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烽火机械厂。”
陈默的声音不大,在这片空旷的厂区角落,却掷地有声。
“烽火?”刘阳重复了一遍,眉毛微微一挑。
“我们的技术,就是烧退敌人的第一把火。”
陈默平淡地说完,刘阳脸上那点仅有的松弛感也消失了,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沉默了几秒,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这个名字,我会报上去。”
他切入正题,“新厂的地址和建设,我们负责,安保力量二十四小时轮换,一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
这话说得平淡,但分量千钧。
陈默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可他还有另一层顾虑。
“刘同志,我希望这个新厂,是一条完全封闭的生产线。”
他伸出手,在空气中划了一道线。
“从特种钢的冶炼开始,到锻造、加工、热处理、装配,最后到成品,所有的环节,都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他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更不想再为了一炉钢水,去跟陈卫东那样的人在酒桌上耗。
“我不想再出现二钢厂那样的事情。”
刘阳马上就懂了。
“可以。”
他答应得没有半点犹豫。
“我们会协调一座小型电弧炉,以及配套的锻造设备,原材料会有专门的供应线,确保万无一失。”
这手笔,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单位的范畴。
“我只有一个要求。”
刘阳看着陈默。
“人,你来挑,我要一支绝对可靠,能打硬仗的队伍。”
“明白。”
送走刘阳,陈默转身回到那间熟悉的厂长办公室。
王洪林和陆师傅都在,陆晴鸢也在旁边帮忙整理散乱的文件,屋里烟雾缭绕。
“王叔,陆师傅。”
陈默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
他没绕弯子,把刚才和刘阳的对话,连同“合办新厂”的整个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
办公室里一下就静了。
只剩下王洪林粗重的呼吸声,和陆师傅手里那杆旱烟袋里“滋滋”的燃烧声。
陆晴鸢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解地看着陈默。
王洪林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紧张和期待,他为陈默昨天那个疯狂的想法,一夜没睡安稳。
“小默……成了?”王洪林的声音有些干涩。
“成了。”陈默重重点头。
这没头没尾的对话,让一旁的陆师傅听得云里雾里,他把烟锅在桌腿上磕了磕,皱眉道:“什么成了?你们叔侄俩,打什么哑谜呢?”
陈默这才把目光转向陆师傅,一五一十地将合办新厂、红星厂作为大后方的计划和盘托出。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陆师傅的嘴巴慢慢张开,震惊地看着陈默,又看看王洪林,显然,老伙计是知情的。
“那……那咱们红星厂呢?”陆师傅问出了和王洪林昨天一样的问题,他一辈子都耗在了这个地方。
“红星厂还在。”陈默看着他,语气温和下来。
“陆师傅,新厂子干的活,是机密,风险大,不适合放在明面上,红星厂以后就是咱们的大后方,接普通的民用单子,养活剩下的工人和家属,稳住根基。”
他又转向王洪林,“所以王叔,就像我昨天说的,新厂子那边我去闯,红星厂这个家,就需要您来坐镇,除了您,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王洪林看着陈默年轻而沉稳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王洪林张了张嘴,眼眶有点发热,他端起桌上那大号的搪瓷缸子,一口气灌下半缸凉透的白开水。
“行!”他把缸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小默,昨天我就说了,你放心去干!这个家,叔给你看着!”
“只要我王洪林还有一口气,红星厂就不会倒!”
陈默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转向一直没说话的陆师傅。
“陆师傅,你呢?”
陆师傅把旱烟袋往腰上一别,蒲扇般的大手在裤子上搓了搓,咧开嘴,一口大黄牙。
“这还用问?”
“小陈厂长你指哪,我老陆就打哪!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光咱们这几号人,怕是不够吧?新厂子,新设备,总得配得上的人才行!”
陆师傅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嗡嗡响。
“他娘的!我想起来就憋屈!”
“那个德国佬汉斯,还有赵建国那个王八蛋,当初是怎么对咱们的?拿钱砸!想把咱们厂的技术骨干一锅端!”
“五倍工资,嘿,亏他喊得出口!”
陆师傅在屋里踱着步,越说火越大。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咱们有新厂了,有上面的支持,腰杆比谁都硬!凭什么不能学他这一招?”
他猛地站定,看着陈默。
“小陈厂长,咱们也去挖人!”
“他挖咱们的墙角,咱们就去刨他家的祖坟!”
“不光是他们西玛的人,全市,全省!那些有真本事,但是不得志、被埋没的老师傅、好技术员,咱们挨个去请!”
“他出五倍,咱们就出六倍!不,咱们不光给钱,咱们给地位,给他们一个能把一身本事都使出来的平台!”
这番话,说得王洪林和陆晴鸢都听傻了。
尤其是王洪林,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国营厂之间,还能这么干。
陈默却笑了。
“陆师傅说得对!”
他一拍大腿,“这事,就这么定了!”
他走到陆师傅面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师傅,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和厂里的老师傅们,在全市人头最熟,面子也最大,你们去请人,比我管用一百倍。”
“需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钱,设备,编制,只要我能拿出来的,绝不含糊!”
陆师傅的胸膛挺得笔直,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恶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好!”
他一拳砸在自己胸口,砸得砰砰响。
“你就瞧好吧!”
他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脸上带着一股子狡黠的狠劲。
“我这就去把老李、老张他们几个叫上,咱们合计合计,先从哪个厂开始‘请’。”
陆师傅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回头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对了!咱们第一站,去东方器械厂!我听说他们热处理车间有个叫孙建军的,技术是全市一把抓,最近正跟西玛的人眉来眼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