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得了160文牙钱，张品良抢先一步予了他。
此间事了，莫大芳踏着刺骨的北风回到地棚区时，天色也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入口处有道三角形的黑影徘徊，见有人过来，大喊道:“三儿……”
黑沉沉的夜里，莫大芳视线模糊，听呼喊似乎是莫老头。
“哎！”
走近一看，果真是穿了蓑衣的他，“怎跑来这里挨冻，咱快回去吧！”
莫老爹看见人好端端回来，揪起的心总算放下，“干啥去了，一走一整天，不知道回早些。”
两人相跟着往回走，莫大芳听出话里担忧的埋怨，解释道:“处理些事儿，回去说。耳朵都冻融了，太冷了。”
莫老爹抽空扫过他背后，“后背什么东西？”
“买了几双鞋……”
“买鞋？你个死小子，什么鞋还要买！”
“冬鞋……”
“什么！再有二十多天过年，冬鞋能穿几日……”
回到他们一家的地棚子，家里人正围在篝火旁吃饭。
莫老头一路唠叨乱花钱，心里惦记鞋的事儿，让他把编筐里的鞋倒出来。
十几只毛毡短靴倒一堆，吃饭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莫老二捞起一双，双手钻进鞋内，脸上按捺不住的稀罕。
“毛毡做得，可以啊老三，哪儿来的？”
“买的。”
莫老爹在鞋堆里扒了两下，手指搓了搓厚实的毛毡，又数了数，霎时气的眼通红。
整整七双毛毡短靴，这要花多少银钱！
他心疼的抽气儿，一手捂胸口，一手捡起根柴就抽向莫大芳，“你个败家子儿，兜儿里有两个钱烧的慌，恨不得一次花干净是吧！买着这么多你当今天过年呢！你给老子站好，看我打死你……”
莫大芳冷不丁挨了一棍子，后背火辣辣的疼。
穿了冬衣都这样疼，可见老头儿用了大劲儿。他可不想站着老实挨打，咧嘴“哎呦！”痛呼一声，撒腿就跑。
他边跑边给自己辩解:“老头儿你先别生气，买都买了，又不能退，就这么穿吧！”
这话一出，火上浇油一般，莫老爹气的更狠了。
梅丫头也棒了一双，爱不释手的摸着，舍不得放下。
她蹲在父亲旁边，眼尖的发现其中三双略小，全部找了出来。
“娘，三叔母！”她抱起那三双鞋，怀着欣喜，献宝一样给两人看。
莫二嫂接过一双，翻来覆去的瞧，嘴角压不住的上扬，“三弟真是有心了，这么好的鞋子，这得花多少钱？也太暖和了。”
厚实的鞋子撞击视线，柳秀绷紧下颌，抱起梅丫头塞过来的鞋子。
这种鞋子她见不少人穿过，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听人说一双要好几百文。
她自嘲一笑，今日还真是沾了一家人的光。
看着妯娌娘俩的欢喜，又看了眼大伯和二叔子们已经上了脚，想起至今身着单衣的闺女和光着身子的儿子……
苦涩的抿紧嘴角，孩子爹东躲西窜的身影闪过，耳边是公爹的怒骂声。
没想到这个人不记事儿了，性子还是依旧。有好东西只想着大家，从来不看一眼自己的小家。
莫大芳现在是个年青人，腿脚好使，挨过一下没再受打。
莫老二踩着毛毡靴子，高兴劲儿下去些才有空当和事佬，“爹……老二也是为大家好，您就消消气儿，别气着身体。”
他扬手连着推过老大父子俩，“快拦呀，别让爹打坏了老三。”
莫老大沉默惯了，肩头的手落下，他闷声不吭的跨两步上前，张开手臂挡在莫大芳身前。
他本就高大，这一站，跟堵墙似的拦下莫老爹。
莫老爹手里的柴棍子没收住，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身上。
老头子打错了人，把自己气个仰倒，抖着手恨道:“老大你给我让开，这浑小子欠打！今天不打，明天就敢把家败光。”
“出去几个月长本事了，好的不学学了你二哥那套，大手大脚乱花钱！不知道攒个钱多不容易！”
莫老二过来搀扶上他爹胳膊，猛的殃及自身，嘴都气歪了。
“爹你咋说话呢，我几时乱花钱了，自离了家，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揣过，你可别误伤人。”
“爹……”莫老大动动嘴，憋了半天才说道:“您别打了。”
另一边的莫大郎跟他爹一个模样，闷葫芦般呆站着，见他爹说话才敢附和着劝，“爷，别打了。”
莫老爹遭了儿孙阻拦，手里的柴棍子扬了扬又放下，喘着粗气“咣当”扔地上。
“哎！”他重重的叹口气，“你们呀！光想着能穿新鞋！”
扭过身还想数落三儿子几句，却见他已经手端碗，吃上了。
莫大芳灌了一大口热汤，胃里直暖到浑身，四肢百骸都觉有了暖意。
正捞了面大口吞下，莫老爹过来把手一摊，“拿来！”
“啥？”
“剩下的银钱！”
喉咙滑动，莫大芳咽下面，梗着脖子说道:“没有。”
莫老爹不信，垂着松弛的眼皮子，斜睨他，“臭小子！红口白牙一张嘴骗我，还学会撒谎了，老子白养你了！”
“都给我拿出来！”
老小子不信，莫大芳乐呵呵一笑，给一家子抛出个重磅消息，“我弄了个铺子，剩下钱有用处。”
“老天爷……”莫老二难以置信的瞪着他，“老三你在外头发了？铺子都敢弄！”
梅丫头穿着鞋子喜的合不拢嘴，听了消息惊讶的瞄了眼三叔，又去看母亲和三叔母。
莫二嫂眉心凝起，眼里闪过不安，对女儿微微摇头，让她别开口。
抱着怀里的靴子，柳秀复杂的看了眼丈夫，阖眼遮了担忧，不言不语。
莫老爹肉眼可见的慌了神，“铺子！”他颤巍巍的发问:“你今天去找铺子了？签契了吗？”
“签了！”
儿子回答的干脆，莫老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莫老大赶紧扶了一把，抬手给他爹顺气儿，“爹你先坐下。”
莫老爹往地上一坐，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捶在莫大芳背上，“说！多少钱？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家里人商量，你当我们一大家子是死的么！”
“咳！咳咳……咳咳咳……”莫大芳一口汤含在嘴里，骤然遭到捶打，呛的连声咳嗽。
他抽空回了一句，“没……咳咳…没花钱……”
“啥！”
“真的！”
“哟……”
一家子人都震惊了，齐齐盯着莫大芳。
“有这好事儿？”莫老二心中质疑，免费的铺子……谁会这么傻？
“你说的是真的？”莫老爹像不认识自家老三了，看着有股陌生劲儿，“没撒谎？”
“没……”莫大芳搁下碗，用掌心抺干净嘴，“千真万确，用了制豆腐的方子，抵了两个月的铺子租金。”
这话又让大家不明白了，开始追问什么豆腐方子。
莫大芳抠着手指头，眼神不自觉往上飘，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实话不能说，瞎话又不好说，一个不小心容易引起更多疑心，怎么说好呢？
“这个嘛……嗯……意外得了个方子……”
“就是遇见个道士，聊的兴起，他顺嘴提了提怎么做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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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我就给留心记下了。”
莫老爹觉得老三张口胡来，豆腐方子怎么是个道士嘴里出来的？
“哪门子里的道士还做豆腐？”
“就是……”莫老二也不信，“谁家道士会做豆腐，这不闭着眼睛瞎扯！”
“哎呀……别不信呐。”莫大芳“啧”了一声，面对众目睽睽之下的怀疑，他没事儿人一样。
“不知道豆腐怎么来的吧！”他勾唇一笑，给他们做了科普，“豆腐最初是道士们炼丹炼出来的，想不到吧，人家对怎么做豆腐心里门清。那班道士厉害着呢，别不信！”
众人恍然，原来这么回事儿。
“这个说法还真新鲜……”
“娘，豆腐原来是道士炼丹炼出来的！”
莫老爹皱眉瞅着他，“你就听了一耳朵，就敢弄个铺子？万一不成怎么办？”
“方子都有了，指定成！您就别担心了。”莫大芳裂开嘴笑，保证的信誓旦旦，其实心里多少有点发虚。
他是知道怎么做，也清楚步骤，关键是以前动手做的都是豆花，豆腐还没亲手做过。
眼神飘忽不定的盘算着……估摸开始需要摸索，多试它个几次，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卖豆花也不错。
总归是亏不了。
再说了……莫大芳心转念一想，豆腐做出来的把握还是有很大的！
豆腐和豆花不就只差最后一步重压排水？那有何难！
这么一想，把自己那点心虚压下去，他又踏实了。
莫老爹也好受了些，没花钱好，多少也算没有太乱来。
嘿！不对……
“不成，租铺子经商要入市籍，那就是末等户，咱不能抬不起头。”他态度坚决，阴沉了脸，“明早跟人把铺子退了！敢不听话我打死你！我跟着你，一起去！”
莫大芳搓着手庆幸，幸亏这事儿完美解决了，不然难办。
“您别急！”他挂着淡笑，拍了拍手臂老头儿安慰，“这事儿解决了，咱卖豆腐啊还在那店铺老板名下。”
“我同那老板约定了……”
莫大芳如此这般把约定原委细说了一遍，众人听的愣神，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把目光落在当家做主的莫老爹身上。
老爷子忧心忡忡，开铺子做生意可没三言两语轻巧，制作豆腐还是个全然陌生的玩意，就怕空折腾一场。
他没立即开口说话，也没张嘴骂人，只佝偻下背，盯着篝火中败落的碳火，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契也立了，明日收拾收拾，过去看看吧……”
“老大……”
“爹，”莫老大听得了唤，立马低低应了一声。
“明儿去找里正，修路的事儿去说说，以后先别去了。”
“是，听爹的……”
莫老爹松了口，莫大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同意就成，一家子挤在这破地方活的艰苦，有条件搬去更好房子，何必再窝这里。
他曾想过卖了方子去城里租房住，可生活不是租了房子就完事儿，还有柴米油盐。
一家子遭了洪水的灾民，口袋里能用几个钱，到时还不是靠卖了方子的那点钱生活……
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愿意的，生活的重担不能全部压在那点钱上头。
有个买卖就挺好，一家子团结起来自立更生，矛盾也会少一些。
拍着手站起身，他无意间看见这具身体的老婆柳秀。
对方抱着靴子，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
深夜的寒风刮过脸颊，他心头掠过一丝微妙，这个老婆似乎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