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还跟我谦虚上了。”
秦教授松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你要是瞎猫,那咱们这帮搞了一辈子科研的,连耗子洞都找不着北。”
陈默笑了笑。
“我就是个修机器的,运气好点罢了。”
“克劳斯今天那出,我听说了。”秦教授领着他进了旁边一间玻璃隔出来的会客室,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冒着热气的水,“他那套‘蜂巢’,东西是好东西。”
“是来砸场子的好东西。”陈默接过杯子,指尖传来一阵温热。
“是啊。”秦教授叹了口气,“技术这东西,不是耍嘴皮子就能追上的。他敢把样品堂而皇之地送过来,就是吃准了我们只能拆,不能仿,更别提超了。”
他话锋一转。
“所以,‘星光一号’的下一代,必须马上动起来。克劳斯不是说咱们只会跟在屁股后面抄吗?那咱们就给他攒个他看不懂的玩意儿出来!”
陈默刚想说话,会客室的玻璃门被敲响了。
一个年轻人抱着一摞快要遮住脸的图纸和资料,探头进来。
“秦教授,您要的‘星光二号’设计初稿……”
年轻人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他怀里那堆山似的图纸晃了晃,几张纸从顶上滑了下来,飘落在地。
陈默也抬起了头。
徐子念。
还是那件白衬衫,那副金丝眼镜,只是这会儿他脸上的神情,比在图书馆门口时还要不自在。
“陈……陈厂长。”徐子念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图纸,头垂得更低了。
秦教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了起来。
“哟,认识啊?”
“在学校见过一面。”陈默含糊地应着。
“何止见过。”秦教授乐了,指着手足无措的徐子念,“这位可是我们701所从兴夏大学特招进来的宝贝疙瘩,也是‘星光一号’项目组里最年轻的兵。你提的那个‘反向编译补偿程序’,就是他第一个熬了三天三夜给验证出来的。”
徐子念把资料往桌上一放,人就跟钉在地上似的,杵在那儿,一声不吭。
“行了,别杵着了,坐。”秦教授招呼道,“正好,子念,你给陈默同志讲讲‘星光二号’的构想。”
一聊起技术,徐子念身上那股子局促劲儿立马消散了大半。
他从那摞资料里抽出一张巨大的设计总图,在桌上“哗啦”一声铺开。
“陈厂长,您看。”他指着图纸,语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这是我们为下一代工业母机设计的全新主控板,代号‘星光二号’。它用了全新的多层复合基板,集成了16通道的实时数据采集、三轴联动矢量控制,还有自适应热力学补偿算法……”
徐子念的手指在图纸上跳跃,一连串专业名词从他嘴里蹦豆子似的往外冒。
“……我们还预留了网络接口和模块化拓展坞,理论上,它可以兼容未来十年内所有的主流工业传感器和执行器!”
陈默一言不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很有节奏。
秦教授在一旁补充:“这个方案,集合了所里和几所顶尖大学的力量,熬了一个月才弄出来的。想法很大胆,也很超前。”
“是很大胆。”陈默点了点头,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从图纸到样品,多久?”
徐子念那股子兴奋劲儿一下就没了。
他扶了扶眼镜,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秦教授。
“一年半。”秦教授替他回答了,“这还是所有外部条件都最理想的情况下。”
一年半。
陈默摇了摇头。
“太慢了。”
“一年半还慢?!”徐子念的声调一下就高了,“陈厂长,这不是在车间里换个零件!这里面任何一个模块,单独拎出来都是国家级的攻关项目!”
“我没说你们做得不好。”陈默拿起桌上的铅笔,在徐子念那张宝贝得不行的总图上轻轻敲了敲,“我是说,你们做得太‘好’了。”
然后,在徐子念几乎要冲上前的注视下,一道红色的叉,从图纸的左上角,一直划到了右下角。
“你!”徐子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个,16通道数据采集,用不上,砍掉。”
“这个,网络接口,想法不错,现在没用,砍掉。”
“还有这个,自适应热力学补偿算法,太复杂了,改成线性补偿就行。”
陈默每说一句,铅笔就在图纸上划拉一下,徐子念就感觉自己心上被划了一刀。
那张凝聚了他和老师、同学无数心血的完美图纸,转眼就被划得像张废纸。
“陈厂长!”徐子念的声音都变了调,“您这样改,‘星光二号’就废了!它成了一个四不像的怪物!”
“我不要什么完美的‘星光二号’。”
陈默把铅笔往桌上一扔,抬起头,迎上徐子念通红的眼睛,“我就要一个,能一枪捅穿克劳斯心脏的怪物。”
他指着那张被自己改得乱七八糟的图纸。
“现在,你和秦教授再算算,造出这件‘武器’,要多久?”
徐子念还在那儿跳脚,秦教授却一把将那张画了叉的图纸扯了过来,抓起手边的算盘,手指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清脆的噼啪声在屋里响成一片。
徐子念愣了一下,也抓起纸笔,嘴里念念有词,飞快地演算起来。
算盘声和笔尖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两台高速运转的机器。
五分钟后。
“啪!”
秦教授的算盘停了。
徐子念的笔也停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两个月……”秦教授的声音有些发干,“如果按你这个思路,不要命地干……两个月,能出样品!”
陈默笑了。
他站起身,对着秦教授和还愣着的徐子念,郑重地鞠了一躬。
“那就拜托各位了。”
……
德国,斯图加特。
西玛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研发主管赫尔曼正在用他那严谨到刻板的德式英语做着报告。
“……综上所述,‘星光一号’的核心逻辑,与我们的T1000有百分之九十的重合度。总裁先生,请您放心,华国人或许能模仿我们的外壳,但他们永远无法触及我们的灵魂。”
赫尔曼自信地推了推眼镜,“四个月,别说超越,他们连仿制出一台合格的样品都做不到。这是工程学,不是变魔术。”
克劳斯没有回应。
落地窗外,是斯图加特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
赫尔曼的报告,完美,严谨,无懈可击。
可克劳斯的脑子里,却怎么也挥不去那个年轻人最后在厂房里看着他的样子。
那不是一个赌徒该有的样子。
“总裁先生?”
克劳斯回过神,轻轻搅动着杯里的咖啡,金属的勺子碰到瓷壁,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赫尔曼,我只问一句,你确定,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所有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