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三个混混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堵着破布,只剩下呜呜的闷哼。
冯全把搜出的那张纸条和一卷钱塞进口袋,对着地上的人点了点下巴。
“带回禁闭室,天亮再问话。”
几个保卫科的干事架起人,很快就没入了夜色里。
路上只剩下陈默和冯全两个人。
“冯科长,今天的事,谢了。”陈默的口气很平。
“厂里出这种事,是我的责任。”冯全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陈默。
陈默接了,冯全划着一根火柴给他点上。
火光闪了一下,照亮了冯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国字脸。
“这几个人是外头的,不是厂里的人。”冯全自己也点上一根,吸了一口才慢慢说,“但没人递话,他们没这个胆子。”
“我爸的案子,那封检举信,是赵建国写的。”陈默没绕弯子。
冯全夹烟的手顿了一下,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他没作声,只是看着陈默。
“前几天,我找他批原料,他没批。”陈默把烟夹在手里,“他在申请表上的签名,跟检举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光有字迹,还定不了他的事。”冯全的声音很沉。
“是定不了。”陈默把那张已经发黄的检举信递过去,“但如果有人先写信诬告,现在又找人想废了我的腿,这两件事连起来,就能说明问题了。”
“他不是冲着我来的,他是想让咱们厂好不容易喘上的这口气,再给憋回去。”
冯全接过那张薄纸,用指尖捻了捻。
“我晓得了。”他把信纸仔细叠好,放进上衣口袋,“这事,我会去查。”
第二天,厂里只传言说保卫科夜里抓了几个偷东西的毛贼。
刘涛找到赵建国办公室的时候,赵建国正背着手看窗外,一句话不说。
“赵哥,事……没办成。”刘涛捂着肚子,说话都带风,“那小子身边,有保卫科的人跟着。”
赵建国猛地转过身,桌上的茶缸被他挥手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踩着一地碎瓷片来回走,咯吱咯吱地响。
冯全这个死脑筋,居然真的跟陈默站到一块儿去了!
硬得不行,那就得换个法子。
他停住脚,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既然陈默想用“泄密”的罪名查他,他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由头,把陈默也拉下水?
“你去,”赵建国压着嗓子,对刘涛交代,“给陈默递个话,就说汉斯先生想单独见他,谈谈技术合作的事。地方,就约在长城饭店。”
“赵哥,陈默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他能去?”
“他会的。”赵建国冷笑一声,“他现在正愁他那个二代轴承没地方卖,汉斯这时候找他,他就算心里打鼓,也非去不可。这叫阳谋。”
只要陈默去见了汉斯,自己再领着王洪林和冯全去“正好”碰上。
到时候人证物证都在,他陈默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三天后,长城饭店的包厢里。
陈默推门进去,汉斯正端着咖啡杯,用一把小银勺慢慢搅着。
“陈先生,请坐。”汉斯抬了抬眼皮,示意对面的沙发。
陈默在他对面坐下,没说话。
“我听说了你们的二代轴承,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汉斯放下杯子,身体稍稍前倾。
“可惜,光有想法是不够的。你们的设备、工艺都太落后,造出来的东西,只能算是玩具。”
“西玛集团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陈默面前。
“技术转让协议。我们提供全套的生产线和技术指导。作为交换,你们二代轴承的全部技术专利,归西玛集团所有。”
“说白了,就是想用一堆旧设备,换我们的技术。”陈默拿起协议,没有翻看。
“你可以这么理解。”汉斯靠回沙发,摊开手,“这是你们红星厂唯一的出路。”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赵建国领着王洪林和冯全站在门口。
他一进门,就指着陈默,脸上是又急又痛的表情。
“王厂长!冯科长!你们都看看!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
“咱们厂里好不容易搞出来的技术,他居然背着厂里,跟外国人做交易!这是典型的吃里扒外!这就是泄密!”
王洪林的脸色很难看,他最担心的事,似乎还是发生了。
冯全站在他身后,锁着眉头,只是盯着桌上的文件和对面的汉斯。
“陈默!你还有什么话说!”赵建国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又高了几分。
陈默没理他,只是慢慢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几张照片,一张一张,摆在桌面上。
“赵副厂长,要说跟外国人做交易,我这儿倒是有几张更有意思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赵建国正是在这个包厢里,陪着笑脸给汉斯倒酒。
第二张,他把一卷图纸,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汉斯手里。
“这……”王洪林拿起照片,手有些抖。
“这不可能!这是假的!是污蔑!”赵建国的脸一下白了,声音也走了调。
“是不是污蔑,问问他不就清楚了。”陈默的目光越过赵建国,落在他身后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上。
李华。
他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赵厂长说,只要我把研磨机的图纸给他,就帮我办转正。”
李华的声音很小,还带着点抖,“这些照片,是我……我后来偷偷用借来的相机拍的。”
赵建国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指着李华,嘴唇抖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建国。”冯全这时才开口,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存折,拍在桌上。
“我们问了刘涛,他都说了。这是从你家找到的存折,上个月,你账上平白多出来五千块钱。这笔钱,你是不是也该解释一下?”
赵建国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王洪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建国,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只化成一声低吼。
“冯全!把他给我带走!现在就带走!”
闹剧收场,两个保卫科的干事把像一滩烂泥的赵建国拖了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陈默、王洪林,还有从头到尾都像在看戏的汉斯。
汉斯站起身,一颗颗扣好西装的纽扣,目光没有在王洪林和陈默身上停留。
汉斯走到陈默面前,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收了起来。
“很精彩的一出戏,陈先生。”他的中文很标准,“你解决了一个厂内的麻烦,但这改变不了红星厂的处境。”
他弯下腰,凑到陈默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以为你赢了。西玛集团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很快,你会发现,除了我,你没有别的路可走。”
说完,他直起身,扣好西装的扣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