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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靠山村的死亡6

作者:鸟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吃完饭,三人一狗分头行动。


    丘頔斜挎上小包,从茅草屋朝东走。


    雨后的青石板路溢出一些潮气,湿哒哒,青苔卷着落叶,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在这个衰败的秋天发芽。


    她是有些高兴的,空窗这么些年,头一次有除了老公孩子和公婆之外的事情做,感觉很不一样。譬如做饭、洗衣、擦地等,有时候理个顺序做,有时候在孩子的哭闹声中手忙脚乱,等全都收拾完,一把掀开被子看见身边一个白花花肥腻腻的肚皮时,会有一瞬的失神,每天的忙碌碌,意义是什么。


    如今,大为不同。挨家挨户排查完,才能找到杀害柳登云的凶手,找出凶手后,聪明可爱的子孙仙才不会盲目地跳崖,玉龙不跳崖,丘頔就能把肚子里的女胎转成男胎,最终生出儿子。


    多好,多棒。


    “欸,”丘頔站住脚,扬着颈子往篱笆院里看,冲一个女人喊,“要帮忙吗?”


    有了很好的事情做,丘頔变得热情许多。


    高高的篱笆院内,一个女人用一条腿费劲地撑着上半身,晾红薯干,屋檐下,晒衣绳上,篱笆的每根木枝,还有一块很大的石板桌,全都晾满了红薯干,被风一吹,好像可以听见“叮叮咚咚”的声音。女人听见丘頔的声音,只是往外看了一眼,仍旧沉默地忙活。


    女人只有一条腿。


    丘頔推开半掩的篱笆门,“嗐”了声,她帮着挂了两串红薯干后,自己嘀咕:“你要是有个儿子的话,这些事情还用你做吗?”女人往她这边蹦了一步,差点摔倒,扶住一旁的石板桌。


    丘頔被吓了一跳,这才看清女人阴森森勾过来的眼睛,她放下新拿起的一串红薯干,歪着脑袋想了想,在女人趔趄着倒地之前,用公主抱的姿势把女人放在了石板桌上。


    很快,红薯干被女人的屁股坐扁,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要是有儿子,他能抱着你吃喝拉撒,还能推着你去公园里看花。”丘頔的话有些多。


    女人依旧沉默。


    片刻后,女人拿起一片红薯干,“叭”地贴在丘頔手腕。丘頔惊地往后收回手,被红薯干触碰到的位置,隐隐发烫,她抬起手腕去看,没什么异样。再看红薯干,竟是一个小人的形状。


    “你——”丘頔怔住,所有红薯干,都是小人的形状。


    丘頔:“管飞屿。”


    女人听到名字,收紧牙齿,竟点了头。


    丘頔之所以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为她的衣领处,绣了这三个字。管飞屿,从前应该是什么车间的工人。丘頔学着金豆的样子,低头嗅了嗅,闻见一股月饼味儿,月饼厂的。


    “快要中秋了,做红薯泥月饼吗?”丘頔舔了下嘴唇。


    管飞屿动了动,将屁股下面的红薯干扒拉出来,全都扫到地上。在红薯干落地之前,全都红彤彤飞舞着,拂过那只空管的裤腿,像一把把小飞刀,将里面的骨肉削成红泥。


    丘頔捏起一片红薯干,仔细看,柳登云手腕上——就有这个形状的纹身。


    小人有着大大的脑袋,细长的四肢,很像超市门口摇摆的充气人,两只手举着字,一边写的是“捉”,一边写的是“拿”。


    管飞屿笑起来,许久不说话,猛然开口,声音很哑:“捉、拿。”


    丘頔打了个颤儿。


    管飞屿又说:“你也走不了了。”


    丘頔抓住她这话里的关键字——“也”。柳登云,一定同管飞屿有关。丘頔点点头,什么走不了走得了,她这一趟,就是抱着跟腹中“儿子”共存亡的念头的,有什么好怕?


    将手从管飞屿软绵绵的拳头中拿出来,抬脚迈进了堂屋。


    一根长长的麻绳,从左手边的墙,延向右手边的墙。就在眼前,挡住继续朝里的路,丘頔站住脚,抬起手,拨弄了一下麻绳上串满的红薯干。对,又是红薯干,又是红薯干做的小人。


    “叮叮咚咚”,想象中的声音有了实质,真的发出这种动静。


    丘頔顺着麻绳的方向迈了一步,同时拨弄红薯干,一片,两片,三片……她数不清,眼睛开始发晕,只有耳朵能听见无数“叮叮咚咚”的声音。


    这一排红薯干后面的墙壁,悬着很大的幕布。红薯干在晃,幕布上渐渐有了影子。


    皮影戏。


    丘頔抱起胳膊,靠在门边,眼皮在一声接一声的“叮咚”中耷拉下去,好像被夺了魂。


    叮叮咚咚。管飞屿今天晚上心情很好,□□的破二八都漂亮起来,一个人一辆车,从工厂出来后顺着林荫小道,穿过一条一条小巷,她一手拨车铃,一手高高扬起,多好的日子啊!


    多有盼头的日子啊。


    她今晚被领班叫过去,涨了工资,还叫她继续努力,再过一两个月能升小组长。管飞屿心里可太美了。家里穷,哥上了大学,她就没法上,高中毕业后出来打工,一转眼,哥马上毕业,她也马上当小领导。这么看来,当初心里一丝丝的委屈就没了,她即使没读大学,也混出来了。


    叮叮咚咚。大二八像一条小鱼,游啊游啊,穿过最后一条巷,就是月明灿灿的家。


    长的望不到头的红墙,大二八倒下,管飞屿还坐在上面,一屁股坐在铃铛上,仍是“叮叮咚咚”地响着,将所有惨叫遮挡住。红色的血肉四处迸溅,落满红墙。痛苦的呼喊胡乱飞舞,隐匿在在铃铛的声音里,像二重奏,如世间悲欢,攥紧了拳头也逃不掉。


    斑驳的影,瘸着一条腿的男人一次次扬起砍刀,劈柴一样,将掌下的一条腿砍削如泥。


    管飞屿一直都很爱扎马尾辫,两条辫子垂在胸前,拂在写着“管飞屿”三个字的衣领,特别让人知足。月饼好香,裹着她的一颗心呦。事情发生之后,她再没扎过辫子,也再没去上过班。


    两条又粗又厚的马尾辫里,藏满洗不去的血和肉。


    月饼里裹着的不再是香气。


    她披散着头发嘶吼:“凭什么不能判他死刑?”


    ——他们说,因为你没死。


    “凭什么才判他一年多?”


    ——他们说,因为他有苦衷。


    “凭什么……”


    ——他们说,因为,你懂得。


    管飞屿懂了。再不懂,慢慢也懂了。


    或者说,她辍学供哥读书的时候,就该懂了。


    那个男人是跛子,小时候顽皮,从二楼蹦下,自此瘸了。没治好。他爸把他妈打跑了。他后来把这一切算在他妈头上,再后来,因为相亲不顺利又把这笔账算在管飞屿头上。


    他不认识管飞屿,管飞屿也不认识他。


    但管飞屿是女的。


    是女的就行。


    那个男人就是这么对媒婆说的。


    没人替管飞屿做主。她哥说,人家瘸着不是很好的吗?她爸说,做人留一线。她妈说,你别天天在家闹了,你哥的对象都不敢上门。那个男人的媒婆说,谁让你大半夜穿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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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


    管飞屿走了。


    好,很好。她也开始算账,算来算去,恩,根源确实在女人头上。


    她比那个男人,还要恨这些女人。


    有一段时间,她整天坐在地下街的出口。每走上来一个女人,她就伸出手指,勾勾人家的大腿,或者拍拍屁股,接着咧嘴一笑,挨一个巴掌。再后来,管飞屿气呼呼地离开地下街,据她观察,女人被男人摸屁股,就不敢扬巴掌,凭啥只打她呢?


    女人,就该全部被“捉拿”,该死绝。


    她的“做法”挺灵验。看,靠山村最初没多少人,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乌泱泱,都是那些该死的贱女人。下辈子,管飞屿也要当男人,也要打断女人的腿,那滋味,想想就爽。


    管飞屿从石板桌上蹦下来,摔在地上,笑得冒了鼻涕泡,沾了灰,在地上扑哧扑哧,好像一只搁浅的鱼,一下一下地喘着气,活不长了,肺里黑黢黢的,只有干瞪着眼,等下一个天亮。


    叮叮咚咚。丘頔回过神来,目光还盯在幕布墙上,那些小人组成的画虽然已经消逝,却永久地留在了脑子里。有道声音朦朦胧胧地传来:“儿子就是好。”


    那可不。丘頔被牵动着意识,立即点头:儿子犯错也不叫错的。


    有了儿子,就有横行这人间的资本。


    她将管飞屿扶起来,隆起的肚皮蹭到管飞屿的嘴唇,丘頔听见她说:“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子,好不好?”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几乎让人听不清,却顺着肚皮钻进丘頔的心窝,勾着她烫着她,哗,一行热泪下来,丘頔重重点头:“你要真投胎成我儿子,我一定好好疼你。”


    管飞屿咧开干裂的唇,一颗血珠冒出来,直直砸在她握着红薯干的手心。


    “你没有杀柳登云吗?”丘頔问。


    管飞屿摇摇头:“虽然她该死,但我不认识她。”


    “你,要死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管飞屿没有再回答,她提问:“你要死在这里吗?”


    丘頔轻轻叹了口气:“别在我儿子跟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管飞屿打了个喷嚏,吐掉两口血水,将颤颤巍巍的眼皮阖上,睡了。丘頔又是公主抱,这次将人抱进了东厢房。东厢房里没有红薯干,只有一块发霉的月饼,凑近,还能嗅出一丝枣泥香。


    丘頔把屋里屋外的红薯干全部扯下来,放在一个大盆里洗了,上锅蒸熟,软软糯糯,再用石臼将蒸软的红薯干捣成泥……月饼皮不好做,她就揉了一盆死面,搓成小团,将红薯泥裹进去擀成红薯馅儿的死面饼。勉强,也算月饼。她吃了两个,用布袋装了十来个,带回去给大家吃,金豆最爱吃红薯。丘頔偷偷给它喂过好几次,就是金豆一吃红薯,就放臭屁。


    吃吧,吃吧,趁她还有的给它吃。


    剩下的死面红薯饼,丘頔放在管飞屿的床头,叮叮咚咚,红薯饼在风中轻轻摇晃。


    那根看不见的丝线,或许,又重回管飞屿的手中。


    丘頔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拎着红薯饼朝茅草屋走去,竟然是深夜了,月亮高高地挂起来,她有些想她妈妈了。月明夜,思故人,她已经好久,没想起她的妈妈了。


    以这种名之为“思念”的情绪。


    “金豆哎——”远远的,丘頔看着金豆走路的姿势,大笑,“你怎么变得这么爷们了?”


    “要生公崽了吗?”丘頔又一句,金豆斜着眼睛甩了下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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