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赵恒才思量着出声：“兰兰，你在怨朕吗？”
“不敢，妾怎敢怨恨君王。”
闻言，赵恒顿时心痛就仿佛被人攥着心肝，又被狠狠地捏了一把，他抱紧怀中女子，而她的温度却渐渐冰凉，他忍不住酸了鼻腔只有咽下万般苦楚才堪堪开口：“兰兰，孩子还会有的。”
刘兰微微摇头，呜咽声陡然响起，很轻却又清晰可闻。
紧接着她故作悲怆，问出了每一个丧子的母亲都会问的疑惑：“官家，妾想知晓是谁要害妾？”
赵恒的脑袋又往刘兰的肩窝挤了挤，沉默许久后他惋惜道：“尚且不知，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刘兰顿时心下拔凉，如今她是明确了赵恒是要站在杨嫣然那边了，而她却不想再退让了。
“官家若是不知，为何将碧玺珊瑚树搬走？”
赵恒对答如流：“那摆件被你那宫女泼上了汤药，配不上你了，朕已经吩咐冯公公挑一件更稀罕的给你送来。”
刘兰冷笑连连，只听她的抽泣半晌而后怨气冲天，“官家，您可还记得四个月前我们在边塞的日子？您亲自率兵作战，妾舍不得您更怕您身临险境，于是妾偷偷披上盔甲跟在大部队后方这才有幸为您当上一箭。您当初问妾不怕死吗？妾当初告诉您妾不怕，实则妾怕极了。可您是妾的夫君，是头一个对我这般好的人，也是妾唯一爱的男子。您当初不嫌妾已为他人妇，将妾留在身边，妾感激您。妾愿意随您从军，是出自报恩之情，而入宫侍君是因爱意。但如今，妾不爱您了，还请官家放过我的宫女，您只要放她回来，妾就不会怨您。”
陡然间，赵恒浑身哆嗦，他赶忙翻身面对刘兰的正脸将她抱入怀中，“不要兰兰，朕爱你，朕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朕会做到的。”
刘兰阖上眼，麻木地念叨：“还请官家放听雨回来，妾身边......只有她了。”话音哽咽，她似乎真的动了情。
尚芙蓉走了，秦家也散了，知晓她的身世，经历过她的过往的人除了霍长扬就只有宋听雨了，可她不喜欢霍长扬。或许是他这人一瞧上去就是个天生惹人喜欢的主，但她不是，宋听雨也不是，而且宋听雨是个聪明人，她还是尚芙蓉为她指的最后一只萤虫。她和宋听雨也算是惺惺相惜吧，所以她不希望萤虫的寿命如此之短，起码在她的余生里，她希望能有个人说说心里话。
“一个两个都为她求情，你可知她昨晚拿着银针杵在朕的脖颈上？！朕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她一命，饶她九族一马。更何况你是朕的女人，你不得不爱朕！”
赵恒低头吻上刘兰的唇瓣，既然她的脸色毫无血气，那他就吻到她面红耳赤。
换做以前，刘兰可不敢对赵恒动手，但眼下她就是想逼赵恒一把。
“啪”的一声，刘兰的巴掌响亮地落在赵恒的左脸上，赵恒顿时怔愣，他刚想端起君王的架势就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既如此，今晚他就把这口恶气撒到底！刚小产又如何，他是君王，他说的算！
两刻钟后，赵恒才拉开纱帐从床上下来，刘兰无力地瘫在床上，她浑身无力却对这一床的鸡血感到恶心。也就是赵恒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了，或许今夜就是他心底永远的膈应。
赵恒叫了水，算是将在德妃娘娘小产期间仍承宠之事昭告了整座栖梧宫。
但他正在气头上，可不管旁人的看法，他抱起刘兰就去了浴桶，也不在乎旁的嬷嬷在昨日叮嘱的“德妃娘娘刚刚小产不宜沐浴”。
无妨，他这番举动只能令刘兰原本冷硬的心变得更加冰寒。这回她不会低头，只能委屈宋听雨在辛者库再待几日。
今夜也是赵恒第一次未留宿栖梧宫，可他刚出后宫前就望见霍家昭远仍跪在延庆殿前，“都为她求情，好啊，那就给朕继续跪着。”赵恒甩袖冷哼，转身便摆驾温妃所在的清宁宫，听说她时日不多，他也该去探望一二。
可刚行至清宁宫时，扑面而来的药草味就令赵恒止步不前，当初在边塞时，刘兰替他挡箭差点丧命时满营帐也是这个味道。赵恒怔愣许久，最终还是踏入了清宁宫，宫内冷清，就连在门口当值的宫女也早早入睡，冯公公刚想出声便被赵恒摆手制止。
“罢了，走吧，再去淑景宫瞧瞧。”他许多年未踏足淑景宫了。
但这回仍旧吃了个闭门羹，赵恒就不明白了，为何一次丧女之痛能令沈妃惦记多年？
赵恒的母妃孕育过二子一女，当初大哥早夭时母妃也未曾如沈妃一般沉痛多年，甚至对他和长姐更加关爱。而他也并非没有给过沈妃承宠的机会，只是被沈妃一次次退却了。想到此处，赵恒忽然萌生惧意，他怕刘兰也变得如同沈妃一样。
冯公公见官家连续吃了两遭闭门羹，他连忙提议：“官家，或许可以去杨淑妃的长乐宫。”
但冯才不知的是，赵恒正对杨嫣然的事头疼脑热。这么多年他也并非完全不知杨嫣然的手段，也可以说自从他与先后的第二子再次早夭时他就暗中查过，最后查到了杨嫣然身上。可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们两人相差十一岁，他陪着她慢慢长大，听她倾诉日常琐事。杨嫣然是个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善良、机敏，为何她会做这些？
赵恒当时不清楚，也不想继续查下去。除了是他顾念二十多年的情谊之外，先太后也同他嘱咐过——杨嫣然是杨家最后的血脉，杨家全族为先帝肝脑涂地，他作为先帝属意的太子，需善待杨嫣然，起码不能让杨氏在他手中灭族。
但是，他如今实在没有办法了。
赵恒还是来到了长乐宫，杨嫣然尚未就寝，她正站在书案前用朱砂在画一副画，上面是一片红色的花，花瓣是长条状，赵恒不认识，他不喜欢花也未曾去了解过。
“官家福安。”杨嫣然规矩行礼，赵恒妥帖地扶她起身。
刘兰小产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他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惋惜，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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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寻不到，她的眼眸是黑的，眼底也如同漫长的黑夜。
赵恒坐在太师椅上，他盯着杨嫣然认真询问：“嫣然，你恨朕吗？”
杨嫣然勾了勾唇，这还是官家第一次问她爱恨与否，从前他不问她是否爱他，因为他确定她爱；从十三年前开始，她愈发冷淡，而他不问她是否恨他，因为他也确信她不恨。但今日突然的困惑是为什么？难道是察觉他这副面孔有多恶心了？
“官家哪里的话，妾怎敢恨您。”
又是一个“敢”字，赵恒心下了然，脑海中慢慢浮现刘兰的泪目，她也说她不敢。
赵恒微微垂眸，他缱绻似地呢喃：“在未嫁给朕前，你都唤我恒哥哥。”
“可妾嫁给官家时，官家已经为帝。”杨嫣然淡淡回答，她的说辞找不出一丁点不合规矩之处。
“所以，你恨朕。为何？”
杨嫣然捏紧手中的狼毫，加重了朱砂的色调，“妾在出嫁前夕，先太后同妾讲了一个故事，不知官家是否愿闻其详？”
虽说询问，但杨嫣然没有等着赵恒发话，她自顾自地将那个埋葬在她心中十三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传闻在一个国家中乱世厚赏武将，太平厚葬武将。在那个国家中，也有一个杨氏，他的家族中的男儿世代皆为武将，可是功高盖主，太平盛世也会有突发的战事。杨氏一族前去平乱，全族男儿阵亡，随军的家眷全部死于战事。都说匪寇凶残，但为何在杨氏一族全部战死时，匪寇也消失的一干二净？或许是匪寇也随杨氏一族同归于尽了。嫣然不知，却也为故事中的杨氏一族感到惋惜。后来杨氏效忠的皇帝驾崩，皇后成了太后，还收养了杨氏一族留下的最后一位姑娘，却在她临死时告诉她所有真相。”
杨嫣然忽得抬头盯着赵恒，阴森道：“官家想知晓是为何吗？”
“是因为，这个故事中的太后不喜后来继位的官家，他不是她的嫡子，也并非她所钟意的五皇子。好巧不巧，他是在嫡长子薨逝，次子暴毙后的第三子，也是官家属意的人选。不仅官家属意，百官也乐意帮衬他。官家，你说故事里的这位继位的官家是否命好？可惜，太后看不惯呀，那位留到最后的杨姑娘也不肯见他福寿绵长、儿孙满堂。杨氏无后，她要官家也后继无人。哈哈哈......”笑着，杨嫣然流下了泪水，憋屈了十多年，她终于能将这桩心事脱口而出。
赵恒拍案而起，“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杨氏一族满门忠烈，妾身再为官家死一遭又何妨？更何况，您的老师曾少白的血不是也沾在您的手上吗？”
赵恒怒不可遏，当即迈步出殿，大喝：“冯才，即日起长乐宫上下不得出入，违者立斩！”
出了长乐宫，赵恒便打算往栖梧宫去，但又觉得一时无法面对刘兰，毕竟他刚伤了她。
也罢，就让那霍家小儿在那跪着，他的宫殿他想回就回。
“回延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