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郊外走，道路两旁的绿树由绿转黄，又黄转枯木，光秃的悬铃木树干高悬在半空，把蓝天框出很多块区域。
倪夏带他去了自建房那边。那天去得晚，又碰上胡明月，她连自己住的房间看都没看一眼。
房间很小，大概十个平米，一张一米五的铁架床、一个原木色书桌和半开放式衣柜，空间就被挤满了。窗户面向朝阳的一侧，午后阳光爬进，在桌面洒下一层淡黄的光。
像是儿童房改造的，壁纸一面粉色一面青绿，天花板挂着不同款式的风铃，微风浮动着它们，清脆的铃声时响时停。
墙壁上贴着退了色的学龄前画报和婴儿画报，斜上角的胶带脱落，卷翘起来的边角落满了灰尘。清光恰好照在婴儿画报上，反而将脸被涂黑得那块儿照得清晰，四肢反光得模糊不清。
目光往下移，桌面上歪七扭八地堆满了高一到高三的教材教辅书，书页边缘黄黄旧旧，台灯在堆成高高一摞的书本最上方。和她住的出租屋两模两样，处处彰显着学生时代的陈旧书香，简简单单却莫名透出清冷，没有乍一看就觉得这是女孩子房间的物品。
玻璃台板下压着的也都是一些易错题合集，除了正中央是一副山水画，她自己画的，当年老师给的分数很高，她特意留下来裱里面。左上角是日期、签名和红色的盖章图。
半开的抽屉里伸出照片的一角，沈桯顺手抽出来，一张卷轴般、约莫四十厘米的高中毕业大合照。密度高且穿着打扮几乎一样的合照里，他一眼看到她。
照片是在操场阶梯式看台上拍的，看台颜色被刷得像彩虹，她穿着纯白的夏款校服，扎着大光明站在偏右的位置，身后是两排男生，头顶上有白云飘过，她蹙眉眼神望向别处，表情里透出不快乐。
静静凝望着照片里青涩的女孩儿，指腹在她眉间点了点，像是这样就能替她抹去那一缕忧愁。
上次水槽里的碗筷没洗，倪夏简单收拾了下，甩着没擦干水的手，她来到她的小房间，顺着沈桯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张高中时期唯一的合影，轻抬眉梢。
这间房当初确实是胡明月用来当儿童房的，朝向好，一天下来都有阳光洒进来，另一间房恰恰相反，窗户很小，采光又少。她原本是住进去的，倪盛平把儿童房安排给了她住。
胡明月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她虽然在生活上对她就那样，可在事关隐私和尊重的事情上，胡明月一向做得很好，不会随意翻动他人物品。这个房间自倪夏住进来后，她基本没有进来过，物品的陈设摆放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张合照是倪夏随手塞进抽屉里的，抽屉里书本太多，只能塞一半，另一半裸露在外，她懒得管。
“弄完了？”沈桯问。
“待会儿走的时候顺路再扔个垃圾就好了。”
倚靠在门口，倪夏说：“会不会觉得很无聊？说带你在松南逛逛，去的都是些我想去的地方。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南深？要是时间的多的话，我看看怎么安排……”
“和你在一起怎么都不无聊的。”沈桯打断她的话，把合照面向她，“还有别的照片吗？”
倪夏遗憾地摇头：“小时候不爱拍照，没什么家庭相册集这种……”话说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什么，走进来蹲在床尾，拉开床尾的抽屉翻找，“好像有一个，十岁之前有部分，得找一找。”
秦晓婷喜欢用相机记录家庭各种琐碎的面貌，从一岁到九岁断断续续给她弄过一个相册，离婚的时候她没带走，倪夏也记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带走。
翻了好半天，无果。她拍拍手心的灰，摊手：“估计扔了，就剩高中大合照可以看。”
阳光发了疲，光色渐渐变得绵软消沉，浅淡一层光束从窗户斜落在床边，细小的灰尘翻动，空气中残留着一股陈旧积湿的潮味。
沈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倪夏从床和书桌的间隙站直身，臀抵着桌沿，微垂着脑袋，与他四目相接。身后是堆积成山的书本，远方粉紫云霞伴着苍黄落日，她的头发缀着丝丝缕缕金光，白皙脸上的微小绒毛也在发光，淡丽的眉目笼在一片柔黄的天然滤镜里。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浸润过清水的皮肤上有股湿气，很快被体温烘干，膨胀成空气里看不见摸不着的因子。
他将她拉到大腿上坐下，温热粗粝的双手捧起她的脸，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不看照片了，人就在这里。”
熟悉的气味涌进鼻腔，滚烫的体温熨帖着彼此，倪夏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低头看他，抬手抚他眼下的淡青，指腹流连过高挺的鼻梁，摸着他扎手的胡茬，忽而轻笑一声。
沈桯微仰着脸，琥珀眼很是澈亮。
他握住她的腰把她更贴向自己，呼吸慢慢同调，鼻尖挨着鼻尖，喷洒而至的热流席卷全身。他的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她的眼皮轻颤几下，即将压下来的柔软调动着各处感官，心脏跳得有些过快，抱住他后背的双臂用了力，有种不知名的酥麻感涌上心头。
阳光落在互相拥抱的男女身上，渐渐地，他们闭上自己的眼睛，他的手掌住她的后脑勺。
一个缀着夕阳色的吻悄然落下。
他温和地含住她的唇瓣，像是在品味佳酿，慢条斯理地辗转，接着渡过来舌。一场你追我赶的小游戏，她追得有些乏力，渐渐无力，下意识拿手勾住他的脖颈。
他索性把人抱起，放到书桌上，压着她的头低下，越深一步的缠绵，手从衣摆下方钻进去。
感官的刺激下，倪夏下意识呼了声，透个气的时间里就被堵了回去。呼吸再度交缠，渴望在不断坍塌沦陷，她的手下意识搭在他腰上，喷张紧绷的肌肉，过于灼热得想让她撒手，他却一把按住。
抵住她的额，唇舌退开少许，他声音里流露出调笑意味，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倪夏半润半迷蒙的眼睛里逐渐恢复清明，她别开脸，推着他的肩膀。使坏地掐了把他的屁股，感受到他瞬间的绷起，她也笑了下。
“这里脏。”很久没打扫了，落满灰尘和腐旧的气息。
沈桯侧过来一点，靠在她并不厚实的肩膀上，额抵进她脖颈间的软腻头发里，声音显得有些发闷，“别乱想，只是面对你不太好控制。”
整理着堆在她腰间的衣服，平复着呼吸和身体的异样，沈桯亲了亲她的脖颈，两人平静的眼里都涌着些渴望。
倪夏拉起滑至肩头的衣服，放松身体，下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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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黑色发茬上。
她觉得此刻的他有些脆弱，周身弥漫着一股很深很沉的气息，推着他走向漆黑的夜里。
倪夏问他：“你今晚住哪里？”
沈桯拥住她，感受着两颗无序跳动的心平静下来，阳光在他眼里落下去，一点光在明灭间晃动。
“八点的机票回南深。”
“这么赶？”
“上周我爷爷被送去医院抢救，病情暂时稳定下来，身边少不了人照顾陪伴，给他请护工和保姆都被赶走了，犟老头一个。”
倪夏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搂住他腰身的手勒紧，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将他们包裹在一起，须臾间又被她松开。
“医生怎么说？”
“还在观察期，年纪大了不好做手术，做了也遭罪。”
浴室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磨砂玻璃透出模糊人影。
倪夏去到倪盛平的房间翻出来剃须刀和未开封的新毛巾，隔着玻璃门开着的细缝递进去，里面的氤氲水汽飘出来，缠在皮肤上。接着触感湿热的手碰到她的手背，无意间滑过肌理，引起一阵细微的震颤。
浴室的水声停了，一阵嗡嗡声响起。时间也转眼来到傍晚六点，天色彻底黑下去，附近的人家的一扇扇小方窗亮起昏黄的光，渐次点亮黑夜。
他穿着什么衣服进的浴室，又穿穿着什么衣服从浴室里出来，发尾湿漉漉地滴着水，没入衣领下方洇开一缕水渍。刮干净胡子后人显得精神了些许，只是目光有些散，似乎多日累积的倦与累聚集压下来，在水雾中弥漫。
“有没有想吃的？”冰箱里还有些食材，胡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食材看上去倒是新鲜。
沈桯抄起桌面的手机，在软件上叫了个代驾，“直接去机场吧。”
倪夏看看他的脸，想到他从白天到现在估计都合眼过，“也行，你在路上还可以眯一会儿。”
车厢内光线不甚明晰，电台播放的音量不大，高高低低萦绕在耳边，两侧的树影幽暗疾速地从眼前掠过，猎猎风声呼啸而来。
沈桯靠着头枕，不一会儿在平坦的行驶中歪过头来，倒在她的肩窝里，均匀的呼吸声喷洒从头发传递到皮肤。
小小的后视镜里框住两人，他睡得不是很安稳，眼皮下的眼珠不安稳地转动着，手下意识地抓住身边能抓的东西，不期而然握住她平放在大腿的双手，握得很用力。
心里绷着一根弦，害怕失去的某些时刻，表面再如何镇定也逃不开情绪的枷锁。
倪夏回握住他，抽出一只手覆在他眼皮上方，轻柔着太阳穴。
没多久他就醒了，望了眼车窗外，又低头去看腕表上的时间，声音有些哑：“还有多久到？”
“快了。”
他往后捋了一把头发，坐直身体，牵住她的手带到身边摩着柔软的掌心肉，“你几号回南深？到时候去接你。”
“也就这两天的事。”
“记得发消息。”
倪夏调头看他，脸上浮现略带抚慰的笑：“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始终没松开她的手，视野里的机场建筑随着靠近变得愈发清晰，夜色被烘出一层寂寥的苍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