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克劳斯所有的傲慢，被这一个字击得粉碎。
他低头，只看到碎玻璃和洇开的酒渍，黏腻又肮脏。
闪光灯疯了一样在他脸上爆开，把那张惨白的脸一次次照亮。
赫尔曼想上去扶他，被他一把甩开。
“走！”克劳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西玛的团队瞬间成了一窝被捅了的蚂蚁。
他们手忙脚乱地盖上仪器箱，胡乱地卷着电缆，那台刚刚还被吹嘘成“工业艺术品”的T300-Plus，被一块防尘布仓皇地盖住，像裹起一具尸体。
一个德国工程师跑得太急，脚下被电缆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在地上，文件夹里的图纸“哗啦”一下，撒得满地都是。
没人管他。
克劳斯连头都没回。
临出门的一刻，克劳斯骤然止步。他回过身，穿透鼎沸的人声，一道阴冷的视线锁定了陈默。
陈默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下，比任何羞辱都更具杀伤力。
西玛的人，败了。
败得体无完肤。
“噢——！！！”
当最后一个德国人的背影消失，会场里积蓄已久的情绪，轰然炸开！
张总工一把将头上的工帽奋力抛向空中，扯着嗓子嘶吼。
陆永发通红着眼睛，死死攥着王洪林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摇晃。
“老王！看见没！看见没！赢了！”
王洪林被他晃得七荤八素，嘴里却一遍遍重复着：“赢了……真赢了……”
省钢厂的刘厂长，那个铁塔一样的汉子，此刻像个孩子，见谁就用力拍谁的肩膀，巴掌拍得通红，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吴市长站在人群里，看着这片沸腾的景象，抬手擦了擦眼角。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商业胜利。
这是华国工业，被压抑了太久之后，发出的第一声怒吼！
……
当晚，长城饭店。
这座兴城最高档的饭店，曾经是汉斯和克劳斯这些外资代表的专属地。
今晚，这里姓“华”了，被市府整个包了下来，庆功。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
所有参与了“新烽火”项目的人，从省里的领导，到各个厂的厂长总工，再到烽火厂每一个拧过螺丝的工人，一个不落，全都到齐了。
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就是大盆炖得烂熟的红烧肉，管够的白面馒头，还有一桶一桶的本地啤酒。
“我提一杯！”
张总工喝得满脸通红，他端着一个能当碗使的巨大搪瓷缸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在座的，都是咱们华国工业的老兵、精兵！”
“这些年，心里憋屈啊！德国佬说我们不行，小鬼子说我们不行，连他妈的自己人，都有人说我们不行！”
“咱们看着人家的图纸眼馋，拿着人家的零件叹气！这口气，憋了多少年！”
他的声音嘶哑，眼眶通红。
“今天！”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盘子都跟着跳了一下。
“今天！咱们终于能挺直腰杆，告诉那帮洋鬼子！华国的工人，不比任何人差！”
“好！”
全场响起炸雷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张总工把搪瓷缸子里的酒一口气闷完，抹了把嘴，然后转向一直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陈默。
他走过去，郑重其事地，对着比他小了快四十岁的陈默，深深鞠了一躬。
陈默赶紧起身去扶。
“张总工，您这是干什么！”
“你受得起！”张总工直起身，两只大手重重地按在陈默的肩膀上，“以前，咱们都说，华国地大物博，但缺人才，缺顶尖的人才。”
他环视全场，声音洪亮。
“今天我老张把话放这儿！我们华国工业，有麒麟儿了！”
“这小子，就是我们华国的麒麟儿！”
“华国工业麒麟儿！”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整个宴会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敬麒麟儿！”
“敬陈厂长！”
陈默站在那，看着一张张激动到涨红的脸，看着那些老工人们眼里的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喧闹中，只有刘阳坐在角落里，一口菜没动，一杯酒没喝，只是安静地看着。
宴会进行到一半，陈默感觉有些燥热，便找了个借口，从喧闹的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到饭店后院透透气。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
“陈默同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回头，是刘阳。
他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没有任何标识。
“刘哥。”
刘阳走到他面前，没有废话，直接将文件袋递了过来。
“给你的。”
文件袋很沉。
陈默心里一动，接了过来。
他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叠文件。
第一份，是一张烫金抬头的任命书。
【任命书】
兹任命：
陈默同志，担任烽火机械厂厂长。
同时，特聘为701所高级研究员。
以上任命，即日生效。个人待遇，参照副师级干部标准执行。
落款，是两个他只在新闻里见过的、鲜红的印章。
副师级……
陈默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上辈子在701实验室熬了一辈子，到头也只是个高级技师。
他深吸一口气，将任命书放到一边，拿起了第二份文件。
那是一份清单，标题是——“烽火计划”二期资源配置方案。
【设备清单】：
瑞士斯图特S41高精度万能内外圆磨床……2台。
德国德玛吉五轴联动加工中心……1台。
……
【原材料清单】：
瑞典ASSAB特种模具钢……配额无上限。
航空级钛合金锭……配额无上限。
……
【政策支持】：
兴城市东郊工业区，1000亩工业用地，免税划拨。
烽火机械厂及所有关联单位，自即日起，享受国家重点项目级税收减免……
……
一页，两页，三页……
上面罗列的每一行字，每一个设备型号，每一种材料名称，在这个年代，别说买，就是听都没几个人听说过！
这已经不是支持了。
这是把整个国家能拿出来的、最顶级的资源，毫无保留地堆在了他的面前。
“看完了？”刘阳的声音依旧平静。
陈默缓缓抬起头，将那叠沉甸甸的文件放回袋子里。
“这……”
“把西玛赶出兴城，只是关上了门。不算本事。”刘阳看着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上面要的，是有一天，我们能踹开他们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