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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靠山村的死亡7

作者:鸟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豆是在一间四面八方都通风的房子里见到陈屏甜的。


    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亭子。或者说,原先是房子,后来成了亭子。陈屏甜还在忙活,扬起铁锨,把八十平米范围内的碎石全都铲出去。好好的房子,被她拆的只剩一个顶,和四条称重的立柱。院墙也没了,灶屋也夷为平地,只有一座四面透风的“亭”,为她挡风雨。


    “陈屏甜!”


    陈屏甜扬一铁锨,就喊一句自己的名字,接着“陈屏甜在”。


    所以,金豆知道她的名字。


    “汪呜——”金豆一声狗叫拐了调,赶紧躲开陈屏甜的铁锨。


    她有神经病吧!


    陈屏甜倒不是要来打它,在金豆看来,是犯病了,扬着铁锨跟跳大神似的,左一下,右一下的,结合她嘴巴里“呸呸”的动静,像是在用铁锨驱赶什么人。


    “……”除了陈屏甜,金豆,这里就没有人了。


    金豆卧在还没完全拆掉的矮院墙上,抬起爪子摸了摸鼻子,静静地看她表演。


    陈屏甜的身上,有着跟柳登云身上一样的气味,尤其是胸脯间。很奇怪。柳登云的儿子,也就是玉龙,都十二岁了,早断奶了吧?总不会还没断奶?陈屏甜呢,虽然肚子鼓鼓囊囊,但看起来也不像有孩子的样子。照它姨妈——丘頔的话来说,有孩子的话,不会把家搞成这样。


    金豆轻脚轻爪地起来,走向陈屏甜。陈屏甜躺在“亭子”下面睡着了。它毛茸茸地蹭到陈屏甜跟前,抬起爪子,试了下她的鼻息,哦还好好活着呢。


    这个念头刚出,金豆陡然对上一双铜铃一样大的眼睛。


    呦呵。


    金豆被陈屏甜猛地握住前爪,整个被提溜地立起来,幸好它身子长,两只后脚还能勉强挨着地面。这是干嘛?陈屏甜看见鬼一样,手里攥着两只爪子,膝行,往后推,一直到立柱。


    金豆靠在立柱上,有灰落下来,它“呸呸”两口,很懵,好像被……壁咚了。


    呜呜。


    它不是同性恋狗哇。


    “呸!呸!咳咳咳……”


    陈屏甜吐掉一嘴狗毛,脸上的惊恐和阴鸷散去一些,换上迷茫和嫌弃,一把推开了金豆。


    金豆赶紧趴稳,两只爪子紧紧地抱住自己的狗肩膀,换成它惊恐。这个臭女人把它当成谁了呀?!就算……就算它要搞同性恋,它也是要当“1”的呀!


    过混,太过混了!


    它毛茸茸的脸蛋被咬得有些疼,舌头都不利索了。


    陈屏甜失神地流着泪。


    金豆凑过去,歪着脑袋看了看,轻轻张开嘴巴,可是还没咋,陈屏甜惊恐地缩了起来。


    有毛病吧?!人咬狗可以,狗咬人就不行?!


    哦不对,应该是“亲”。


    没能当成“1”,金豆晃了下尾巴,准备走。却被陈屏甜轻轻拽了下尾巴,金豆扭过头,很不乐意地挣开——狗被拽尾巴,等同于人被摸屁股。


    它二五八万地走过去,给陈屏甜提供一下自己宽阔的小肩膀吧。


    金豆蜷在陈屏甜的怀里,背上还有头顶的毛发都被打湿了。热乎乎,很快又被风吹得凉飕飕的。它从陈屏甜的臂弯里朝外看,天很蓝。陈屏甜的眼泪,把原本泛着血色的天,都洗干净了。


    它想起丘頔。没有丘頔的话,金豆看不到这一季的秋天。


    ——你们的眼泪啊,应该变成一条大河,流出去,冲垮拦路的高堤,而不是把自己泡的软哒哒,到了,连一朵浪花都掀不起来。金豆想。


    立柱上,嵌了好多张照片。


    金豆一眼看出其中的一人是陈屏甜。另一个,它不认得。也是女人,也很漂亮。陈屏甜是微分碎盖,短发,有着潇洒的美丽。被她搂着肩膀的另一个女人,半披着头发,眼睛很亮。


    第一张照片,两个人都很青涩,大学生的模样,一个穿着长裙,一个穿着阔腿裤,风轻轻摇曳,两个人的衣摆缠绕在一起。“喂,手里的冰淇淋都要化了。”金豆舔舔嘴巴,听见不属于陈屏甜的声音说。两只甜筒,最后都被陈屏甜吃掉了。陈屏甜说,以后让你有吃不完的冰淇淋。


    那个女孩安安静静地笑着。


    她们之间,不存在谁养活谁。她们有一样的力气。可是陈屏甜总要护着她,说一些很肉麻又让人很无语的话。她就随陈屏甜去了。其实在她心里,她们互为靠山。


    金豆把嘴巴咧得很大,“嗬嗬”地笑着,好甜哦。


    陈屏甜你好会哦。


    它往上蹿了一下,让陈屏甜靠的更舒服些,自己继续去看照片。其实,只要产生感情,无论谁和谁,都成了彼此的依赖。在人类世界,这种联结本最应该产生在男女之间。


    很可惜,往往在男女之间,这种链接最为脆弱。


    好像是里面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第二张照片。


    陈屏甜和那个女孩坐在车子的前盖上。夕阳很美,她们也很美。身后,望不到头的青幽幽的牧场,隔着照片,都能嗅见青草香,还有羊粪的气味。果然,远远的山脚下,一团一团白色的山羊慢腾腾地晃着,自在地吃草。一个甩着双马尾的牧民扬起马鞭,在空中挥舞一下,吹了一声口哨,躺在马背上,守着羊群,守着她头顶的一片天。


    这是通往拉萨的路,天高地阔,陈屏甜亲吻着身边人的发尾,两人留下了这张自拍。


    一旦离开人口密集的地方,来到这般的荒野,什么秩序呀规则呀,就都不见了。似乎怎么活着都是活着,反而更自在。和天地融为一体的时候,会发现,除了生命,别的都不重要。


    可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生命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与此同时,个体好像只有承载和延续生命的功能。


    那一年,陈屏甜和那个女孩约定好,就这样一辈子。


    她们要游遍世界,要做天空上最自由最厉害的雌鹰。


    金豆成了她们俩的CP粉,还是粉头子。爪子一会儿抹抹嘴,生怕流出口水。它甚至还代入了自己跟丘頔。虽然丘頔算是它的姨妈,虽然丘頔下辈子想当男人。金豆下辈子想当真正的人类女孩,它如果是人类女孩,一定不会让丘頔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还有陈屏甜。


    最后一张照片上面,只有陈屏甜的那个女孩。


    她蹲在春天的老槐树下,紫色花朵一片片坠落,好清香。若往常,这些槐花该被陈屏甜收集起来,蒸两碗槐花饭,成为春天最美好的事情。可是那个春天,槐花成了她的花冢。


    “等我两年,就一年,求你了,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就能离婚。”陈屏甜哭着说。


    那个女孩半阖上眼皮,眼尾积了一小片春天的雨花,湿漉漉得像被打湿的羽毛,摇了摇头。


    “我恨你。”她说。


    她一向比陈屏甜羞涩,赧于直接表达情感。她连“爱”都没这样情绪浓重地说过,她说“我恨你”。陈屏甜放她离开,像拔了自己的一身羽毛。


    不是她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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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结婚,不是她一定要生个孩子。陈屏甜最初是为了圆母亲死前的心愿,没想到她妈根本没得癌,更加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假戏真做。


    一只被架在木头上熏烤的鹰。


    一只被丢进温水里慢煮的蛙。


    怎么也逃不掉了。


    陈屏甜倒是想过逃,只是,在她孩子出生的那天,她死了,带着恨死了。


    生了个儿子。对其它所有人来说,得偿所愿。


    陈屏甜抱着娇滴滴的儿子,坐在坟墓前,笑得一脸惨恻:“我也恨你。”


    爱来爱去,最后都成了恨。


    恨来恨去,最后恨的只有——她。


    “啊!”不知是第几个夜,陈屏甜从噩梦中醒来。湿漉漉的视线里,她吊死在房梁,淹死在黑黢黢的海水,憋死在不透气的土坑,撞死在红砖墙壁……


    其实,不是她不放过陈屏甜。


    是陈屏甜自己。


    陈屏甜对那个男人来说,没用了。娇滴滴的儿子还没学会说话,先会朝她推巴掌,还没完全断奶,已经能把她磨得冒血珠。陈屏甜不想离开儿子,可是那个男人说她是同性恋,说她骗婚。


    什么叫倒打一耙?这就是。


    陈屏甜连辩解都辩解不了,她只想着,想哇——她和她,下辈子都做男的,叫别人给她们生儿子。不过,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从前,她们探讨过这些,许愿,下辈子男人和女人都能生孩子。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被拎到一张又一张粘腻发臭的床上……


    就连许愿,都这么善良。


    陈屏甜来到靠山村之后,仍是夜夜惊醒,她知道,她永远不会放过她。


    陈屏甜把家拆了,让她不用死在冰冷的夜里。还恨的话,死在她怀里。


    她又来了。


    陈屏甜挥舞着胳膊:“你干脆,带我一起走……”嘶吼的声音中渗出一丝丝鲜血。


    “陈屏甜——陈屏甜——”


    陈屏甜,其实是她的名字。


    她要代陈屏甜继续活下去。


    陈屏甜不愿意。


    金豆猛地从她怀里蹦出去,一声嘶哑的“陈屏甜”,就有一声金豆的“汪”。


    没有陈屏甜了。


    也没有她了。


    凉亭旁边,有一个很深的坑,假如忽略它所处的位置,看起来很像是双人床。金豆从坑边溜进去,躺在一个泥巴做的小枕头上,抬起前爪,拍了拍:“汪汪!”


    来呀!


    她走进坑里,也躺下去。


    两只小狗快乐地手牵手。那一年,她们穿着小狗样子的连体睡衣,大晚上不睡觉,跑到门外看初雪,没人叫她们早点爬上腥臭的供桌,没人驱赶她们,她们只是冬夜里,两只快乐的小狗。


    去年的初冬,金豆也是这么邀请丘頔的。它本就无家可归,丘頔也差不多,大半夜被锁在门外的丘頔,就和金豆一起,躲在半片屋檐下,互相靠着取暖。


    丘頔总说它可怜,金豆从来没觉得难过。


    温暖,是很容易得到的事情,不是吗?


    小狗甩着尾巴,四只爪子走得二五八万,金豆宣布:它是最会爱人的小狗。


    什么爷们娘们,走得有力气、飞得远的人,才有资格给别人下定论。


    陈屏甜身上的奶味没有掺着明显的血水,不是杀害柳登云的人。


    “汪汪!”金豆站在丘頔肩头,冲纪赏大喊,笑。


    纪赏是像气球人一样扭着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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