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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又了个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愿望


    林筠垂眸看着苏荃在自己手掌上缠绕纱布, 他闭了闭眼,澄明寺那个古怪和尚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那人死死盯着许愿池的表情,以及面对他们时警告的眼神, 都说明他知道些什么。


    “嘶……”纱布突然收紧, 林筠猛地回神。


    “疼了?再忍忍!”苏荃手上力道放轻了些,打了个利落的结, 又顺手把多余的纱布剪断:“你这伤口不绑紧点容易裂开!”


    “谢谢!”林筠活动了下手腕,纱布缠得恰到好处, 他抬头问道:“苏老师, 你当时在庙里见过一个修闭口禅的和尚吗?”


    “没有吧……”苏荃因为这事还有点尴尬,干笑两声, 指甲抠了一下医药箱外壳,发出咔咔的声响:“我当时寺庙都没进, 就在池边随口一说,谁知道那许愿池这么邪门!”


    林筠闻言点了点头,却不小心扯到锁骨处的伤口, 鲜血很快沁入领口。


    “这事真和许愿有关?”孟驰两条浓眉拧成疙瘩, 嘴角夸张地下撇:“许愿无痛当妈就给人整个鬼娃来?这服务态度也太较真了吧!”


    “别动!这里怎么也有伤口?”苏荃皱眉按住林筠的肩膀, 二话不说直接掀开林筠的T恤下摆,露出少年精瘦的腰身。


    只见苍白的皮肤上交错着数道狰狞的伤口, 后背处一道划伤还在渗血,腰侧更是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淤痕。


    “嘶……”苏荃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翻找纱布, “你这小孩要死啊, 怎么衣服底下也这么多伤,刚才一声不吭的!”


    “没事,只是看着严重, 已经不痛了!”林筠自己接过棉签,动作利落地处理起腰腹处的伤。


    “那我要是许愿要个女朋友,”孟驰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会不会直接给我招个女鬼来?”


    “女鬼?”玄承宇翻了个白眼,按苏荃的指示把一团纱布按在林筠背上的伤上,“就你这看到蟑螂差点把人给勒死的胆子,要是真有女鬼,怕是得吓晕!”


    他揉了下自己岔气的腰,毫不留情地吐槽:“而且那鬼胎又不是许愿精灵,什么愿望都接,照你这逻辑,要是有人许愿过个轰轰烈烈的大学生活,教学楼岂不是得炸?”


    苏荃闻言突然想起什么:“等下,我被困电梯那天早上许了个不想上班的愿望……然后当天确实一点工作没干成,会不会是它搞的鬼?”


    “很有可能……”玄承宇一脸若有所思,“那它对你还挺好的。”


    “这种好还是算了吧……”苏荃缩了下脖子,搓了搓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现在不想许愿了……鬼婴应该不会再缠着我了吧?”


    “暂时不会,”林筠忍着痛把掀起的衣摆扯下,“它被符咒和镇冥钱伤到,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但……”


    他顿了顿,眼神微沉:“我在想,如果它真是从澄明寺的许愿池里爬出来的,那其他许愿的人会不会也被缠上?”


    “陈悦!”孟驰突然一激灵,脸色唰一下白了:“她当时也往里扔硬币许了愿!”


    “你先别着急,”林筠安抚道,“前段时间校园墙上关于这个寺庙的帖子都那么火,许愿的人应该不少。”


    “对啊!”玄承宇拍了拍孟驰肩膀:“要是每个许愿的都撞鬼,早该上社会新闻了。”


    苏荃弱弱举手:“那个说到新闻….我之前就想问,你们说的被剥皮的女生.…”


    “对,”玄承宇突然坐直,腰伤疼得他龇牙咧嘴,“既然那个被剥皮的女生会出现在苏老师的梦里……你们说,她会不会也去过澄明寺,然后被愿望反噬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筠眼神一沉:“很有可能。”


    孟驰挠了挠头:“可她的愿望是啥?总不会许愿说我想换张皮吧?”说完自己先抖了抖,“这也太硬核了……”


    “不一定,”林筠摇头,“现在看来,愿望的实现方式似乎很扭曲,那个女生也许只是许了想皮肤变好,或者变漂亮之类的愿望……”


    苏荃脸色煞白:“这哪是许愿池?分明是诅咒池吧!”


    林筠拿手机翻了一会儿,抬头对玄承宇和孟驰说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课走错教学楼,撞倒的那个女生吗?”


    “哪个?”二人反应了一下。


    “脸上的皮鼓起来一块……”林筠话音未落。


    “卧槽想起来了!”孟驰双眼瞪大:“死者不会是她吧?”


    林筠点头,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校友扒出并传播出来的死者生前自拍,正是当初的那名女生。


    林筠扣回手机:“但是这鬼为何能对她下死手……”


    “会不会她也是走阴者?”玄承宇出声。


    “得去查查!”林筠抓起外套,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玄承宇,“你腰还行吗?”


    玄承宇立刻挺直腰板,一脸英勇就义:“跟你相比就是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孟驰:“那你倒是别扶着墙啊!”


    玄承宇:“……滚你大爷!”


    话没骂完,林筠的手机突然响了,刚接通电话,南玉竹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林筠,陈悦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林筠眉头一皱,立刻按下免提键。


    “昨晚就没回宿舍,今早也没来上课。”南玉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你帮我问问孟驰?他知不知道陈悦去哪了?”


    孟驰闻言一个箭步冲过来:“我、我不知道啊!我们昨天还约好今晚出去吃饭”


    南玉竹声音彻底慌了:“她和我说过最近偶尔会做噩梦,我怀疑过她被阴物缠上了,但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异常!可现在……”


    孟驰一脸紧张,把林筠的手臂抓得死死的。


    “你听我说,”林筠沉声道,“她失踪可能和上个月去的澄明寺有关,你先报警并通知学校,我们校门口集合一起去一趟寺庙。”


    挂断电话,几人迅速往外赶去。


    ……


    校门外,孟驰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林筠!”


    一个熟悉且热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筠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没转身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周子瑜带着一脸灿烂笑容跑上来,腿伤还没好全,速度一快便有些重心不稳,黑色修身风衣下摆随着动作摆动。


    “这么巧?”他随手将额前的碎发往后一拨,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我刚想约你吃晚饭,就在这儿碰上了。”


    玄承宇翻了个白眼:“大哥,怎么又是你啊,你这腿这么久都没好,还到处蹦跶?”


    周子瑜不以为意,“我看孟驰兄弟好像很焦虑的样子,你们是准备外出吗?”


    林筠突然打断他:“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去澄明寺求过姻缘?”


    “这你都记得!”周子瑜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筠,“我刚拜完佛就遇见你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你在许愿池许过愿吗?”林筠追问。


    “怎么了?”周子瑜一脸茫然,但很快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你怎么突然对我好奇了?”


    “许过吗?”


    “许过啊!”周子瑜点点头,目光却始终没从林筠脸上移开,“听说挺灵的。”


    “在那之后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或者遇到诡异的事?”


    周子瑜假装思考的样子,眼神却偷偷描摹着林筠的脸:“没有啊…”


    他突然暧昧一笑,压低声音道:“春梦算不算奇怪的梦?”


    苏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说具体点,”林筠冷着脸继续问,“从许愿到现在,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周子瑜掰着手指数:“遇见你算一个,被车撞算吗?不过因祸得福,拿了赔偿金还不用上课”


    他突然眼睛一亮,“唉还别说,这么一想,倒是阴差阳错给我实现了愿望!”


    “你许的什么愿望?”孟驰凑过来。


    “想躺平一段时间,然后发一笔横财,这车祸一出,学院直接给我批了一个月的假,然后还赔偿了一大笔钱。”周子瑜说道。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周子瑜凑得很近:“林筠,你问这些干嘛呀?”


    林筠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南玉竹的喊声,她喘着气一路狂奔:“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们快走吧!”


    “等等!”周子瑜一把拉住林筠的衣袖,“你们要去哪?带我一个呗!”


    南玉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男生:“这位是?”


    “一个路过的。”玄承宇没好气地说,伸手就要把周子瑜拽开。


    “别这么见外嘛!”周子瑜灵活地躲开,顺势挤到林筠身边,“你们是不是要打车啊?五个人本来就得打两辆车,加我一个什么也不耽误嘛,我还可以帮你们付车费!”


    这人与澄明寺也有过关联,林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周子瑜立刻露出胜利般的笑容,如愿以偿地和林筠挤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最近发现的一些宝藏餐厅。


    出租车很快停在澄明寺山脚下,几人一路行至门前时,发现寺门前正排着长队,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甜香。


    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被人围着,正在分发小碗装的藕羹。


    “甜藕羹?”苏荃伸长脖子张望,“我上次来也有,特别好吃。”


    “免费品尝!澄明寺特制桂花甜藕羹!”男人热情地吆喝着,抬头正好看见林筠一行人走近,将他们喊住:“几位也来尝尝?”


    “不用啦!”苏荃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在看清男人的脸后突然僵在原地,脸色刷地变白。


    “怎么了?”林筠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苏荃死死抓住林筠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他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来我家的假维修工”


    ……


    第72章 许愿


    “几位尝尝?刚熬好的甜藕羹, 很滋补的!”


    男人热情洋溢地招呼着,手里托着个古色古香的木托盘。


    碗里的藕羹确实诱人,晶莹剔透的藕片浸在琥珀色的糖汁里, 金黄的桂花点缀其间, 还冒着丝丝热气,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你……见过我吗?”苏荃看着男人对自己毫无印象的神情, 有些犹豫地问道。


    “啊?”男人困惑地眨眨眼,额头上挤出几道褶子:“这位女施主, 是不是认错人了?”


    “上个月!”苏荃越看越确定, “就是你冒充维修工想要进我家,还非要我撕掉符纸!”


    “啥?”男人瞪圆了眼睛, 手忙脚乱地放下托盘,连连摆手:“施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叫李亮河,做食品批发生意,在工商局都有备案的, 哪会干什么维修啊!”


    林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其呼吸时胸口起伏自然, 嘴角和眼角都因情绪变化产生细微的表情纹,确确实实是个大活人, 并非如叶白英一样由纸人幻化。


    但越是如此,事情反而越发蹊跷。


    “不好意思,苏老师最近休息不好, 可能真是认错人了。”林筠有些歉意地笑道。


    “哎哟!”李亮河抹了把汗, “我这脸确实是有点大众,但你这要传出去说我冒充维修工进别人家,我这老脸还真没法搁啊!”


    周子瑜在一旁被藕羹勾得馋虫大动, 趁人不备偷偷摸了一碗,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好吃!鲜甜!”


    玄承宇一把将碗夺过来。


    周子瑜手还举在半空,把嘴里那一口吞下:“你干嘛啊?”


    “你端起碗就敢吃,”玄承宇瞥了眼苏荃苍白的脸色,压着声音:“不怕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李亮河耳朵出乎意料地灵,一脸受伤,“小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藕羹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藕,菩萨眼皮子底下,我也不卖钱,讲求的就是个积攒福德……”


    “就是,李师傅的藕羹我都吃了好几回了,能有什么问题!”旁边一位大妈帮腔道,手里还端着半碗藕羹,“小伙子别乱怀疑人啊!”


    林筠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们冒犯了。”


    周子瑜趁机把藕羹抢回来,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勺,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嘛,把人想那么坏干嘛?”


    玄承宇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管他,几人垮过庙门门槛往里走去。


    所有事情凑在一起,林筠不认为苏荃会认错人,可这个男人究竟什么身份?去苏荃家的目的是什么?作为人类又为什么会怕符纸?


    整个事件的疑点越来越多。


    南玉竹突然停住脚步,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这是陈悦的耳钉!”她举起一枚小巧的银质耳环,上面缀着一颗极小的星星,“我们前几天逛街地时候一起买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寺庙深处,边说着边往里走:“她这两天肯定来过这里!”


    陈悦的失踪果然和寺庙有关联,那就不会是人为的普通失踪,众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陈悦!陈悦!”孟驰更是一脸慌张,忍不住喊了两声,声音在幽静的寺庙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要慌,如果真和愿望有关,只能先去许愿池,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林筠拍了拍孟驰的肩膀,带着一行人往里走。


    池水依旧清澈见底,硬币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毫无异样。


    “就这么看来这池子普普通通,到底有什么问题啊?”孟驰急得抓狂。


    仅凭观察确实无法进一步察觉其异常,林筠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会后突然单手撑住栏杆,翻身跃入了池中。


    “卧槽!”周子瑜吓得往后一跳,“林筠你干嘛?这池子不能下去的!”


    池水只到林筠膝盖,但当他踩下去时,脚底却传来诡异的触感,看似浅浅的池底,硬币覆盖的下方竟堆积着厚厚的淤泥。


    “喂!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周子瑜一脸茫然地转向其他人,“要是真有人失踪了,应该报警才对啊!”


    玄承宇不耐烦地摆手:“你别管。”


    林筠弯腰从池底拾起一枚硬币,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金属表面的瞬间,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名中年妇女穿着褪色的碎花衬衫,手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戴着眼镜的男孩在阳光下腼腆地笑着:“求菩萨保佑我儿子以后再也不犯心脏病…”


    画面一转,戴眼镜的男孩躺在冰冷的白炽灯下,妇女发疯似的掀开白布,冰冷的胸膛里传来空洞的回响,那里已经没有心脏在跳动了……


    果然!


    林筠又捡起第二枚硬币,老人枯枝般的手指间捻着佛珠,扔硬币时袖口露出住院手环,咳嗽着往池子里吐了口带血的痰:“让我再多活几年吧…”


    转眼间画面变成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插满管子的躯体在病床上抽搐,老人痛苦地在病床上哀嚎,医护人员围在他身边尝试着各自方法缓解痛苦。


    但以老人的身体状态活到现在已是奇迹,根本无法再承受任何药物的使用。


    “让我……死吧……”老人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拔掉氧气管,却被人控制住手臂……


    接着是第三枚、第四枚,越来越多的画面在林筠脑海中闪现,每个愿望都伴随着强烈的情绪波动。


    喜悦、焦虑、痛苦…这些情感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却仍然机械地捡起一枚又一枚硬币。


    最后,他甚至看见所有许愿者扭曲的笑容,嘴角咧到不自然的程度,露出肉花花的牙龈。


    “许愿吧!”


    一个声音自林筠脑中浮现,林筠的瞳孔骤然扩散,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空灵的梵唱。


    那声音似远似近,如古寺钟声般在颅骨内回荡,每个音节都带着诡异的共鸣:


    “唵……阿弥利帝……吽……”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现出无数张重叠的面孔,那些许愿者的嘴同时开合,发出整齐划一的低语:


    “汝有何愿……”


    “但说无妨……”


    林筠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池水中扭曲变形,水面上浮现的却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鎏金的佛像面孔,佛像的嘴唇蠕动着,吐出的却是男女老幼混杂的声音。


    “愿汝一切痛苦皆得解脱!”


    “解脱”林筠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水面上的倒影开始扭曲,渐渐变成一个瘦小单薄的少年剪影。


    少年尽力蜷缩在角落,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小。


    “你活该!”


    “都是你的错!”


    水中的倒影突然扭曲变形,那个瘦小的身影被拉长、撕裂,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展平的纸。


    他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依然从指缝中钻进去,声音越来越响,像生锈的锯子来回切割着他的神经。


    “不是你的错!”


    一道笃定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吴恙特有的随意和张扬。


    回声在意识空间里横冲直撞,那人蹲下,指尖轻轻点了点少年紧攥到发白的指节,一脸笑意:“喂,这算什么?把自己捏死就赢了?”


    那些诅咒般的低语突然卡壳,所有扭曲的倒影在那一瞬间定格,然后像退潮般缓缓消散。


    林筠猛地回神,睁开了眼睛。


    ……


    “林筠!”


    “林筠你怎么了?”


    苏荃等人的惊呼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他猛地拽回现实。


    “没事!”林筠清醒过来,迅速捏了个清心决,“我知道陈悦许的愿了。”


    他靠着回忆拿起之前梦魇状态下捡过的一枚硬币。


    记忆碎片开始闪回。


    许愿池边,陈悦双手合十,“希望能像偶像剧一样….”她嘴角噙着笑,将硬币抛出,“…与帅哥来一次浪漫的相遇!”


    硬币落水的刹那,画面切换到校外的一处公交站台,陈悦一路狂奔,在追赶末班车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铛——”


    一阵清越的钵音骤然响起,声波如同有形的水纹荡开,将林筠眼前的记忆碎片尽数冲散。


    是那个修闭口禅的老和尚。


    林筠耳边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游客。


    “小伙子,快出来啊,池子里不能下去的!”


    “长这么好看,怎么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捞偷许愿币啊”


    “让一让!让一让!”嘈杂的议论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挤了进来,蓝色夹克换成了荧光绿卫衣,举着相机对准林筠吆喝:“大家看,这就是澄明寺的许愿池!”


    他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在镜头前夸张地晃了晃:“听说特别灵验,今天我就来现场测试一下!”


    他闭眼装模作样地祈祷:“希望我这个视频能上热门,成功出名!”


    说完正准备将硬币抛向池中,却被孟驰挡在了身前:“别扔,这池子有问题!”


    “有病啊!别挡我!”男生不耐烦地甩开孟驰阻拦的手,把硬币直接朝林筠的脸掷去。


    林筠偏头躲开,硬币擦着他耳边划过,叮的一声落入池中,此前被泥土搅浑的水面顿时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林筠翻身从池中跃出,鞋裤已经湿透,他对着围观的众人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各位叔叔阿姨,实在不好意思,”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手心展开,露出里面捏着的砗磲手串,“这条手串是我妈妈的,她之前来这里许愿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下去了,没好意思捡,我就想着来帮她找回来。”


    他说着垂下眼帘,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我妈念旧,这手串跟了她很多年了,刚才在池子翻找造成了误会,还请各位见谅。”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围观的群众们顿时心软了:“哎哟,真是个孝顺孩子!你妈妈有福气啊!”


    “就是就是,”有个卷发大姐掏出纸巾递过来,“这天可不暖和,快擦擦,别着凉了。”


    林筠接过纸巾,顺势转向举着相机的男生,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


    第73章 翻墙


    “同学, ”林筠的声音不疾不徐,目光平静,“刚才那段视频, 能麻烦你删一下吗?”


    他唇角挂着礼貌的弧度, 眉眼微弯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亲切,实在和狠戾扯不上关系, 却让黄超莫名其妙后颈发紧,下意识挺了下腰板。


    操, 装什么装。


    黄超能清晰感觉到林筠对他的不喜, 就像他也厌恶林筠这种靠脸就能获得关注的人。


    从小成绩优异的他,本该是校园里最耀眼的存在, 却总被这些徒有其表的人抢了风头。


    有什么好怕他的,黄超在心里暗骂, 一次次被莫名压制的恼火窜了上来,他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公共场合拍摄又没违法!你自己跑池子里”


    “黄超, 作为我们学校的学生, 你别告诉我连最基本的肖像权都不懂!”苏荃上前一步挡在林筠前面。


    作为辅导员, 她和院内几名老师在之前就对黄超的情况有所调查和了解。


    这人在高考后拍摄了一条“校园流浪猫投毒”的调查视频,视频在各大平台一夜爆火后, 他就开始沉迷于追逐流量的快感。


    学术成就带来的掌声太慢,而一个爆款视频就能让他收获成千上万的点赞和打赏。


    黄超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借着学校的噱头拍摄各种各样的事件, 配上煽动性解说, 甚至于将当初吕辛树跳楼后的现场都差点传到网上,幸好被公安及时拦截了。


    苏荃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条视频的血腥画面,画面中还有个长得挺扎眼的学生晕了过去, 她后面才意识到那人好像是吴恙……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热心群众也开始忍不住插话:“人家小伙子翻池子是为了找东西,你把别人拍下来干嘛呀?”


    黄超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指在屏幕上重重地戳了几下,发出夸张的咔哒声,他故意把手机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删除视频的动作。


    “删删删!满意了吧?”他拖长声调,一脸不乐意。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群众撇着嘴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黄超充耳不闻,转身就往庙里走。


    林筠的目光落在他方才投入池中的那枚硬币上,叫住他:“你要去哪?”


    “关你屁事!”黄超头也不回,语气恶劣,“拍不得你,我拍拍庙里的风景总行吧?”


    他边说边加快脚步,进了寺庙正殿。


    ……


    “铛——”


    闭口禅师父又一次重重敲响了钵音,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他的身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身灰袍的师父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把扫帚,像赶鸭子一样,开始把众人往庙门外赶。


    “哎哟!”给林筠递纸巾的那位卷发大姐被扫帚轻轻扫到脚踝,“不是!这是干嘛啊?”


    “我刚吃完藕羹,还没来得及拜佛呢”另一位大爷还捧着碗,被老和尚一个眼神吓得赶紧往外走,“走走走,明天再来。”


    还有几个游客想抗议,老和尚的扫帚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乖乖排队往外走。


    “这和尚脾气怎么这么大”


    “算了算了,佛门清净地,别惹事。”


    不到两分钟,原本热闹的庙前广场就只剩下林筠一行人和几个不死心还在张望的香客。


    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手中的扫帚又举了起来。


    “师父!我们真有事!”孟驰急得直跳脚,一个箭步冲上前,“我们有个朋友可能在里面!”


    老和尚充耳不闻,扫帚往他脚下一挥,差点绊孟驰一个跟头。


    “哎哟我去!”玄承宇扶住差点摔倒的孟驰,对着老和尚嚷嚷:“您这就不讲道理了吧?我们又不是来偷贡品的!”


    老和尚眼皮都不抬,扫帚一转,直接往玄承宇小腿上招呼。


    “嘶!”玄承宇捂着腿蹦开,“你这老头下手也太黑了!”


    苏荃试图讲道理:“师父,我们真的有急事”


    “啪!”扫帚柄毫不留情地敲在她脚前的地面上,吓得她往后一缩。


    南玉竹急得不行,拿出捡到的耳钉:“师父,你肯定知道许愿池里有怨鬼是不是,我朋友陈悦,就是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她在庙里不见了,您有没有见过”


    老和尚扫地的动作明显滞了一瞬,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


    见和尚有所反应,南玉竹连忙继续请求道:“佛家讲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既修闭口禅,想必也是有大愿力之人,您若知晓内情,还请指点迷津!”


    老师父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但随即又板起脸,继续无情地扫地赶人。


    周子瑜倒是很识相,早早退到庙门外,还顺手拽走了试图反抗的孟驰:“人家寺庙赶人了,非得赖在里面干嘛呢?”


    “走吧,”林筠低声对同伴们说,“先出去再说。”


    随着砰的一声响,庙门在众人面前重重关上。


    孟驰气得直捶墙:“这都什么事啊!”


    玄承宇揉着被扫帚打疼的小腿,龇牙咧嘴:“你们注意到他听到有人失踪时的反应没有,这老头绝对知道些什么,说不准他就是凶手!”


    “我看到陈悦的愿望了,”林筠沉声道,将除了周子瑜以外的众人聚拢到庙外一处僻静角落,把自己通过硬币看到的记忆碎片一一道来。


    周子瑜站在几步开外,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他几次想凑近,却被玄承宇有意无意地用肩膀挡住,最后只能悻悻地靠在墙边,眼巴巴地望着林筠的脸。


    “但最关键的时候记忆被钵音打断了……”林筠眉头紧锁,“我倾向于他知道许愿池鬼胎的存在,敲钵是故意的。”


    南玉竹脸色发白:“所以陈悦是被一个男人给带走了”


    “不确定,但无论如何与这座庙扯不开联系!”林筠斩钉截铁地说,“老和尚赶我们走,恰恰说明这里有鬼。”


    他环视众人,“现在线索都指向这座庙,我们得想办法再进去。”


    几人正商量着对策,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身材发福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爬上台阶,手里还提着一袋香和水果。


    “哎哟我的老天爷!”他一见到紧闭的庙门,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用手里攥着的那团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皱皱巴巴的餐巾纸团擦汗。


    “这庙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他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一脸苦相。


    庙前除了林筠一行以外,其他人都走了,周子瑜在一旁正闲得无聊,凑过去好奇地问:“大叔,您这是”


    “别提了!”男人脸上五官皱在一块,“我前几天来这儿许愿,说让我家小吃店排队长长,好家伙,现在真排起长队了,全是说吃到蟑螂,吃坏肚子来找我赔偿的,一年赚的钱全搭进去了!”


    周子瑜一脸同情:“那您今天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回来退票啊!”男人愁眉苦脸,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其上工整地写着:


    信男张富贵,于十一月三日在此许愿排队长长,今自愿撤销此愿,并承诺从此诚信经营,绝不再求歪门邪道……


    张富贵扒着墙头看了一会:“我特意找了懂行的写了退愿词,今天必须进去给他退了!”


    只见他停在一处,突然深吸一口气,发福的身躯灵活地一跃,一个翻身就撑上了庙边的矮墙。


    “哎!”


    几人小声惊呼,还没来得及阻止,男人已经二话不说没了踪影,动作利落得与其臃肿的身材格格不入。


    眼看着张富贵的身影消失在墙内,林筠当机立断:“我们也翻进去。”


    玄承宇从小跟着阿爷强身健体,翻墙不在话下,一个助跑蹬墙就利落地翻了上去。


    南玉竹看着单薄柔弱,身手却出乎意料的灵巧,抓住墙缝突出的砖块,三两下就攀上了墙头。


    林筠正准备跳起翻墙,突然听到身旁传来嘿咻嘿咻的喘气声。


    他侧头一看,只见孟驰正用手死死挂住墙头,两条腿在空中徒劳地蹬着,死活撑不上去。


    “筠儿,筠儿!”孟驰憋得满脸通红,“快……搭把手…”


    林筠无奈地用手把孟驰往上拖,孟驰刚撑上去就腿软:“等等等等我恐高!”


    最后还是玄承宇从墙头探出身,一脸嫌弃地把孟驰拽了上去。


    周子瑜见状也跃跃欲试,后退几步,学着玄承宇的样子助跑起跳,结果手指刚碰到墙头就滑了下来,那身看起来就很贵的风衣还被刮了一下,蹭了一片红。


    “哎呦!”周子瑜揉着发红的手掌,“这么难爬,林筠你身边都是群什么人啊,刺客忍者吗?”


    相比于周子瑜,苏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做无谓的尝试。


    “苏老师,”林筠在墙边蹲下,“你踩我肩膀上,我托你上去!”


    “不了不了!”苏荃看向一旁的周子瑜,想着这人连鬼的存在都不知道,进去了反而是个大麻烦,果断道:“我和他墙都翻不了,真遇到什么事情反而成了拖累,干脆就在外面等你们吧,你们小心!”


    “啊?”周子瑜一脸失望,“我也想帮忙”


    “你留在这里更重要!”苏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万一他们需要支援呢?我们得随时准备接应。”


    周子瑜还想说什么,苏荃已经拽着他往隐蔽处躲去:“别添乱!”


    林筠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他明白苏荃的想法,或者说他们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鬼的存在终究只有少数人知道,即使他再不喜欢周子瑜,这人也最多算个被荷尔蒙冲昏头脑、没什么边界感的大学生。


    他的愿望以不致命、甚至不致残的车祸方式实现,已经是一种不幸中的幸运,苏荃和孟驰的撞鬼都难以避免,但周子瑜就没必要也卷进这些事情里面了。


    林筠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好。”


    他冲另外三人点了下头,几人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下,下章开始框框撞鬼了


    题外话:


    明天得请个假,被朋友蛊惑着报名了个唱歌比赛,明天晚上上台,结果现在歌词都没记住


    第74章 子宫


    几人刚站稳脚跟, 准备往庙里走,就听见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从大殿方向传来。


    “救命啊!佛像在、在、在流血啊!”


    张富贵圆滚滚的身影从大殿里连滚带爬地冲出来,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


    “闹鬼啦!真的闹鬼啦!”


    他这一嗓子, 直接把整个寺庙的和尚都给惊动了, 远处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殿又出事了!”


    “先躲起来!”南玉竹压低声音喝道,随手拽住身旁的玄承宇往最近的假山后面钻。


    另一边, 林筠躲进撞钟边经幡的阴影里,一回头发现孟驰还傻站在原地, 手忙脚乱、东张西望。


    “孟驰!”林筠咬着牙低声喊道, “这里!”


    孟驰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朝林筠跑去, 结果刚跑两步就被自己的鞋带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林筠眼疾手快, 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他,两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孟驰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了一声。


    “谁在那里?!”有和尚警觉地喊道, 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林筠只好把孟驰拉起, 借着大钟的掩护,往后面的客堂侧门走去。


    “奇怪, 明明听到声音的…”一个和尚疑惑地说。


    “阿弥陀佛,近年寺中多事,师弟难免杯弓蛇影, ”另一个和尚宽慰道, 几人转身和其他人一同入了殿。


    大殿内,烛火摇曳,檀香缭绕。


    鎏金的佛祖低垂眉目, 慈悲依旧,可那双半阖的佛眼竟缓缓渗出两行血泪,顺着金身蜿蜒而下,滴落在莲台之上,溅开一片暗红。


    “又、又来了……”一个年轻僧人声音发抖。


    为首的和尚面色惨白,却强自镇定,双手合十,深深叩拜:“阿弥陀佛……佛祖恕罪,弟子们修行不精,未能镇住邪祟,才让这污秽之物扰了佛门清净……”


    殿内众僧纷纷跪下,额头抵地,诵经声如潮水般涌起: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


    木鱼声、钵音、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却压不住那股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佛像的血泪越流越多,渐渐染红了半边金身,连带着殿内的烛火都开始诡异地摇曳,忽明忽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呼吸。


    “师兄,这……这次比上次还严重!”一个小和尚颤声道,“上次只是眼角渗血,这次……这次整张脸都在流血啊!”


    “闭嘴!”年长的和尚厉声呵斥,可他自己也止不住手指发抖,“继续诵经!一定是寺里有人犯了戒律,才惹得佛祖震怒!”


    就在此时,一滴血泪从佛像指尖滴落,正巧砸在供桌上的经书上,瞬间晕开一片暗红。


    “啪嗒。”


    紧接着,整本经书竟无火自燃,火苗窜起,映得众僧脸色惨白。


    “佛、佛经烧了!”有人惊恐地大喊。


    “快!快灭火!”


    和尚们手忙脚乱地扑打火焰,可那火却像是从经书内部燃起,无论如何都扑不灭,反而越烧越旺,黑烟滚滚,直冲殿顶。


    殿外躲在暗处的玄承宇和南玉竹透过假山的缝隙目睹了这一切,睁大双眼,突然看见黄超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正屏住呼吸,眼睛因兴奋而发亮,紧贴着殿侧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外,手指快速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了殿内的混乱。


    “这下可赚大了……”他心中狂喜,嘴角忍不住上扬。


    爆款!绝对爆款!


    标题他都想好了:《古寺佛像泣血,经书自燃!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


    他甚至能想象到视频发布后的盛况,千万播放、热搜登顶、评论区炸裂……


    镜头里,佛像的血泪仍在流淌,金身被染得斑驳狰狞,黄超调整角度,想要拍得更清晰些,却发现取景框里的佛像似乎向他转过头来。


    那双渗血的眼睛死死锁定着他,仿佛穿透了相机,直接刺入他的灵魂。


    黄超被吓得翻了个白眼,直接栽倒在地……


    ……


    林筠和孟驰躲进侧门后才发现寺庙后面的区域并不小,偏厅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灰和腐朽混合的气味。


    几排木架上摆满了褪色的经幡、铜钵和褪色的佛珠,角落里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孟驰垫着脚跟在林筠后面,怕林筠嫌弃他,只敢揪着一点点衣角,大气不敢出,死死贴着墙,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若有若无的童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林筠的目光最终锁定了最里侧一扇上了锁的偏门。


    孟驰见林筠的表情凝重,猛地打了个寒颤:“筠、筠儿,咋了……”


    “孟驰,”林筠目光在偏厅里扫视一圈,从香案上抄起一根铜制供香签,那是和尚们用来固定长香的细签子,末端还沾着香灰。


    “待会儿我要是晕过去了,你别慌,”他捏着香签在锁眼里捣鼓,“我意识被拉入阴蜃以后,外面的情况就只能靠你了。”


    “啊?!我?!”孟驰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被任命抓唐僧的奔波儿灞模样。


    “咔哒。”


    锁开了。


    阴冷的风扑面而来,孟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定睛一看,里面几张蒲团,一个空书架,墙角堆着些泛黄的经卷,别说鬼了,连只蟑螂都没有。


    “就这?”孟驰刚松了口气,林筠的身体突然向前栽去。


    “卧槽?!”


    孟驰手忙脚乱地把人接住,满头大汗:“真有鬼啊!”


    他抱着林筠深吸一口气,开始自言自语:“怕、怕啥啊!鬼可害不了我!危险全是筠儿在抗……孟驰啊孟驰,你遇到点突发情况就慌?还是不是男人!”


    “菩萨保佑……我当然是!”他又开始小声给自己打气,脸上逐渐带着坚定……


    ……


    林筠站在一片血雾里。


    天色猛然变暗,仿佛整个世界被浸入一池腐血。


    房间里四个角落烛火自燃,呈幽绿色,火苗扭曲跳动,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腐烂的脏器内部。


    而正中央,一张完整的人皮悬吊在天花板上,像一颗被撑到极限的畸形子宫。


    人皮完整,能清晰地辨认出各个部位,四肢无力地耷拉着,手指和脚趾的轮廓清晰可见,甚至能看见指甲上残留的淡粉色指甲油,是生前精心修饰过的痕迹。


    人皮的腹部被撑得近乎透明,薄得像一层即将破裂的薄膜,青紫色的血管在皮下虬结蠕动。


    “噗通——”


    “噗通——”


    随着一声声闷响,整张皮像心脏一样收缩、膨胀……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童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人皮的头部低垂着,原本该是五官的地方扭曲变形,却仍能辨认出眼睛、鼻子和嘴巴的轮廓。


    皮肤被拉扯得极薄,像是被强行撑开的橡胶,眼窝处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林筠的胃部猛地痉挛了一下,喉间涌起酸苦的胆汁,一种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恐惧,对同类异变的原始排斥几乎要打破他的理智。


    他手指死死扣住身侧的木门,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见过这张脸,是那个被剥皮的女生。


    她的皮囊如今成了孕育鬼胎的温床,腹部被撑得几乎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团青黑色的东西。


    林筠猛地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翻涌而上的情绪。


    “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它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


    “咯咯咯”


    鬼胎突然动了。


    它缓缓转过脸,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纯黑眼睛,细长的手指抵在薄如蝉翼的人皮内侧,轻轻敲打着,像是在打招呼。


    “妈妈”


    鬼胎浮现出一丝眷恋地神色,将自己乌紫的脸蛋贴到人皮内侧,整张脸挤压在腹部皮肤上,五官的轮廓清晰地凸现出来。


    它亲呢地、珍视地蹭了蹭面前的人皮。


    “妈妈……”


    鬼胎的声音起初嘶哑黏腻,像含着口腐血在呼唤。


    可渐渐地,那声音开始变得清澈,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妈妈”


    呼唤更近了,声线里掺进一丝撒娇的意味。


    林筠的呼吸一滞,眼前的血雾突然泛开一圈暖化色的光晕。


    “妈妈你看!”


    冬日的阳光将记忆中的厨房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五岁的林筠蜷缩在厨房的小板凳上,脚上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袜子,右脚大拇趾处破了一个小洞,他正不安地扭动着那个露出来的脚趾。


    母亲背对着他站在案板前,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穿着那件沾着污渍的碎花围裙,腰间的系带松垮地垂着,随着揉面的动作轻轻晃动。


    “妈妈!”


    小林筠踮起脚扯了下妈妈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


    母亲转过头来,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那些细小的绒毛在逆光中近乎透明。


    “嗯?”她的声音很轻。


    小林筠张开沾满面粉的小手,掌心躺着一颗用面团捏出的、歪歪扭扭的星星。


    他屏住呼吸,生怕这个动作会惊散母亲罕见的轻松心情。


    “给我的?”母亲突然蹲下身,洗衣粉的清香混着面团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伸手接过那颗面粉星星。


    下一秒,林筠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母亲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哼起一首走调的老歌。


    蒸锅噗噗冒着白气,空气里飘着红糖的甜香,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融成一团模糊的光晕。


    那是林筠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泪水浸泡的拥抱……


    ……——


    作者有话说:恙哥正往回赶


    第75章 重逢


    青玉玄盘上刻着二十八宿, 盘中央的阴阳鱼顺着离卦方位直指城郊的澄明寺。


    吴恙顺着指针方向一路爬至寺前,研究了一会儿紧闭的朱漆庙门。


    “大白天把门给关了,你这庙还做不做生意了?”吴恙伸手咚咚敲了两下:“有人吗?上香!”


    等了片刻, 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


    “得, 阿弥陀佛叨扰了!”他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蹬上墙边的树, 轻飘飘落地院内。


    正殿方向正好飘来阵阵青烟,吴恙溜到廊柱后一看, 殿内一排排和尚正齐刷刷跪坐着诵经。


    “怨气化蜃….”吴恙眯了眯眼, “佛门地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他在玄盘上随手一敲,阴阳鱼顿时活了过来, 疯狂转着圈。


    “上清三境,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定位寻形!”


    随着吴恙的念诵,盘面突然射出一道青光, 直指大殿内部。


    吴恙立刻并指覆于眼前, 再睁眼时双眼已变为血红。


    走入阴蜃中空旷的大殿内, 现实中上百名僧人的诵经声仍能听见,只是变得模糊许多。


    他指尖轻抚过玄盘边缘, 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仿佛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


    “啧,这么着急赶客?”他转头看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几缕青烟飘荡, 但玄盘上的指针却开始不正常地颤动,阴阳鱼的眼珠转动了几下,最后直勾勾盯着他身后。


    殿内的烛火同时变成了幽绿色, 在地上投出佛像的影子,吴恙余光瞥见那些影子正慢慢向他脚边移来。


    “我找个东西就走!”吴恙叹了口气,从袖中甩出三张黄符,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三道金光射向不同方向,阴影中顿时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


    吴恙瞥了眼玄盘,指针还在疯狂旋转,等待过程中必须找个地方躲一躲。


    他在殿里四下打量,走近一处空着的佛龛,掀开供案布幔钻了进去。


    狭窄的空间里积了厚厚一层香灰,呛得他直皱眉,他随手在面前画了道隔音符,外面的鬼哭狼嚎顿时安静不少。


    吴恙舒了口气,盘腿坐下,将玄盘置于膝上:“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所指,昼夜常轮…”


    随着咒语念动,玄盘上的二十八宿依次亮起微光……


    ……


    林筠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母亲怀抱的温度像蛛网一般将他温柔包裹。


    厨房里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刺痛,可他却舍不得闭上眼睛。


    那颗面粉星星在记忆中不断放大,五个尖角渐渐扭曲变形,化作五根青紫色的手指。


    “妈妈….抱抱.…”


    鬼胎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像隔着玻璃般模糊,时而又贴着耳廓清晰可闻。


    林筠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顺着自己的脚踝往上爬。


    但记忆中的阳光太温暖了,温暖到让他甘愿忽略皮肤上泛起的战栗。


    “小筠要乖乖的….”


    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


    林筠猛地发现母亲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正在变色,原本白皙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尸斑般的青紫,指甲变得乌黑尖利。


    蒸锅的噗噗声不知何时变成了粘稠的冒泡声,林筠抬头看去,灶台上的铁锅正翻滚着浓稠的血浆。


    而母亲哼唱的儿歌,正逐渐扭曲成鬼胎那含血带沫的声音。


    “我做你妈妈……我做你爸爸……永远爱着你!”


    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脊背窜上来,林筠想挣脱,却发现母亲的双臂如铁钳般收紧。


    她的下巴依然抵在林筠发顶,可接触的皮肤却传来腐烂的湿冷感。


    小林筠惊恐地抬头,正对上一张正在融化的脸,母亲的面皮像蜡油般垂落,露出下方一张陌生的女人面孔。


    不要……


    林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身体却像被施了咒般,不受控制地抬起手,颤抖着抚向陌生女人腐烂的脸颊。


    “乖孩子…”女人的嘴裂开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血色尖牙。


    她抓住林筠的手腕往自己腹部拽去,那里的人皮像帘幕般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腔洞,隐约可见里面跳动的脏器。


    林筠的指尖已经触到黏腻的内壁,意识却像浸在蜜糖里,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呢喃:“进去吧,那里很温暖,就像妈妈的怀抱…”


    他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女人的腹腔发出咕叽咕叽的蠕动声,仿佛在欢呼雀跃。


    “妈妈在这里…”女人的腔洞变得越来越大,浮现出母亲模糊的面容。


    那张脸温柔地微笑着,伸出半腐烂的手向他招摇:“妈妈只有你了….”


    林筠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变得绵长,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突然,一阵剧痛从心口炸开,浮现出金色的符文,在皮肤上蜿蜒游走,透过共感连接,直接灼烧在林筠被鬼胎触碰的皮肤上。


    林筠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插入女鬼腐烂的腹腔,指尖碰着一截黏滑的内脏。


    而鬼胎则趴在他背上,青紫的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正发出得逞的咯咯笑声…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将手猛地从女鬼腹腔抽出,三枚镇冥铜钱在指间闪过寒光,拍进女鬼溃烂的胸口。


    白烟冒起,腐肉在滋啦声中焦黑一片。


    林筠趁机一个后仰,后脑勺狠狠撞上鬼胎的面门,反手抓住鬼胎细瘦的胳膊砸向墙壁。


    鬼胎融化成一滩烂泥,从墙上滑落,却又诡异地扭动着重组爬起,又开始如同婴儿般尖声哭叫。


    林筠咬破食指在身前画符,鲜血混着之前的金纹,燃起幽蓝的火光。


    “天地玄宗.…”他每念一句,鬼胎就抽搐一下,女鬼的腹腔则渗出更多黑血。


    鬼胎突然暴起,指甲暴涨直取咽喉,林筠偏头避开,还是被划开一道血口。


    他回忆着吴恙施展雷诀时的动作,就着自己的血在掌心勾画,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感,血液突然沸腾起来,蓝白色的电光开始在指缝间流窜,发出噼啪的电流声。


    鬼胎的哭声陡然拔高,变成某种介于婴儿啼哭与电器短路之间的刺耳鸣叫。


    林筠感觉自己的指骨有些不堪重负,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灼烧伤痕,雷光突然失控地炸开,鲜血混着电浆滴,顺着指尖低落……


    鬼胎抓住这瞬息破绽猛扑上来,林筠本能地抬臂格挡。


    暴走的雷光与鬼胎相撞的刹那,整个房间被照得惨白,鬼胎的脸在雷光中开始扭曲变形……


    雷暴过后,林筠瘫在墙角剧烈喘息,整条手臂软绵绵地垂着,已经使不出力气。


    鬼胎残破的身躯在不远处抽搐,青紫色的皮肤上布满了雷光灼烧的裂痕。


    它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小兽般拖着半边焦黑的身体,一点一点向女鬼爬去。


    林筠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鬼胎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小手,颤抖着扒开女鬼腐烂的腹腔,女鬼发出低沉的呜咽,腐烂的双臂艰难地张开,将残缺不全的鬼胎搂入怀中。


    “妈妈….”鬼胎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委屈。


    女鬼腹部裂开的伤口开始蠕动,像一张温柔的嘴,将鬼胎缓缓吞入。


    随着鬼胎完全没入她的腹腔,女鬼的身体开始化作无数光点,鬼胎的轮廓在她腹中若隐若现,也随着一起消散了……


    林筠刚捏好破蜃符,正要催动咒诀,突然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从回廊传来。


    “啊啊啊南玉竹你等等我!它要咬到我屁股了!”


    南玉竹一向温声细语的嗓音罕见地凶了不少:“闭嘴!专心!”


    “我靠它怎么还带加速的?!”


    林筠嘴角一抽,循声望去,只见玄承宇和南玉竹不知何时也入了阴蜃,正被两只青面獠牙的恶鬼追得满院子乱窜。


    玄承宇跑得踉踉跄跄,像只被狗撵的鸭子。


    眼看着那只恶鬼又要追上来了,他手忙脚乱地甩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结果符纸啪一下飞在了自己脑门上。


    林筠:“……”


    他叹了口气,顺手抄起一旁供桌上的铜铃铛,猛地朝反方向砸去。


    “哐当!”


    两只鬼同时转头,猩红的眼珠子锁定了他。


    林筠的手有些使不上力,连捏诀都困难,见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向他追来,转身就溜。


    身后阴风阵阵,鬼物的爪子几次擦过他后颈。


    他拐进偏殿时脚下一滑,差点栽进香灰缸里,堪堪稳住身形,又撞翻了一排蜡烛,火苗猛地窜上帘子,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暂时迷住了两只恶鬼的眼睛。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佛龛下的空隙近在眼前,趁此机会,林筠直接扑了过去。


    积满香灰的布幔被掀开的瞬间,林筠先是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檀香味,混合着熟悉的香火气息,然后膝盖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右手下意识想撑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温热的衣料。


    眼前是一截修长的脖颈,喉结因为受惊而上下滚动,林筠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锁骨,视线再往上,是线条分明的下颌,带着一道小小的伤口。


    然后微微张开的嘴唇……


    以及吴恙的眼睛。


    布幔外跳动的火光透过缝隙,在吴恙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表情从惊讶变成错愕。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收缩。


    林筠能清晰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香灰,还有眼底映出的自己狼狈的模样。


    两人的呼吸在这一刻交缠,吴恙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眉骨……


    林筠结结实实地砸进了吴恙的怀里。


    供案内积年的香灰被搅动起来,在两人之间形成一片朦胧的雾……


    吴恙表情发懵,被撞得往后一仰,后脑勺“咚”地磕在供案内壁上……


    第76章 七情


    布幔外火光渐起, 微微映照出空中的粒粒香灰,在两人之间缓缓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细密的雪。


    二人的视线在昏暗中相接, 隔音符使得供案内狭小的空间仿佛从世界独立, 空间里微小的声音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咚……


    咚……


    吴恙似乎将娃娃放在了心口的位置,林筠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从娃娃身上传递的微弱心跳。


    心跳声此时从两个方向同时传来。


    一个来自面前真实的、温热的躯体, 一个来自吴恙怀中那个小小的娃娃。


    两种心跳渐渐重合,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奇妙的共鸣……


    ……


    吴恙的脑瓜子被撞得嗡嗡的, 一片空白。


    林筠的眼睛因为诧异睁大,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太过清澈,仿佛带着微微的湿意, 嘴唇因为惊愕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尖。


    他整个人半压在吴恙身上, 因为摔落时的姿势,衣领歪斜着扯开一大片。


    吴恙心虚地避开林筠的视线,结果注意力开始不受控制地从林筠敞开的领口滑进去, 看到一片白皙的肌肤上缀着道道血色的擦伤, 看到随着急促呼吸起伏的胸膛, 看到


    吴恙猛地收回视线,可画面已经烙在脑海里了, 随着血液一股脑往下冲,某个不争气的部位莫名其妙起了反应。


    你什么毛病?


    吴恙在脑子骂了两句,往下攥了攥身上的外套, 试图说点什么, 却发现舌头像是打了结。


    “呃…那个…好巧啊哈哈!”吴恙听见自己智障般的开场白。


    林筠也回过神来,单手撑在吴恙腿侧就要起身,结果狭小的空间让他无处借力, 掌心不偏不倚按在了某个灼热的部位……


    “嘶别动……”吴恙倒抽一口冷气,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表情扭作一团。


    林筠也迅速反应过来,缩回手,结果因为失去支撑反而往前栽去,鼻梁重重磕在吴恙锁骨上。


    吴恙瞳孔猛地一缩,顾不上扯衣服,下意识抬手,指尖碰到林筠发丝时顿了顿,又克制地收回来,转而轻轻扶住林筠的肩膀,将他推开。


    “你……你没事吧?”吴恙的大脑回到了上半身。


    林筠抬起头时鼻尖已经被撞红了,用手捂着,声音有点哑:“没事,就是撞到有点痛……”


    吴恙的目光落在林筠泛红的眼尾,腿断了都没怎么吭声的人,此时睫毛却泛起了水汽。


    他指尖在身侧蜷了蜷,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拇指极轻地蹭过林筠鼻梁上撞红的地方。


    关于分别的事情被二人默契地揭过。


    “你东西掉了……”林筠吸了下鼻子,声音还哑着,看向刚才从吴恙怀里掉落的玄盘。


    “啊?哦!”吴恙俯身去捡滚落的玄盘,其上刻纹突然泛起微光。


    盘中央的阴阳鱼急速旋转,最后凝出一滴血珠,直直指向他身后的木板。


    “坎位生门,离宫见血….”吴恙低声念着,有些怀疑人生地看向自己身后。


    这么巧?


    他手指沿着身后的木板纹理摩挲,在边缘处果然摸到一处凹陷。


    林筠看着吴恙莫名的动作:“怎么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嗒一声机括响。


    吴恙还没来得及给林筠解释,整个佛龛底板突然向下倾斜。


    “卧槽!”


    吴恙只来得及将林筠往怀里一带,两人顺着倾斜的佛龛底板急速下滑,在黑暗的甬道里翻滚碰撞。


    下落过程中,吴恙把手始终护在林筠后脑,手背在粗糙的石壁上擦出数道血痕。


    砰!


    二人最终摔落在一处无人的密室。


    林筠撑起身体,发现他们正落在一张巨大的织锦上,暗红色的底子写着密密麻麻的经文。


    林筠往四周看去,随着视线移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六盏亮起的青铜莲花灯。


    灯的莲瓣被铸成扭曲的人手造型,灯芯从掌心钻出,燃着绿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吴恙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身下锦布上的经文,低声念诵,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几分空灵。


    “往生咒?”林筠也低头看去。


    “嗯,”吴恙微微颔首,指尖继续沿着经文滑动,但越看眉头就越发紧锁:“不对…前面的确是往生咒,但后面….”


    他的指尖停在一处,那里的经文笔画变得扭曲很多,“哆悉跢夜,毗迦兰谛,摩诃毗迦兰谛…”


    “什么意思?”


    “令汝魂魄,永驻此间,不堕轮回,不往极乐……”吴恙的声音沉了下来,抬头环视四周:“有人在篡改往生咒,把超度经文变成了囚禁亡魂的邪咒。”


    “我们不是在阴蜃中吗?”林筠皱眉:“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吴恙站起身:“现实中应该也有这间密室,只是样子可能和现在的不太一样。”


    他走向左侧墙壁,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辨认出一幅褪色的菩萨说法图。


    画中菩萨的面容被人用利器划得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画工精细,但处处透着违和。


    “是她?”林筠眼神一凛。


    吴恙转过头:“你认识?”


    “我在这座寺庙里遇到一只鬼胎,这应该是它的母亲,在遇见你之前,我刚和它们打过照面。”


    “鬼胎?”吴恙挑了挑眉,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胎死腹中怨结不散,鬼胎未沾阳世烟火,不惧寻常驱邪之法,你最后怎么解决的?”


    “你不知道?”林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吴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的内侧口袋里放着林筠的娃娃,所幸外套宽大看不出来。


    “咳……”吴恙强装镇定干咳了一声。


    林筠这话的语气已经说明他猜到之前的隔空传符来自自己。


    吴恙努力解释道:“好吧,我确实能感应到你的大致情况,但不知道具体危险是什么,我就是……”


    吴恙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给人做娃娃随身携带这种事,怎么想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变态。


    尤其此刻正主就站在面前,吴恙把外套的拉链往上又拉了一截:“我就是在之前离开的时候给你施了个反应符。”


    “还有这种符?”


    “嗯,”吴恙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打死都不会让林筠知道娃娃的存在。


    那你既然担心我,又为什么要瞒着我一个人去河西?


    这句话在林筠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被他咽了回去。


    过分探究会招人厌烦,这个认知早已刻进他的骨髓,林筠移开视线,转向画边的莲花壁灯。


    “你看这个。”林筠指向灯芯处。


    只见烧出绿色火焰的灯油浑浊发黄,表面浮着层油脂状物质,细看……里面似乎有一只人的耳朵。


    吴恙的指尖在灯盏边缘顿了顿,直接探入粘稠的灯油中。


    林筠看见他眉头猛地拧起,从油中捞出一块蜡黄的软物。


    果然是只被泡得发胀的人耳,耳垂上还挂着一枚坠着星星的银质耳钉。


    “这个……”林筠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闪过南玉竹颤抖着拾起耳钉的画面,还有孟驰每次约着和陈悦吃饭时的傻乐:“这是陈悦的……”


    林筠觉得有些呼吸困难,陈悦的断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要怎么告诉南玉竹和孟驰,陈悦可能已经


    “这里有字,”吴恙用手指抹开灯盏内壁厚厚的油垢,露出一个用细针刻出的朱砂小字:


    “喜”。


    鲜红的字迹在绿光映照下,宛如未干的血迹。


    林筠强迫自己把脑中的情绪压下,和吴恙对视一眼,转向了其他六盏灯。


    第二盏灯里浮着半截鼻子,鼻翼处有颗显眼的黑痣,刻着“恶”。


    第三盏灯油中浸泡着一张完整的人舌,刻着“忧”


    第四盏里泡着爬满血丝的眼球……


    第五盏……


    “这是”


    林筠喉结滚动,看着吴恙从第六盏灯里挑出一片薄如蝉翼的东西,在绿光下能清晰看到上面的毛孔纹理,是那个被剥皮女生的面皮,灯壁上刻着“怒”。


    二人快步走向第七盏灯,却发现这盏灯的灯油清澈见底,既没有人体器官,也没有怨气凝结,其上刻着“欲”字。


    “七盏莲花灯……”吴恙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以佛门七情为引,借道门七星之位,再佐以邪术打得真是好算盘!”


    他用手指将玄盘的几层内圈拨弄到相应位置,随着玄盘机关喀嚓一声对位成功,一层白光骤现,整个密室突然剧烈震动。


    七盏莲花灯的绿焰暴涨三尺,地面锦布上的经文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渐渐显露出原本被隐藏的阵纹。


    其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倒悬莲花,七盏灯正对应着七片莲瓣的位置。


    紧接着,一具黑漆棺材缓缓从地底升起。


    棺材通体漆黑,表面用金漆描绘着佛经,却被人用血线将经文串联成锁链的图案。


    棺盖正中嵌着一枚青铜八卦镜,镜面却裂成七块,每块碎片中都恰好映照着一盏莲花灯。


    “怎么是碎的?”吴恙脸色一沉,快步上前,手指刚要触及八卦镜。


    轰!


    密室墙壁骤然剥落,砖石簌簌坠落,八卦镜剧烈震颤,整个空间如镜面般寸寸碎裂。


    笼罩着整个寺庙的阴蜃幻境崩塌的刹那,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


    林筠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伏在孟驰背上。


    他们似乎在一处废弃的房间,孟驰将他小心地藏在门后,自己则紧贴着门缝往外窥视,侧脸绷得死紧。


    门外似乎发生了什么,孟驰额头上布满冷汗……


    第77章 人烛


    透过孟驰肩膀与门框间的缝隙, 林筠的视线穿过昏暗的光线,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孟驰似乎带着他转移到了另一间偏殿,这里的门窗早已腐朽,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香灰混合的古怪气息。


    缝隙外似乎是寺庙的后院, 有一口古井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井沿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几株枯黄的杂草从石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来, 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黄超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他举着相机, 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井口, 镜头对准幽深的井底。


    “观众老爷们你们看,这口井少说也有上百年历史了,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观井, 三人不抱树,今天咱们在这个破庙里算是都凑齐了…”


    随着拍摄,他的脚尖已经悬空, 整个人几乎全靠腹部抵在井沿维持平衡, 这姿势危险得令人心惊, 但他似乎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解说着:“…看这井壁上厚厚的青苔, 还有底下这些杂草,肯定早就废弃多年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面边缘。


    是那个在庙门口分发藕羹的中年男人, 他走路时完全没有声音, 像一抹游魂。


    林筠二人还来不及作出提醒,就见那中年男人猛然伸出手在黄超背上重重一推。


    “啊!”


    黄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面貌, 整个人就栽进了井中。


    孟驰浑身剧震,差点惊叫出声,林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孟驰猛地转过头,双眼瞪大,额头满是冷汗,嘴唇因为惊恐而微微发抖。


    “筠儿!”孟驰声音带着庆幸的颤抖:“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林筠从背上放下来,后背全然被汗打湿:“就刚刚那个男人,他之前在到处乱走,像是在找人,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危险,就背着你躲了大半天!”


    孟驰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语速飞快地低声解释现状:“苏老师和周子瑜都被那男人抓走了,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我不敢贸然行动….”


    他的声音因为自责越来越低:“我太没用了,明明看到苏老师有危险……”


    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筠轻轻按住孟驰颤抖的手腕,声音平稳:“别这么想,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背着个昏迷的大活人,怕是连躲都躲不利索,什么叫没用?”


    孟驰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嗯,但是……”


    “苏老师他们被带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左边.…”孟驰咽了口唾沫,“我看到那男人押着他们往那边去了。”


    “好,等他走远了,我们出去看看黄超,然后去找苏老师他们。”


    两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在他们刚要靠近井口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中年男人从缓慢远处走出,一手拽着苏荃的头发,一手握着把生锈的砍刀抵在她脖子上,周子瑜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林筠!快跑!”


    周子瑜大喊一声,接着就被男人猛踹一脚,在地上弓着身体咳嗽,说不出话来。


    “啊,又来了两只小老鼠!”他咧开嘴,本来看起来憨厚老实的脸显露出极具反差的狰狞:“等你们很久了!”


    他用刀刃在苏荃颈间压出一道血线,“那个穿旗袍的小姑娘和一起的聒噪小子都被我送下去了,你们要不要也去作伴?”


    林筠和孟驰面色都猛然一变。


    男人凑近苏荃的脖子陶醉地深吸一口气:“井里可是很热闹呢。”


    他突然用刀尖挑起苏荃的下巴:“不过这位老师好像快不行了,你们要是跳下去,我就放了她,怎么样?”


    孟驰猛地往前冲了一步,被林筠死死拽住,他们和男人的距离太远了,根本保证不了苏荃的安全。


    苏荃脸色惨白,嘴唇蠕动着发出气音:“别.…管我….”


    “我数到三。”男人的刀尖往下移了移,“一…”


    林筠的视线快速扫过院子,井沿上垂着半截腐朽的麻绳,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他拽了孟驰一下:“有绳子,下去的时候尽量抓着,不要受伤!”


    “二.…”


    孟驰吞了下口水会意,点点头。


    “三!”


    就在男人兴奋地提高音调的刹那,一道枯瘦的身影突然从阴影中扑出!


    那个曾经驱赶他们的闭口禅老和尚手持戒刀,狠狠刺向男人后背。


    男人猛地转身,刀刃擦着他的衣袖划过,他狰狞一笑,反手扣住老和尚的咽喉:“老东西,终于忍不住了?”


    老和尚浑浊的眼中带着痛苦,他死死盯着林筠,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声音:“井底…”


    “你这时候说话了?”


    不知为何,男人听到和尚开口的瞬间突然暴怒,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团狰狞的纹路。


    他掐着老和尚脖子的手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竟直接探入那苍老的口中,“你怎么说话了?你的闭口禅呢?你要赎的罪呢?”


    老和尚痛苦地弓起身子,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


    “哈哈哈哈哈哈!你终于说话了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发出癫狂的大笑,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用砍刀一刀斩下,将和尚血淋淋的舌头甩在地上。


    “赎罪?!”


    “哈哈哈哈哈赎罪?!”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不能自已。


    老和尚瘫软在地上,鲜血在他灰色的僧袍上晕开。


    “你以前不说话,现在也别说了!”男人揪起老和尚的衣领,声音里带着扭曲的快意。


    他重新将砍刀架在苏荃脖子上,看回林筠:“跳下去,否则我现在就把这女人的头砍下来!”


    男人的情绪因为老和尚的出现变得越发癫狂,架在苏荃脖子上的刀也越发用力。


    以这人的疯癫状态,他完全有可能如他所说的一样肆意杀人,孟驰绝望地看向林筠。


    “只能先照他说的做……”林筠有些担忧地看向面色惨白的苏荃,以及她旁边被五花大绑像条死鱼的周子瑜。


    二人只能顺着井中的麻绳滑入井底。


    井底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是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形区域。


    林筠的脚刚触到地面,就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救命!”


    “放我出去”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他们看清了蜷缩在中央的几个人。


    黄超瘫在地上,右腿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裤子被血浸透了大半,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宝贝相机。


    南玉竹处于昏迷状态,倒在玄承宇身上。


    最开始翻墙的小吃店老板张富贵也在这里,对着头顶井口不断说着阿弥陀佛。


    “林筠!孟驰!”玄承宇满脸惨白:“你们怎么……”


    话未说完,孟驰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林筠猛地转头,用手机光线扫过井壁,表情猛地僵硬。


    只见七个等距分布的凹槽中,除了一处是空的以外,身下六处都分别立着人形物体,就在光线触及的瞬间,那些人突然从身上窜出火焰!


    “啊啊啊!”张富贵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鬼!有鬼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六具人体像蜡烛般静静燃烧着,他们的天灵盖被整齐切开,露出白森森的头骨,灯芯从颅腔中伸出。


    人烛。


    林筠曾经看过科普的文章,人体的脂肪和骨髓都是可燃物,通过特殊的处理后,脂肪融化后液油将会沁润衣服,变成蜡烛的灯芯。


    而脂肪继续燃烧,就像是蜡一样提供源源不断地燃料,人体就会成为烛心在外的人烛。


    而最靠近他们的那具人烛,赫然是失踪多日的陈悦。


    她的四肢和另外几具尸体一样被切掉,面容如同佛像的笑容般平静而安详、融化的脂肪顺着躯体流下,在脚边凝固成惨白的蜡油。


    “不.…不可能….”孟驰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踉跄着往前扑去,又猛地跪地干呕起来。


    黄超突然发疯似的用断腿蹬着地面后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我就是来拍视频的”


    张富贵已经吓傻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大仙饶命!我就是个卖小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筠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重物坠落的声响,林筠抬头,看到苏荃和周子瑜被扔了下来。


    他急忙上前把二人接住,苏荃重重砸在他怀里。


    “都到齐了啊。”


    阴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男人拖着重伤的老和尚,从井壁中间一个隐蔽的暗门中走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老和尚的断舌处还在滴血,被死死地控制着。


    “欢迎来到忏悔室!”男人张开双臂,六具人烛的火焰突然蹿高,将整个井底照得如同白昼。


    黄超和张富贵已经吓疯了,扯着头发语无伦次地念叨:“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男人看着一行人或恨或怕的脸,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别害怕!接下来,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如何?”他说。


    “游戏的名字叫海鬼汤!”


    “你们可以问这个老和尚十个问题,他只能点头或摇头,如果你们能还原出他犯下的所有罪孽,我就放你们离开?”


    他踢了踢脚下的老和尚:“要是猜不出….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做成蜡烛……”


    “就像那边几个一样……死在这里,如何?”


    ……


    第78章 海龟汤


    井底的空气变得越发沉重。


    孟驰视线死死钉在陈悦燃烧的身体上,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哽咽,突然发疯般扯下自己的外套。


    衣服布料拍打在火焰上发出闷响,火星四溅中, 却毫无作用。


    于是他又徒手去扒燃烧的脂肪层, 滚烫的蜡油立刻烫伤了掌心皮肤,林筠冲过来拽他时, 孟驰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放手!放手!”他肘击向林筠腹部,却在看见对方痛得弯下腰的瞬间僵住, 逐渐恢复理智,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几近崩溃:“对不起!对不起筠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林筠拍了拍孟驰的肩膀, 不知道如何安慰。


    燃烧的人体突然发出噼啪的爆响,一滴蜡油滴在孟驰的手臂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头上的男人, 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


    男人不以为意,用砍刀轻轻敲打着老和尚的光头。


    “那老和尚杀过人对不对!”张富贵颤抖着出声问道。


    “很好,第一个问题。”男人的声音在井内回荡, 看向一旁的老和尚:“你杀过人吗?”


    老和尚瘫在血泊中, 浑浊的眼睛盯着地面, 良久未动。


    “问你杀过人吗?”男人突然咆哮起来,“老秃驴我警告你, 这群人是死是活可全取决于你配不配合!”


    老和尚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操!”黄超拖着断腿往后缩:“这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也是个杀人犯?”


    “是!”男人愉悦地宣布:“你这第二个问题和第一个差不多, 我替他答了!”


    “不是!”黄超慌乱地摆手:“你讲不讲道理?反问句也能算问题?”


    “第三个和第四个问题!”男人咧嘴一笑, 按着和尚的头先摇了两下,又点了两下:“不讲道理,当然算问题!”


    所有人一愣, 黄超还想再骂。


    “我草你大爷你别张嘴了!”玄承宇把昏迷的南玉竹放到地上,一个猛扑把黄超的嘴捂住:“再乱说话,老子先弄死你!”


    黄超在玄承宇手下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


    张富贵见状,连忙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嘴里不住念叨着“阿弥陀佛”。


    还剩六个问题。


    林筠回忆着那个鬼胎和女人,盯着男人问道,“他杀的人是你的妻子和孩子?”


    男人的表情一变,盯着林筠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病态的赞赏:“有意思….你怎么知道我的妻孩都死了?”


    这个回答让人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井底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连一直念叨的张富贵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和尚身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老和尚的反应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缓缓地、痛苦地摇了摇头。


    人不是他杀的?


    林筠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梳理起目前的信息。


    虽然这个问题的结果和他一开始预想得不一样,但至少能确定那个鬼胎确实是男人的孩子,并且其死亡与这处寺庙脱不开干系,死法更是带着巨大的怨气。


    回想起鬼胎出现时携带的腐泥,许愿池硬币下的淤泥,还有那首泥娃娃的歌,那鬼胎很可能就死于寺庙的许愿池内……


    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林筠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猛然浮现出一种可能:“她死的时候怀着孕,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对吗?”


    老和尚的呼吸变得急促,点了点头。


    他颤抖着抬起血迹斑斑的手,在腹前比划了一个圆润的弧度,然后僵在半空,做了一个向下推的动作。


    果然,临近临盆的女人是被推下许愿池身亡的。


    孕妇死后尸体腐败,肌肉松弛,腹腔内会产生大量腐败气体,从而将随之死去的胎儿推出体内,即为阴生子,或者也可被称之为尸生子。


    而尸生子生来怨气深重,又处于许愿池这一欲望聚集的漩涡,自然越发凶煞。


    男人猛然粗暴地踹向老和尚,“老东西,你比划什么?!”


    和尚被踹得翻滚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残缺的舌头在口腔中徒劳地搅动。


    “畜生!”苏荃在一旁咬着牙暗骂,她身上还流着血,呼吸有些急促。


    “你们都看懂了吗?他比划的是什么意思啊?”周子瑜在一旁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男人干脆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众人,突然咧嘴一笑:“得,这老秃驴给你们比划这么多,算犯规。”


    他伸出两根手指,“这样,抵两个问题,你们现在还剩…最后两个问题!”


    “你这人讲不……”黄超的质问吼到一半,被玄承宇猛地又死死捂住了嘴:“你个傻逼玩意儿,还不涨记性!”


    “唔唔唔!”黄超眼珠子瞪得溜圆,疯狂拍打玄承宇的胳膊,两条腿在地上蹬得跟触电似的。


    “玄承宇!玄承宇松手!”苏荃看着黄超白眼越翻越大,连忙阻止:“他要被你勒死了!”


    玄承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撒手。


    黄超猛吸了口气,躺在地上直哼哼。


    张富贵绝望了,抱着头扣着手里那张退愿词,嘴里跟念经似的絮絮叨叨。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张富贵今天诚心忏悔…要是能活着出去,我保证以后炸串绝对不用地沟油了,泡毛肚的福尔马林也戒了…那个….那个给牛肉注水的事儿也不干了….”


    他越说越来劲,手指头掰着数:“往辣椒面里掺红砖粉这事儿我认错,用工业盐冒充食用盐是我不对,回收客人吃剩的签子这事儿确实缺德….”


    四周似乎安静了许多,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


    苏荃瞪大双眼指着张富贵,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是真缺德啊!有人排队找你退钱是应该的好吗?”


    “这能怪我吗?这世道生意难做啊!”张富贵脸上肉挤在一块,一骨碌爬起来给自己脱罪:“房租涨、物价涨,就学生兜里那点零花钱十年没涨过!”


    “无所谓了!”周子瑜瘫在地上,看向林筠,脸上的表情逐渐油腻起来:“出不去算了,至少还能和我喜欢的人死在一起,林筠,你死之前能不能让我……”


    “什么话?你衰不衰啊!”玄承宇猛踢了周子瑜一脚:“要死你自己死去吧!”


    “那还能怎么办?”周子瑜有气无力翻了个身:“就剩两个问题,要还原老和尚的罪孽,结果死的人又不是他杀的……我们还能怎么盘?”


    一行人陷入了僵局,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林筠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拖时间,”林筠压低声音:“不要指望还原真相,他就真能放我们走……”


    “放屁!”黄超的理智在听到这话以后彻底崩不住了:“他要真不放我们走,拖时间有什么用啊?”


    他死死搂着相机:“我只要出去就出名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井底再次陷入沉默,黄超的哽咽逐渐被张富贵的嚎啕插入,二人交相呼应,在井底形成诡异的重唱。


    “闭嘴!”黄超突然暴起,断腿在地上拖出刺啦一声,他单腿蹦跳着扑向井壁:“老秃驴我问你,如果我们按他说的还原出真相,他会放我们走吗?”


    所有人看向和尚,却只见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求求你放了我吧!”黄超彻底崩溃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不要死……不要变蜡烛……”


    他看向唯一空着的烛台:“人烛不是只差一个吗?只差一个人就够了!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


    男人的眼睛眯起:“有意思…”


    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确实只差一个,这样吧,你挑一个人杀了,我就放你走。”


    短刀“当啷”一声落在黄超面前,所有人都僵住了。


    “黄超!”苏荃厉声喝道,“你别信他!”


    但黄超的手已经摸上了刀柄,眼神涣散地望向四周,最终停在昏迷的南玉竹身上。


    “你他妈敢!”孟驰挡在南玉竹身前。


    “让开!”黄超举起短刀喝道,“我砍你也是一样的!”


    眼看着尖刀直冲孟驰胸口……


    砰!


    林筠从身侧一脚狠踹向黄超,直接将其踹飞到井壁上,像摊烂泥一样滑下来。


    “你他妈还是人吗?”林筠罕见地爆了粗口,抬手一拳,砸得黄超鼻血飞溅:“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一片死寂,直到周子瑜突然“哇哦”了一声。


    “啪啪啪啪啪!”


    男人猛地鼓起了掌,刀尖轻轻点着井沿:“精彩,真是精彩!小子,你脑子不错,身手也不错,可惜目前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要不要问问你会不会第一个变成人烛?”


    林筠缓缓直起身子,抬头向上看去,井口漏下的天光恰好笼罩在他修长的身影上,浮动的尘埃在他周身流转。


    “我在想……”林筠抬手抹去脸侧的血迹,声音不大,却在井底清晰地回荡。


    他直视着男人扭曲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作为一个与你非亲非故的和尚,你为何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恨意?”


    “这个问题可没法用点头和摇头回答你。”


    “那我换一个问法,”林筠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身上被汗水、血迹和污渍浸染得斑驳不堪的衣服,目光在男人与老和尚之间来回游移。


    这二人虽一个狰狞如恶鬼,一个枯槁似朽木,但那双微微下垂的眼角弧度如出一辙。


    林筠往男人身后的阴影处看了一眼,出声问道:“他是你爹?”


    “什么?”


    井里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没来由的问题一怔。


    老和尚发出一声悲鸣,浑浊的泪水划过满是皱纹的脸。


    男人的表情却瞬间扭曲,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你找死!”


    就在男人情绪失控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其背后阴影处闪电般掠出。


    吴恙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修长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右腿精准踢中男人持刀的手腕。


    砍刀掉落的同时,吴恙已经借势旋身,左手成爪扣住男人咽喉,右手按住其后颈……


    砰!


    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男人重重砸在地上。


    井底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吴恙捡起砍刀在手心里转了转,轻巧地起身,脑后的小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冲众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第79章 善哉


    “恙哥!”


    玄承宇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原地蹦了两下:“卧槽!卧槽!这过肩摔!这飞踢!恙哥你他妈帅炸了!”


    “谁啊?是我们这边的人吗?”张富贵搓着手往上瞅,跟着大喊:“大哥!救命啊大哥!”


    众人一片欢呼,反倒是一向咋呼的孟驰还在消沉当中, 没怎么吭声。


    吴恙扶着老和尚坐稳, 拂了拂对方凌乱的僧袍,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


    “朋友们, 有序逃生!”他转身时尾音未落,软梯已从身后甩出:“我这的密道刚好和大殿佛龛密室相通, 麻烦各位先上我这来, 我再带你们出去。”


    黄超闻言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挎,拖着残腿手脚并用, 直接往梯子扑:“我先上!”


    “切!谁跟你抢?”玄承宇嗤笑一声,转身去背南玉竹, 结果刚把人扶起来就膝盖一软,细胳膊细腿开始打抖。


    “我来吧!”林筠准备接过。


    “我来!”孟驰二话不说将南玉竹背起:“筠儿你身上还有伤呢!我这一身肌肉也不是白长的!”


    林筠没再坚持,退开了些:“好, 那你注意安全!”


    一行人依次通过软梯向上, 很快井底便只剩下周子瑜和林筠。


    “他谁啊?”周子瑜突然凑到林筠耳边,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酸味。


    林筠闻言唇角微扬:“朋友。”


    “朋友?”周子瑜夸张地拖长音调,故意往林筠身边靠了靠, “哪种朋友啊?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普通朋友….”


    林筠转头看向他:“那他看我像什么?”


    “喂!这位朋友!”吴恙的声音突然从上方飘下来,只见他单手插兜站在井边,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小辫子末梢, 探出头冲周子瑜似笑非笑:“需要我下去接你吗?”


    吴恙的长相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醒目, 再加上举手投足间的气场,看得周子瑜有些咬牙切齿。


    “装模作样!”周子瑜爬上梯子,故意放慢动作, 用身体挡在林筠和吴恙之间,还不时抬头挑衅般瞥吴恙一眼。


    可就在他磨蹭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冒泡声,像是浑浊的泥浆开始翻涌。


    情况瞬息万变。


    “林筠!抓住梯子!”吴恙的警告与井底的轰鸣同时炸响。


    周子瑜脚下骤然踏空,整个人往下落去。


    “操!”吴恙只好先猛地探身攥住周子瑜的衣领,手背上的青筋狰狞暴起。


    “抓紧!”


    他牙关咬得死紧,眼底的怒意几乎要烧穿周子瑜的脑门。


    可即便如此,他拽着周子瑜的手却稳如铁钳,硬生生把人往上提。


    周子瑜被粗暴地甩上井沿,狼狈地滚了两圈才停下,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却发现吴恙根本没看他一眼,而是死死盯着井底。


    所有人视线所及都变成了一片黑雾。


    “林筠!”


    “林筠!”


    此起彼伏的呼喊在井壁间回荡,唯有黑雾沉默翻卷。


    “林筠!林筠!”周子瑜连滚带爬探出头往下看去,愧疚与辩解淹没在嘈杂中:“我不是故意磨蹭的……”


    吴恙没搭理周子瑜,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转头和苏荃交代:“苏老师!你先带他们沿密道走,木梯尽头就是正殿!”


    话落,他直接纵身跃入井中,身影瞬间被翻涌的黑雾吞没。


    ……


    林筠的指尖还未来得及碰到梯子,脚下的石板突然软化,化作粘稠的泥浆。


    他看见众人惊恐扭曲的脸,看见吴恙徒劳伸出的手,所有人的表情都在黑雾中拉远、扭曲,像被水面折射的光影。


    坠落的过程被无限拉长,井壁上的苔藓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


    林筠在失重中回头,看见一张巨大的佛面,其宽厚的嘴唇逐渐张开,猩红的喉肉翻卷着,而自己正坠向那深不见底的咽喉。


    “铛——”


    青铜钟声突然炸响,将空气中所有声音抽离,变得寂静无声。


    “菩提本无树……”


    一个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林筠的背脊撞上某种柔软的东西。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双手合十跪坐在莲花纹样的舌苔上,面前悬浮着一盏青灯。


    “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林筠,”佛像的喉音在四周回荡,“你可有所求?”


    眼前青灯光影突然映出吴恙的面容。


    “你心中所求,可是灯中之人?”佛像的声音低沉而慈悲,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是谁?”林筠起身,警惕地望向四周。


    “你为他而来,为他承受苦难,为他隐忍不发,”佛像的声音继续回荡:“这份深情,可曾得到过回应?”


    林筠面色微沉,冷笑一声:“你们佛教不是说果上随缘吗?有没有回应又如何?”


    “可你甘心吗?”


    虚空中的声音带着庄严的慈悲,“你若真的甘心,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林筠没有搭理他的问话。


    目前看来,他应该是又落入了这庙中不知哪个恶鬼的阴蜃。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指尖在衣袖里勾勒破蜃符,却感受不到半点往日的符纹气息,甚至于手链也失了效。


    “痴儿,”虚空中的声音突然带上几分怜悯,“你当这是寻常阴蜃?”


    林筠指尖的破蜃符纹突然被金光吞噬,他猛地缩手,指尖已被烫得通红。


    “这么多年香火淬炼,此处早已非凡俗鬼域,”其声音里混入钟磬余韵,“此乃本座佛国。”


    “你那些对付孤魂野鬼的把戏…”佛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也配用在菩提道场?”


    菩萨道场?林筠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垂下眼帘。


    这鬼东西接受供奉有了神智,竟真把自己当成了佛陀。


    这邪佛的声音不急不徐,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与恐惧:“承认吧,林筠,你不甘心!”


    “你一直在自我欺骗,逃避现实,你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幻想罢了,你甚至没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


    林筠面上没有丝毫触动,冷着脸随时关注着四周,没有说话。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佛音循循善诱,舌苔上突然浮现出朵朵金莲,“你看这世间万物,皆是因缘和合….”


    林筠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朵金莲飘到眼前,没有说话。


    “…所谓执着.…”佛声顿了顿,又幻化出漫天佛光,“你与吴恙这段缘分,本就是.…”


    林筠面无表情地看着漫天佛光,没有说话。


    ……


    时间在阴蜃中失去意义。


    林筠额前的冷汗滑落,在下巴悬成摇摇欲坠的水光。


    他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个融合了佛力的恶鬼,比先前遭遇的鬼胎还要恐怖数倍。


    最棘手的是,这东西到现在都不肯现出真身,只是一味辩经,似乎铁了心要将林筠这一榆木哑巴说透。


    林筠的指尖在袖中再次尝试划出破蜃诀,熟悉的灼热感没有出现,他无声叹了口气,目前除了拖时间以外什么都最不了。


    而哪怕是拖时间,以逐渐开始焦躁的佛音来说,也拖不了多久。


    终于,那恶鬼渐渐被耗尽了耐心,宽广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你竟敢….无视佛法…”


    音波仿佛化作千万根冰锥,声线不断变换,最后定格在一个让林筠毛骨悚然的音色上,直直刺入林筠的大脑。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腔调。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林筠咬紧的牙关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血腥气。


    他艰难抬头,厌恶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在脸上浮现。


    他面前站着另一个自己,一个看起来阴暗、恶心的“林筠”。


    那张脸依然俊秀,皮肤甚至比他更白皙几分,但眼角眉梢都透着股令人不适的阴郁。


    眼睛明明是一样的形状,一样的颜色,却像是蒙着一层黏腻的油膜,转动眼珠时,会发出轻微的、湿润的声响,像是眼球在黏液中转动。


    “看清楚了吗?”


    “说话!”佛声化作尖啸,震得林筠耳膜渗血。


    林筠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撕扯。


    “我就是你,我知道你的痛苦!知道你的欲望!”面前的“林筠”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林筠的膝盖砸在佛的舌座,呕出一口鲜血。


    “说话!”佛的牙齿碾过他的脊梁。


    各种记忆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林筠大脑里来回切换,那些他以为早已忘记的东西猛地将他淹没。


    林筠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但佛已经从他最深处的记忆里,挖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你当时拿着刀是想杀谁?”


    佛声又化作那把刀,开始精准剜开他结痂的伤口。


    “不……”林筠有些喘不过气。


    “卑贱。”佛的判词像烙铁印在他的灵魂上。


    林筠的身上开始显现满身新旧交叠的伤疤。


    “可怜,”佛声又突然变得温柔,似乎有一只手开始轻轻抚摸林筠颤抖的脊背:“你看起来真可怜,所以他也可怜你,他救你不过是一时兴起,你竟然敢真的喜欢他?”


    眼前的青灯突然映出无数画面,吴恙军训期间给人帮忙的样子,吴恙给王小丫编叶哨的样子,吴恙站在井边给每个人搭手的样子……


    “看清楚了吗?他对谁都很好!”佛的吐息拂过他耳垂,“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像你一样不堪的人?”


    林筠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如今这恶鬼终于放下戒心靠近他,机会转瞬即逝,三枚镇冥币带着破空之声猛地拍向其眉心。


    镇冥币触到佛面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青光,那张长得和他一样的脸上发出嘶吼。


    “好你个人皮裹鬼相!”恶鬼的声音突然染上大悲咒的韵律,每个字都化作金色梵文烙向林筠心口,“如此诛心之言你竟毫无波澜!”


    “既然你惯会藏心,”恶鬼的声音突然变得庄严恢弘。


    “那便让你口吐慌言时如吞刀剑,藏匿心绪时如坠油锅。”


    一枚反写佛印猛地打向林筠。


    “妄语如云遮月,老衲不过…替你拨云见日……”


    恶鬼含笑合掌。


    “善哉!善哉!”——


    作者有话说:作者是个文盲,我也不知道一些佛学用词恰不恰当,以及没写到想写的地方,明天两个人总该发糖了吧……有吧……应该有的吧……


    第80章 唇齿


    “众生八苦,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恶鬼的梵唱在虚空中回荡:“来告诉我, 你对我有何相求。”


    “我想……”


    林筠嘴唇微张, 舌尖尝到血腥味时才惊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开口。


    面前青灯的焰心突然拉长,扭曲成一只手, 五指张开朝他面门抓来。


    “说下去,孩子”恶鬼的声音兴奋到发颤, “凡有所求, 必有所应”


    那只手已经快要触到林筠的眼睛。


    魂魄被撕扯的剧痛从林筠天灵盖灌入,仿佛有人正用烧红的铁钩勾住他的三魂七魄往灯里拽。


    林筠齿间溢出血沫, 剧痛中,他的思维却异常清明, 猛然意识到这邪佛的害人手段。


    “原来如此……”


    佛门讲究因果,这恶鬼自诩佛陀,害人的方式应当也要遵循佛门因果业报之理。


    而信徒的“求”, 便天然能成为其索取性命的“因”。


    这鬼之前想尽办法挑起自己的情绪和欲望, 不过是想让自己和那些因许愿而死的人一样说出欲求, 主动与其建立联系。


    它一直没有杀自己,不是不想, 而是……还不能!


    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林筠狠狠咬穿了自己的舌尖,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和着鲜血咽了回去。


    喉间顿时如灌入滚油, 食道与胃在剧痛中痉挛成一团。


    “呃……”


    他蜷缩着栽倒在莲花座上, 十指抓挠着地面却发不出像样的惨叫。


    连痛呼都成了奢侈。


    这邪佛此前所说的坠油锅不是比喻,而是化成了血肉沸腾的实感。


    恶鬼看着痛得浑身痉挛的少年发出失望的叹息:“何苦呢?你又能熬多久?”


    可林筠骨子里偏偏是个固执到不计后果的人,哪怕意识痛到涣散, 咬紧的唇齿也丝毫没有松开。


    一人一鬼陷入了长久的僵持。


    直到黑雾中传来吴恙的诵经声:“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呃…俱胝喃怛侄他那个唵,折戾主戾…”


    声音不太连贯,但黑雾却因此剧烈翻涌。


    “住口!住口!”那经文似乎威胁极大,暗处邪佛的声音里带上难以掩饰的惊恐,连带着林筠所在的莲舌也剧烈震颤着。


    林筠的视线已经模糊成血色一片,听到吴恙声音的瞬间有些眼眶发热。


    有什么东西正暴力地撕扯着空间,伴随着哗啦一声,整片雾气像布料般被撕成两半。


    吴恙的身影破开黑雾从空中猛然坠下,在看见林筠之后眼神瞬间阴沉,咬破指尖,在虚空划出错乱的梵文。


    其背后逐渐显现手持着各种兵器的降魔虚相。


    “诃!”


    整座阴蜃开始崩塌,恶鬼在扭曲的经文中尖啸,金身像被无形的手撕扯成碎片……


    ……


    世界彻底平静下来。


    林筠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阴冷的井底。


    他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喂!”


    吴恙双手接住了他,顺着林筠下坠的力道跪倒在地,让林筠靠着自己的肩膀。


    “你没事吧?”吴恙的声音近在咫尺,语气有些急促。


    林筠勉强抬起眼皮,垂眼盯着吴恙的红色发绳发呆。


    “没事……”


    林筠这句话刚出口,喉咙里就传来利刃贯穿般的剧痛,他浑身痉挛,手指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那便让你口吐慌言时如吞刀剑,藏匿心绪时如坠油锅……


    邪佛的声音回荡在林筠脑海,它下的咒言还在生效。


    “林筠?!”吴恙脸色骤变,一把扣住他下巴,“你怎么了?”


    林筠疼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烧红的刀,冷汗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滑,连呼吸都带着颤。


    林筠从小就不爱喊疼,小时候被人堵着打都没吭过一声,他习惯了咬牙硬撑,习惯了把所有的苦楚咽下去,再若无其事地回家。


    可这一刻,或许是因为痛了太久让他也有些不能承受,或许那邪佛的种种言论终究产生了一些影响,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他看着吴恙紧皱的眉头和眼底压不住的慌乱,突然觉得特别委屈。


    “吴恙”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尾音甚至带了一点几不可察的哽咽,像是终于撑不住的小孩,在信任的人面前泄了底。


    “我疼”


    “我好疼……你怎么才来啊?”


    吴恙的动作一僵,这种带着任性的责怪话语平时根本不可能从林筠嘴里说出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腹蹭过林筠汗湿的额角。


    利刃般的疼痛因为林筠的回答开始减弱,但灼烧五脏六腑的痛楚却因他此时心底的万千思绪开始汹涌。


    林筠的手指痉挛般地攥紧吴恙的衣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你为什么要这么好?”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游丝,尝试用把想法说出口的方式让咒言减弱。


    “什么?”吴恙没听清楚。


    “你为什么…总是救我….”林筠嘴唇张合,浅淡眼珠蒙着一层痛苦的水雾,睫毛被冷汗浸得湿透。


    “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吴恙急忙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近到能感受到林筠紊乱的吐息喷在耳廓上的灼热温度。


    他手指放在林筠滚烫的颈侧,指尖却逐渐凝结出刺骨的寒气。


    “我好难受”


    林筠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浸在滚油里反复煎炸,疼痛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他的眼角泛起病态的红晕,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苍白的脸上划出晶亮的痕迹。


    那些泪水滚烫得几乎要在皮肤上留下灼痕,与冷汗混在一起,打湿了吴恙的手掌。


    “难受……”林筠的意识开始被疼痛灼烧得模糊,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从齿缝间溢出,林筠突然狠狠咬上了吴恙的肩颈交界处。


    尖齿刺破皮肉的瞬间,温热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吴恙闷哼一声,清晰地感受到林筠滚烫的唇瓣紧贴着自己颈侧的动脉,湿润的舌尖无意识地擦过伤口,尖齿陷入皮肉的刺痛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颤栗。


    他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尽力地放松肌肉,手掌安抚地按在林筠后脑,回忆着《楞严咒》里的破魔真言,开始勾勒起破咒符。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


    话音未落,头皮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林筠猛然攥住了他脑后的发辫向下一拽。


    吴恙吃痛后仰,林筠的面容在眼前骤然放大,吴恙只来得及看见他通红的眼尾,下一秒就被狠狠咬住了嘴唇。


    “唔!”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的凶狠,林筠的牙齿磕破了他的下唇,温热的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吴恙的掌心还按在林筠后脑上,此刻却成了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的助力,他下意识要退开继续念咒,却被林筠揪着衣领拽回来。


    林筠的呼吸灼热而紊乱,带着垂死的狠劲,舌尖野蛮地顶开吴恙的齿关,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情绪都灌注在这个吻里。


    吴恙被他撞得后背抵上井壁,前不久刚磕过的后脑勺再一次猛磕在青苔遍布的砖石上。


    疼痛伴随着一阵眩晕,林筠滚烫的唇舌仍在他口中肆虐,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吴恙本该推开林筠继续念咒,可那些被压抑多年的阴暗情绪如潮水般翻涌而上。


    凭什么?


    强烈的不甘猛然窜上心头。


    他吴恙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凭什么那么沉重的代价要让他去承受,他的生命只剩最后几个月,凭什么面对喜欢的人还要顾忌那么多?


    吴恙的眼底泛起一丝猩红,他掐着林筠后颈的手猛然收紧,另一只手狠狠扣住对方腰身,一个翻身将人反压在潮湿的井壁上。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他红着眼迅速将言咒破除,然后手掌插入林筠汗湿的发间,强迫他仰头,俯身咬上林筠的唇。


    魂魄的强弱与人的意志相关,吴恙能感觉到镇压的恶鬼因他的放纵而兴奋地嘶吼,理智告诉他该停下,可情感却让他越发失控。


    他报复性地啃咬林筠的唇,听着对方难耐的喘息,心里涌起一种扭曲的快意。


    二人唇齿间带着血腥与痛楚的咸涩,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撕咬或是搏斗,血混在一起交缠,每一次呼吸交换都带着血腥气的战栗……


    ……


    林筠彻底脱力,埋着头额头抵在吴恙的胸口不敢看他。


    吴恙回吻他了,若水里那次是为了救他,这次呢?


    “你喜欢我吗……”林筠的声音闷在吴恙的衣服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吴恙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林筠也沉默下来,没有抬头,他能听见对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却不敢确认那是否与自己有关,就像他其实分不清别人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客套一样。


    事实上,林筠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处理自己的情感,他只是像个蹩脚的演员,靠着观察和模仿,用最得体和自然的方式去应对他人。


    可这个方式在吴恙时会偶尔失了效,呈现出一种近乎冒昧的直接,又次次在那之后退缩,就像在金子山的告白,或是此时的逼问。


    “你喜欢我吗……”林筠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想法,只是又问了一次。


    吴恙看着怀中人发红的耳尖,突然深吸一口气。


    去他的命数!就算只剩一天又如何?


    “喜欢!”


    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吴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生长出来,他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的身体猛地僵住,自己的衣襟被攥得发皱。


    “听清楚了吗?”他哑着嗓子,“林筠,我喜欢你!”


    林筠常年筑起的堤坝在剧痛和疲惫中轰然倒塌,眼泪突然从眼眶落下。


    起初只是无声的颤抖,随后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而最后终于彻底爆发成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忍下的痛楚一次性宣泄出来……


    吴恙笨拙地拍着他的背,手指穿过林筠的发丝,轻轻吻在他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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