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次屋里亮着微亮的油灯,梁娘子母女也在灯下吃晚饭。
一人面前一碗稀粥,桌上摆着两个碟子,一碟腌萝卜,一碟酱瓜。
母女两个靠帮针线铺子做活为生,也偶尔绣些香囊和手帕去卖。
梁娘子手艺好,但为人太孤高,专挑细活做。
平常百姓的补衣裳缝裤子之类都看不上,绣香囊手帕一来就只挑贵的好的绸子裁了做。
官户人家热衷于采买汴京的东西,富商依制不能穿绫罗,平民百姓又买不起,因此砸在手里大半都卖不出去,投入的钱也就这么日日放在箱子里等着腐烂。
檀州城大户不多,因此只有哪家富户办婚事,或是有些特意订做的才有细活出来,别的都是补衣裳等等小活。为此针线铺子老板劝过她多次,可都是碰了冷钉子,后来就不再劝了。
可人不能靠傲气吃饭,为了保住这份傲气,母女两个已经欠了近两个月房租,甚至省吃俭用到新鲜菜都吃不起了,每日只能熬稀粥靠腌菜度日。
灶前薪柴已经没了,另外灯油今日这釭烧完也空,明日若是再没收入,一到天黑俩人就得躺床上睡觉,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费眼睛绣卖不出去的荷包了。
冬云看了眼碗里稀拉拉的清粥,可以照见她的眼睛,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梁娘子看女儿不吃,光盯着碗里的粥发呆,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当然明白傲气不能当饭吃,但人已经如此落魄,若是还要丢了这份气节,那她真就和蚩蚩者民无甚区别了。
她暗自神伤片刻,望了眼自己的妆匣子,里头原本有大半匣子首饰。
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为了生计各种典卖,已经空空如也,只剩头上和耳朵上最后两样维持着。
别说首饰了,就是她的衣裳也剩了两套典不上价的夏衣和身上一件柜里一件薄绸袄。
搬过来时的四个大箱笼,如今也都只剩了最后一个。
她叹了口气,预备明日去一趟典行铺子,将柜子里最后那件细绸做的薄夹棉袄拿去当出两百多个钱来紧着先使。
左右天气暖和了,也用不上换洗的袄。
母女两个正对坐无言,外头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梁娘子起了身,冬云却离门更近,先一步去开了门。
“正吃着呢。”朱颜露出个笑容,却并没有进门。
梁娘子认出她,也就淡淡地点了个头算是应了。
冬云却主动请她进来坐。
冬云觉得她虽然面上有骇人的疤,可面相却好。
她刚才侧耳听了墙角,这位娘子并未同庄嫂子说她们的坏话。
昨日她丈夫还给了她三文钱做借东西的资,因此冬云对这夫妻二人初步印象不算太坏。
朱颜无意识扫了一眼桌上,梁娘子注意到她的眼神,脸上顿时有些难堪。
朱颜察觉到了,怪尴尬的,将油纸包递给了冬云:“我姓朱,我夫君姓邵,才搬来住在南面的厢房,以后都是邻居,这点吃食是个心意。”
油纸包得不严,冬云瞧见一角,是两个炊饼,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梁娘子干干地扯了个勉强的笑来:“朱娘子太客气了。”
朱颜就说起昨日借锅和釜的事来。
梁娘子有些讶异,侧头看了女儿一眼,想起今早她拿了一小包杂碎糖回来,说是隔壁小娘子因她送的小香囊给的回礼。
她说了女儿两句,最后看她吃得高兴也就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现在想起来,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不过碍于情面,于是只能再扯了个笑容:“都是邻居,况且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朱娘子以后有需要的东西尽管来借。”
打发走朱颜,梁娘子关了门,看着头快要埋到胸口的冬云,冷着脸道:“你问人家要钱了?”
冬云不吭声,手里抱着油纸包。
隔墙有耳,梁娘子再有火,也只能忍住。她声音放低了些,可却更冷:“你自小长到这么大,我是怎么教的你?”
冬云落了泪到油纸包上。
她抬起头,眼里包着泪花,可脸上却是倔强:“不诱于誉,不恐于诽。”
“还有呢?”
“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
“再来!”
“无愧于影无愧衾,庶免小人同受誓。”
梁娘子终究是忍不住火气,咬着牙一巴掌扇在冬云脸上:“我就是这样教你的,人问你借东西,你却趁机要钱……你这样的做派若是叫你早亡的外祖父祖母看到,怎叫我将来去面对他们?”
冬云也不想忍了,她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什么外祖父祖母,我都没见过他们。为什么娘你一定要守这些规矩?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旁的人一样什么活都接?哪怕挣几十个,哪怕一文两文,至少我能日日吃炊饼,不会吃稀粥腌菜肚子饿到针都捻不住,头发昏……请问我们如此落魄寒酸,我的外祖父祖母又在哪里?他们能不能来帮帮我们吃上一顿肉?”
“你!”
梁娘子还想斥责,可却发现面对女儿瘦到眼睛略凹和昏黄微弱烛火下更显黄瘦的脸,她好像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隔壁传来“砰”一声砸了东西在墙上的声音。
随后是庄嫂子丹田气十足的吼声,“要吵出去吵!”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朱颜侧着身子听那边传来声音,似乎是她刚走,梁娘子母女就拌嘴了。
她有些疑惑,问收拾完,正给她倒泡脚热水的邵远:“昨日是你问冬云借的锅壶吗?”
邵远:“我去看了眼搭的几个灶,正想着要不将就一夜,没曾想那个小姑娘就问我要不要借用物件,只要三文钱,我想着你爱洁,昨日又忙活一整日,不洗洗再睡定然不适,就给了。”
朱颜恍悟,明白了梁娘子母女为何吵嘴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多那句嘴的,直接将炊饼给送过去就成了。
从前在朱家她也受过苦受过穷,可再难也没摆烂到去做乞讨的人。她都如此,更何况梁娘子这样高傲的人了。
邵远得知后,揽了责:“是我没跟你说清楚,这不怪你。”
朱颜就自洽了:“以后你有事可得给我前后说清楚,别让我又蒙在鼓里,出了洋相。”
邵远就笑,让她把药服了,再给她敷脸上的药。
*
第二日邵远鸡还没叫就起了,朱颜睁眼看窗户外头,一点儿光亮也没,还黑着。
邵远没点灯,摸到朱颜的手捏了捏:“我走了。”
朱颜懒懒嗯了一声。
难为他昨日干了一天的活,夜里还有兴致。
不过很不巧她癸水来了,他只能怏怏作罢。却也不放过她,半求半迫地让她最后还是心软,用了手帮他消。
朱颜暗自下决心后头几日不能对他心软了,还好她不痛经,若不然又是腹痛又是手酸,第二日怎么捏笔。
可不能耽误挣钱大事。
小眯了一会外头就有倾脚头桶敲木鱼经过,收倒民宅茅厕的恭桶。
倒粪不用给钱,有些还会倒给居民发用稻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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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厕纸。
似林一祖爷抓到门道后上下疏通,专门将居民区的粪收集起来卖给种桑养蚕或是农肥的农户。
不过檀州这边还没这样的“鸡粪”,因此每日早上街面上有不少倾脚头,甚至有的天微微亮就沿街敲着木鱼,毕竟有不少人都要早起上工捎带手就提出去倒了。
邵远干了这活,她自然无需再做。
她听着木鱼声走远,翻了个身,天微微亮透后听到挑担子卖早点的喊声,才翻身掀被起床,将两个炊饼放到小灶上热着,转身回了屋。
对着铜镜用黄杨木梳子梳了个妇人里最常见也是最方便的圆髻,蘸了蘸水整理光洁,在仅有的三朵小花钗里选了一朵簪上。
汴京里头兴簪花,不管男女,升元县也有不少,但唯独檀州街面上并未看到几个卖鲜花的篮子,这也省了她一笔。
收拾停当,才去了灶上看,热饼下头的水正好用来洗脸漱口。
用了炊饼果腹,将陶锅洗好收到柜子里,就出了门。早上街面上铺子接连开门迎客,可却冷寂寂的没什么人。
乔家灯笼铺里王掌柜已经开了门,正在打着算盘。
见她来了就招呼一声,也不客气,说起了工钱的事。
“虽说你是东家妹妹介绍来的,可在商言商,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规矩,咱们这灯笼铺子一概都是靠手艺吃饭,不讲人情。”
王掌柜看着她,面上带着笑,“铺子里日常的扎架和糊面由另两个人做,你来了后就跟着钱画匠负责画花填字以及上油。每笔单子按顾客要求订做,顾客有富有贫,要求自然不一,你的工钱就按单子高低来抽钱。”
她怕朱颜听不明白,就换了个通俗易懂的比方,“比如北城张家订了十只绸布、二十只纸面,绸布的要画鸳鸯戏水,纸面只需要填双喜字。”
“绸布费事一些给你算两文一只,纸面折绸布的一半,是一文钱,这样一笔单子算下来你的工钱就是四十文。”
她没用算盘,这点顺口就能理清楚,“当然,若是这单顾客要得急,比如五日的工期非要三日送去,按照这个例子,就得另算五十文加急费,钱画匠和你各占一成的利。”
“另外,若是节庆日,比如新年元宵,再比如灵堂花寿灯、马灯等大宗单子,且要求更多体积更大,样式更复杂,工钱到时候会再定。”
朱颜心里暗算了一下,有些叹气。檀州离汴京才一百多里,居然工钱这样低廉。
她记得前年爵府里修缮祠堂,请了不少工匠,其中有两个还不是正经工匠,只是请的帮工跑闲的小子,每人一日的工钱都要八十文,管一日三餐,干得好还另有赏钱。
现在别说绸布,光是十只纸面的,按她如今的速度,她就要捏着笔至少从早上画到掌灯,还需这样两日才行。
想到昨日买薪柴半束才四文钱,她就叹了口气。
人力技术工的确不愁地方做工挣钱,不过她也不需要自己出颜料笔墨,只需要每日来个人就能开工。但往往如此省事无成本,工钱也是低廉的。
她也终于晓得,为何昨日庄嫂子看到那两只炊饼就立刻露出花儿一样的笑脸了。
想这些就是一瞬的事,怕对方看出她的心思,朱颜就道:“一切依照规矩来。”
不过这也侧面佐证了自己的画工和手艺得到了认可。
慢慢来吧。
朱颜心底告诉自己。
等她手里有钱那日,也可以自己开个铺子,到时候卖十文自己就得十文,不必光挣苦力,得几个钱都交了房租吃进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