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里外,江南水乡,青石镇浸在梅雨时节的潮湿水汽里,连檐下的青苔都绿得沉甸甸的。
这本该是舟楫往来,桑麻丰饶炊烟袅袅的鱼米之乡,如今却被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牢牢罩住,连风都带着腐朽的腥气。
月前那场诡谲的病症起得悄无声息,最初是几个常年在胥江上讨生活的渔人发热、咳嗽,身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红疹。
镇上唯一的陈郎中捻着胡须开了疏风散寒的方子,可几剂汤药灌下去病情非但不见起色反倒如野火燎原,不出旬日,染病者已逾数十。
症候也一日凶险过一日,凡是患者均高烧不退咳血不止,那红疹竟也迅速溃烂成疮流出黄浊的脓水,不过七八日光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便在极度的痛苦中断了气。
恐慌比瘟疫跑得更快。
往日摩肩接踵的长街,如今空空荡荡,家家门户紧闭,码头上再不见片帆踪影,连野狗都夹着尾巴躲进了深巷。
州府派来的医官戴着厚厚的面衣,查验一番后脸色青白地吐出两个字:“瘟疫!”
随即,来自州府冰冷的封镇令落下,青石镇便成了一座孤岛。
镇长李德福这半月来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原是富态的身量,如今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嘴角是一层叠一层的焦黑燎泡。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四处求援,甚至去镇外荒山拜了不知名的野祠,换来的却只有更深的绝望。
青石镇的棺木早已售罄,悲戚的哭声从镇东头传到镇西头,这座以青石温润流水缠绵闻名的水乡俨然已成人间炼狱。
“爹,您就勉强用一口吧,身子要紧。”
李秀云端着一碗几乎不见米粒的清粥走进书房,声音轻柔却夹着压抑的哭腔,她看着父亲半月间便花白了大半的鬓角,只觉得心口像被钝刀子反复割着。
李德福无力地摆了摆手,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死寂的街巷,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声音:“堵得慌......实在咽不下,秀云,你跟我说实话,今日......又走了几个?”
李秀云纤瘦的身子微微一颤,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道:“东街的王老爹......一家五口都没了,还有......私塾的周先生,也......也出现症状了。”
“周先生......”
李德福闻言,身子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重锤击中。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终究是没能忍住渗了出来。
他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顶着乡绅们的非议,一次次踏上周先生那间简陋茅屋的门阶,又是如何被这位清高秀才的学识风骨所折服,最终以诚心打动对方请得他出山教导镇上子弟。
周先生那般清风朗月洁身自好的人,竟也......
想到这里,一股混杂着无力悲愤与绝望的灼热之气直冲顶门,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榆木桌案上,震得那碗清粥剧烈一晃,溅出几滴滚烫的米汤。
“天欲亡我青石镇乎?!”
这声嘶吼不似人声,倒像是受伤野兽的哀鸣,充满了血丝。
他话音未落,一阵极其仓皇杂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只见镇上的年轻衙役赵铁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进了门槛,头上的皂隶帽歪斜着盖住了半只耳朵,脸上汗水泪水还有不知哪里蹭来的污泥混作一团,官服的前襟也被扯开了大半。
他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离水的鱼,好不容易才带着哭腔挤出破碎的语句:“镇、镇长!不好了!义庄......义庄那边……全......全乱套了!里头的人都跟疯了似的......要......要冲出来!门板都快被撞散了!弟兄们......弟兄们快顶不住了啊!”
李德福猛地站起,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李德福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隔离义庄这本就是剜肉补疮的无奈之举,将染病者集中看管虽是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却无异于将他们推入绝望的深渊,任其自生自灭。
如今,里面的人在死亡阴影的逼迫下要殊死一搏,一旦这道脆弱的防线被冲破,携带着疫病的绝望人潮四散开来,整个青石镇乃至周边地域,都将万劫不复!
“快!备轿......不,备马!立刻去义庄!”
李德福猛地站起身,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一步扶住门框稳了稳心神,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对赵铁柱嘶声道。
镇外荒坡上的旧祠堂,平日便是人迹罕至之处,如今更是被死亡的阴影和绝望的气息层层笼罩。
昔日庄重的门庭此刻已被木条纵横交错地钉死,宛如一座冰冷的囚笼,木门之内,几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身影攒动着,许多人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令人触目惊心的红疹和溃烂的脓疮。
在几个双目赤红情绪激动的汉子带领下,他们用肩膀用身体,甚至用捡来的石块,发疯似的撞击着摇摇欲坠的大门。门板发出“砰砰”的巨响,门外,寥寥数名奉命看守的乡勇手持棍棒面色惨白,他们既怕被传染,更不忍对已是垂死挣扎的多亲们下重手,场面已然失控。
“放我们出去!我们不想烂死在这里!”
“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让我回家!”
“官府是要把我们活埋了吗?反正都是死,拼了!”
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疯狂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撕裂了黄昏的天空,也撕裂着每一个人的理智。
李德福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拨开不知所措的乡勇,站到了那扇岌岌可危的大门前。
他望着那一张张因疾病和绝望而扭曲的面孔,其中不少是他熟悉的多亲,此刻却如同地狱里爬出的冤魂。
他心如刀绞,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喊,声音因绝望和虚弱而颤抖变形:“乡亲们!静一静!听我一言!我知道你们苦!可这门不能开啊!一旦冲出来,疫病四散,咱们的父母妻儿、左邻右舍谁都逃不掉!州府已经加急文书去请京城的名医了!援兵就在路上!大家再信我一次,再坚持一下!”
“屁的名医!鬼话连篇!”
“等京城的郎中赶到,我们早就烂成枯骨了!”
混乱中,一个双目赤红的壮汉猛地推开身前的人,指着李德福嘶吼:“李德福!你把我老娘关进这鬼地方等死,今日我就要你偿命!”
说罢便如疯虎般扑将过来,吓得赵铁柱慌忙用腰刀连鞘格挡,场面瞬间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般流淌进来,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的焦灼。
“无量天尊,贫道云游至此,见此地怨气凝结疫鬼横行,特来略尽绵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义庄破败的门框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道人。
来人身着月白道袍,纤尘不染,手持一柄雪白拂尘,面容清癯如古松,三缕长须垂落胸前,,一双眼睛澄澈如水,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超然出尘的气度,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莫名的心安。
在他身后,侍立着两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亦是神色沉静气度不凡。
李德福如同在滔天洪水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老道士面前,“仙长!仙长慈悲!求仙长施展回春妙手,救这青石镇的百姓于水火啊!”
他连日来的绝望委屈和重压,在此刻几乎要决堤而出。
老道士微微一笑,拂尘轻轻一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风拂过让李德福焦躁的心绪平复了几分。
“莫急,贫道既然来了便不会坐视不理,且容我先探查一番疫情根源。”
在老道士的要求下,陈郎中恭敬地引着他查看了几名重症病患,甚至包括一具刚刚咽气的尸体。
老道士看得极为仔细,又仔细查验了死者身上那紫黑溃烂的斑块。
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喃喃低语:“果然如此......此非寻常天灾,实乃人祸。”
“人祸?”
李德福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仙长,此话怎讲?”
老道士示意屏退左右,只留下李德福和陈郎中。
他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此非自然发生的瘟疫,而是有邪修在此地布下了极为阴毒的‘瘟癀阵’刻意催生疫气,借此收割生灵精气以修炼邪功!死者身上这特殊的斑块,正是疫气深度侵染体内精气被强行抽夺后留下的印记!至于所谓的‘尸动’......”
他顿了顿,拂尘指向义庄内暂时安静的病患,“那不过是残存的疫气在尸体经脉中窜动引发的短暂抽搐,并非真正的尸变复活。”
李德福与陈郎中听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他们原以为是天降灾厄,却万万没想到这弥漫全镇的死亡阴影,竟是如此歹毒险恶的人为之祸!想到暗中可能有一双眼睛正冷笑着欣赏这场惨剧,两人不由得汗透重衣如坠冰窟。
李德福声音发颤,几乎要跪倒下去:“仙长!这……这可如何是好?”
“根源既明,破阵即可。”
老道士语气从容,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布阵之人修为不浅,阵法核心必在镇中阴气最重秽气积聚之处,需尽快找出阵眼将其摧毁,再辅以贫道的‘清秽符水’广施民众,疫情自可缓解。”
“阴气最重之处……”一旁的陈郎中沉吟片刻,迟疑道,“莫非是……镇西那片废弃多年的乱葬岗?”
老道士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十有八九,事不宜迟,贫道这便前去查探,还请李镇长立刻下令,多备石灰艾草,于镇中各处尤其是水源地周围焚烧驱秽,同时架设大锅熬制汤药,方子贫道即刻写下,此药虽不能根治但可暂缓病情固本培元,为破阵争取时间。”
李德福此刻已将老道士视为唯一救星,立刻吩咐下去。
镇上残余的壮丁被迅速组织起来洒石灰、烧艾草,浓烈的气味弥漫开来,药铺里所有能用的药材都被集中,几口大锅在镇中心架起,滚烫的药汤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老道士则带着两名道童径直前往镇西乱葬岗。
夜幕低垂,荒冢累累,磷火飘忽,鸦啼凄厉,阴风卷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道士取出罗盘,指针飞速旋转,最终稳稳指向一处新坟尤为密集的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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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拂尘轻扫,土层翻涌,赫然露出一块深埋地下的黑色石碑,碑上刻满诡异扭曲的符文,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邪气。
“果然在此。”
老道士冷哼一声,指尖灵光凝聚便要出手毁去这害人之物。
突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入耳膜:“玉阳子,你果然来了,本座在此恭候多时了。”
黑暗中,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缓缓显现,周身缠绕着不祥的黑红色雾气,正是在仙瘴泽被周玄宸借助阵法重创的玉衡长老!
此刻他脸色苍白,气息较全盛时期萎靡不少,显然伤势未愈,但眼神中的怨毒与疯狂却更胜往昔。
玉阳子面对突然出现的玉衡,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将拂尘一甩淡然道:“师弟,你驱使疫鬼布此毒阵,残害生灵,就不怕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玉衡闻言发出一阵刺耳尖利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与癫狂:“天道?报应?师兄,你还是这般迂腐可笑!待本座‘万灵血煞功’大成之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是这煌煌天道又能奈我何!”
他周身黑红色的雾气剧烈翻涌,映得他苍白的面容愈发狰狞,“玉阳子!上次你坏我好事,险些让我道基尽毁,今日正好用你的元婴来弥补我的损失,助我神功再进一步!”
话音未落,玉衡周身血光暴涨化作一只巨大的狰狞鬼爪,带着腥臭扑鼻的疫气直抓玉衡子!
鬼爪过处,连空气都发出“嗤嗤”的腐蚀之声,周围草木瞬间枯萎焦黑。
玉衡子面色凝重不敢怠慢,拂尘挥动间道道清冽光华如练射出,与那血色鬼爪悍然相撞发出剧烈的能量冲击声,两人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解,清光与血芒交织,将乱葬岗映得忽明忽暗。
然而玉阳子旧伤未愈,久战之下他气息渐显紊乱,法力运转也迟滞了几分,玉衡窥得此机狞笑声再起,攻势愈发狂暴,口中更吐出诛心之言:“我的好师兄!你口口声声维护的云梦泽,自诩玄门正宗,可如今呢?却偏偏出了我这么一个欺师灭祖戕害苍生的邪魔外道!你说,若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修士会如何想?是信你云梦泽管教无方,还是疑你门中藏污纳垢本就表里不一?千年清誉只怕一朝散尽!到那时,你云梦泽还有何颜面在这修真界立足!”
此言一出,玉阳子心神剧震,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他深知玉衡所言虽恶毒却并非全无道理,此事若处理不当必将对宗门声誉造成毁灭性打击,这一分神,护体清光顿时一阵摇曳,险些被那血色鬼爪趁虚而入。
就在玉阳子险象环生,几乎要被鬼爪擒拿之际,异变陡生!
一道煌煌剑光如同九天惊雷,撕裂沉沉夜幕,带着涤荡妖氛诛邪辟易的纯阳正气直斩玉衡!
“邪魔外道,安敢害人!”
剑光至大至刚,正是玉衡这等阴邪魔功的克星!
玉衡大惊失色,那煌煌剑光至阳至刚,正是他一身阴邪魔功的克星。
仓促间他猛地收回鬼爪横亘身前,浓郁的血煞之气凝结如实质。
然而纯阳剑气锐不可当,只听得“嗤啦”一声裂帛之响鬼爪竟被从中斩开,黑红雾气如滚汤泼雪般急剧溃散。
玉衡闷哼一声,身形踉跄暴退数步,周身魔光黯淡显然吃了不小的亏。
“纯阳剑气?!是镇妖司的鹰犬?!”
他又惊又怒,霍然转头目光如毒刺般射向一旁的玉阳子,“好个云梦泽!好个名门正派!竟暗中勾结镇妖司来算计本座!”
他语气怨毒至极,几乎咬碎钢牙:“今日之辱本座记下了!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深知纯阳剑气对自身魔体的克制,更忌惮镇妖司后续可能的高手,玉衡不敢再有片刻停留。
撂下狠话,他周身黑雾猛地爆开,身形化作一道扭曲模糊的黑烟,如同鬼魅般瞬间渗入地下土石之中,气息彻底消失不见。
玉衡子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看向剑光来处。
只见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老者御剑而下,衣袂当风,落地时却点尘不惊。
他面容清癯,目光如电,正是镇妖司镇守江南道的青阳道人。
“玉阳道友,别来无恙?”
青阳道人袖手收剑,目光似有实质般扫过对方周身。
玉阳子心头一凛,面上却堆起三分笑意:“原来是青阳道友,方才多谢出手相助。”
他拂尘轻指满地狼藉,“贫道云游途经,见此地魔气肆虐特来查探,不想正撞见那魔头行凶。”
青阳道人视线掠过残破的瘟癀阵石碑淡淡道:“道友心系苍生,实乃修真界楷模,正巧周指挥使日前还问起道友近况,不如随贫司回京一叙?”
玉阳子心头警铃大作,当即拂尘一摆:“道友好意心领,只是宗门尚有要事,不便久留。”
说着取出一卷帛书,“此乃清秽符方,配合破阵可解疫情,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青虹遁去,竟连客套话都懒得敷衍。
青阳道人望着天际残余的遁光冷笑一声,转身掌心真火吞吐,将那邪碑烧得噼啪作响,随着石碑化作飞灰,笼罩青石镇的阴霾果然淡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