雍亲王黑着脸进来坐下,见严露晞假装无事地盯着门上的六菱花,也没拆穿,而是向后靠去。
他第一次卸下无时无刻挺直的脖颈与后背上无形的压力。
颀长的身子虽是完全放松,但常年骑射依然直挺着不会瘫软,只是透出与尘世的淡漠。
双眼低垂,思绪可能是飘到了他们一同长大皇宫里。
此刻心中波涛汹涌的雍亲王怎么都不会想到与八阿哥要走上如何背道而驰的未来。
严露晞更加好奇却也害怕,他能逼死亲弟弟,若知道自己是冒牌货,还能手软?
马车再次摇晃,她悄悄往他相反的方向挪了一寸。
清前期,他们还称呼母亲为额涅,到清后期,口音也变了,发音为额宁,但写出来更是变成了额娘。
这就是融合的过程,是历史发展规律,学历史能让人了解国家与民族文化的渊源。
她在心头给自己打气,肯定自己学历史是没有错的,来到这里也没错!
来前,她准备了许久,每一日都像打包行李一般将想了解的情况重新梳理一遍。
现在毫无用武之地,兴奋退去,手脚脱力更显得心跳动得骇人。
不过眼下——她记起睁眼时他让人报喜是什么意思。
年府坐落在东江米巷,就是后世的东交民巷,是各国使馆建筑群。
如今这里也相差不多,有专做翻译的四译馆,又有外邦贡使和各国商人居住贸易的乌蛮市。
就在不久前,有一个人从街口一路高喊着“报喜咯”穿行到年府。
就是说,现在年府整条街的人都从那个人嘴里了解到他二人昨晚圆房了,并且他很满意。
汉婚礼才会这样。
说来也怪,古时候人对男女之事讳莫如深,可是在繁衍之事上,恨不得拿高音喇叭聊。
随着马车晃动,从缝隙中能快速闪过外面的光景,说不定周围人见了他们的队伍会脑补她二人的事。
严露晞一把用手按住车帘,哪怕一丝空隙都不留,她才不要与路过的人对视!
真是丢死人了!
这动作雍亲王看在眼中,他侧过头换了一边闭目养神。
转过台基厂不久,马车就停在了年府门口,严露晞着急忙慌地整理衣服。
既不爽那报喜习俗又担心被年家人识出破绽,她皱着眉头探头出来,却见跪了一地的人。
率先下马的雍亲王一只手悬着要接她出马车,是给足了面子。
她哪里见过这排场,更没被人这样拜过,面上过不去,脚下一抖,慌乱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有人抬头见了他二人亲昵模样,心下便道这年家要飞黄腾达了。
被严露晞抓着,他也没挣脱,“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拘谨,更不必诸多礼仪。”
雍亲王此刻还是敦亲和睦的大闲人王爷一枚。
说着话虚扶了老丈人年遐龄一把,态度虽是温和,但那与生俱来的威严依然摄人。
精神矍铄的年遐龄起身,口中答是,却根本不敢怠慢这位新姑爷,依旧周到行礼引路。
众星拱月地围着雍亲王,露晞也就不好再拉着他,松开手前,雍亲王紧握了她一把。
眼神原一直落在地上,这一握她顷刻便抬起了双眸,那一秒传来的温暖叫她少了些拘谨。
历史不是冰冷的,她能感觉到。
不过下一刻便发生了让严露晞不开心的事。
四合院并不是像想象中的一个大门直通主屋,而是开在一边的小门,从门口看进去是一面墙。
现在这并不大的大门她还走不了呢,这儿是留给雍亲王的门,而女眷要去走后门,虽是直通了内院,到底意义不同。
严露晞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自己可是未来的历史学家,竟瞧不起我,叫我走后门!
她鼓着腮帮子快步冲进后院,迎面遇见来应她的众人。
最前的是一个宽脸的盘发女子,盘发上簪着几个小巧的蓝宝石,是典型的清初满人女子打扮。
她缓缓拂鬓行礼,举止及其优雅,哪怕心头再是着急也并未表露分毫。
其他大多行的汉礼,严露晞弯着腰要上前去拦,“请起、请起。”
那些人概是不理,只管着行礼。
感觉像,行礼才是她们的目的,并非对谁。
等她们磕够了,才恍然听见叫起的声音,加快脚步朝她趋步而来,这一刹,花天锦地的场面好不热闹。
那带头的女子不断寒暄。
跟在身后的人们听也没听,只顾恭喜,听意思她们已经在年府连吃三日喜宴,今日还能吃上一杯回门酒,真是不胜荣幸。
人们都奉承着严露晞的装扮与气色,可她明明因这繁琐婚礼折腾得面无血色,倒是她们一个人穿着亮丽的长裙,头上簪满了金银。
“露姑姑!”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远远就跑过来朝严露晞单腿一弯打了个千儿,“露姑姑吉祥。”
这小子一定是与年露关系很好,才会这般高兴,甚至有些没了规矩,严露晞往后躲了稍稍,担心会被拆穿。
“前头姑爹刚把霜姑姑指给了镶红旗汉军副都统杨家,家里双喜临门了!”
不必思考这家伙口中的“霜姑姑”是谁,因为那妹妹的眼刀已经飞过来,“是你做的好事?”
旁边有几个妇人立刻对他摇手,看样子是不让说。
“年熙!胡说什么呢!”盘发女子也喊住那小子。
原来他就是年羹尧那个神童儿子年熙,“孩儿哪里敢胡说,刚才姑爹与爷爷正谈论此事,孩儿亲耳听见的。”
他对这女子自称孩儿,看来她便是年羹尧的妻子,严露晞生怕背锅,哪怕当着这么多人面已经紧张得满手心冷汗,依旧上前一步拉住她袖子,又赶紧放开。
“嫂嫂别急着责怪孩子,让他说说他们都谈论什么了。”
这样做是为了让年熙将话说明白,否则年霜那表情像是严露晞给雍亲王吹了什么枕头风似的,要把她给活吃咯。
“你什么意思啊!”年霜气得跺脚。
那满人女子名叫松吉,嫁进年府也有些年头,与这两位妹妹不算生疏,见这场面连忙劝和。
“是我没有将年煕管好,小姑奶奶千万别气着了,”松吉哄完年霜又瞪着年煕道,“这是能拿出来说的麽!”
年熙虽脑子聪明,但到底是个孩子,不懂这些,只看向用眼神鼓励他的严露晞嘟嘟囔囔∶
“姑爹自己说的,命人细细打听过,杨家的诚意也大,他才会愿意替杨家保媒,让爷爷放心霜姑姑的前程。”
一口一个“姑爹”,这小家伙倒是挺会做人,他说话时表情却又不像是故意在巴结。
只是可怜了年幼的年霜,这就被人当物品一样送给了不认识的人。
年霜用力拉了一把年熙,对严露晞恨恨道:“我的好姊姊真是贴心!”
作为“现代人”严露晞也明白“古时候”婚事谁说了都不算,她转过去故意把松吉嫂嫂拉到身边∶“嫂嫂知道的,王爷一言九鼎,我是无法左右。”
自从雍亲王当了王爷,年家所属的镶白旗汉军至少有三个牛录划归他管,镶白旗满洲亦有五个牛录,光是这里算算都有两千四百人。
准确说,他名下至少有两千四百个奴隶。决定自己手中奴隶的婚姻,实在是一件小事。
也不知道年霜为何这么大反应,封建社会岂容得她们对自己的姻缘置喙。
指尖锦帕绕了又绕,年霜最后只能是双手紧紧捏着落下句:“肯定是你!”
是不是又如何,历史又不会改变。
严露晞在心里背着“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第二条,人类社会历史按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必然规律向前发展”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小孩子知道什么!”松吉拉严露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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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时扫了一眼年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小姑奶奶养在家里,还能这般作践麽!”
年熙也自觉地低下头后退了一步,看得出来他觉察出自己说错了话。
严露晞看着周围那些瞧热闹的正在嘀咕,定是在碎嘴,想来松吉这话定然另有所指。
一位穿棕色长袄的美丽妇人一直走在人群前头的,她虽眼神中带着急色,但没有逾矩一步。
这会儿她才忍不住拉住年霜,双眼却是幽怨地看向了严露晞。
这让严露晞想起寒假回家,父母看她时那种想靠近、想努力明白,却始终难以理解她的模样。
一些委屈情绪从心口散出,学业的压力已经让人喘不过气,她只怕自己毕业都是大问题。到时候回了家,恐怕又要面对他们的质问了。
她咬着不自觉撅起的嘴,忍住想哭的心情。
那妇人有瞬间怔忡,很快便反应过来,柔声劝道∶“霜姐儿适才顶撞了福金,请福金饶恕。”
模样竟比严露晞还惹人怜爱半分。
年霜听见提起自己,又斜着一双眼道:“还是吴姨娘疼我,亏得我事事护着有些人。”
“霜姐儿!”这位秀丽的妇人是年遐龄的妾氏,她眼神责怪,剜了年霜一眼。
严露晞吸了吸鼻子,收起刚酝酿的悲伤情绪,偏要得理不饶人,“一味让我饶恕有什么用。”
四周响起衣袖蹭在腰间发出的沙沙声,人们私下递着眼神,期待又有好戏登场。
严露晞心头倒是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人善被人欺。
当初不知道多少次被小组作业的成员抢功劳,被师哥、师姐们抢指使做不属于自己的资料整理。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吃哑巴亏,“姨娘若是真有心,应该教教霜妹妹待人接物时不要太咄咄逼人。
作为姊姊我可以不计较,但以后,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讲道理的妹妹。”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就今日回门这大排场,难免要耍耍威风的,大家也是翘首以盼。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刚做了侧福金,便连自己亲生母亲也不放在眼里了。
严露晞没厘清与她们的关系,此时丝毫没有担忧,昂着下巴学年霜样子斜视她们。
吴姨娘扯出手绢子紧了紧,拉着年霜行礼赔罪,“霜姐儿这两日乐昏头才会有胆子与侧福金争辩,还望侧福金海涵。”
说完又轻抚严露晞的背,激得她不自觉一下挺直。
如此没有边界感的行为,真叫人恼火。
严露晞为了这破学位整天四处求人,练得一张厚脸皮,但心底从没改变过——是一个社恐。
在与人接触时有强烈的拘束感,这两日身边人不断,已经十分烦躁,这如此没有边界的行为就更是使她大为恼火。
要说年露这婚事确实嫁得好,更重要的是,没哪个王爷陪着回娘家的,这可是头一份儿的荣耀。
她就是要摆王府架子,这一院子人也只能受着,严露晞故意不给反应,让场面僵着,几个刚才紧跟在身边的只觉倒霉,往后撤了半步。
这场面一时难堪,谁都下不来台了。
“福金,王爷说今日在府里留宿,让您一会儿回房间休息,勿需等他。”一个声音不远不近地吩咐。
话毕,所有人听完都转过来看这位尊贵的福金。
这场面十分像非洲大草原上那群猫鼬,它们双腿站立,耳朵竖着,一双大眼睛四处打望,观察敌人与猎物。
区别是,这群猫鼬富贵又漂亮。
雍亲王今晚留宿,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只顾看热闹的亲戚们这会儿也顾不上眼红嫉妒,行了礼后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
这些人聊起上次东江米巷这么热闹还是十年前,八阿哥迎娶隔壁郡王府的格格,婚宴就布置在了这条街上。
相比雍王府,严露晞更害怕年府,这些面色红润的贵妇人都识得年露,稍有差池,便会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