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扬顿时脸色大变，眉眼间不禁浮现一丝恐慌。他顺着宋听雨的目光朝那口枯井望去，而后对宋听雨点了点头。
见他朝枯井走了几步，宋听雨当即起身扯住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算了，这里怪阴森的，我们还是去别处吧。最好能找户正经人家借宿一晚。这井就留给秦家人，反正她们要将东城区翻个底朝天，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说着，目光却一直落在枯井上。霍长扬会意，立马应和，并打算将抵住院门的门窗一一撤去，却被宋听雨阻止了。
“把院门抵住才更能引起秦家人的怀疑。我们翻墙走。”
语尽，霍长扬习惯性地抱起宋听雨落在别家的屋顶，正好能将这方小院中的光景全数看清。宋听雨也不忘补了几声动静，装作是翻墙摔倒了。
天近清晨，两人坐在别家屋顶上整宿未睡，而那小院始终没有动静。
这时，一队身着麻衣的人训练有素地在这片街巷跑动，宋听雨远远瞧了一眼就看出是昨日与她们交手的秦家的侍卫。
她勾唇一笑，眉眼间的哀愁生出几丝看戏的戏谑。
霍长扬看她一眼只觉得心头发酸，他没出声，只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佩剑。
寻觅良久，就连宋听雨二人占据的这方小院也不肯放过。
只不过这方院子是有人居住的，待侍卫敲门至此时，二人稍作躲避，等居住在此的那位老婆婆接受询问后，他们才现身继续旁观枯井那边的动静。
几经辗转后，那群侍卫终于叩响了那方小院的院门，无人回应却大门紧闭，则为可疑。
四人奋力踹门，不过半许，院门连带着抵门的门窗一同倒下，沉重地哐当声闷哼作响，瞬间扬起地上的尘土，令本就疲惫的侍卫郁气顿生，东踹西拆还算轻，一无所获后的怒骂更是荤素不忌——大多都是抱怨主家不做人，连夜让他们搜查整个东城区。
可惜宋听雨有意引那些人往枯井窥探，她在昨晚离开前就将一小块碎银扔在枯井边——还得多亏霍长扬财大气粗，给她一整个装满金银的钱袋。
一共四名侍卫，小院不大，仅留了两名搜查屋外。
可银子只有一块。
先一步走到枯井边的侍卫贼眉鼠眼地将银子塞进钱袋，而后往枯井探了半寸，仅仅一眼，那侍卫就跟见了鬼似地窜出一里地，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手却发抖地指向枯井，恐惧大叫：“是鬼！有鬼啊！”
他吓得顿时两眼发黑，等那三人循着他的喊声围过来后，他身下的泥地已然湿润泥泞。那三人满是困惑和质疑，其中一人更是在嘲讽后独自探向枯井。结局和第一人如出一辙。
他呆若木鸡地点头，下巴就如同脱臼似的一直发抖，“真......真的是鬼。”
“光天化日，哪有什么神佛鬼怪！”其中胆大的侍卫握紧手中剑就大踏步向枯井走去——里面正是一张发青的皮包骨，黑发干枯，似乎死了几日。
好在枯井不深，约莫十尺。那侍卫摘下腰带系在剑柄上，估摸着长度不够，还借了地上那两人的腰带——反正他俩的裤子已经湿透，如今只能坐着以免裤子坠落，有没有腰带都无伤大雅。
那侍卫干事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就用剑扎住那具皮包骨的尸骨，将其吊了上来。
“又一具！”宋听雨蹙起眉心，不解的神情顿时惹得她在心中暗叹。
那四人就这般抬着那具尸骨离开了小院，霍长扬当即看向宋听雨，他满脸疑惑对这愈发复杂的局势举棋不定。
“走，去枯井里看看。”
宋听雨满脸认真，而霍长扬却敛起双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万一里面有什么呢？”
“那不正好可以让我们发现。”
霍长扬苦笑着没了异议，揽着宋听雨的腰肢就安全在枯井边落地。
枯井开口狭小，每次只能供一个半的人进入。
“我先下去，然后有事再喊你。”霍长扬望了眼枯井，转头对宋听雨说道。
“这井十尺深，且四壁光滑，你能爬上来吗？”
“下方是木材，上方才是砖石铺设。我也有六尺一寸的身量，你就放心吧。更何况，我也有事未做，跟宋娘子一样惜命呢。”
说完，霍长扬就跳入枯井，井内不黑，反而别有一方天地，惹得他不免大吃一惊。
“怎么了？霍......”没等宋听雨的话问出口，身后突然有一道力量推了她一把，她下意识转身拽住背后推手。单单一眼，她眼中的情绪便有惊慌转为惊恐——是尚云的脸！但胳膊上又没有尚云的伤疤。
“你是谁？！”她的话音刚落，眼前人见挣脱不开宋听雨的力量，立刻唤了身后的小厮上前帮忙。几道力气突然叠加在宋听雨身上，就算霍长扬已经听到呼喊声，也来不及了。
宋听雨被推入枯井的同时，那位背后推手立刻将泔水油倒在枯井四壁，小厮们的动作也麻利，抬着一块门板就将枯井盖住，而后叠加许多重物压在门板上。
霍长扬虽未能赶在宋听雨跌落枯井前离开枯井，但顺利接住了下坠的宋听雨。
“没事吧？”
宋听雨木讷摇头，忽得抓紧霍长扬的胳膊，“我看见凶手了！就是推我下来的那人。她面上顶着尚云的脸皮。”
看着眼前人双目红彤，霍长扬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抱在怀里，“是好事，看见她，我们就有方向了。迟早会为尚云报仇雪恨的。”
少年醇厚低沉的安慰轻轻响起，渐渐附合的还有少女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宋听雨内心慌张，确实后怕非常。
只不过她也没让情绪掌控过久，很快就收敛情绪，转移了话题。
“那里面是什么？”
枯井内有一方通道，通向的是一扇木门，正是宋听雨的疑惑所在。
霍长扬攥紧她的手，同她一起向前。
木门后是一间精致异常的房间，布设富丽堂皇，样样俱全——和秦府的布置实在相像。
“那人是尚芙蓉。”扫视一周后，宋听雨决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她竟然自己走出去了！也是个狠人。”霍长扬有些吃惊，但又想到枯井中的那具皮包骨尸身，心中有些毛骨悚然。
宋听雨握紧拳头，捶在了圆桌上，“霍长扬，出去后，我要你助我杀了她。”
“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恶人终究不能长命。”
良久过后，二人始终没能发现任何异常的事物——这屋内皆是日常吃穿用度所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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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但没有笔、簪子，只有纸张、画作、话本这类丝毫没有攻击性的东西。
“看来尚芙蓉想走，秦伯禄又不想放手。这一番好戏放在话本里倒是段可以流传千古的谈资。”
霍长扬寻累了便坐到宋听雨身边，漫不经心地嬉笑几声。
宋听雨垂眸不语，她心里是同情尚芙蓉的，可惜她手中沾着尚云的鲜血。至于尚芙蓉为何这般行事，大抵是被秦伯禄逼疯了——距离尚家出事已经过去十多年。家仇始终未报，却又爱上仇人的滋味定然不好受。
“看来她此番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报复秦伯禄了。”宋听雨淡淡开口，而后将目光递向霍长扬——他已经慌乱起身，要是秦伯禄死了，那他们这趟衢州城就白来了。
“我们得赶紧出去。”霍长扬说道，而后就朝屋外走去。
宋听雨则是一边思虑方法一边看着霍长扬单独尝试几番也不能爬上去。尚芙蓉倒了泔水油，那东西又臭又滑，要想徒手爬上去根本就不可能。就算上去了，出口也被重物堵住，要推翻那张门板一个人定然是不行的。而那通道仅供单人独存。
宋听雨叹了口气，心中感叹：“这尚芙蓉没想直接解决他们，却打算硬生生地困死他们。但那群秦家侍卫刚在枯井寻到尸骨，却不是秦骄岚的目标。想来她今日便会再探枯井。可这样，这口枯井根本困不了他们多久，她这般做又是为何？”
几番思虑，宋听雨突然蹙眉，直接在井壁一侧蹲下。
“霍长扬，你踩我的肩膀上去。”
“不行，你会受伤的。”
“尚芙蓉今日便会对秦伯禄下手，再不出去秦伯禄这条线索必断！”
“那你踩我上去。”
“你觉得我推得开那堆重物吗？”
两人皆面露急色，宋听雨忽然扬唇一笑，“我这般费心费力地对待你，等回了东京城，我和张靖柳以及萧家的仇，你都得尽心尽力地助我。”
霍长扬郑重颔首点头，而后也不再犹豫，直接踩上了宋听雨的肩膀。
宋听雨咬紧牙关，双手死命扒拉井壁的木头，直至牙龈出血她才强撑着站起半寸。
“能碰到顶了吗？”
“还差一点！”
都怪昨天早上下过雨，今日枯井底下的泥土并未特别干燥紧实，已经被宋听雨踩得凹陷不少。
她攥紧木头，手心已然被磨出血星，可是还差一点，就算疼痛如浑身骨裂，她也要撑住，要站起。
阿娘刚走的那几年，她常常认为自己是阿娘苦痛的根源。
可后来她还是挺过来了，怎么挺过来得呢？一次次下跪，她知道只要骨头够硬就能熬过；一次次磕头，她知道只要心够狠就能活着。活着让所有欺辱过阿娘的人下去对她道歉——她也可以是阿娘幸福的机缘。
“啊！”宋听雨大喊一声，脚下的泥土下陷三寸，肩膀上的少年被举至井口附近。
他低头就能看见少女嘴角的血迹，就能望到她肩膀上被鲜血浸透的衣裳。
霍长扬咬牙奋力推翻重物，而宋听雨也跟着欣喜，只不过面色苍白。
他捡了根树枝，将宋听雨拉出枯井。
霍长扬将她驮在背上，只听她虚弱地喃喃：“快去秦府，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