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哐当”一声砸回电话机上。
那动静,让屋里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狠狠一抽。
张总工扶着桌子,手背上青筋全都绷了起来,刚才还因为新方案而泛着红光的脸,此刻一点血色都没有。
“西玛……拿了省里汽车配件生产线的单子。”他一开口,那声音又干又涩,“报价,比咱们的成本,还低三成。”
三成!
这不是做生意,这是拿钱往死里砸人。
这股寒气,从省城一直窜到红星厂这个小院,把所有人都冻得打了个哆嗦。
第一器械厂是“烽火项目”的顶梁柱,他们要是被这一刀捅趴下了,红星厂这边,也就别想再挪一步。
陈默一言不发,拿过张总工的搪瓷缸子,给他续上热水。
杯子递回去时碰到他的手,冰凉。
“张总工,单子丢了,日子还得过。”陈默的声音很稳,“他们越是想让咱们死,咱们就越得活出个人样来。”
张总工猛地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重新聚起了一点火星子。
“对!他娘的,大不了我这条老命就撂在这儿了!”他一拍桌子,“继续开会!把那个桌面机床的方案,给我往细了做!”
项目重新启动,但那股子看不见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麻烦,很快就来了。
按照陈默和那帮大学生们捣鼓出来的新方案,这台小机床的核心,不在机械结构,而在那个小巧的控制系统。
三天后,临时改建的电子实验室里,烙铁被“啪”的一声摔在架子上。
张总工带来的得意门生,那个戴厚眼镜的技术员,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
他指着拆开的控制柜,里面飞着杂乱的电线。
“这批国产的集成电路,速度根本提不上去,延迟太厉害。电机一动,屏幕上的数就花了,控不住!”
“换继电器倒是稳,可那一来,控制柜就得做成冰箱那么大,还叫什么桌面机床?”
瓶颈,死死地卡在了这里。
没有合格的电路板,那个“换道超车”的精妙构想,就是个笑话。
整个项目组的气氛,比厂里那台报废的高炉还冷。
陆永发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脚底下烟头扔了一地。
孙建军急得在屋里来回转圈,地板被他踩得吱嘎作响。
“要不……跟市里,跟省里打报告?”一个年轻技术员小声提议。
张总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报告打上去,批下来,猴年马月了?再说,这种尖端的玩意儿,国家自己都紧缺,批下来也大概率没货。”
就在所有人都快泄气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张总工,陈厂长,我……或许有个路子。”
说话的是李卫,张总工从省城带来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平时不怎么吭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李卫被这么多人盯着,有点紧张,他清了清嗓子。
“我有个发小在鹏城,这两年倒腾电子件。他说……能从香江那边搞到一批进口货。”
“香江?”陆永发眉头一皱,“那不是走私吗?来路不明的东西,能靠谱?”
“陆师傅,这都什么时候了!”
李卫的口气有点急,“现在是救命!管它什么来路,只要能用,就是好路!再说了,那边的东西,可比德国佬卖给咱们的,先进多了!”
张总工没说话,眼睛却亮了。
他看向陈默,屋里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聚焦到了陈默身上。
这是在走钢丝。
用这种渠道的东西,一旦出了问题,不光是项目失败,搞不好人都得进去。
陈默没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
“多少钱一片?”
李卫精神一振,连忙报出个数字:“他那边开价,一片板子,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美金?”张总工倒吸一口凉气。
李卫连忙补充:“三百……人民币。”
一屋子人又愣住了。
三百人民币一片,虽然也贵得吓人,但跟西玛动辄几千上万美金的报价比,简直跟白捡一样。
太便宜了。
便宜得让人心里发毛。
“陈厂长,我那发小说了,他也是想为国家出份力!”
李卫看出了大家的疑虑,赶紧解释,“咱们先要个十片试试,行了再多要!钱不够,我……我先把我的工资押上!”
陈默站起身。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他,没人说话,空气绷得紧紧的。
他没再犹豫。
“干了!”
“钱,厂里想办法凑。小李,你马上联系你那个朋友,告诉他,东西我们要了,越快越好!”
“好嘞!”李卫兴奋得脸都红了,转身就往外跑。
屋里凝滞的气氛,总算又活络了起来。
虽然前路不明,但好歹有了一丝光亮。
三天后,一个从南方寄来的大邮包,送到了红星厂。
李卫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拆开层层包裹。
十片崭新的,用防静电袋密封的电路板,静静地躺在泡沫箱里。
板子做工精良,焊点饱满,上面印着的,是漂亮国一家知名公司的LOGO。
那个戴眼镜的技术员第一时间就扑了上去,拿着放大镜翻来覆去地看,激动得手都抖了。
“没错!就是它!德州仪器的T-1000系列!比咱们设想的还要好!”
整个实验室都沸腾了。
“快!上机测试!”
老师傅们,技术员们,连那几个大学生都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开始安装、接线。
一片忙乱中,陈默从泡沫箱里拿起一块电路板,借着端详的动作,手腕一翻,那块板子便滑进了他宽大的工装口袋里。
他拍了拍张总工的肩膀,后者正激动地指挥着接线。
“张总,陆师傅,这里交给你们了。”
“放心吧小陈厂长!”张总工头也没回,眼睛死死盯着那台即将通电的试验机,“今天通宵,也得让它转起来!”
陈默点了下头,没再看正跟着众人忙碌的陆晴鸢。
“我出去一趟,去省钢厂催一下那批特种钢的料。”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喧闹的实验室,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子的夜色里。
刚走出厂门,拐进没人的暗处,陈默整个人便松懈下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冰凉的电路板,借着昏暗的路灯光,板子上那个熟悉的logo刺了一下他的眼。
他低声骂了一句。
“操,还真是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