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烛火下,云济堂的众人围坐成一个圈,听云承孝娓娓道来。
蓉州是大郑西南的一个州府,下辖十九城,锦城为其首府,也是怀襄侯的发迹之地。
怀襄侯过去之所以不在朔都公干,是因为这位侯爷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不是什么望族之后,而是机缘巧合,救过陛下一命。
蓉州背靠高山,境内有大河流过,是风景秀丽之地,但也是地动、山洪等灾害频发之地。
大约三十年前,当今陛下登基不久,蓉州发生山洪,灾害过后,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当地官员赈灾不利,流民对官府渐生怨怼,山匪之祸不绝,农民也有了起义之势。
陛下大怒,于是微服私访,亲自到蓉州督查赈灾事宜。
此间事了,陛下就摆架前往未曾受到天灾波及的锦城,只稍作休息,顺道看看蓉州风光,不日就打算回京了。
谁知就在锦城,陛下将要登船游河时,在码头遭遇了刺客。
码头空间逼仄,刺客会水,但陛下和周围几个侍从多是旱鸭子,行动之间加了小心,多有掣肘,陛下因此落了险境。
就在刺客匕首即将刺中陛下时,摆渡的船夫上前替陛下挡了一刀,陛下得以脱困,刺客也被赶来的禁军缉拿伏法。
船夫叫荀阿牛,他命大,匕首虽然直插胸口,但偏离心脉三寸,被陛下带着的御医救了回来。
陛下感念荀阿牛赤胆忠心,回到朔都之后,就命人八百里加急给荀阿牛送去了圣旨——赏荀阿牛千两纹银,加封侯爵之位,世袭罔替,从此蓉州就有了一位怀襄侯。
“也就是说,怀襄侯已经在蓉州呆了三十年了,那怎么突然来朔都了?”段灵墟想起府衙小哥的话:“而且衙门的人说,他是来做官的,难道是科考及第?哇,算一算,这位侯爷少说也得五十多岁了,老来中举,这也太励志了吧。”
段灵墟虽然是理科生,但还是具备一些历史常识,她知道古代科举难度很大,要是这位侯爷被封爵之后发愤图强三十年,金榜题名,那这含金量,比她读博可高多了……是个狠人……
云承孝摇了摇头:“我离开蓉州前,老侯爷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如今拖家带口来朔都的,应当是新侯爷,也就是老侯爷的独子荀白玉。不过……”
“不过什么?”段灵墟问。
“不过这位新侯爷虽然自幼读书,但功课并不好。因为天资平平,怀襄侯府又是新豪门,人脉、钱财都没什么根基,蓉州的官员和世家对怀襄侯多有排挤。而且……”云承孝想了想,还是道:“这位新侯爷不善治家,在蓉州名声也不大好。”
段灵墟:“不善治家?”
云承孝点了点头:“据说是妻妾争得厉害,还闹上过官府,锦城的衙门是看在老侯爷跟陛下的情分上,才没有深究。”
段灵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好家伙,这还有个宅斗副本,工作的难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段灵墟猛然想起什么:“你方才说,你幼时在马场工作……当伙计的时候,被侯府的小少爷救过?”
“嗯。”云承孝点头:“是。那小少爷在侯府行三,名知命,天真烂漫,姿容非凡。我比他年长几岁,算起来他如今应是刚及冠。”
窈窈听了半天,听到这句“姿容非凡”来了兴致:“这个三少爷长得真那么好看?”
素娘忍不住戳了戳窈窈的脑袋,无奈笑笑,到底还是怀春的少女。
“怎么?听到好看咱们窈窈就心动了?”胡子叔打趣小姑娘。
窈窈脸一红,嗫嚅道:“我就是好奇嘛。”
害羞是害羞,但对于帅哥的执念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窈窈又问道:“阿孝哥,那三少爷有多好看?跟你比怎么样?”
云承孝也难得被窈窈逗笑了:“我同他自是比不了,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眼若星辰肤如白瓷,是顶好看的,跟女儿家比也是不输。”
“那不就是个娘儿们?”流浪汉不服,低声啐道。
窈窈却来了兴致:“那我也要去侯府干活儿!”
“窈窈别闹。”素娘制止:“你方才没听阿孝说吗?这侯府的水怕是比咱们想象的要深。灵墟,你也别去了,你要真想赚银钱,咱们时时去承天衙门看看,总能有合适的机……”
因为要劝段灵墟,素娘这才将眼光移到她身上,这一瞥不要紧,素娘的话立时顿住了,众人因着素娘的停顿,也朝段灵墟看过去。
只见她铺开好大一张纸,在上面鬼画符,画了好多或直或弯的线,还乱七八糟写了一些什么。
段灵墟专注记录,没太留意众人的惊诧。
她没学过软笔书法,写出来的字自然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难看,而且洇了好多,毛笔所到之处可以说遍地成坨。墨水沾到她手上一些,身上也有墨点子。
幸亏她读研期间因为要跟着导师参加国外的一些学术会议,被她导强迫找人学了一阵子速记,所以现在她能用一些英文缩写快速记录自己听到的信息。
英语字母笔画简单,不至于洇成一片,尚能辨认。
哇,段灵墟感叹,这是她生平第二次觉得英语有用,第一次是在剑桥跳蚤市场跟人讲价。
段灵墟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笔记艺术里无法自拔,云承孝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灵墟,你写的……这是什么……”
“思维导图。”段灵墟最后一笔写完,大功告成。
“思维……导图……是什么?”云承孝困惑。
“一种牛马工具。”段灵墟答:“帮人梳理思路、记忆分析的。”
云承孝不解。
段灵墟指着面前她的“墨宝”道:“你刚才其实主要就讲了三件事——怀襄侯府的来历、处境和人员构成。展开来说就是怀襄侯对陛下有恩,但遭到其他权贵的排挤。目前府中有三代人,救了陛下的老侯爷荀阿牛已经死了,新侯爷荀白玉带着他争奇斗艳的妻妾来了朔都做官,排行第三的少爷荀知命长得好看。所以我觉得,这份工作还是蛮有前景。”
“为什么有前景?”云承孝听不出任何前景。
段灵墟认真道:“因为三少爷长得好看。”
窈窈在一旁大翻白眼:“我以为你多了不起呢,还不是痴迷于好看的男子?”
段灵墟却作高深状:“天机不可泄露。”
段灵墟说这份工作有前景,并不是信口开河,只是她没法跟云济堂的人解释。
其一,虽说怀襄侯府遭世家豪门白眼,但老侯爷是实打实救过皇帝性命的,所以其他勋贵顶多也就挤兑怀襄侯府,不至于真刀真枪跟怀襄侯府拼人命。未来数十年,如果不是侯府的人犯下穷凶极恶的大罪,侯府靠着这份恩情,不会有什么天大的祸事。这代表怀襄侯府是一家不会轻易倒闭的单位。
其二,新侯爷赴京做官,但他读书不好。一个没有本事的人,却能升职,那就只能是老板瞎了眼提拔他,皇帝陛下可能就是愿意让这位侯爷做官。这代表进这个单位能有编制,是铁饭碗。
唯一麻烦些的,是侯府的妻妾斗争,段灵墟暗自思忖,但也应该不会有什么致命危险。
她即便倒霉被分到姨娘们的院子,也不会是业务骨干,人家该培植的心腹早就培植好了。她夹起尾巴做事,至多就是挨打受气,被人算计性命应该还不至于。
而且……哪怕就是真的死了又能怎么样,说不定她死了就能穿越回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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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么想,这份工作,都比让她去码头搬货强。
听完了今天的“课程”,众人都去洗漱,段灵墟没有睡意,坐在养济堂主屋门口的台阶上看月亮。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幼儿园小孩都挂在嘴边的诗,她居然在此时此刻才勘透其中真意,真是令人唏嘘。
云承孝从净房出来,看到段灵墟坐着望天,就来到她身边,同她并排坐下来。
“你真的决定要去侯府了?”
云承孝问道,他跟段灵墟相识尚不到一月时间,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要走,他心里有些不舍。
云承孝没有逃避他内心的这点绮念:“留在云济堂吧,你如果想赚钱,春姑和素娘会女红,你可以跟着她们,做些绣品换钱。或者跟我去城郊,我识得野菜、草药,我们可以去采摘。再不然我也可以带你去河上,教你钓鱼、采莲。”
段灵墟摇摇头。
她想去侯府,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不能让自己停下。
她活过一次,若说她对人性能有一点浅薄的理解,那就是她觉得,人是习惯下坠的。
懒惰、拖延、静止……这是每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的“品质”。
所以即便她被“弧仙”缠身的时候,也没有放弃她的实验。
她如果在此刻选择成为一个流民,那她在这异世他乡,可能就永远是个流民了。
但她不可以这样。
她要寻找穿越回现代社会的方法,即便无法穿越回去,她也要在这里实现自己的价值。
怀襄侯府再边缘,也是勋爵之家,侯府之人的视野跟普通流民绝不会一样,侯府之中蕴含的机遇同市井也绝不一样。
“为奴”是她迫于无奈的选择,“攀爬”才是她的目的。
“云承孝。”段灵墟真挚地看向他:“虽然你常常以流民、氓民自居,但你并不是流民和氓民,你是名副其实的大侠。”
云承孝的瞳孔颤了颤,他这半生收获过很多人的感谢,也被这些人尊称为“善人”甚至“菩萨”。可他自幼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侠客,而眼前的女子,轻易就为他实现了夙愿。
他刹那动容。
夜色太昏暗,段灵墟没有注意到云承孝眼中汹涌的浪涛。
她又望向月亮:“你凭一己之力,负担了整个云济堂百八十口人的生计,使他们免于饥饿,也杜绝了他们饿极行凶、危害社会的可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是这样。”
云承孝的心跳剧烈而蓬勃,他闭上眼睛,微微垂首,克制着内心泛起的波澜。
段灵墟的话没有停止:“你就像是一棵遮天蔽日的乔木,大伙儿信任你,依附你,在你的枝丫之下作藤萝。可是云承孝,如果有一天,藤萝无枝可依,是会死的。”
“灵墟。”云承孝开口:“你不会无枝可依,我……”
“不一样。”段灵墟打断他:“我为藤萝,选择在你。但我为乔木,选择在我。当中区别,你应该明白。”
云承孝一时哑然,他很想反驳段灵墟,但终究哽住喉头,无可反驳。
他缓了缓,道:“朔都勋爵之家的工契,少说五年十年,多了一辈子都有,而且一旦去了侯府,没有主人家的许可,你便出不来。灵墟,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段灵墟没有犹豫。
默然半晌,云承孝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段灵墟。
“这是?”
“烟花。”云承孝答:“你在侯府若遇到难事,就放烟花示警,我能看到,哪怕侯府铜墙铁壁,我也必定前去帮你。”
段灵墟心中感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