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工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响,两只手不受控制地朝那个礼盒伸过去,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嘴皮子哆嗦着,眼里只剩下那堆零件:“七级……不,这他妈是六级精度!材料是粉末冶金……、我的老天爷,这是魔鬼造出来的玩意儿!”
克劳斯很享受这种反应,他拿起那组齿轮,任由它在指尖缓缓转动,金属的冷光流淌过每一个精密的啮合处。
“张总工好眼力。”
克劳斯的声音在此刻传来。
“我们西玛集团最新的‘蜂巢’行星传动组,还没正式对外公布。它代表了我们在材料学、精密加工和传动效率上的最新成果。今天,我把它作为礼物,赠予烽火厂。”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陈默。
“陈厂长,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甚至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赌约。”
他轻笑一声,紧接着说道。
“但我始终认为,竞争的目的不是摧毁。烽火厂有活力,有冲劲,我非常欣赏。西玛,有百年沉淀的技术。”
克劳斯将齿轮放回礼盒,推到会议桌的正中央。
“所以,我今天来,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提出一个全新的方案。”
“我们合作吧。”
短短两个字,像块冰掉进了滚油里,整个屋子瞬间炸了锅!
“合作?”省钢厂的刘厂长第一个没憋住,粗着嗓子问,“怎么个合作法?”
“很简单。”克劳斯摊开手,姿态从容,“烽火厂并入西玛集团在华业务体系,成为我们‘龙计划’的一部分。我们会向烽火厂全面开放包括‘蜂巢’传动组在内的所有核心技术,提供资金、设备、全球市场渠道。至于陈厂长……”
“您将出任西玛大中华区的首席技术官,与我平级。我们之间的赌约,自然也就作废了。年轻人一时冲动,无伤大雅嘛。”
招安!
这哪是挖墙脚,这是要把烽火厂这杆刚竖起来的旗,连着旗杆子都给撅了,再插上他们西玛的鹰徽!
张总工刚才还是一脸痴迷,这会儿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只剩下被戏耍后的暴怒。
吴市长手里的茶杯“咚”的一声顿在桌上,这已经不是企业吞并了,这是指着兴城,指着整个华国自主工业的鼻子挑衅!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陈默。
陈默一直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组齿轮,好像那玩意儿跟他没半点关系。
直到克劳斯说完,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克劳斯先生,这礼物,很漂亮。”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谢你的好意。”
他伸出手,把那个礼盒,轻轻地,却又沉稳地推了回去。
“但是,烽火厂这名字,是我起的。它生在华国的土地上,就只会姓‘华’。至于赌约,我这人记性好,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会忘。”
克劳斯脸上的温和,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
他盯着陈默,那双蓝色的瞳孔里,最后一丝伪装也褪了下去。
“陈厂长,你确定?”
他的语调变了,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警告。
“你真的以为,靠着一块仿制的电路板,就能赢得这场战争?”
“仿制?”陈默挑了下眉毛。
“难道不是吗?”克劳斯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不大,却像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星光一号’,不错的名字。它的布局,走线,甚至底层逻辑,都脱胎于我们的T1000。你们很聪明,换了封装,改了代码,用上大学实验室的新材料。一场漂亮的‘空城计’,连我都差点被骗了。”
他向前倾身,双手撑在桌上,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但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你能仿制一块电路板,你能仿制出这套行星齿轮背后的材料配方吗?能仿制出我们耗费三十年优化的热处理工艺曲线吗?能仿制出驱动它运转、那上百万行代码里最核心的底层算法吗?”
克劳斯的声音一扬,张总工刚挺直的腰杆就塌了下去,他身边的几个老技术员,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陈默,你很优秀。但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看不清差距!你以为你点燃了一根火柴,实际上,我们早已拥有了太阳!你所谓的自主研发,不过是在我们铺好的高速公路上,换了一辆自己造的自行车!你永远,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整个控制中心,落针可闻。
张总工的嘴唇哆嗦着,想骂娘,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克劳斯说的,是现实。
是血淋淋的,戳破了所有幻想的现实。
刚刚因新厂落成而升起的万丈豪情,被这几句话瞬间击得粉碎,只剩下刺骨的羞耻和无力。
就连吴市长,也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克劳斯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又恢复了那副优雅。
“言尽于此。陈厂长,我的提议,在你们输掉赌约之前,随时有效。”
说完,他转身就走。
“克劳斯先生。”
陈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众人看去,陈默脸上非但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反而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谢谢你的提醒。”
他站起身,走到克劳斯面前,隔着两步远。
“不过,有件事你可能搞错了。”
“哦?”
“自行车,有自行车的玩法。有时候,它比汽车,更会钻巷子,更能抄近路。”陈默的笑里,多了点让人看不懂的东西,“至于谁是太阳,谁是火柴……”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开口:“那就要等天黑了,才看得清楚。”
三秒的对视后,克劳斯收回目光,最终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
他没回头,只是侧过脸,对着屋里的吴市长、张总工等人,扔下最后一句话。
“各位,跟着一个赌徒下注,过程或许很刺激。但当他输光所有筹码的时候,买单的,是在座的每一位。”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关上。
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在陈默身上,复杂得难以言说。
陈默却像没事人一样,走回会议桌,拿起了那个装着“蜂巢”齿轮的礼盒。
他把盒子递到早已失魂落魄的张总工面前。
“张总工。”
“啊?”张总工喃喃着,额上的汗珠子顺着眉骨滑下来,洇湿了眼眶。
陈默将盒子塞进他怀里。
“这个,就当是德国友人送的教具了。”
“你带着省一器的弟兄们,给我把它拆了。三天,我只要三天。”
“我要知道它身上,有几根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