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桔往碾盘处走着，听到社员们纷纷附和，说老太太这事儿做得地道。
“退亲是好事儿啊，就他家那俩病号，夏桔要真嫁过去哪儿还有空打铁，拴在家里伺候俩老的都忙得团团转。”
“老太太对孙女可真好啊，夏桔这下有福啦，老梁家就是火坑，总不能让自家孩子往里跳。”
“夏桔会打铁，这可是老夏家的福气。”
夏桔穿过人群，走到夏陈氏身旁，满心感动地说：“奶，你对我真好。”
夏陈氏满脸慈爱，握着夏桔的手：“小孙女，咱们好好打铁，有门手艺比啥都强，不伺候瘫痪的跟眼瞎的。”
面前的场景太感人了，奶慈孙孝，让人感动不已。
夏桔趁热打铁，在众人见证下要求夏陈氏：“奶，我怕到婆家给人家当老妈子，可别给我找婆家啦，也别收人家彩礼，要不被人误会是卖孙女，误会你拿卖孙女钱娶孙媳妇，还误会你，我就想陪着这么通情达理、爱护孙女的奶奶，一辈子不找婆家。”
听着夏桔软软糯糯，但句句是威胁的话，夏陈氏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
这死丫头就是不受控制，她这是在社员面前敲打她。
夏陈氏慈祥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她想让夏桔尽快闭嘴，可夏桔还在继续说：“栓宝天天吃鸡蛋，能不能也让我吃，我这儿还病着呢。”
夏陈氏只想把夏桔赶紧弄回家里去，硬着头皮答应：“走，回去，奶给你煮个鸡蛋吃。”
夏桔内心雀跃，双方并没有掰扯，很迅速地就把亲事退了，她获得了自由，不用被婚姻束缚，不用给夏栓宝换取利益，从此天高地阔，她感觉到熏暖的风轻抚脸庞，闻到风中青青麦穗的香气。
等快步走回家，夏陈氏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满脸褶皱，尖锐、刻薄，浑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朝夏桔扫过来，她想拿出长辈的威严跟气势，想要压制夏桔，千言万语在喉咙口排队想要骂夏桔，可被气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夏桔笑嘻嘻地说：“奶，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别忘了给我煮鸡蛋，要是不煮大家伙都会知道我没吃上鸡蛋。”
夏陈氏的喉头咕嘟一声，一口气不上不下卡住一般，她真要被这个小小的夏桔给气死了。
夏栓宝觉得特别倒霉，夏桔的彩礼钱退了，这钱可是给他娶媳妇盖房子用的，也就是说，本属于他的巨款失而复得。
不知道为啥，他还突然失去地位，夏桔成了他奶的心肝宝贝。
就因为夏桔有了打铁手艺？
本来该给他吃的鸡蛋，吃到了夏桔嘴里。
次日吃过早饭，夏桔没有直接往铁匠铺跑，而是挽着夏陈氏的手去碾盘处等大队长分配工作，逢人便装出亲热的其乐融融的样子。
夏陈氏心里苦啊，夏桔这丫头突然有了心眼子，她这是被夏桔给拿捏住了。
夏桔窃喜，起码在社员面前，夏陈氏要装成一个明事理的，爱护孙女的老太太。
——
夏桔虽慢了半拍，但也听说铁匠们都在争抢在规划中的铁业社上班的名额，这又不是啥秘密，在社员嘴里，争夺战非常激烈，要不是他们不会打铁，他们也得撸袖子上抢机会。
“开始拿工分，铁业社办的好的话铁匠都能拿工资。”
因为有发工资的预期，铁匠们才争抢得厉害。
能拿工资啊，一个月的工资能顶他们干一年农活，传这些话的社员眼红得不得了。
夏桔终于意识到她也得去争抢，除了她自己，还有她老娘，都要在铁匠铺上班。
她决定去找趟手工业办公室主任周伟民，不过生产队的骡子发狂，到处狂奔，一群社员追得满头大汗，可都奈何不了这个畜生，夏桔生怕骡子往河边蹿，便关了门安心打铁，等到太阳西斜，才锁了门准备去趟公社。
只是她才走到主路上，便见到身高体壮的骡子像阵旋风一样冲过来，后面的社员追赶喊叫，让骡子的情绪更加狂躁不安。
“白团你别过来。”
夏桔怕被骡子踢，转身就跑，没想到骡子追着她，跑到她身边，身体一横，把她截住，牲畜的愤怒狂躁肉眼可见地消散，逐渐安静下来。
一人一骡对峙，好一会儿，夏桔试着叫了声：“白团。”
白团伸出蹄子刨地，夏桔才看到白团的蹄子长期没有修剪，肆意生长，长度足足有十几公分，让它看起来像穿了四只靴子。
“夏桔，别动，别让骡子踢到你。”提醒她的正是周为民，他也加入了围堵骡子大军，跑得满身是汗。
夏桔没忘自己的诉求，连忙伸长脖子看过去，说：“周主任，我打的镰刀最好，能在铁业社上工吧，还有我妈，她可是十里八村手艺最好的铁匠，总不能从城里干临时工回来，没有铁匠铺可呆了吧。”
周为民：“……”
情况危急，在骡子旁边站着她不害怕啊，他忙说：“你先离开骡子再说，让你跟你妈在铁业社上班。”
夏桔大喜，说：“周主任你说话一定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看白团在我身边多老实，我要给它钉掌。”
周为民看向站在高大的骡子旁边显得格外纤瘦姑娘，说：“你真能给它钉掌？我说话算数。”
本来请来钉掌的是兽医，结果骡子性子太烈，兽医一靠近它就又蹬又踹，还发狂跑了。
可是社员们都不乐意，李有田连连摆手：“不行，夏桔你哪儿干过钉掌的活儿啊，钉不好的话骡子能瘸了，这骡子可是咱生产队的宝贝。”
这些大牲畜是生产队的重要生产资料，重大财产，比人都金贵，容不得出闪失。
社员们也纷纷劝她不要逞能。
“夏桔啊，给骡子钉掌可是技术活儿，老师傅才能做，一刀下去骡子就能瘸了。”
只有夏桔能靠近白团，她伸手抚摸着白团头顶的鬃毛，骡子驯顺得很，夏桔说：“你们看到了吧，白团想让我给它钉掌。”
众人无法理解，不明白夏桔怎么能驯服这头孽畜，孽畜在它手里格外温顺。
质疑夏桔的水平，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在后面，看夏桔牵着老实的骡子去铁匠铺。
夏桔轻车熟路地开锁进门，把修蹄钉掌需要的工具搬出来，方凳、铁铲、铁钳、羊角锤、铁骡掌、铁钉，工具一应俱全。
夏桔不需要把白团捆起来吊在拴马桩上，不需要牵骡子的，不需要打桩的，只是拍了拍骡子右前腿，白团就很驯顺地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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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任由夏桔扶着它的腿放到方凳上，左手扶着骡子蹄，右手拿着铁铲，仔细观察一番，便动手操作。
夏桔右手用了力，把足足多长了五六公分的角质层层铲掉，蹄子里的泥沙杂草也被清理出来。
围观社员都屏息静气，不敢打扰夏桔，也不敢惊扰骡子，生怕铁铲铲到蹄子上的肉，万一骡子发狂，那就麻烦了。
不过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骡蹄修理光滑平整，夏桔又拿了铁制骡掌，再次确认蹄白线的位置。骡掌一定要钉在蹄白线外面，不然就是往肉里扎钉子，骡子会跛行，还会细菌感染。
夏桔手上的动作稳而有力，将数枚菱形铆钉敲进骡蹄之后，铁掌牢牢地固定在骡蹄上，骡子的右前蹄的钉掌工作就算完工。
整个过程，白团都驯顺得很。
夏桔站直身体抹着额头上的汗珠，第一次钉骡掌，她完成的很好。
她想要夸奖自己。
夏铁匠，太棒了！
自信在内心深处疯狂生长，老铁匠能干的活，她都能干。
有门手艺可真好啊。
随着她牵着白团调整方向，准备给左前蹄钉掌，围观社员都松了口气，低低的议论声陆续传过来。
“夏桔真的会钉骡掌，你看骡子在她手里服服帖帖的。”
“真稀奇，小丫头的手艺还不错，跟多少年的老师傅似得。”
在社员看来，夏桔行云流水的动作像大佬，如果铁匠中有大佬的话。
四只骡蹄全部钉掌完毕，李有田迫不及待地想要拉着白团溜几圈，白团不瘸不拐，脚下生风，这就说明骡掌钉得很好。
原先的担忧、质疑，随着工作进展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叹、佩服跟赞许。
这头摆脱了累赘角质层困扰的牲畜兴奋地连连对天嘶鸣，绕着夏桔转圈，亲昵得很。
社员们特别希望驯服这头暴烈牲畜的人是他们。
夏桔在人群中找到周为民，再次确认：“周主任，我跟我妈都能在铁业社上班吧。”
她想在社员们面前得到确凿的答复。
周为民觉得夏桔打铁手艺没得说，像个老铁匠，点头：“可以，我是来找你的，你有空就打镰刀，麦收要用，要求跟你之前打的那把一样。”
有这么多社员做见证，周为民再次做了肯定回答，夏桔觉得在铁匠铺上班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压力解除，顿时觉得无比轻松，连忙答应：“好的，我会打跟之前那把一模一样的镰刀。”
社员们都羡慕坏了，夏桔母女都能在铁业社上班，要是都能拿上工资，她们家有钱吃细粮，有钱扯布做衣裳！
眼馋、嫉妒，可谁叫他们没有打铁手艺呢。
夏桔在铁匠铺安静打镰刀，河边附近的空地上在建茅草房，搭烘炉。
本来夏桔听铁业社这个霸气的名字，想着怎么也得盖砖瓦房吧，可她看到的还是草房，就知道接下来要艰苦奋斗，白手起家。
她每天打镰刀，没想到别的铁匠可不像她这么老实，不仅争夺剩下的三个名额，还有人要加塞，甚至争当负责人。
夏桔希望能由她来把控生产跟质量，她可以比老铁匠干得更好，她想当铁业社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