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噩梦
纽约——曼哈顿。
弹伤愈合后,在后背肩头留下了月球表面凹槽般的白色疤痕。
两条健壮结实的手臂外侧,各自几道白色长痕宛如流星轨迹。
布莱迪医院环幕落地窗外曼哈顿高楼林立,清晨阳光穿过整面整洁明亮的玻璃,掠过男人蓄势待发的背肌。
心肺试验训练仪开启。
仪器开机日期显示:【2023年5月5日】。
几名护士忙碌地走来走去,她们环绕着站在跑步机边的男人,熟练地给他的胸膛四处贴上电极贴片。
手接过面罩,郑非转过身来,他戴上面罩,抬步登上了静止的跑步机。
“静息心率测试。”医生点击开启,“先生,请保持呼吸。”
曼哈顿俯于脚下,一览无遗。
平静的视线横跨曼哈顿,落于三条河水之后地平线的尽头。
郑非望着前方,胸膛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
机器记录着心率的频率,三分钟之后,医生按下了暂停。
“静息心率测试结束。动态心率测试开始。”医生抬头看向郑非,“先生,请逐步增加运动幅度。”
跑步机开启,郑非迈开了脚步。
脚步交替迈进着,渐渐由缓步变成了快步。
或许是当人经历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在自己终于快要彻底走出那段堪比废物的阶段之后,就会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已经发生了改变。
手指不断按下,跑步机接连提速,训练室内只剩运动鞋在跑步机上奔跑的声音。
重新塑造的肌肉竭力完美支撑着一具身体的运动,腿部肌肉在迈步时鼓胀起,在收步时暂时放松。
敷于面部的面罩内布满了一层水雾,郑非盯着前方,耳边充斥着自己慢慢粗重的呼吸。
右胸圣虎猛烈起伏。
身体检查,训练。
一步一步。
反复。
拳击训练室天花板的冷光,照亮布满汗水后油亮的后背。
八方经文随身飞速转体,右拳向前飞去,砸进厚实的皮质护具。
出拳,膝击。
极致利用着身体力量和每一寸肌肉。
液氮冷疗舱开启,开始漫出白色的气体。
零下120度的低温,迅速恢复训练时高强度爆发的肌肉。
手机在等候冷疗结束时响起,杰森收回望向冷疗舱的视线,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立刻转身离开了冷疗室。
几分钟后杰森回到了冷疗室,郑非也走出了冷疗舱。
“老板。”杰森无奈摇摇头,“马来西亚与新加坡也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郑非弯身捡起衣服。
“再找。”
他转身向淋浴室走去。
林乐乐。
林乐乐。
这个名字,从中国香港翻三遍之后翻去了中国大陆,又从中国翻去东南亚存在华裔的国家。
一无所获。
林乐乐。
白色高尔夫球陷在绿色的草地,就像深陷心中难以忍受的麻烦。球杆高高挥起,‘嘭’的一下,脚边只剩一片完美的绿色。
球在阳光下飞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它在空中飞得太高了,以至于大家都得用手遮在眼前挡住头顶那片灿烂的阳光,去搜寻球到底去哪儿了。
这个球也像那个女孩一样,一旦飞走了,就下落不明。
郑非转身,他散漫地拎着球杆,冲球童招手。
“水。”
“你该不会是想打一杆进洞吧?”
背后响起卡梅伦布莱迪难以分辨褒贬的语气。
卡梅伦的嘴角弯起一个微笑,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这个死里逃生复活后的弟弟,嘴角的那份笑容也同样看不出是赞扬还是嘲笑。
球童找到了球,在远离球洞的地方挥手。
望向前方的人们全都收回了视线。
“嗯——”兰道夫挪了挪脚步。
“看来这个是要讲究运气的。”兰道夫对着布莱迪家的成员们,温和地开了一个玩笑。
他一副认同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的和善,然后抬起脚步走去了新放下的球边。
今日是布莱迪家族聚会的日子,如果不是聚会,没人会想看到卡梅伦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拇指搓开都彭朗声打火机侧边的滚轮,点燃了一根烟卷。
烟卷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面对着长廊外汉普顿绿意盎然的美景,卡梅伦沉醉地猛吸了一口。
“哇哦。”白色烟雾呼呼从嘴中冒出,卡梅伦爽到发出了一句惬意地感叹。
“还得是这个。”他又抽了一口。
烟雾肆无忌惮地在长廊下翻涌着,卡梅伦看向一旁。
“要吗?”他慷慨地把烟盒递给郑非。
眼睛在那个没有任何标志的盒子收回,郑非转身背对着长廊。
金色筹码在指尖翻动着,他的鼻尖哼出一声同样分不出褒贬的笑声。
“大概是连议员都无法抗拒大麻,所以国会才会推动它的合法?”
“你知道?”卡梅伦故作惊讶地瞪起眼睛。
“天啊,你不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他转回视线,对着前方语速极快地絮叨。
夹着烟卷的手在空中一挥,蓝眼睛流露出了一些不满。
“我宁愿待在集团中。”卡梅伦抽着烟卷看向郑非,“但爷爷喜欢你,他认为你更像他。”
“是啊。”卡梅伦笑着低头,他慢慢吐着剩余的烟雾,“你独自冲去肯尼亚,只有布莱迪家的人敢这样做。”
“别认为我没有一丁点用处。”他转头又说,“我能确保GOP不会主动想起要禁枪这种事。”
郑非撇嘴:“但现在是DEM。”
这个政党每天都在想着法子的用禁枪法案来骗选票。
“是吗?”卡梅伦慢吞吞地嘟哝了一句。
他大概有点吸嗨了,语气也像眼睛一样迷离。
“哦。”他想起来了,满不在乎地又抽了一口,“但是他们会让我们赚的更多。还能合法这个。”
他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烟卷。
“左右都是生意。”卡梅伦看向郑非,“左右都是一坨屎。哈哈。”
面对民众时谦逊有礼的议员,如今正在这里解放天性。
后背离开倚靠的石柱,郑非向旁边挪了一步。
“少吸点吧。爷爷会发现的。”郑非抬起手臂,“操,我的衣服上全是这个味道。”
他说完,转身甩下卡梅伦就离开了长廊。
即使得到了忠告,但是烟卷还在往嘴中送着。
白色烟雾散去一阵,露出那个即将走出长廊的背影。
那个背影——高大,有力。
「马克很像我。」
卡梅伦想起兰道夫曾与爸爸和叔叔们的谈话。
望着郑非离开的方向,卡梅伦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见鬼的。”卡梅伦嘲笑地看着前方,“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拐出长廊一段距离,手机响起了来电。
“老板——”
通话接通时,杰森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人在逼着他必须说出这件事实一样。
“怎么?”
“泰国与日本也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林乐乐。’
郑非停下脚步。
“再找。”他简短说道。
手机拿离耳边,郑非挂断了通话。
‘林乐乐。’
心肺试验训练仪开启。
仪器开机日期显示:【2023年6月5日。】
郑非接过面罩,他抬步站上跑步机,任由两个护士为他贴上电极贴片。
平静的视线在无意抬眼看向第一个护士时停留了一秒,眼睛缓缓转动,看向了另外一个护士。
黑发。
亚裔。
胸前带着布莱迪医院的名牌。
突然换了新的护士。
或许是感受到头顶有一道长久的凝视,其中一个护士偷偷抬起了眼睛。
小心翼翼的眼神在与那道目不转睛的视线对视时,她害羞地低头躲开了它。
贴着电极贴片的手也放慢了速度。
郑非看向一旁。
负责检查的威尔逊医生正在翻看着往日数据的记录。
郑非收回视线,他重新目视前方。
韩国,也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时隔一个月再次带着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来到郑非面前,杰森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劝解。
“毫无消息。”他一字一句地说,“查无此人。”
从2021年12月郑非真正醒来的时候,直至现在。
关于杰森努力通过一种‘事情只能这样了’的语气来让郑非明白林乐乐或许永远下落不明了,但郑非并没有表达任何的想法。
他低头不语,坐在扶手沙发中,给一把布莱迪2010年制左轮手枪的弹槽中一颗一颗地安装子弹。
“这把枪。”郑非把最后一颗子弹塞进弹槽,“有人打电话投诉我们,说它会发生卡壳,因为他每日早上都玩一把俄罗斯转盘,子弹轮空,他就活过这一天。如果子弹射出,他就愿意这样去死。”
他微微蹙眉,摇头笑起。
“但是他昨天按下板机时子弹卡壳了。”他举起这把枪,观赏着黑色的枪口,“这样降低了他对生命的体验。”
竖起的枪口放平,瞄准了办公室墙壁上的靶子。
手指按下扳机。
嘭,嘭,嘭
连续六颗子弹射进靶子的正中央。
举枪的手臂放下,郑非吹了一口枪口。
“把子弹塞满,就不会卡壳了。”郑非哼笑一声,“人,什么事都能想得出来。”
枪随手扔去了一旁。
“再找。”
“先生。”杰森站在原地,他委婉地说,“没准她已经——”
“杰森。”郑非看向杰森,“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浪费时间?”
“不,先生。”杰森摇头,“我只是认为,如果她还活着,她就不会让你寻找太久。”
其实这句话他很早就想说了。
只不过他更加笃定的认为,林乐乐已经死了。
势在必得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稍显松动。
郑非收回了视线。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沉思的安静,杰森一言不发地看着郑非的侧脸。
几分钟之后,郑非挥了挥手。
“去找。”郑非起身,他系起西装纽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乐乐。’
「我们是同盟。」
「你叫什么名字?」
「林乐乐。」
「同盟。」
「乐乐。」
这个梦又来了。
睁开眼睛面对黑夜时,郑非上一秒见到的是那双隔着笼子望向他的那双眼睛。
她瞪着他。
总是这样瞪着他。
或许在他把指南针塞进她手中的那片黑暗中,她也是在这样瞪着他。
饱受噩梦困扰的身体慢慢离开了床榻。
郑非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坐下。
房间内没有开灯,他背靠一片黑暗,陷在扶手沙发里望着窗外曼哈顿繁华的夜景。
手指焦躁地快速交替地点弹着扶手,郑非抓过木桌上的都彭朗声打火机和一包万宝路香烟。
拇指搓开滚轮,他低头点燃一根烟。
肺部深深吸了一口烟,指间猩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顿时明亮。
烟雾在低头时长长吐出,模糊了黑暗中的脸庞。郑非抽了几口,转头拿过威士忌酒瓶。
威士忌稳稳落进酒杯,随后救急似地被赶快一饮而尽。
酒精滚过喉咙,郑非闭上了眼睛。
他仰头靠去沙发的靠背。
林乐乐。
快要三年,搜寻无果,生死未卜。
她的名字,在他的心中已经成为执念。
尽管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他想,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他想见她,想知道她是否活着。
离开肯尼亚之后,又在做些什么。
但是命运又会让他认清,林乐乐不会再出现他的面前了。
她大概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她回家了吗?
烟雾在鼻尖徐徐喷出,在面前一片缭绕。
郑非睁开了眼睛。
林乐乐——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那道玻璃门每天早上10:00会被一个女孩准时推开,已经连续一周了。雅各布塞斯正数着时间望着柜台前方。
她会来买一杯拿铁,然后一个牛角面包。
时针即将指向10:00,那望着门口的视线也逐渐充满期许。
10
9
8
还差八秒,门口推门时的铃铛叮当响起。
“嘿!”罗心蓓走进咖啡店,她站在柜台前,抬头看了一眼柜台上方的屏幕。
“一杯拿铁”
“和一个牛角面包!”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柜台后的金发男孩咧着灿烂的笑脸替她说道。
“呃——”罗心蓓愣了一下。
“是的。”她点点头。
“一杯拿铁和一个牛角面包!”雅各布重复了一遍。
订单已下,雅各布并没有急着去准备这些东西。
他牢牢守着点单的位置,冲一旁的凯莉使了个眼神。
“好吧!”凯莉很有眼力见儿地耸耸肩。
她转身去忙活拿铁了。
等待订单时,这里有充足的时间留给雅各布可以好好看一会儿这个女孩。
她很漂亮,充满活力。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两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睫毛像一把黑天鹅绒做的小扇子。
简直像希腊神话里面的水仙女一样!
被这个男孩直勾勾地盯着,罗心蓓有些不自在。
她低头打开手机,假装回复田一诺昨晚给她发来的消息。
“你是片场的演员吗?”
头顶冷不丁飘来一个问题。
罗心蓓抬起头,她迎上了这个金发男孩这个看起来和她很熟悉的笑脸。
“不。”她摇头,“我在这里工作。”
“工作?”雅各布依旧傻笑着,“我以为这里的工作只有当演员呢。”
“拿铁!”凯莉在一旁喊了一句。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身体挤开了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老板家的儿子。
拿铁和牛角包递给罗心蓓,凯莉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祝你有个美好一天!”
“喂,凯莉——”雅各布有些不高兴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很快继续扬起一个笑容,转头面向那个黑发女孩。
手接过咖啡与面包,罗心蓓回给了柜台后一个礼貌的笑容。
她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工作从十点半开始,结束一小时中文课后又把克里斯送去前往他爸爸家的车上之后,罗心蓓终于可以回家了。
手指按下指纹,木门解锁打开。
罗心蓓推门而入。
“嘿!小美女!”
客厅地毯上,兰姨正陪着一个黑发小女孩玩着积木玩具。
她穿着一条粉色网纱裙,蓬松的裙摆鼓起,她像坐在一朵粉色郁金香花中的小精灵。
手抓着一块半圆积木,艾莎高兴地转头看去。
“妈妈!”
第22章 泳池
纽约——曼哈顿。
当黎明重新出现在曼哈顿上空时,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的瑰丽美景,理所当然地率先属于了坐拥这座城市最高处的人。
中央公园大厦129层顶层住宅内,正值一片属于清晨时分的寂静。
初夏的风和日丽的阳光悄悄穿进玻璃,一路照至床上睡着的人。
黑色的被子随意遮住了他的腰部以下,他抱着枕头埋身趴在床榻间沉睡着,枕边床头柜那只空荡荡的巴卡拉威士忌酒杯随着阳光折射着金色的光点。
在噩梦之后终于得以延续的睡眠中,结束自房间门外传来‘啪嗒’一声的轻响。
尽管这个突兀的声音隔着隔音门及其微弱,但郑非瞬间睁开了眼睛。
手掌按在床榻,郑非慢慢撑起身体。
胸腔中沉沉长吸一口空气,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7:51】。
手机又放回了原处。
手掌猛地拍了一下床榻,郑非起身前往浴室。
一份混乱且不太舒服的睡眠,需要一场淋浴来拯救。
十分钟后,黑色双开木门向内打开。
郑非披着浴袍,他抓着头顶半干的被他擦得乱糟糟的黑发,拖着懒散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早安,布莱迪先生。”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前方响起。
平淡的视线向前看去,郑非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轻女人正站在房间正对面的布列枪支的墙壁前,她握着一把鸡毛掸子,似乎想给这些挂在墙上的枪支掸掸灰。
见到了郑非从门内走出,女人不再忙于打扫了。
她的嘴角挂着一个标准的灿烂的微笑,直到她看到敞怀的浴袍间露出的一片完整的胸膛,她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内敛的羞涩。
黑发。
亚裔。
看着这个亚裔女人的模样,莫名其妙的,郑非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心肺功能测试时的那两名亚裔护士。
“早安,先生。”
杰森的声音在客厅沙发的方向传来。
赶在八点之前,杰森已经来到了57街,他正坐在沙发上玩着一把枪。
视线瞥去了别处,郑非略过了这个亚裔女人。
他向后捋了一把垂在额前的头发,拐过走廊前往餐厅方向。
八点,一盘已经切好的煎牛肉与一份芦笋虾仁煎蛋已经准时摆在了餐桌上。
负责餐食的女佣正忙着把一碗小番茄放在桌上。
手拉开一把黑色木椅,郑非在餐桌边坐下。
“早安!布莱迪先生。”
双手刚刚握起刀叉,一个欢快的女声在头顶上方响起。
这个欢快到热情的声音,在雇人要求就是必须保持安静、最好安静到像不存在一样的条件下,显得格外令人厌烦。
眉眼略微一皱,郑非抬脸向前看去。
黑发。
又是一个亚裔。
亚裔护士,亚裔女佣。
亚裔含量突然提高。
他以前可没发现有这么多的亚裔在他的身边工作。
他以为他们全都待在华尔街。
擦得凌乱的黑发散落额前,遮住了一半阴郁凌厉的眼睛。
那道视线因为思索而长久地在女人脸上逗留,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黑色修身的西装外套裹着一条像芭蕾舞演员一样修长的手臂,她伸手拿过桌上的一瓶矿泉水。
在郑非的面前,她打开了瓶盖。
水缓缓倒进放了冰块的玻璃杯中,杯壁布上了一层白色的霜雾。
那只同样修长的手把杯子放去郑非的手边。
“冰水!”女人又是灿烂一笑。
盯向她时的无言,似乎被她当成了默许。
高跟鞋向椅子方向悄悄蹭进了一步。
手又拿起桌上的一瓶黑胡椒,两只手在那道视线的前方用力拧着玻璃瓶底的研磨盖。
咔嚓咔嚓,黑胡椒洒在那盘嫩黄色的煎蛋上。
女人微微弯身,她对着郑非的眼前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研磨瓶。
“黑胡椒!”
她展示黑胡椒的模样,像一个正在摄影棚中拍摄广告的模特。
手握着刀叉,餐食迟迟未动。
视线挪回这盘煎蛋后的第二秒,郑非转头看向身后。
杰森还坐在沙发上,就像刚刚那样,他一直在低头玩着手中的枪。
女人一直笑眯眯的,她就这样望着郑非重新转回身面对着餐盘。
手放下研磨瓶,女人抓起了另外一把刀叉。
她贴心地切好了牛肉。
切得一块一块的。
牛肉粒成排摆在餐盘中,棕色的表面下是新鲜的血色。
“试试牛肉?”女人还是那番自顾自开朗的口吻。
她把盛着牛肉的盘子向郑非的面前挪了挪,那双有着模式化灿烂笑容的眼中满含期待。
手放开了刀叉,郑非低下头去。
他越过那些被动了餐食,拿过那杯冰水喝了一口。
水放回桌上,双手向前推了一下桌沿。
郑非起身离开餐桌。
一直偷偷看向餐厅方向而抻着的脖子,在郑非起身时迅速缩起。
杰森低下头,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的枪。
几秒之后,面前像来了一场轻风。
杰森又抬起头,他迎上了老板那仿佛能把哈德逊河加纽约东河还有哈莱姆河全部冻结成冰的脸色。
“换掉她俩。”郑非走向衣帽间方向。
“好吧。”杰森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收回视线,望向了窗外的那三条河。
关于身边亚裔含量突然提高这件事,似乎并不是错觉。
身体一跃而出水面,池水激荡漫出泳池。
手刚刚搭上泳池边缘,一只手就递来了一条白色浴巾。
右手向后抹了一把头发,又向下抹走脸上的水花。
眼睛看了一秒面前的浴巾,顺着那只很明显是一个女人的手,郑非抬眼向上望去。
“你好,布莱迪先生。”
在视线对上时,一个穿着女佣服装的女人温婉地跪在了泳池边。
黑发。
柔和的五官。
又是一个亚裔。
手慢慢落进水面,远离了那条浴巾。
水花溅起,郑非转身回到了水中。
太多亚裔了。
多到令人奇怪。
泳池天花板的冷光照射着一片蔚蓝,一道身影时不时浮出水面,在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
再次猛然跃出水面时,泳池内已经空无一人。
手向后捋着湿漉漉的黑发,郑非转身靠在泳池边缘。
水面荡漾,淹没后背一半八方经文。
一双赤裸的双脚轻俏地垫起,悄悄地跑进了泳池。
水推击着后背,身体就像漂流在一片海洋。
耳朵在水声中听到了那细微的脚步声,郑非睁开了眼睛。
“嗨,布莱迪先生。”女孩站在泳池边。
她有着一头棕发,高挑的个头和纤细修长的四肢。
穿着一身黑色泳衣,像维多利亚的秘密正有一场泳池主题的秀场。
眼睛在女孩的脸上打量了一圈。
亚裔。
“你是谁?”郑非问。
“我是李若伊。沙狐模特公司的模特。”女孩腼腆地背起双手,“我来自中国香港,我的父母也是。”……
“谁让你来的。”
“呃——我——”
面对这个纽约最不能轻易得罪的布莱迪家族的人,女孩一时语塞。
她支支吾吾地对着自己或者身后比划了一番。
郑非已经失去了耐心。
“出去。”
模特。
亚裔。
香港人。
到了这一步,郑非已经清楚了这一切到底出自谁手。
手抓过手机,精准播出一通电话。
“老板。”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郑非冷声问。
“我他妈没有黄热病。”他说完,就挂断了通话。
手机扔回躺椅,郑非转身跃进水中。
水花在泳进中疯狂撞击着泳池瓷砖的边缘。
水面还未平静,郑非就重新跃出水面。
手向后捋着头发,冰冷的眼神逐渐凝固成一个焦点。
‘林乐乐。’
心中已经反复念过这个名字。
她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正疯狂病态地迷恋着亚洲女人。
走进泳池后按摩室的第一秒,郑非就停住了脚步。
一个亚裔女人正站在那里。
她瘦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专业按摩师。
胸膛短促呼出一口气,郑非转身离开了按摩室。
梦。
又来了。
它甚至来得更加频繁了。
每日。
接连不断。
甚至在穿过那片枪林弹雨的迷雾之后,开始延续了他没有经历过的一切。
他梦到,那个女孩坐在他的车上。
她面对着他,用那双曾望着朝阳时的眼睛望着他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林乐乐。
醒来后还未清醒的大脑,带着这份分不清真假现在的情感,在深夜之中更加铭刻。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真的把她带回家了。
干燥的唇间叹出一口无奈。
手掌束手无策地捂住了脸庞。
“你到底在哪——”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
日期显示:【2023年6月10日。02:16。】
眼睛被这光芒刺地难以睁开,郑非按灭了手机。
杰森说的没错。
是该结束这一切了。
时针指向上午10:06,劳斯莱斯幻影在上东区莱辛顿大道的达尔菲尼诊所门前停下。
【预约人:马克布莱迪。时间:2023年6月10日10:15分】
钢笔写下日期,阿曼达达尔菲尼医生抬起了头。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一视同仁的微笑。
“所以——布莱迪先生。”阿曼达平和地问,“你是说,你正饱受失眠的困扰?”
胸中不情愿地吸了一口气,郑非扭头看向了那盆绿植。
“是的。”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必须得诚实承认他的问题,否则他为什么要来看心理医生。
“我们经历了一些事情,最后我答应要送她回家。”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眼神也飘忽了一秒。
“但在很危险的时候,我犹豫了。”
眼前仿佛看到了那片大火,甚至还按脑中的想象,看到了一个慌张奔跑的女孩。
“她没有按我的要求到达那个约定的地点,所以我认为,她没有那个运气能够活着离开肯尼亚,所以,她的生死再也与我无关。”
“但是我答应过她。”郑非说,“于是我回头了。”
“可那片火烧得太旺了。”
“每个人都在跑,像动物一样。我没有找到她。”
“活的人,或者尸体。”
嘴唇轻吐两个字:“至今。”
“中国,日本,韩国——东南亚。只要有华裔存在的地方我就会去找。”
“我希望她已经活着回家了,即便没有我的帮助。”
郑非摇摇头。
“没有。”
“没有那个女孩。”
“她就像幽灵一样,让我怀疑她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确认她存在。”郑非看向阿曼达,“因为我把指南针给了她。”
在郑非的叙述中,阿曼达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她只是认真地听着他那混乱得像无数个纸片拼凑在一起的纸张的思路,时不时因为他的话而点头。
和盘托出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就像是减缓了一些重量。
“为什么我说她像个幽灵。因为只要我独自一人,我就会想起她。”
郑非低下头,他看着自己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兀自笑了一声。
“她大概死了。我不知道。总之……”他看向阿曼达,“我无法控制。”
叙述到此为止,两个对视的视线中,其中一道只剩病人向医生求药的渴望。
“向前看,怎么样?”阿曼达轻声说。
她并没有提出她认为那个女孩除了死亡之外还有可能对他撒谎的可能性,只是就这样建议着。
“向前看?”郑非重复了一遍阿曼达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了这里。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雅各布再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时,她正与一个女孩把一辆婴儿推车推进咖啡厅。
同时,婴儿推车上还坐着一个小小女孩。
“兰姨是贵点,但是兰姨人好。”田一诺在罗心蓓身后关上了玻璃门。
“那个新帮佣什么时候来呀?”
“明天。”罗心蓓把艾莎从婴儿车中抱起。
“越南籍的帮佣,能聊的到一起嘛——”
“但是没办法呀。”罗心蓓也很为难,“她要便宜1500美元呢。”
“我要回学校了,所以赚得就没有以前多了。”她冲田一诺眯眼一笑,“能省一点是一点。”
“是哦。”田一诺点点头,“便宜快一半呢。”
田一诺拉着艾莎的婴儿车,跟在罗心蓓身后找了一张无人的餐桌。
她们要在这里等着胡安安和薛淼下班,然后一起约一次午餐。
因为田一诺要回中国过暑假了。
位于片场的咖啡厅,大部分都是工作人员或者一些龙套演员。罗心蓓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三人入座,田一诺转头打了个响指。
“服务生。”田一诺招手,“我们需要儿童座椅。”
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泡悬于卡座上空,自从罗心蓓坐下后,艾莎就一直仰头看着头顶的小灯泡。
“妈妈。”艾莎指着天花板,“灯。”
那短短的小手指着一盏灯,还有口齿不清的念法。
艾莎转过头来,圆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她指着灯咯咯笑。
“哇。”罗心蓓也抬起手,“灯。”
她笑眯眯地用鼻尖磨了磨艾莎的小鼻子。
一张菜单幽幽飘来餐桌,比儿童椅率先到达。
也许是它的怨念太重了,散发着一种不得不让人扭头看去的气息。
田一诺和罗心蓓同时转头看去。
是那个每日都和她打招呼的男孩。
金发碧眼,像网飞热播青春的剧男主。
他站在桌边,那双蓝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的艾莎。
看着这个女孩怀中的小小女孩,雅各布的心中突然破裂了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女孩明明和她并不太像,但是他的心脏却紧张得像即将掉下万丈悬崖。
可能会让他梦醒。
喉咙咕咚咽下一口紧张,雅各布看着罗心蓓。
“你妹妹?”他强装平静地问。
这个问题实在太唐突了,因为它来自一个陌生人。
田一诺与罗心蓓对视了一眼。
“不。”罗心蓓笑着摇头,她看向艾莎,“我女儿。”
女儿——
耳朵腾得一下烧起一团红色,顺势烧起了整张脸庞。
“你已经结婚了?”雅各布激动地向前迈进一步。
“喂!”田一诺站了起来。
看到女孩瞬间向后挪去的身体,还有她用防备性地眼神和手护住了她口中的女儿。
雅各布顿时回过神来。
“抱歉。”脚步向后退回。
“我不该问你的隐私。”雅各布低下了头。
金发男孩转身离开,田一诺这才解除了警备。
看着他沮丧地好像顶了一片乌云离开的背影,田一诺瞪起好奇的眼睛。
“谁啊?”
罗心蓓摇摇头。
“不认识——”
田一诺又转头看了一眼。
“长得蛮帅。就是有点吓人。”
不过从这天开始,罗心蓓每日前往好莱坞这家餐厅帮克里斯带一份牛角面包时,这个莫名其妙的金发男孩再也没有向她搭话了。
他只是默默地在柜台一边看着她,看着她点单,然后带走一杯拿铁和牛角面包。
“两杯拿铁。”
十点,罗心蓓又准时出现在这家咖啡厅。
只不过她这次并不需要带着克里斯的面包。
因为她已经结束教克里斯中文的工作,她要带艾莎去看儿童剧院的表演。
拿铁很快递出,新来的帮佣曼迪帮忙接过了拿铁。
“谢谢。”罗心蓓与曼迪带着艾莎的婴儿车转身离开。
玻璃门在身后慢慢关合,铃铛响起,又渐渐回归了安静。
没过几秒,铃铛猛地被推响。
“嘿!等等。”
身后传来一个叫声,曼迪率先回过头去。
她看到那个金发男孩的眼睛似乎是在盯着罗心蓓的背影。
“罗丝。”曼迪拽住了罗心蓓的T恤一角。
帆布鞋飞快地追上那两个背影,雅各布在罗心蓓转回的面前猛然收住脚步。
胸膛喘了几下,雅各布直起身子。
“他为什么总是不出现?”
罗心蓓不明所以。
“谁?”
“你的丈夫。”雅各布看向婴儿车中睡着的小小女孩,“你来了几次,总是独自带着你的女儿。这看起来,他好像不太明白自己是一位父亲。”
“哦——”罗心蓓恍然点头。
她笑了一声。
“事实上,成为母亲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轮到雅各布不明白了。
“什么?”
“我现在的生活中只有我的女儿。”
罗心蓓说完,她转身拉着曼迪打算离开。
头顶一片炙热的阳光,看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即将走去马路对面,雅各布才回过神来。
“等——等等!”
飞快的步伐带着激动的心情向前飞去。
罗心蓓闻声转头时,雅各布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
他喘着气,笑得脸颊都在发红。
“谢天谢地,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些有多开心。”雅各布诚恳地望着罗心蓓的眼睛,“你可以常来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你都可以向我要求。”
“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赶忙摆手,“就当作,社会对母亲的关照罢了——”
关于这个建议,罗心蓓并没有回答。
她只是被雅各布那副狂拍胸脯保证的模样逗得直笑。
“雅各布塞斯。”雅各布自我介绍,他又问,“你呢?”
“罗丝。”罗心蓓告诉了他,“罗丝罗。”
第23章 洛杉矶
「你几岁?」
「开门。」
「乐乐,你是不是在骗我?」
一只手猛然抓住手臂把人从笼子中扯出去的感觉,即使在梦中,罗心蓓也记忆犹新。
那对白人夫妇死时的枪声,还有玛丽被枪杀时瞬间喷溅在身上与脸颊上的血液。
这些噩梦,仿佛经历过一次,就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最后,仍然是那个男人的眼睛。
黑暗的房间内,只有婴儿床边亮着一盏星星云朵的小夜灯。
黑发在身后床榻间翻滚,罗心蓓侧过身去,她蜷起身体,捂住了脸庞。
被噩梦逼醒,混沌的大脑用了一段时间才让人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呜咽埋在手掌间,慢慢消化了恐惧。
罗心蓓吸了吸鼻子,她终于睁开眼睛,自我安抚般地吐出一口气。
枕在枕头上的脑袋向一旁转去,罗心蓓看向了床边的艾莎的婴儿床。
那里静悄悄的,在小夜灯昏黄柔和的光晕中,围栏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在安静地酣睡。
手掀开被子,罗心蓓下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婴儿床前。
艾莎在睡着,两只小手举在脑袋两边。
自出生以来留到快要两岁的胎发被左右两边各扎了两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
罗心蓓趴在婴儿床一旁,她就这样看着艾莎睡着时的模样。
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用手掌轻轻擦开遮盖艾莎额头的柔软的黑发。
艾莎长得好像他。
罗心蓓看着艾莎露出的完整的脸庞。
太像了。
刚出生时就被夸赞以后一定能长得很高的鼻梁与饱满的眉骨,浓密的眉毛与睫毛,还有略厚的嘴唇。
有时候,甚至通过艾莎,她仍能想起他的那双眼睛。
或许她总是无法摆脱那个噩梦,是因为她时时刻刻都无比清晰记得艾莎的另一半血液来自哪里。
她是不是不该生下她。
在与柔和的黑暗一样的柔和的注视中,艾莎伸了个懒腰。她扭过头去继续睡了,嘴中的奶嘴被无意识地吮吸着,一动一动。
三年来只存在了还没有十秒钟的后悔,就在艾莎沉睡的睡颜面前烟消云散。
罗心蓓轻轻一笑。
趴在围栏边的手放下,罗心蓓摸了摸艾莎圆鼓鼓的脸颊。
“晚安。”
即使三天内没有再去好莱坞的工作了,但是上午九点四十五,罗心蓓仍然收到了莫妮卡打来的电话。
电视机上《冰雪奇缘》的艾莎又在清早准时开始唱《Letitgo》了,曼迪抱着艾莎跟着一起唱。
罗心蓓拿起手机,她转身向餐厅走去。
“你好,莫妮卡。”
“几点到?”莫妮卡在那头问。
她吸着一口烟,有些口齿不清,“来时请帮我去片场买一份甜甜圈。”
“呃——莫妮卡。”罗心蓓笑着提醒她,“我已经不用再去教克里斯了。你忘记了吗?”
因为莫妮卡说克里斯以后要跟着他爸爸一起住在纽约。
看着眼前洛杉矶的风景,嘴角涌出一阵还没吸进肺中的烟雾。
“哦——”手机贴在耳边,烟也停在嘴边。
“是这样吗?”莫妮卡自言自语似的问。
“丽萨没在吗?”罗心蓓问。
莫妮卡继续抽着烟。
“她去借我晚宴时穿的礼服了。”
“哦。”罗心蓓点点头,“好吧。”
通话被莫妮卡挂断了。
手握着这通被挂断的手机,罗心蓓站在餐厅中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帮忙给莫妮卡送一份甜甜圈。
即使不是雇主,她也该感谢莫妮卡。
因为莫妮卡总是帮她介绍一些工作,比如上个月莫妮卡给她介绍的负责一部儿童舞台剧的中文剧本润色,她一下子得到了一大笔钱。
十点。
雅各布站在柜台后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她今天没有来。
“这个是含坚果类的吗?”柜台前一个女人指着一份三明治问。
看着雅各布对着时钟发呆的模样,凯莉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身体丝滑地挤走雅各布,凯莉对着顾客露出一个微笑。
“是的。”
“那不行,我对花生过敏。”
经过一番挑选,凯莉终于成功给这个女人下了订单。
五分钟后她把一杯冰美式和火腿三明治放柜台并送走这位顾客后,她没好气地瞅了雅各布一眼。
他已经不再眼巴巴盯着时钟了,而是在一旁垂头丧气地把今日份的幸运饼干装进玻璃罐中。
玻璃门与整面玻璃的墙壁外是好莱坞忙碌的片场,刚刚那个女人拎着点好的东西,登上了一辆把她送去片场的接泊车。
“哎——”
叮当一声,门上铃铛在失望的叹气中响起。
脑袋猛地抬起,雅各布的脸上瞬间飞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番茄色的吊带短裙,黑色的长发编成了长长的发辫搭在右肩。
她的脸颊不知道是涂了腮红还是什么,总之,像傍晚的天空——
那她的睫毛,就是粉橘色余晖中棕榈树的叶子——
看着罗心蓓走近,雅各布脸上的笑容已经像有一个大大的括号。
“嘿。”
身边这个突然放压着嗓子变成低沉的声音,凯莉翻着白眼挪去了一旁挑选三明治的柜台后。
关于雅各布变了调的声音,罗心蓓也听出了他的变化。
他在装深沉。
罗心蓓笑了一下。
“你好。”
眉毛因高兴而微微上挑,雅各布目不转睛地盯着罗心蓓的脸庞。
“拿铁和牛角包?”
“不。”罗心蓓摇头,“一份甜甜圈。”
手指在电脑屏幕上下单,雅各布抬眼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
“换了新口味呀。”
“不是。”罗心蓓微笑着说,“是帮别人带的。”
订单已下,雅各布又可以专心看着罗心蓓了。
长长的手臂搭在吧台两边,他脸上的笑容快要融化成一滩蜜糖。
“明天还来吗?”他的身体也轻轻摇晃。
“后天会来。”罗心蓓说,“明天是我女儿两岁生日。我要带她去迪士尼乐园。”
“你自己吗?”
“还有曼迪。”
“曼迪?”
“她是给我帮忙的人。”
“哦——”雅各布认同地点点头。
“但去迪士尼可是一个大工程。”手放开柜台,雅各布站直了身体,“我和你们一起去,怎么样。”
“甜甜圈。”凯莉的一只手突然横插在雅各布与罗心蓓的面前。
看着甜甜圈,罗心蓓暂时没有对雅各布的建议表达看法。
“呃——”
“我是免费的。我不需要薪水。”雅各布以为罗心蓓是在担心这个。
“别多想。”他又很快急着说“这是社会的关照之一!”
手捏过甜甜圈的纸袋,罗心蓓沉默了一秒,才抬头看向雅各布。
“雅各布?”她回忆起他的名字。
看着雅各布脸上按捺不住的雀跃,罗心蓓委婉地说:“你是个不错的人,但——”
“拜托,在给我发好人卡?”雅各布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不,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的!”
“相信我。”他带着他满脸的笃定向前凑去,“带小孩去迪士尼真是很麻烦。”
“我们只是可能去公主城堡那边玩玩。”罗心蓓说。
“哦那我更熟了。”雅各布摸了一把头发,“我妹妹超爱长发公主。”
罗心蓓温和地笑着:“我女儿喜欢艾莎。”
“哦,艾莎。真不错。”雅各布掏出手机,“所以——给我你的号码?我不是坏人。我在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读书,如果你对我不满,你完全可以给学校写邮件。”
“哦!”罗心蓓惊讶地瞪大眼睛,“我也是南加州大学。”
“哇,我们是同学。”雅各布更加激动了,“太可惜了,可我没在学校见过你。”
罗心蓓低头一笑。
“我暂时休学了。”她抬起头,又说,“不过暑假之后我会回到学校。
“酷!”雅各布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也在休学。”
“因为我爸爸要求我每年必须工作270小时才能拿到信托。我认为他大概把我全部的假期时间全部算进去了,好让我除了上学就是工作。但是我把假期用在了和伙伴们一起去了埃及,所以——你看到了。”他抬头环绕四周,“我正在这里打工赚他给我的学分。”
这一大串话,罗心蓓只是笑。
两双眼睛重新对视一秒,罗心蓓挪开了视线。
“我可以给你我的号码。”她伸手拿过雅各布的手机。
手指输入着号码。
“但是我们可以在以后学校中单独见面。”
手机塞回那只手,罗心蓓又笑了一下。
“拜拜。”她挥挥手,带着甜甜圈转身离开。
“酷。”雅各布握着手机。
他呆呆地看着罗心蓓离开的背影。
“我迫不及待了——”
离开咖啡店,罗心蓓开车带着甜甜圈前往山上莫妮卡的豪宅。
宝马车熟门熟路地在半山腰停下,罗心蓓打开车门下了车。
匡威帆布鞋踏进水泥灰色的地板,罗心蓓看到了那个面对山下风景的背影。
在大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客厅中,莫妮卡干瘦的背影也像客厅中的某件艺术品摆件。
她站在窗前,金发两边烟雾缭绕。
“莫妮卡。”罗心蓓抬起脚步向前走去。
“你现在还想吃甜甜圈吗?”
身影停顿了一秒,直到罗心蓓快要走近莫妮卡,莫妮卡才转过身来。
那空洞的视线向女孩脸上看去,又缓缓挪向她手中的棕色纸袋。
“哦——”莫妮卡回过神来。
她伸出干巴巴的手臂:“谢谢。”
烟在烟灰缸按灭,莫妮卡打开了纸袋。
她迈着穿着宽松长裤的双腿,走去沙发中坐下。
与干瘦的背影同样干瘦的手指伸进手袋,捏出一个甜甜圈。
看到莫妮卡已经吃到了甜甜圈,罗心蓓准备回家了。
“迈克尔打赢了离婚官司,所以克里斯以后再也不会来我这里了。”在脚步准备抬起离去时,莫妮卡突然张开了嘴巴。
“克里斯总是问我,为什么我和他爸爸不住在一起。”
涂了红色口红的嘴巴已经沾上了巧克力,莫妮卡咀嚼着口中的甜味。
她自言自语了一番,转头看向罗心蓓。
“你呢?”莫妮卡问,“你以后要怎么告诉她。”
说真的,关于莫妮卡的这个问题,罗心蓓从未想过这些。
她眨动着眼睛,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莫妮卡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小心点,小姑娘。”莫妮卡咬了一口甜甜圈,“人们会说你自私。社会对女人就是这样,孩子没有爸爸,他们就天天嘲讽你是不是因为和哪个野男人睡觉才生下了一个小孩。如果你的名气够大,他们就会盯着你又和哪个男人约会了,然后又开始虚情假意地为你的小孩考虑该如何和妈妈的男友相处。”
鼻尖哼出一声嗤笑:“他们之前还在叫他野种。”
“去死吧。”莫妮卡傲慢地直起了身子,“克里斯最好也问问他爸爸,为什么他不与我住在一起。该死的迈克尔,这样的待遇他也该享受几回。”
要怎么告诉艾莎,她没有爸爸。
在开车离开比弗利山庄的路上,罗心蓓的脑中全部被莫妮卡的问题所占据。
她能明白爸爸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她长大了,她经历过被家庭抛弃的事实。
但是艾莎没有,或许艾莎有一天会明白她会得到来自妈妈全部的爱,即便没有爸爸。
但在那之前,她仍然要经历很长的时间才能长大。
她的身边会围绕很多人,每个人都会在她的面前提醒她——她没有爸爸。
然后某一天,艾莎就会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而如果说出是精英精子库买来的种子,她又会担心艾莎认为自己是一个商品。
那份无法安慰艾莎的无力感提前袭来,罗心蓓瞬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她错了。
她终于第一次承认了她的冲动。
她很孤独,需要一个家庭。
但对艾莎来说,她很自私。
不该把艾莎生下来的——
就像两年前坐在车中犹豫是否要去买验孕棒一样,罗心蓓坐在车中,又开始面对看不见的未来而迷茫。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打断了低头无措的眼泪。
罗心蓓抬起头,她擦去眼泪,转身拿过手机。
【陌生号码】:【你好,我是热心同学一号:)】
纽约——曼哈顿。
上东区布莱迪家族的绿洲酒店中,今晚的主角是汤姆霍伯特。
这个刚刚拿下国会参议院GOP领袖的男人,他为布莱迪家族进入国会也帮上了一些——小忙。
尽管布莱迪与霍伯特只是好友的关系,但兰道夫对于卡梅伦寄托的期望,有很大一部分是希望他也可以就这样走上汤姆霍伯特的路。
后背被拍了一下,那只手就就这样顺势捏了捏郑非的手臂。
“去看心理医生了?”
手缩了回去,在身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香槟握在手中,郑非转头望去。
芬恩布莱迪正真把这件事当作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一样,对着他上下地打量。
“失眠。”郑非撇撇嘴。
手拿起香槟,他仰口喝了一口。
“忘不掉一个女人的办法最不需要的就是去看心理医生。”他目前只有20岁的堂弟芬恩布莱迪开始传授起他的经验。
“参加一场派对,认识一些新的女孩——”
“新女孩。”郑非笑了一声,他看向芬恩。
“你和那个女孩分手了吗?”捏着香槟的右手竖起一根食指。
“塞西莉亚霍伯特?”他想起芬恩那个闻名曼哈顿的女友。
芬恩笑了起来。
“去年她19岁生日那天我喝醉了。”他说,“我不小心打碎了她的狗的纪念雕塑。前段时间她睡醒突然又想起这件事,她说我是杀狗贩。”
那双蓝眼睛笑得更加甜蜜了:“就这样。”
“这很简单。”芬恩懒洋洋地耸耸肩膀,“放她飞走一会儿,她就会重新爱上我。”
“哇哦。”对于这一番话,郑非感叹地眯起眼睛。
“最近怎么样?”芬恩歪歪脑袋,“曼哈顿在流传你现在——对一些亚裔感兴趣。”……
“天啊。”
想起杰森做的那一系列蠢事,脑袋烦躁地向后仰去,郑非吸了一口气。
“别惹我心烦,好吗?”
芬恩吃吃笑。
“想要情报吗?”
“什么。”郑非看着自己捏着香槟杯的拇指。
视线转向正与汤姆霍伯特的父亲休伯特聊得高兴的兰道夫,芬恩挑了一下下巴。
“爷爷希望你结婚。”他收回视线,幸灾乐祸地看向郑非的侧脸,“结婚,尽快生个孩子。”
“是吗?”郑非漫不经心地回道。
手拍拍郑非的肩膀。
“他马上就对你这样说了。”芬恩又笑眯起了眼睛。
结婚。
还有,向前看。
林乐乐。
拇指摩挲着水晶杯的杯壁,香槟一饮而尽。
向前看。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派对的圣地。
傍晚的篝火点起,比弗利山庄的山顶豪宅中派对开始如火如荼。
泳池,香槟,音乐。
那群好莱坞明星天生会说好话,围绕在人的身边,让人更加烦躁。
身体绕过聚集的人群,郑非暂时离开了派对。
双手抄在白色西装长裤的口袋,白色皮鞋沿着长廊,在最热闹的地方,他居然有心思欣赏起了属于加州的落日。
天空是粉色的,与肯尼亚没什么两样。
如果是她,她是不是又会对着太阳许愿。
只是想象一下这个画面,郑非的鼻尖就哼出了一声嘲笑。
脚步停驻,郑非转身面向了夕阳。
粉色的余晖落进黑色的眼睛,他目不转睛,肆无忌惮想象着她许愿时的模样。
闭着眼睛,合起手掌。
命都要没了,还能笑得出来。
真是天真啊。林乐乐。
太阳会带你回家吗?
她应该向他许愿。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眼睛望着那片夕阳,郑非接起了电话。
“在哪?”兰道夫的声音在听筒中传来。
「向前看」的警告,已经到达。
喉结上下滚动,郑非仍然盯着太阳。
“洛杉矶。”
“有时间的话,我希望你能与艾玛福布斯见一面。”兰道夫说,“马克。当你在肯尼亚生死不明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该结婚,然后尽快生个孩子。”
通话结束,眼睛也不再看向太阳。
郑非转身离开了长廊。
手机握在手中,在即将登上离开这里的直升机之前,郑非拨出了一通通话。
通话接起,郑非也停下了脚步。
“去给艾玛福布斯送一束花。”
“什么花?”杰森问。
“你看着办。”
“好的。”老板似乎终于对除了林乐乐之外的女人回归了兴趣,杰森十分高兴。
“我要帮你再订一家餐厅吗?”他更一步善解人意。
“不用。”
眼睛还是无法控制地看向了那颗太阳,接而烦躁地收回。
“我要去拉斯维加斯。”
直升机在比弗利山庄起飞,螺旋桨搅起泳池一阵涟漪。
头顶天空传来一阵直升机的呼啸,飞机飞过上空,罗心蓓仰头看去。
即使艾莎因为迪士尼一日游已经很困了,但是罗心蓓还是拍了拍怀里的艾莎。
这是艾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飞起来的飞机。
“看,艾莎。”罗心蓓指着上空,“飞机。”
第24章 纹身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扑克牌翻起。
21点。
牌局结束。
“靠——”一个棕发年轻男人猛地拍了一下牌桌。
他一下子心落千丈,闭上的眼睛好像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现在的局面。
“抱歉,先生。”荷官用尺子刮走了男人面前的全部筹码。
数百万美元换成的筹码,一秒内就输了个精光。
现在还倒欠赌场32万美元。
牌局已结束,荷官已经收好了扑克牌。但男人还坐在牌桌边,他握着双拳,歪坐着身子沮丧地盯着绿色的牌桌。
“今晚手气不好。”跟在他身边的一个金发女人说道。
她把手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试着想安慰他。
“我们走吧。”她又说。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了。”站在男人另外一边的女人撅起嘴巴。
赌场内人满为患,嘈杂的音乐、开到某个程度的柔和的灯光,亮色的环境色和筹码碰撞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兴奋阈值。偷偷打足的氧气让人难以疲劳,这里没有时钟,除了赔率的那些数字,这里的数字没有一个是和时间有关。
没人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
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玩了多久。
在赌场内,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夜破产。
而对这些场面已经司空见惯的荷官,对于男人正在牌桌边苦闷地把头发揉成一团的模样,也只是问了一句:“继续?”
继续?
揉搓脑袋的手停下了,慢慢搭在牌桌边缘。
男人瞪起眼睛,他强撑清醒,看着荷官面前的筹码。
在开这一局之前,他刚刚卖掉了一台超跑。
折半卖的——
太亏了——
纠结的脑袋又想回到干枯得像骷髅一样的手中。
纠结、想要翻身、苦于没有本金。
站在荷官身后的安保冷眼旁观着一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安保收回了视线,那双平淡的眼睛向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很快,就有一个高瘦的男人慢慢溜了过来。
“想要帮忙吗,先生。”这个男人看见棕发男人时有着就像看见好友般的热情,他趴在赌桌一旁,“无利息,超划算。”
“无利息?”棕发男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是啊。”男人慷慨笑起,“只要你赢钱之后分我三成就行。”
“我想你肯定下一把就能翻身。”他又说,“人一旦输到底就会开始幸运啦。”
原本在清醒世界会被当作狗屁的话,但在极度疲惫和不得不赌一把翻身的现实面前,轻而易举地瞬间占据了上风。
“下一把就翻身。”棕发男人盯着眼前男人脸上的笑容。
他点点头:“行,我分你三成。”
“多慷慨的老板啊!”男人高兴地站直身子,“你要多少?”
盘算了一下欠款和赔率,棕发男人张开右手。
“嘿,肖恩。”在他说出想要借多少钱时,那个金发女人摇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可以先借一点。”她谨慎地瞟向那个男人,“赢了再加注。”
“那我没办法一下子翻身啦。”肖恩说。
尽管他对于女伴建议表现出了一些不满,但是转头面向这个天降“好心人”时,他还是说:“就先给我50万。”
“50万?”男人爽快点头,“行。”
筹码推出,男人在牌桌一旁找了一张凳子。
“祝你开始幸运,先生。”他笑眯眯地围观起牌局。
果然,人好像在输到底就开始幸运了。
10万的筹码就开始赢了。
但是幸运之神突然降临,人又开始后悔没有多下注。多下注的话,一把就能把欠款全都赢回来了。
“你的筹码。先生。”第三把,荷官把已经翻了几倍的筹码推给了肖恩。
刚刚输钱的脸红,现在变成了赢钱的脸红。
“哇哦。”一直待在牌桌一旁的男人鼓了鼓掌。
“我就说吧。”他笑嘻嘻地说,“输到底就开始幸运啦。”
“那什么时候开始倒霉呢?”肖恩好奇地问。
“当然是赢到头的时候。”男人回答,“但是你才赢了这几把,这才连赢钱都算不上呢。”
“行!”肖恩高呼一声,“再来!”
这一把,贫瘠的筹码,换来像小山一样垒起的筹码。
债款已经赢平。
接连不断的幸运,令肖恩也意识到了幸运之神大概很快会离去,他捧着面前的筹码,对着牌桌又开始了迟疑。
“还来吗?”荷官问。
肖恩抬起头。
他看着荷官,那股赌徒们常有的心理又冒了出来。
最后一把。
就最后一把。
视线慢慢数了一圈筹码。
“来。”肖恩点了点头。
荷官依然专业、熟练。
几分钟后,筹码哗啦推倒,债款输出了新高度。
输到一无所有的手,在400万美元的债条上按了指纹。
安保继续守在荷官的身后,赌桌轮换了新的赌徒。
日复一日。
老虎机哗啦啦掉落着金币,把人一步一步带去更大的牌桌前。
然后被赌场把握着牌局的输赢。
小赢是甜头。
输才是常态。
或许有人的确幸运,凭借着幸运连赢几局。
但是,没人可能一直赢。
如果有——
牌桌前围坐了6人,第三把玩家轮流过位,荷官低头发牌,但牌局旁已经悄然围近了几个安保。
扑克牌顺位发出,荷官发完扑克,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斜前方。
眼神对上,安保收回与荷官对视的眼睛。
他转头看向头顶的监控。
看向监控的视线,在监控中立刻被锁定了牌桌。
几个摄像头悄然扭转,对准了牌桌上的玩家。
每个人,从头到手,绕着圈的。
放大。
放慢。
调距。
最后切红热。
“没有。”
耳机中传来监督员的声音。
干净的却连续几日每把必赢的赌桌,更加令人怀疑。
这几个人总是能赢钱的人,他们近几日每次来时都高声赞叹着自己的幸运。
只要他们坐在这里,赌场再也无法控制输赢。
在监控的盯梢下,一把牌局又赢了。
荷官分出玩家赢走的筹码,他不再平心静气地等待过位然后继续发牌,而是又看了一眼安保的方向。
没多久,赌场经理汉斯来到了这里。
他略微离远了牌桌,没有打扰那些赢到连连感谢上帝的玩家们。
‘发牌’。汉斯用眼神示意。
荷官收回视线,他继续发牌。
荷官发出一张公共牌。
“过牌。”关位玩家说。
牌局继续轮下去了。
看着牌桌,汉斯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
他的视线在一个棕发男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秒,转去了下一个男人脸上。
牌局上的筹码高高垒起。
已经连续赢了三把,一想到自己翻倍赢下的钱,肖恩脸上一阵灼热。
他吸吸鼻子,用颤抖的手扶了一下脸上的眼镜。
下一秒,一只手拿走了他脸上的眼镜。
“抱歉,先生们。”
牌局被被叫停,除了一个新玩家茫然看着安保们抓住其他人的手臂。
像钳子一样的手抓着手臂,肖恩被像一块破布一样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他想跑都不成,就这样被安保的蛮力扯着向离开赌场的方向踉跄走去。
“嘿!嘿!嘿!”肖恩挣扎起来,他瞪着眼睛大声叫道,“我是芬恩布莱迪!自己人!”
布莱迪。
这个姓氏,的确令保镖们迟疑了一秒。
手机铃声响起,擦拭枪支的软布被扔去了一旁。
“先生。”在郑非接通电话的时候,汉斯说,“有人在赌场内出千。”
枪随手腕慢慢转动,郑非欣赏着被擦得光亮的枪身。
“你不知道规矩?”他反问。
他的语气是对汉斯连这点小事都要打电话来的不耐烦。
“他说他是芬恩布莱迪。”
手枪在眼前停止转动。
“芬恩?”
几分钟后,那些‘幸运’的玩家就被带到了质疑幸运的人的面前。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两只黑色皮鞋一起踩在金色格纹地毯中。
手臂在沙发靠背上收回,郑非笑着打量起站在他面前的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被保镖们反擒着双手,还在辩解着自己的无辜。
那暗藏冷意的眼睛在前方扫了一圈,最终看向了一个瘦弱的棕发男人。
双手握在一起轻搓掌心,郑非笑了一声。
“芬恩布莱迪,是吧?”
“不,先生,不。”肖恩慌张地摇着脑袋。
他看了一眼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的郑非,立马瞪着眼睛大叫:“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让我这样做的!那个眼镜是他们给我的!我发誓我不肯和他们一伙,但是他们一定要我入伙!他们还有团伙呢!别切我的手,我什么都告诉你!”
“喂!你这个该死的跳蚤!你在撒谎!是你求我的!”旁边那个有着黑发长发的男人顿时气得抬头。
他发了疯似的甩开了身后的安保,越过中间的同伙猛然向肖恩扑去。
一只手猛然抓住了那头卷曲的长发,把扑了一半的男人向后拽去。另外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拦着他的脖子让他向后退了一步。
黑色西装长裤裹住的右腿向前扫去,身下咔嚓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男人狂叫一声。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迅速苍白,扑通一下跪在了郑非面前。
安保把其他三人一起按跪在地毯上。
郑非冲一旁招招手,杰森立刻掏出了枪。
手枪上膛,杰森把枪递给郑非。
“好好说说。”郑非握着枪,在四人面前蹲下。
手腕散漫地带着枪,在这几个人之间转动。
“赚了多少?怎么赚的。还有谁?”
“先生——请原谅我们——”其中一个男人苦苦哀求着,他的鼻尖疯狂地抽进空气,胸膛抽动地像打气泵。
“做这些事情之前,没想过欺骗会带来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后知后觉的悔悟,郑非突然有些好奇了。
“真没赚多少,真的。”男人连连摇头。
“没赚多少是多少?”
“真没多少——”
男人还在搪塞,郑非已经失去了耐心。
食指在板机上旋转半圈,手握着枪口,枪托猛然冲男人头上劈下。
男人顿时向一旁栽去。
枪口顶上已经鲜血淋漓的太阳穴。
“多少。”郑非平心静气地问。
“先生,先生。不关我的事——”肖恩在一旁扯着嗓子痛哭流涕,“我是肖恩诺伯托!芬恩是我的朋友,别砍我的手,我爸爸会还钱的!我发誓!”
枪下的男人也放声大哭。
“求求你了,先生。”他闭眼大声呜咽着,“我是为了我女儿。她生病了没钱看病!如果你有女儿你就会明白我只能这样做!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
每个出千的骗子,几乎都会来上这样一番说辞。
好像他们想要赚钱就只能靠这些下流的活计这一条路。
郑非哼笑一声。
“那你女儿会认为你有这样的父亲感到悲哀。”眼睛鄙夷看着枪口下的男人,“一个骗子,无赖。”
枪口收回,郑非站起身。
他转身,挥挥手让杰森把他们带去隔壁房间。
“先生。”杰森叫住了郑非。
他用眼神示意还有一个女人待在这里。
枪扔去一旁,郑非低头看着掌心中的一滩黏腻的红色。
手拎起沙发上的软布,擦走血迹。
“按规矩来。”
软布扔回沙发,郑非甩手离开了房间。
铃声响起,拳手钻进了拳台。
拉斯维加斯的地下拳赛即将开场,拳台上方率先亮起了下注率。
这里就像专业拳赛一样,有裁判,还有举牌的女人。
台下环绕沙发卡座,为客人提供酒水和下注服务。
全场只有拳台亮着灯光,卡座处于一片昏暗,那些盯上拳台方向的眼睛,像回归了崇尚暴力的兽类。
只有看到随着每一拳飙升的赔率才会闪出贪婪的光。
雪茄送去嘴边,慢慢吸了一口。
坐在第一排卡座,眼睛穿过一团散开的淡蓝色烟雾,郑非目不转睛地盯着拳台上的比赛。
拳拳到肉,砸出血,人会像动物一样兴奋或者痛苦的嚎叫。
雪茄垂在嘴边,左手向前方伸去。
手拿起桌上的一杯冰水,水送进嘴中,手指上【LeLe】字母随之靠近脸庞。
“咚”的一下,红方一拳干倒蓝方。
“哦!”
郑非终于笑了起来。
他欢呼一声,高举双手给他看好的拳手大力鼓了鼓掌。
手机在冰水一旁亮起来电显示。
陌生号码。
眼睛瞥了一眼来电,继续看向拳台。
裁判数了1、2、3,拳手还躺在地上。
“红方,胜!”
胜利当场开奖,赔率支付,马上等待下一场拳赛。
手机又亮起了来电。
“为什么不回拨我的号码。”
在通话接通时,对面一个女声显得有些不高兴。
“你是谁。”郑非问。
“那束玫瑰的收件人。”
“哦,抱歉。”雪茄夹在指间,郑非撑住下巴,“你叫什么来着。”
“艾玛福布斯。”
“哦——”郑非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艾玛。”他又抽了一口雪茄。
“我以为花之后就是晚餐。”艾玛说。
嘴中吐出一口烟,又轻轻一吹,顺势将它吹散。
“你想吃晚餐吗?”郑非问。
“我们总要见一面吧。”艾玛笑了起来,“没准我们会结婚呢。”
“嗯。”郑非看着拳台,“回纽约之后我会记得约你。”
“你不在纽约?”
“是的。”郑非说,“我在拉斯维加斯。”
“要预约哦。我最近忙于排练。”
“嗯。”郑非把雪茄按进烟灰缸。
“我能把花发去ig上吗?”艾玛又问。
“随你心意。”郑非耸耸肩膀。
“还有打上送花者的名字吗?”
“随你心意。”
“你的ig账号是什么。”
“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
“我以为你也会像查尔斯一样泡在ig上约那些女人见面。”艾玛说,她又补充了一句,“查尔斯是我的哥哥。”
郑非不解:“哪些女人?”
“模特们。”艾玛如实说,“她们说你喜欢那些模特。”
“哦。”她笑了一声,“没准现在喜欢亚裔模特。”
“艾玛?”郑非打断了艾玛的话。
“嗯?”
“见面聊吧。我现在很忙。”
“好。”艾玛点头,“谢谢你的花。”
“嗯。”
“再见。”
拇指迫不及待似的挂断了这通电话。
手机扔去桌上,像在桌上打了一个旋转的水漂。
手烦闷地捋了一把头发,郑非仰头靠去沙发。
那几口冰水冷静着灼热的心脏,听着场内铃铛和下注时金钱哗啦啦的嘈杂,他闭眼呼吸了一会儿,才抬起左手。
【LeLe】。
看着手上的新纹身,它像有什么毒药似的。只是字母而已,就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手机亮起短信。
显示收到一张截图。
一个金发女孩抱着一束玫瑰花,她的ig文案是:【或许,MB。】
手机又扔回了桌上。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十点。
雅各布笑着看着罗心蓓推门走进咖啡厅。
事实上他从刚刚就瞧见她了,她是在马路对面过来的。还在路口等了一阵运送道具的车辆开过马路。
她总是这样小心谨慎的,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人好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迎着雅各布每日标配的灿烂的笑容,简直像走上一条两边举满摄像头的路。
罗心蓓装作一边打量店内四周的客流量,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近了柜台。
“明天来吗?”雅各布问。
明明才刚刚见到她,他就总想问以后的事。
“今天是我朋友剧组拍摄的最后一天。”罗心蓓说。
眼前雅各布刚刚还闪着光的眼睛,瞬间变得失落了。
罗心蓓笑了笑:“明天我妹妹来美国,后天我要和她一起去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
“是的。”罗心蓓点头,“她结束了高中生活,要趁着暑假去拉斯维加斯看演唱会。”
“哦!”雅各布来了兴趣,“谁的?”
“我也不太清楚。”
失落的感觉重新涌上眼睛。
“那你以后还会来好莱坞吗?”雅各布试探着问。
“不知道。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可能不会来了。”罗心蓓想了想,“我们在学校见吧。”
“那要等很久呢——”雅各布低下头。
手指戳着屏幕:“你要点什么?”
“拿铁与两份鸡肉三明治。”
“拿铁——两份——鸡肉三明治。”雅各布努着嘴巴,认真地戳着屏幕上的菜单。
订单已下,他又是不管了,只站着这里看着罗心蓓的脸庞。
“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吧。”雅各布突然说。
“电话?”
“我们没准可以一起去——散散步什么的——”雅各布害羞地抓了一把脑后。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紧说:“带着你女儿,我很会推婴儿车的!”
被雅各布逗得想笑的视线,无意瞥了一眼墙壁上的电视。
只有一秒,罗心蓓顿时僵立。
【华尔街日报:布莱迪集团完成重组。】
布莱迪集团——
马克布莱迪。
第25章 护照
咖啡淅淅沥沥流进纸杯,蒸腾起一阵苦涩又香甜的香气。
柜台后,凯莉在咖啡机前忙碌着。
上午的好莱坞片场正值匆忙,总有人进来点一份餐食然后尽快带走。
“一杯冰美式,一份蓝莓乳酪贝果。”
在罗心蓓侧头盯着电视机上的新闻时,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金发女人站在了她的旁边。
女人点了单,为此雅各布不得不把他对着罗心蓓侧脸的期待万分的视线暂时收回。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机,看着屏幕上那些军工板块正疯狂跳动的股价数字。
它从股市跳去了福布斯,那长长一条的堪比滚轮一样的名单在某一行停留,像被鼠标点了一下似的,瞬间展开更多的新闻。
一个黑色人物侧脸剪影处于屏幕一侧,屏幕上称呼他是【纽约版‘教父’——兰道夫布莱迪】。
“怎么样?”
一只手在眼前挥了挥,打断了盯着电视发呆的视线。
“嗯?”罗心蓓缓缓回头。
她茫然地看着雅各布那堪比牙膏广告一样的笑容。
“什么?”
雅各布又是灿烂一笑。
“电话。”他在耳边比个了拨打电话的手势。
“哦,对了。”雅各布又说,“如果你以后需要工作,我可以帮忙。我妈妈开了一家影视公司。”
“拿铁,鸡肉三明治。”
凯莉恰时把咖啡和三明治的纸袋放在了柜台上。
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他的一切,经历过前男友那种连微信号都得有三个的人,罗心蓓轻而易举就能接受雅各布的坦率。
手接过纸袋与咖啡,罗心蓓点头。
“好。”她也露出一个笑脸。
“拜拜。”她主动冲雅各布说了再见。
胡安安和薛淼参加实习的剧组今日终于杀青,下午六点,朋友们伙着去了罗心蓓家里准备吃火锅。
曼迪洗了菜,给艾莎先炖了鸡蛋羹。
她一边擦着灶台,一边扭头看着一旁正在调酱汁的罗心蓓的侧脸。
勺子搅着薛淼和胡安安一定要吃的北方麻酱,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反而还有些阴沉沉的。
“夫人。”抹布在灶台上停下,曼迪凑了过去,“你心情不好吗?”
从罗心蓓下午回到家时,她就发现她这样了。
“嗯?”罗心蓓回神。
她看到曼迪那恨不得钻进她脑袋中一样好奇的眼神。
“没有。”罗心蓓低下头。
她只是,有点担心。
早上那则关于布莱迪家族的新闻,她思考了整整一天。
她以为,那个男人只是普通的有钱人。
她从未想象到那个男人的家族如此庞大,庞大到她会认为他们简直就好像身处两个世界,庞大到——让她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居然从那样的家族中带走了一个孩子。
罗心蓓转身看了一眼坐在儿童椅中的艾莎。
薛淼正把艾莎逗得咯咯笑。
只要不去纽约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罗心蓓就沉了心。
脑袋摇了摇,就好像橡皮一样,暂时擦去了脑中看到的早上那则布莱迪家族的新闻。
肉和菜摆上了桌,牛油火锅在锅里慢慢冒起热气。薛淼和罗心蓓又等了一会儿,胡安安和他女朋友萌萌从超市买了点啤酒才来了家里。
火锅一煮,顿时有点回了家的感觉。
就是味儿大,惹得艾莎一个劲儿眼巴巴地看。
“艾莎。”罗心蓓叫了一声艾莎。
勺子舀起一勺虾仁蛋羹,她等着艾莎回头了,才把这口蛋羹喂进艾莎嘴里。
“妈妈。”艾莎吃着蛋羹,她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用力咀嚼着,看着罗心蓓用勺子又舀起一口鸡蛋。
小手指了指勺子:“宝宝吃,蛋蛋。”
这小孩被馋的不行还得自我催眠的聪明劲儿,罗心蓓忍不住笑了一声。
“嗯。”她憋着笑,点点头,“宝宝吃蛋蛋。”
一旁手机微信响起新消息到达,趁着艾莎嘴里还有一口蛋羹,罗心蓓转头拿过手机。
【小雨】:【姐姐,我明天中午就到哦!】
【Rose】:【ok的。】
“妈妈。”艾莎咽下蛋羹,她张开嘴巴,“啊——”
拿着手机,看着表妹林时雨发来的即将抵达美国的消息,罗心蓓闻声转头看向了艾莎。
救命,她现在才想起来,她明天该怎么和林时雨解释她突然有了一个女儿。
而且还两岁了——
万一林时雨转头告诉她小舅,她小舅肯定以为她在美国学坏了。然后再去和罗承康大干一架,然后没准罗承康又得打电话骚扰她——
脑袋嗖的一下,在「精英精子库买的」和「前男友的」还有「艾莎的爸爸不小心死掉了」这三个借口中来来回回地转。
屏幕上方蹦出i□□赞评论提示,罗心蓓又拿起快要放回桌上的手机。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哇,看起来超好吃。】
罗丝是心心:【没错。】
「精英精子库买的」,「前男友的」,还有「艾莎的爸爸不小心死掉了」——
飞机落地洛杉矶国际机场,第二天中午,罗心蓓顺利接上了林时雨。
这个在小时候就跟着舅舅林风远走加拿大的妹妹,时隔三年再见,第一眼,就让罗心蓓总是想起那个女孩。
苏儿。
苏儿现在大概也已经成为大学生了吧。
罗心蓓想。
手握着方向盘,罗心蓓听着林时雨一路的叽叽喳喳。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管罗心蓓是否认识她说的那些人,就开始说着她与她们之间的故事。
那叽叽喳喳,从高中最讨厌的meangirl说到小学,然后峰回路转,从小学突然转回飞机上遇到的倒霉事。
在车子停在别墅前林时雨看到曼迪抱着艾莎来打开家门时,她那张嘴巴才终于停下。
一个漂亮的黑发小女孩被抱在一个瘦小的亚裔女人的怀里,她见到罗心蓓时,就张开手臂要抱抱。
“妈妈!”艾莎在曼迪的怀里高兴地弹了一下。
林时雨摘下了墨镜,墨镜慢慢向上插进布丁头的发间。
“谁的孩子?”她踩上台阶。
罗心蓓跟在林时雨身后。
“我的。”
“姐。”金发发尾猛然在背后甩起,林时雨转头瞪大眼睛看向罗心蓓,“你结婚啦?”
“没有。”
“姐——”林时雨的表情更加震惊了。
“我一个前男友。”罗心蓓突然放低了声音,“本来要结婚的,突然死了——”
她唉声叹气地挽了挽头发:“美国不让堕胎。”
林时雨眨巴眨巴眼睛:“这不是加州吗?”
还挺懂——
“总之。”罗心蓓伸手捂住林时雨的嘴巴。
“先别告诉你爸。”她用和善的语气带了几分威胁。
“Ok的。”林时雨猛点头,她的声音在罗心蓓手掌之后闷闷传来,“反正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面。”
“哦。”罗心蓓放开手,“你爸最近还好吗?”
“嗯——”林时雨装模作样地斜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应该还活着。”……
“Okay。”罗心蓓点了点头。
保密协议已谈妥,林时雨再转头看向艾莎时,脸色已经扬起一个夸张到起飞的笑脸。
“来呀宝宝!”她扔掉香奈儿双肩包,挥舞着双臂小声欢呼着冲了过去,“小姨抱!”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这座世界闻名在沙漠之中建造出来的花天酒地之城,在抵达这里的第一瞬间,罗心蓓就感受到了一个彻底。
豪车遍地,赌场遍地,游客也遍地。
这里就像一个缩小的世界。
有迷你版的世界各国地标建筑,每家赌场酒店或者酒店都有各自的特色。
金色的阳光把这里赋予了一层像电影中才有的色彩,那色彩充满了纸醉金迷的味道。
站在大道上,罗心蓓都仿佛能听到老虎机或者赌场内哗啦啦掉钱的动静。
但是,赌博,不行。
反正她不会去。
林时雨想要住的酒店是位于城中央的魔靴赌场酒店,据说它是福布斯酒店排行第二名的酒店。
大是真的大——
贵也是真的贵——
网上搜了一下价格,看到最普通的房间一晚都要400美元,罗心蓓对着手机默默沉思了一秒。
算了。
就当作是为林时雨考上大学的庆祝吧。
一双皮靴雕塑,高高矗立在魔靴酒店之前。
拐入酒店的路口,是一栋二十层楼高的超跑自助贩卖机。
全透玻璃设计,360度展览着每一层中摆放的一台崭新的超跑。
中央一层led屏幕上播放着赌场内的游戏,抬头是跑车,低头是赌场。
喷泉在阳光下肆意喷洒,喷溅的水花像滴滴的黄金。
看着哗啦啦的喷泉水池和酒店门前四处种满的棕榈树和绿植,就足够让人明白这个建在沙漠城市中的酒店,贵得有理有据。
但依然人满为患。
“左边那栋楼一楼和地下一楼是赌场,二楼是黄金卖场——三楼是——”罗心蓓和林时雨凑在酒店大堂入门处的指示牌边研究了一番。
“三楼是海底世界。”眼睛看到代表海洋标志的小鱼图画,罗心蓓站直了身子。
“在沙漠开海底世界啊——”她感慨地摇摇头,“有钱人的脑子,就是越没什么越要什么。”
她说完,低头看坐在推车中的艾莎。
艾莎抱着吸管水壶,嘴巴喝着水,眼睛还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模样。
“艾莎。”罗心蓓用手指着海底世界,“我们等下去看大鲨鱼!”
“宝宝鲨嘟嘟嘟嘟嘟宝宝。”她对仰头看向她的艾莎唱了一句儿歌,“大鲨鱼!”
“妈妈鲨嘟嘟嘟——”艾莎眯瞪着眼睛还在跟着唱。
直起身子,罗心蓓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真奇怪。
她想这样说。
在美国这样的西方世界,这座赌场酒店大堂的正中央,居然摆着一座佛像。
镀了金身,金灿灿的,高高在上。
在喧嚣之中,静默矗立。
但是看起来——又和中国的佛像不太一样。
它好像有四个面。
游客们围簇仰望着面容沉静的佛像,不管他们来自哪个国家,都会虔诚地拜上一拜。
然后罗心蓓看着那些拜了佛的游客们,几乎全都去了一个方向。
那开开合合的玻璃门,在这里就能看到门口处摆满的老虎机上花花绿绿的灯。
赌场。
眼睛又看回了那座静默的佛像。
缓慢的脚步,在远离四面神像的地方停下。
眼睛在那些拜神时低下的头颅,向上挪去了神像垂视的眼睛。
「许个愿吧。」
耳边又想起了那个女孩的声音。
她会合起双手,对着太阳许愿。
可愿望是无穷无尽的。
他对她这样说过。
垂在身侧的左手,像被手指背面那几个字母戳痛似的轻轻颤动几下。
太想要了。
太渴望了。
就想象着有什么东西,能快点直接把她送给他。
脚步扭转了方向,郑非甩下杰森转身冲四面神像走去。
“布莱迪先生。”在酒店中负责贩卖贡品的泰籍服务员冲郑非合十弯腰行礼。
郑非招招手。
“给我一份花。”
鲜花摆上供桌,郑非在蒲团上跪下。
背对着往来的人流,他对着四面神像想了足足好一会儿,才确定了他的确有一个愿望。
双手合十,郑非低下了头。
“(泰)如果她还活着。就请让我再见她一面。”合起的双眼睁开,郑非仰头望向四面神,“(泰)愿望一成,郑非必慷慨还愿。”
四面神像。
罗心蓓用手机搜出了这个神像的来历。
来自佛教,是大梵天。
“不准去赌场。”手机放回短裤口袋,罗心蓓转头交代林时雨,“看到门口没。”
她转头指向已经被游客们挡住的门外。
“警世名言。”食指在空中点了点,“只要赌博,输到靴子也得拿出来抵债。”
“不去不去!”林时雨转头指向上空,“我想去四楼奢侈品商场。网上说这里的货全美最全。”
“行。”罗心蓓点头,“那我先去订房。”
“那我们去排队领免费哈根达斯!”林时雨看向甜品站窗口排起的长队。
罗心蓓掏出钱包:“就在那等我,别乱跑哈。”
“嗯嗯,姐你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林时雨垫起脚抻着脖子张望,“我看那里好像可以自选。”
“草莓吧。”罗心蓓说。
“曼迪,看好艾莎。”
“明白,夫人。”曼迪顿时更加握紧了婴儿车的扶手。
穿过像商场一样密集的人流,罗心蓓径直走向酒店的前台。
“你好。”罗心蓓拿出绿卡,“现在还可以订房间吗?”
“你想要订什么房间?”前台小姐十分热情地问道。
“呃——”罗心蓓想了想那些房间的价格。
“有普通家庭套房吗。”她问。
“有的。”前台面带微笑,“几个人?”
“三个成年人,一个宝宝。”
罗心蓓把绿卡递给前台。
前台身子微微凑前,看清了绿卡。
【姓氏】:【罗】
【名字】:【罗丝心蓓】
【祖国】:【中华人民共和国】
“抱歉,女士。”前台站直身子,她委婉地笑起,“如果是外籍人士,我们需要你们的护照。”
罗心蓓指指自己:“每个人吗?”
“对。”前台点头,“因为我们这里是赌场酒店,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
“好吧。”罗心蓓点头。
她掏出手机:“请等一下。”
“好的。”前台仍然微笑。
向后退了一步,罗心蓓暂时给新来到这里办理入住的客人让开了位置。
手机贴在耳边,她顺便用眼睛找寻着甜品站的方向。
大概是人太多了,还有那些哗哗的水声,所以林时雨没有听到手机铃声。
手指挂断通话,罗心蓓转头看向前台。
“抱歉,等等,”她匆忙对前台扔下这句,转身跑向甜品站。
“小雨。小雨。”罗心蓓冲林时雨招手,“你的护照在哪儿?”
迈向前方的皮鞋,闻声停下了脚步。
郑非转身看向身后。
他似乎听到了一句中文。
沉静的视线在聚集人群之中扫视一番,扫过形形色色的人,可那句中文就这样淹没在人群中了。
跟随着老板望去的视线,杰森也看了一眼。
“先生?”杰森茫然地发问。
“没什么。”
视线收回,郑非转身走向电梯方向。
望着郑非走向前方,杰森还留在原地,他又看了一眼四处,有一种发誓要在老板发现这里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之前率先发现它。
虽然他一无所获。
甚至,他也没能追上老板的那趟电梯。
高大的身体被跑来跑去的孩子唐突地撞了一下,杰森追随看去。
“哈哈!”两个金发小男孩冲前方跑去了。
他们一点也没为自己撞到人并且没有道歉而感到羞愧,反而转身对着杰森做了一个鬼脸。
“这和屎一样大的小孩。”杰森对着小男孩们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点了点小男孩们的方向,转身向电梯方向走去。
手机突然响起短信。
手指点开短信,是两张护照和一张绿卡的照片。
【罗丝心蓓罗】
【罗心蓓】
【林时雨】
全都来自【中国】。
「英文名叫罗丝,中文名叫林乐乐。来自中国。」
对的英文名,对的姓氏,对的国家。
对的年纪。
但又并不是同一个人。
杰森停下了脚步,他放大了【罗丝心蓓罗】的那张绿卡照片。
第26章 白蝶
经历了无数次简直堪比像把海水都翻一遍的搜寻,对于这个姓氏,这个名字,这个国家。
杰森已经被逼出了条件反射。
凭借各国的奔波,翻找。或者查询布莱迪旗下酒店所有客户入住信息,只能得到一些在线索擦边而过后又让人屡屡失望的结果。
比如,叫罗丝的女孩,不一定姓林。
比如,叫罗丝林,但年龄不对。
又比如,叫罗丝林,年龄吻合,但她完全没有去过中国。
【中国】,【罗丝】,【林】,【21岁】
莫名其妙的,这四个打乱了线索却可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线索的信息,令杰森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警觉。
眼睛扭向了被人群遮挡的前台方向。
“她们人呢?”
短信发出一分钟后,杰森的声音就在前台前方响起。
苏珊闻声抬头。
“大概去房间了。”苏珊的眼睛在大堂中扫了一圈。
那两个中国女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同样扭头在找人的杰森。
“怎么了?”苏珊笑着问,“是老板要找的人吗?”
“我不确定。”杰森低头继续看起了手机。
手机放回口袋,杰森的身子神秘兮兮地向前台凑近了一些。
“你——”
“你好,还有房间吗?”
又有一组家庭来到前台办理入住,打断了杰森想要问苏珊打探客人隐私的举动。
杰森向一旁退了一步,他面朝大堂,装作若无其事地好像正在观察四周是否安全的模样。
客人拿着房卡离开了前台,杰森转过身去。
“她们住的哪个房间。”
“呃——”苏珊看了一眼屏幕,“B-1015家庭套房。”
家庭套房。
太阳在看不见头的沙漠之中落下,阳光渐渐变成了金黄色。
水在玻璃边缘轻轻荡漾着,高层露天游池外,拉斯维加斯点亮了红红绿绿的灯光,初显不夜城登场前的繁华。
身子俯在filotto玻璃台球台面,一根球杆搭于中指上方。
视线盯准了一颗球。
“嘭”的一下,白球向前撞去,黄球滚进桌角黑盒。
郑非直起身子,手握着球杆,他慢慢在球桌边踱步,选着下一颗球的方向。
重新俯身趴下时,宽阔的后背拉展了背部肌肉,绷紧身上的黑色西装衬衫。
球杆用力撞去,红球滚进球盒。
套房内只有台球相撞时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杰森大步走进了房间。
他拿着手机,向着台球桌旁那个背影走去。
“老板。”
郑非俯身架杆:“怎么。”
“看这个。”
杰森把手机递去郑非的肩旁。
忙于打球,突然就这样被打断了兴致。
郑非没有理会杰森。
手握着手机被晾在身旁,球杆又打出了一颗球,郑非才意兴阑珊地站直了身体。
白球飞去了一旁,在黑色桌面停下。蓝球咕噜噜滚进球盒,郑非盯着桌面剩余的四散开的球,他盘算着下一颗球的位置,随手接过了手机。
原本随意瞥向手机屏幕的视线,在看到那张放大的照片时顿时停驻。
手机被郑非接走时,杰森看到空气仿佛就此凝固了。他看到郑非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眼睛咻然间亮起了锋芒。
梦中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心脏猛然加快了节奏。
它在一瞬间就疯狂地跳动起来,彻底点燃了滚烫的血液。
时隔三年,那轮廓即便已经快要淡忘,但再次看到这张脸庞时,记忆散去了肯尼亚厚重的风沙,重新露出那片崭新的朝阳。
这张脸。
这双眼睛。
还有【罗丝】。
但和记忆不同的是——
她的中文名。
那些拼音——很显然,不是林乐乐。
也不是——香港人。
手握着手机,眼睛在出生地显示的【上海】慢慢扫去那张脸庞。
嘴角慢慢提起,郑非哼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罗心蓓】。
“祝你们入住愉快,夫人。”门童把行李送进了房间门口。
“谢谢。”从钱包中掏出了10美元,罗心蓓把小费给了门童。
“谢谢。”
门童接过小费,笑容满面地转身离开了。
被林时雨钦点的有绝佳视野的酒店,罗心蓓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前方窗外的拉斯维加斯,她又打量了一下房间没有任何问题,就赶忙带好房卡和包重新回去了酒店大堂。
时间越晚,酒店中的人反而还更多了。
排队领免费冰淇淋的队伍几乎能把大到堪比广场的大堂都绕上一整圈。
据说晚上7楼还有一场星空艺术展。
她隐约记得电子屏幕上闪过的一张节目单,艾莎喜欢看星星,入住酒店可以免费参观,等下可以带艾莎去看。
“Rose!Rose!Hey!”看到罗心蓓出现在大堂中时,林时雨蹦跶着冲罗心蓓打了个响指。
她和曼迪已经拿到了冰淇淋,带着艾莎远离了人多的地方。
林时雨吃着一盒香草冰淇淋球,早早就在罗心蓓走过来之前抻出手臂把一份草莓冰淇淋递给她。
勺子咬在嘴里,咽了一口冰淇淋。
“先吃晚餐还是先去看海底世界呀。”林时雨问。
“你饿吗?”罗心蓓蹲在婴儿车边问。
她用勺子刮了一点点冰淇淋先给艾莎尝了尝。
“不是很饿。”林时雨在后头说。
“那就等会儿再吃?”罗心蓓站起身。
“你想去哪儿玩?”她问林时雨,“你时间少,先按你的路线玩。”
“那我们去海底世界?”林时雨笑嘻嘻地说,“先陪Elsa去看大鲨鱼。”
身子猛地弯下,林时雨把笑脸凑去艾莎的面前。
“Elsa!大鲨鱼!”
“大鲨鱼。”艾莎又嘟起了小嘴,自己唱起了儿歌。
“宝宝鲨嘟嘟嘟嘟嘟嘟宝宝——”唱着儿歌哄着艾莎向上海底世界的电梯走去,林时雨在第三段时闭上了嘴。
“姐。”林时雨后退一小步。
手偷偷抬起挡在嘴边,她趴去了罗心蓓的耳边。
“这首歌还是少唱吧。”眼睛可怜地看了一眼艾莎扎了高马尾的侧脸,林时雨幽幽地收回视线,“再唱就该唱到爸爸鲨了——”
罗心蓓噗呲一笑。
“什么呀——”她抬手勾住了林时雨的肩膀。
海底世界隧道中明亮的水光,在艾莎与罗心蓓仰起的脸庞上荡漾。
鲨鱼缓缓游过头顶,冲散了一群小鱼。艾莎坐在罗心蓓的怀里,她举起小手,高兴地一个劲儿指着它喊“大鲨鱼”。
慢慢走过隧道,罗心蓓把艾莎在整面玻璃的观赏区放下。
她拉着她的手,在玻璃前追着一群小鱼一起跑。
海底世界很大,从这头走到尽头的水族箱中的海洋生物博物馆,罗心蓓又感慨一下拉斯维加斯的酒店是真的好有钱——
入住酒店的客人还可以免费得到一个海洋生物的毛绒玩具,于是艾莎得到了一个小章鱼的玩偶。
把艾莎抱进海洋球儿童玩乐区,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
陌生号码。
“你好,罗女士。我们是魔靴酒店的前台。”
“呃。”罗心蓓看着艾莎和林时雨在海洋球中的身影,“有事吗?”
“请原谅,女士。”前台十分歉疚地说,“我们发现你们入住的房间剩余时长并不满三天两夜了。这大概系统的问题,把明天已经被订出的房间给了你。”
“什么?”罗心蓓愣了一下。
“所以我们想要给你换个房间。女士。”前台欢快地说,“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给你免费升了顶层的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
“是的。”前台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女士,请尽快来到前台更换房卡哦!我们已经把你们的行李送去顶层了。”
升房居然能从普通套房升去顶层总统套房。
挂断通话时,罗心蓓还有些被这家酒店慷慨的、慷慨到莫名其妙的升房给震惊到了。
手机放回口袋,罗心蓓转头看向海洋球池的方向。
艾莎被林时雨抱上了滑梯,她跐溜一下滑进了守在滑梯下方的曼迪的怀里。
“哇哦!你在飞!”曼迪抱起艾莎,艾莎的白色蓬蓬裙像花苞炸开了层层的花。
只是去升个房间而已,为了不打扰艾莎的开心,罗心蓓还是打算自己先去。
“曼迪!”罗心蓓叫了一声曼迪。
“是的!夫人。”曼迪闻声转头。
“看好艾莎。罗心蓓转身准备走,“我要去前台更换房卡。”
太阳落山后,属于拉斯维加斯不夜城的魅力彻底登场。灯红酒绿,鱼龙混杂。
一束灯光,自上而下垂于一具悠闲的背影。
皮鞋踩进走廊黑色地毯,指尖捏着的一本中国籍护照,和左手小指那枚布莱迪家族金戒随着步伐在腿侧前后轻轻摆动。
屏幕显示楼层已到顶层的30层。
在楼层越高就发寂静的四周,电梯抵达楼层时响起的声音都被渲染地格外大。
视线在楼层上收回,罗心蓓看着自己在金色电梯门中倒影被慢慢分开。
她抬头向前看去。
匡威帆布鞋踩进整面洁亮的黑色白色交织的瓷砖,罗心蓓慢慢参观起这间套房的入口。
瓷砖铺满来自天花板上水晶灯的灯光,她捏着房卡,在脚下或者头上像万花镜一样的璀璨明亮中晕头转向。
宽松的白色衬衫随着身体转来转去,在水晶灯多棱角的镜面,折射出仿佛一群翩翩的白蝶。
白蝶向前飘去,它们渐渐消失,消灭,只剩一尾甩动的黑发。
纹有字母的手指抹开一页纸,清脆的声响,双开木门应声而开。
还在观赏房间的视线,在看向前方时戛然而止。罗心蓓刚刚还以为自己在倒霉中捡了个幸运这种事,霎时烟消云散。
空旷的套房客厅中,一个男人早已坐在那里。
一身西装革履,散漫地翘着二郎腿,他拿着一个小本子,闻声抬头向她看来。
和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罗心蓓的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所有该忘掉的,和逼迫自己的忘掉的事情一股脑涌进了脑海。
「枪响」。
「六公里」。
「等我」。
那声在黑夜中如约响起的枪响,眼前亮与白昼的草原,反方向跑远点指南针,喉咙中的铁锈味。
最后是——艾莎笑起来时的脸庞。
手指死死捏着房卡,罗心蓓僵在了原地。
门在身后慢慢关合,杰森走去了门边。
他把起双手,挺起胸膛牢牢守着门口。
像进入了陷阱,一前一后都被堵住了路。
“罗——心蓓,是吧。”郑非用中文拼读着这个名字。
他拿着手中的护照,低头笑得温和。
眼睛在这个与【林乐乐】截然相反的汉字上反复徘徊。
“我还以为,你叫林乐乐。”
房间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郑非自言自语般玩笑的语气。
“我说呢,为什么找遍整个中国也找不到林乐乐。”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收回,郑非起身离开沙发。
他拿着护照,眼睛在护照上的脸庞,转去前方的这张惊慌失措的脸庞。
铺满地面的地毯吞没了前行的脚步声,皮鞋在地毯上走得平稳,悄无声息。
像某种寻到猎物后,放缓脚步潜行的兽。
护照举在一侧,郑非在罗心蓓面前站定,他歪头看向她。
他眉毛轻挑:“原来你不叫林乐乐。”
她没有变。
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样多惊的眼神。
面前好像笼罩了一阵阴影,罗心蓓只瞪起眼睛望着郑非眼中似笑非笑的冷意。
她仰着头,只剩无法控制的颤抖。
那双眼睛在浓黑的眉毛下抬起,它离得越近,就越让人想起那把指向她的枪口。
还有——艾莎。
僵硬的身体,突然被抱进了一个怀抱。
被一只手掌猛然向前捞去时,罗心蓓的鼻尖吓出了一声哽咽的惊啼。
就像她被他拽出笼子时的力度。
“你还活着。”郑非闭上眼睛。
怀抱着她的瘦弱,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右手包揽着那薄如蝴蝶般脆弱的后背,左手慢慢捧住黑发的脑后。
想象中该属于同盟间信任的拥抱,却好像,没那么值得被庆祝。
她在颤抖。
鼻尖哼出了一声轻笑。
“为什么你没有拥抱我?”郑非睁开眼睛。
他低下头,额头蹭去罗心蓓的额边,“忘记了我是谁?”
耳边一秒就从温和转为阴森森的语气,罗心蓓心里咯噔一下。
那张嘴说话时的气息钻进她的耳廓,比她的体温还要烫上的皮肤贴上她的额边,她的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只大手钻进细白的颈侧,想要托起女孩的下颌。
它温和地贴来,但只会让人想起黑夜中那声拧断脖子的声音。
“请放开我。”罗心蓓压着快要吓到变调的声量。
她低着头,缩着脖子向怀抱的一侧躲去。
手害怕又无法控制地想要推开这具身体,她推了一下,手按在那厚实的肌肉上,又像被烫了似的赶忙收回。
那阵香味只钻进鼻尖一秒,就开始挣扎起来。
怀里的人像个小耗子一样,忙着转圈,忙着跑。
顺着罗心蓓的力气,郑非还是放开了她。
像铁臂一样的力量就这样松开了身体,罗心蓓立即失力后退一步。
她急促地呼吸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把郑非推开的双手。
他就这样放开她了???
罗心蓓看着郑非,她对于他的退让,更加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
他——
他怎么——
她脑子里关于“他”这个字转了半天,连脑袋也磕磕巴巴地打了结。
眼睛在四周慌张地扫了一圈,最终回到那张沉寂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庞。
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罗心蓓抿了抿嘴唇。
“你为什么会在这?”她问。
“怎么?”郑非轻启嘴唇,“知道我在这,没准你就不来了?”
他轻而易举地揭穿了心中的想法,罗心蓓懵了一秒。
她赶紧摇头。
“不,我是说——”
“嗯。”郑非更加盯紧了罗心蓓,“你是说?”……
要说什么啊——
是说为什么自己没上车,还是说自己为什么不是林乐乐——
“呃——”脑袋转了半天,罗心蓓支支吾吾地抬起头,“马克?”
“嗯。”郑非撇嘴,“看来你还记得我是谁。”
心脏跳得不亚于被枪口指向时的速度,罗心蓓的脑门涌起了一股热血。
她差点窒息,连喘了几口气。
“布莱迪先生——”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也还活着。真好。”
郑非不置可否。
他只是盯着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那个微笑艰难地撑着,罗心蓓抬手虚虚指指身后。
“我能走了吗?”她说,“我家人们还在等我。”
“家人?”郑非反问。
“都有谁?”他问。
“我妹妹。”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那种掺杂着情欲才会有的不明不白的眼神,罗心蓓心一横,“还有我女儿。”
郑非闻言笑了一声。
“你结婚了?”
罗心蓓胡乱点头:“对。”
“还上着大学?”
“是的——”
笑容停在嘴角,郑非沉默了几秒。
“嫁给谁了?”
罗心蓓低下头:“你不认识。”
“你说了我就会认识。”
罗心蓓侧头:“这不关你的事。”
“太冷漠了,乐乐。”嘴角勾起一个微笑,郑非盯着罗心蓓的侧脸,“我们不是一起睡过觉吗?”
这句暧昧不明的话,令罗心蓓终于抬起头。
她茫然地看着他眼中的顽劣笑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
“我们是成年人。”罗心蓓若无其事地说,“睡一觉——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郑非倒是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那么今晚再睡一次?”他笑起来,“闲着也是闲着。”
罗心蓓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要报警了。”
“杰森。”郑非下巴一扬,“把手机给她。”
罗心蓓皱起眉头:“马克!”
“你知道这两年内,每一天我都在想些什么吗?”郑非淡声说。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上车。是不是被那群黑人杀了。还是被狮子吃了。还活着吗。过得怎么样,你爸爸让你回家了吗?”
看着女孩脸上敌视的防备,喉结上下滚动,郑非停顿了一秒。
“直升机在肯尼亚找了一个整月,一无所获。”
“Happy。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个单词。”胸膛中长长吸了一口气,他仰头将它叹出,“Happybirthday,happynewyear,happyeveryday。”
“我说过要送你回家,但是你下落不明。”
郑非兀自低头一笑。
“看起来你过得不错。”他笑眯着眼看去罗心蓓的脸庞,“结婚了。”
“他对你怎么样?”郑非又问,“能照顾你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罗心蓓垂下眼睛,“但那几天只是我们走投无路。”
“我感谢你的牵挂,马克,我十分愧疚,可是,如果——”她劝慰般地望向郑非,“索性三天还不太久,不如我们就当它没有发生过。”
“我不需要你补偿我。”罗心蓓摇摇头,“因为我们只能那样做。”
空气陷入了沉默。
“你结婚了。”
几秒后,郑非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是的。”罗心蓓点头,“你刚刚已经问过我了。”
“可惜。”
郑非转头看向四周。
“就住在这里吧。”他笑着看向罗心蓓,“当作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第27章 神舞
右手抬起,郑非又打开了手中的护照看了一眼。
明亮的灯光下,纸张上照片中的女孩名为【罗心蓓】,出生地是【上海】。
视线在护照上收回,慢慢看去女孩涨红紧张的脸庞。
被举在两人之间的护照无须多言就坦白了一切事实,此时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眼睛肆无忌惮又轻浮地看着女孩看向护照方向时频繁眨动的睫毛,还有白色吊带中因为快速呼吸而起伏的胸口。
郑非眼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变得更加玩味。
关于名字和其余的事情,郑非并没有再问。
皮鞋向后小退一步,他捏着护照,手和视线同步,慢吞吞地在罗心蓓的身上找寻了一圈。
最后,郑非把护照轻轻插进罗心蓓白色衬衫上胸前的口袋。
一根食指,很有分寸地与身体保持了距离,将卡在口袋中的护照完全按下。
身子微微凑前,郑非低头靠近了罗心蓓。
“晚安。”他在她的耳边说。
他的声音轻柔,温和,罗心蓓抬头看去。
郑非直起身子,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身着黑色西装的宽肩绕过白色衬衫下单薄的肩膀,郑非冲杰森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眼睛就收敛了笑意。
郑非微微向后侧头示意,杰森顿时心领神会。他点了点头,侧身赶在郑非抵达门前时为他打开了双开木门。
郑非离开了房间,只剩杰森站在门口。
他握着门上的圆柱把手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在离开套房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女孩的背影。
几秒后,杰森对着那个瘦小的女孩惋惜般地摇了摇头。
真是一段错误的缘分,她居然已经结婚生子了。
心中感慨了一番,杰森跟在郑非之后走出了房间。
身后传来一声门锁上锁的声音,罗心蓓转身向后望去。
呆呆的视线在木门上的皮革门面与紧闭的门缝收回,手慢慢拿出了被塞在胸前的护照。
手指打开护照,对着自己的照片,罗心蓓又发了一会儿的呆。
19:00整,魔靴酒店内像变成了一整块动画的屏幕,秒针指向数字十二的瞬间,酒店内与酒店外墙壁上同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靴。
靴子一步一步走来,停下。靴子踩了踩脚下,然后用力砸下一个榔头。
榔头开垦着地面,第三下,像喷溅的水流一样,地面涌出了数不尽的金币。
金币疯狂迸发着,自靴子脚下迅速累积成了一片金色。
金色覆盖了酒店外侧白色的墙壁,覆盖了酒店内的墙壁。
电梯门打开,帆布鞋踩着飞速的脚步向前跑去。
它穿过聚集在大堂中观赏魔靴动画的游客们,直奔酒店前台。
电脑显示着顶层套房客人的信息,前台小姐苏珊站在电脑前,她刚刚挂断了一通电话,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猛地搭上了一只手。
嘴角立刻挂上了灿烂的迎宾微笑,苏珊抬头看去。
那个女孩,她气喘吁吁的,黑发或许是因为奔跑而凌乱地翻去脑后,白色衬衫滑落了一边的肩头。
“我要退房。”罗心蓓急不可待地趴去前台边缘。
“哦!”苏珊眨巴着眼睛愣了一秒。
随后她吸了一口气,笑得更加灿烂。
“女士,如果你想要提前退房的话,今日的房费是需要正常支付的,除此之外你还要支付30%违约金。”苏珊遗憾地点点头,“因为我们把三天内的房间订给你了,所以其他客人没办法入住那间套房。”
罗心蓓喘匀了呼吸。
“可是我订的是普通房间。”她提醒她。
“如果你住满三天的话,房费全部是免费的。”苏珊爽朗地笑着,“我们老板是这样要求的。”
老板?大概就是郑非。
这家酒店是他的。
罗心蓓咽下一口气。
“总统套房多少钱。”她平静地问。
“好的,女士。”苏珊仍然笑眯眯的模样,“每晚价格8万美元。”
“什么?”
8万刀……
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这个混蛋——
她转回头:“可并不是我要求升房的。”
“是这样的,女士。”苏珊贴心建议着,“你可以选择在这里住满三天,三天内你享受总统套房一切的服务,我们并不会收取任何的费用!”……
住。
还得在这里胆战心惊地待上三天。
不住。
房费加上违约金,就是十万多美元——
他简直就是在逼她必须接受他的礼物。
这个混蛋——
她明明说过了她不需要他的任何补偿。
手机响起来电,罗心蓓低头看去。
“换了什么房卡?”林时雨在那头兴奋地问,“他们给我们升房了吗!”
“呃——”握着耳边的手机,罗心蓓背过身去。
“升了顶层套房。”她暂时远离了前台。
“哇哦!”林时雨更加兴奋了。
“那我的ig可有拍头了!”林时雨高兴地扭头看向趴在曼迪怀里的艾莎。
“艾莎,我们去住顶层套房啦!”
不管艾莎是否听懂顶层套房意味着什么,总之,林时雨只顾着抓着艾莎的小手和她一起欢呼。
尽管林时雨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正高兴得不成样子,但是罗心蓓还是不得不委婉的打断了她的庆祝。
“我们去别的酒店住吧——”她小声说。
“为什么?”林时雨脸上还残余着兴奋的红晕。
她理所当然地摊手:“这家酒店还可以去演唱会后台和布鲁诺合照呢。”
“这家酒店。”脚步又向前迈了一步,罗心蓓把嘴巴凑去听筒,“好像闹鬼。”
“O!M!G!”林时雨对着空气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刺激了。”
她只愣住了一秒,就高兴地蹦跳一下。
“那我可以写信给他们老板投诉,没准他们会给我们赔偿的哦~”……
“算了。我骗你的。这里没有鬼。”罗心蓓认命了,“就住在这里吧。”
罗心蓓挂断了通话。
手举起这张金色房卡,又无奈地放下。
帆布鞋转了方向,罗心蓓转身向电梯走去。
算了吧。
如果她又跑一次,这样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他想在她的面前做个好人,她最好就这样认为他的确是个好人。
也会太做贼心虚了。
就当作是她接受了他的补偿,然后一笔勾销他们的过往。
顶层套房的服务,在得到晚上空中餐厅的餐券开始。
全景落地玻璃窗外,拉斯维加斯已经彻底降下了夜幕。窗外灯光秀缤纷多彩,终于露出属于赌城的一片奢靡。窗内热油淋下,刺啦一声,一道橘色烈火在铁板上腾空升起。
火焰翻滚,引得正围坐在铁板四周观赏食材烹饪过程的食客们发出了一声欢呼。
“哇!”林时雨拧着身子兴奋地直笑,她举着手机,录着大厨烹饪这道雪花和牛的过程。
“啊,啊,妈妈。”艾莎被火焰秀吓得连连摇手拒绝。
小手捏着吃了一口的橙子,她一边害怕地看着火焰的方向,一边半哭要哭从自己的椅子上爬起来,急着往罗心蓓的怀里钻。
“没事呀,艾莎。”罗心蓓伸手抱过艾莎。
她把她抱坐在腿上,用手指着在铁板后忙碌的大厨。
“他在做好吃的。”
乌溜溜的眼睛隔着妈妈的手掌偷偷又看了一眼,这次铁板冒起了蒸汽,艾莎赶忙扭过头。
“不要不要!”她把脑袋埋进罗心蓓的怀里。
铁铲在铁板上一顿清脆的烹炒,一盘牛排完美摆盘之后,被端去了林时雨的面前。
“哇——”林时雨还举着手机,她对着面前的餐食拍个不停。
“我爱免费!”
有一本米其林星级餐厅菜谱摆在自己的面前可以随意挑选,并且它们全都是免费的,这样的好事,全靠被升了顶层套房!
“我今天要解除体重禁忌!”林时雨终于舍得放下了手机。
她转头叫住一个服务生:“嘿!请把菜单再给我一次!”
“好的,女士。”服务生立刻抬步走来这张餐桌。
“你已经点了很多啦。”罗心蓓震惊看着林时雨把菜单翻得哗啦哗啦。
那根食指在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时不时停下问问服务生这道菜里面都有些什么,然后服务生介绍一番,再就是点头记下菜品。
林时雨一副卯足了劲儿想要把房费吃回本的架势,她最后翻去菜单的尾页酒水,直接按价格挑选了一瓶四位美金的罗曼尼康帝。
菜单一合上,本张餐桌含金量陡然飞升。
“记账请记B-3000房间。”林时雨冲服务员微微一笑。
“B-3000房间是全部免费的,女士。”服务生笑眯眯地说。
“我当然知道喽——”林时雨心满意足地捋了捋耳边的一缕头发。
今晚,无论要点些什么,只要提起酒店房间号码,餐厅内的服务员都会微笑着说一句:“免费”。
甚至林时雨喝剩的那瓶罗曼尼康帝,侍酒师还贴心地为她在瓶身上打上蝴蝶结,然后把它送去了房间。
睡前的温泉泳池票、预约和音乐家后台合照、前往奢侈品商场提供的vip服务,还可以在参观9楼参观全美最全的复古车车展时,坐在车上进行合照。
不管罗心蓓压力大不大,反正,作为毫不知情这些服务为何这么慷慨的林时雨,玩得十分开心。
晚上再次回到这间套房,罗心蓓下意识地看向了客厅中的那张沙发。
它现在空无一人,灯光在黑色皮革上照出了一个光点。
想起她推门而入时那个男人看来的眼神,那种被捏紧了一条命的感觉,她的心脏又心有余悸地扑通扑通起来。
房门突然被敲响,像扣在心脏上,罗心蓓吓了一跳,她瞪紧了眼睛,转身看向身后。
“夫人。”门外响起一个女人欢快的声音,“我们为你送来了水果果盘。”
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但是自从昨天傍晚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似乎终于放弃他那道德感突然极高的补偿了。
午后拉斯维加斯的阳光,几乎把一切都镀满了一层金色。酒店白色壁面一片金色,棕榈树与绿植们也金灿灿的。
站在酒店门前向前望去,路口那座超跑自助贩卖机迎向阳光,整面玻璃都好像变成了金色。
演唱会在下午五点,林时雨在三点半就被酒店套房管家接去了演唱会的地点。在等待林时雨看完演唱会之前,罗心蓓决定带艾莎去酒店附近的糖果商店逛逛。
顺便给薛淼他们买一些糖当作纪念品。
超跑一辆接一辆地开出魔靴酒店门前的道路,罗心蓓拉着艾莎的手,她和曼迪一起带着她沿着满是绿植的路边步行着。
来自沙漠的干燥的热风总是吹乱着她额前两边的碎发,罗心蓓时不时挽着头发,眼中只专心看路,还有艾莎。
手握着方向盘,布加迪黑夜之声像幽灵般悄然驶向前方。
车头逐渐接近那个熟悉的背影,可以看清她裙子背后腰间的褶皱,风吹起那头黑发的发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轻飘飘的。
超跑发动机的嗡鸣在放慢速度时,有着像野兽休憩时喉间呼呼的气息。察觉车身经过身边,罗心蓓下意识在有车辆靠近时护住了艾莎。
她转头向一旁看去。
一台黑色跑车正跟随着她,它没有向其他跑车一样不管三七二一就踩着油门呼啸飞驰而去,而是在她的身旁停下了。
在热风中靠近的热浪,也叫停了女孩的步伐。
车窗降下,手搭方向盘上,郑非侧头看向罗心蓓。
“要去哪儿?”郑非客气地笑着,“我要去看拳赛,送你一段?”
视线在那张见了他仿佛就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的脸庞落去下方,郑非打量了一眼罗心蓓身上的那条白色吊带短裙。
其实她比前几年要胖了一些,虽然也没胖多少。
但总不至于像一只干巴巴的鹌鹑,让人碰都不敢碰。
她转过身来时,整个轮廓已经变成了金色。
戴着墨镜的视线,在被阳光照得放亮的皮肤上失神了一秒。
她还是那副学生女孩的打扮,居然已经——
视线更落下了一些。
郑非看向了罗心蓓手中那个小小的手。
“你女儿?”他想起这件事。
看着车内方向的眼睛收回,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艾莎的小手。
她们突然停在了原地,艾莎正低头看着脚上的白色公主鞋被自己踩得啪啪响。
关于郑非这个很简单的问题,罗心蓓一时却只剩呼吸。她看到郑非在车内微微直起后背,抬起脖子隔着副驾驶向这边看来。
他似乎想要看一眼艾莎的模样。
赶着那视线看来艾莎的脸上之前,罗心蓓的身体反应极快地向前迈了一步。
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艾莎。
“是的。”罗心蓓点头。
什么都没有看清,郑非的后背靠回了椅背。
“几岁了?”郑非问。
胸腔慢慢压下一阵紧张,罗心蓓强装镇静:“1岁零10个月。”
1岁零十个月。
郑非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
看来是离开肯尼亚没多久之后她就忙着去和别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了。
副驾驶车窗重新升起,郑非收回了视线。
脚踩油门,跑车轰然开向前方。
铃声响起,中场休息的屏幕上骤然飞进新一轮的拳手信息。
红方、蓝方。
拳手的照片亮相后是他们各自在往期比赛拿下胜利的精彩回放,录影结束,屏幕上显示着两种颜色的赢率正等待下注。
卡座方按下红蓝按钮,屏幕上的下注率飞速陡升。
咚的一下,一场花尽下注方判断力的拳赛仅用了3分钟就戛然而止。拳场内顿时被口哨与掌声还有骂声占满。
黑色帘幕撩起,穿过拳场内一片沸扬,杰森握着手中的手机朝准第一排卡座方向走去。
“Bravo!”
下注的红方的飞踢太过完美,尽管这一场拳赛只有短短三分钟,但郑非还是满意地鼓掌。
他哈哈笑着,鼓掌的手放下,身边也递来了一部手机。
“老板。”
蓝方已经不省人事,被人抬下了拳台。眼睛还盯着台上,郑非笑着接过杰森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已经显示着那个女孩完整的信息。
住在洛杉矶,在南加州大学读书。
读市场营销专业,已休学两年。
21岁,年龄是对的。
未婚。
“哼——”郑非低头哼笑一声。
果然又在骗他。
笑起的眼睛,在看到家庭成员那一栏时又慢慢停顿。
但的确有一个孩子。
不是一岁,是刚满两岁。
眼睛在第四页信息时落下了冰霜。
疑似有男友。
ig互动密切。
铃声响起,又一轮拳赛即将开场。
手机还给了杰森。
手抓起一把美元扔进了打赏用的托盘中,那难以捉摸的眼神,藏进了拳场内的烟雾后。
咿咿呀呀的有着独属于东方特色的吟唱,还有叮叮咚咚像水流一般的音乐,在第二天午后的酒店大堂中响起。
罗心蓓抱着艾莎,她们正要穿过酒店大堂打算去豪客摩天轮玩玩。
酒店今日还是属于游客正多的旺季,在一群游客之间,一群身穿泰国服装的少女们围住了那座四面神像。
她们用向后翻摆的手势,随着音乐而舞动着。
四面神像前点燃了香火,摆满了贡品与鲜艳的鲜花。
现在不允许游客祭拜了,因为必须要等少女们跳完这支不知道还要跳多久的舞。
不管是进入酒店的,还是想要离开酒店的。因为那份鲜明的地域宗教特色或者属于神秘的美丽。大家都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东方少女们献给神的舞蹈。
还有人拿出手机录下了视频。
站在罗心蓓的身后,林时雨也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
“昨天我就奇怪。”她鼓起嘴巴,“为什么这里有泰国的佛像啊。”
因为明白泰国与布莱迪之间的关系,所以罗心蓓并不太意外。
“大概赌场正在做法想要赚钱吧。”她猜着,“那些商人都很迷信的。”
望着那些女孩头顶上的金冠,林时雨点了点头:“有道理——”
“不是呀,夫人。”来自越南的曼迪趴去罗心蓓的肩膀,“有人许愿了,这是在还愿。”
音乐慢悠悠的,舞蹈也慢悠悠的。女孩们慢慢地转出一个优美的转身,她们心无旁骛,总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手摆去的方向。
香火燃烧着烟雾,烟雾慢慢向上腾空、缭绕。
手搭在围栏的扶手,郑非俯视着楼下的人群。
垂着的眼睛,在数不清的人头中,精准盯去了游离在人群边缘的那三个女人。
中间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孩,她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还愿舞的表演,就转身向前走去。
视线一路追随着那道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酒店大堂。
老板不动,杰森也不动。
杰森站在郑非的身边,他也有些好奇那些女孩们跳着的还愿舞。
旋转的裙摆,弯曲的手背,浓黑的眉毛,涂得像苹果一样红彤彤的脸颊。
“无内*怀孕的几率是多少?”看着前方,郑非突然发问。
杰森转头:“什么?”
手拍了一下杰森的肩膀,郑非哈哈一笑。
“开个玩笑。”
第28章 兔子-
【罗丝是心心】:【(图片)】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哇,摩天轮。艾莎真勇敢!你也是(笑脸】
【回复雅各布】:【这只是摩天轮而已。】
【回复罗丝】:【可是它会飞的很高(委屈】-
【罗丝是心心】:【(图片)】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哇哦,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秀!】
【回复雅各布】:【精彩绝伦。】
【回复罗丝】:【没错,他是真正的魔法师!】-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提及了罗丝)(图片)瞧,我小时候还上台做过他的嘉宾哦。我表演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罗丝是心心】:【重点是你想要夸自己可爱,对吗?】
【回复罗丝】:【现在是帅气。(墨镜】-
【田一诺】:【你俩在评论区谈上了?】
19:00,魔靴酒店又准时变成了金色。
金色的金币源源不断地向上迸发着,金币碰撞,累积,那种独属于金属钱币碰撞的清脆的撞击声,让人有一种自己也有可能在楼下赌场赚得盆满钵满的错觉。
看完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秀,回到酒店时,跟着大人们玩了一下午的艾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妈妈。”刚走进酒店,艾莎就哼哼唧唧地仰头张着手臂要抱。
手机暂时塞给曼迪,罗心蓓弯腰抱起了艾莎。
双手用力把艾莎举起,白色蓬蓬裙的裙摆像一团棉花一样落在了她的双臂之上。
被妈妈抱起的第一秒,艾莎的脑袋就沉沉地枕在了罗心蓓的右肩上。
她困倦地把额头在妈妈的颈边蹭了蹭,然后伸出小手搂住了妈妈的肩膀。
又黑又长的睫毛垂下,鼓鼓的脸颊上还残余着被室外高温热出的红扑扑。额边黑发沾了些热汗,原本就自来卷的碎发更打了卷。
室外炎热,但酒店内开足了冷气,冷得像秋天。
尽管只剩步行至电梯再由电梯走去房间的距离,但是曼迪还是给艾莎披上了一件薄外套。
酒店大堂内水声哗哗,中午时那群跳神舞的女孩们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大堂中只有那座高高矗立于中央的四面神像。
但是供桌上依然香火不断。
“那我自己去逛奢侈品商场啦。”在向着回到房间时的电梯走去时,林时雨惦记起了她早就惦记着的香奈儿。
“姐。”转身一半,林时雨突然转回了身子。
“我真的觉得我们好像不是升房。”她停顿了一秒,“是中了头奖。”
“他们每天来送给我们一堆东西,这比我们的房费还要贵!”她难以置信地提起眉毛,额头都挤出了纹路。
话说到此,林时雨顿时停顿了一秒。
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她一脸凝重地看向罗心蓓。
“如果等下香奈儿也可以记去房间的帐上。”她点点头,“那我怀疑,顶层套房的确有鬼了。”
“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把房间继续订给客人们呢?”林时雨绞尽脑汁了一会儿。
身子慢慢转向,林时雨看去了那座佛像。
做了嫁接睫毛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后煞有介事地瞪大眼睛。
“为了把我们献祭给鬼?”……
“你去吧。”罗心蓓听得心累。
也瞒得心累。
而且,艾莎已经两岁了,有点重——
“拜拜!”林时雨转瞬就在她天马行空的幻想中脱身而去,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蹦蹦哒哒地转身跑,“餐厅见!”
手又托了一下艾莎,罗心蓓继续向着电梯走去。
给曼迪拿在手中的手机响起了ig回复消息的提示。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回复:一切要在洛杉矶才能开始。”曼迪跟在罗心蓓的身边,给她念出了这条回复。
“夫人。”手机放下,曼迪歪头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她挽住罗心蓓的手臂,脸上挤眉弄眼:“塞斯先生是不是喜欢你?”
“拜托——”罗心蓓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着夫人那张年轻鲜嫩的脸庞,曼迪想,她本该在大学校园中享受着属于青春的恋爱。
虽然曼迪并不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一个女孩在19岁就一定要去精英精子库买一颗种子然后成为母亲,但是她还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没准会有一个好男人愿意照顾夫人,还有可爱的艾莎。
手按下电梯向上楼层的按钮,曼迪退回了罗心蓓的身边。
“他很喜欢艾莎,没准他想成为艾莎的爸爸哦。”她忍不住又说。
“拜托——”罗心蓓只是笑。
她还没来及假装正经让曼迪别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面前电梯恰时响起楼层抵达1楼的提示。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眼中的微笑也凝固在了月牙儿般弯弯的眼角。
运动鞋僵立于门口,罗心蓓一动不动地看着电梯之中的那个男人。
电梯内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个与他一样高大的黑人男子正一前一后地站在电梯中。
他一身黑色西装,黑色衬衫解开了两枚纽扣,隐约露出胸膛上的纹身。
右手抄在西装长裤的口袋,左手正在玩着手机。
头顶一束光,让他看起来更加压迫着这个封闭的空间。
突如其来的偶遇,总是在人最放松的时候。
心脏猝不及防又开始嘭嘭跳起。
手臂更用了一分力气,罗心蓓抱紧了怀里已经睡着的艾莎。
一只手在郑非身侧钻了过去,在电梯门快要在罗心蓓面前重新关合的时候,杰森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按钮。
“老板。”杰森咬牙轻声提醒。
手机屏幕上社交软件界面显示着那些一来一去堪称「密切」的回复,手握着手机,嘴角挂着一抹嗤笑,郑非闻声抬起头。
眼睛笔直看向前方,手机慢慢垂在了身侧。
看着那个总是想要闪躲的眼神,眼中扬起了一丝更加耐人寻味的笑。
“夫人?”
电梯明明已经开门,但罗心蓓没有登上电梯,曼迪有些好奇。
站在电梯中央的皮鞋向旁边挪了微乎其微的半步,在这原本就宽敞的电梯间中,郑非给罗心蓓让出了位置。
电梯门久久停留,那份在对视中一直保持等待时的安静,逐渐有些诡异。
其中一方的慷慨与耐心,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等到另一方就这样接受他的慷慨与耐心。
眼睛垂下,罗心蓓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低着头,抱着艾莎默声进入了电梯。
跟随在罗心蓓身后的曼迪悄声也进入了电梯,她们的身体转向门口的方向,杰森的手松开了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合,杰森掏出了一张金色房卡,他熟练地把房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按下了30层。
屏幕开始蹦跳着向上而去的楼层数字,封闭的电梯间内,重现了刚刚的那份安静。
双手抄在口袋中,郑非抬眼瞥向楼层数字显示屏。
视线在数字【3】上收回,看向了电梯门上四个人的倒影。
女孩低着头,一言不发。
像在肯尼亚的第一次午餐时,她就是这样捧着手中的盘子,一言不发。
只是现在,她抱着一个比盘子更大的东西。
鼻尖哼出一声气息,郑非重新看向楼层显示屏。
“怎么来的?”他问。
耳边这句话的语气,突然间,罗心蓓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交谈。
他总是这样。
语气是与凶戾外表截然相反的温和,但却又有一种必须得等到答案的笃定。
眼睛频繁地眨了几下,不情愿却也得张开嘴巴。
“开车。”罗心蓓淡声说。
郑非转头看向罗心蓓。
“你?”
“是的。”罗心蓓头也不抬。
“真厉害。”郑非哼笑一声。
“洛杉矶离这里可要快五个小时。”
听着耳边的交谈,曼迪意识到了夫人似乎与这个男人之间是熟悉的。
但是那份熟悉又有些古怪。
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夫人偷偷望向了上方,曼迪看清了那个男人的侧脸。他的鼻梁很高,又高又直,额头与眉骨连接着鼻梁,整张脸立体到可以称之为英俊。
他看起来有些像亚洲人——她也不确定。
莫名其妙的,曼迪认为他还有点眼熟。
但她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认为他很眼熟。
曼迪观察着他的轮廓。
下一秒,他就扭头看来。
撞上那双刀子一般眼睛的瞬间,曼迪像蜗牛触角一样猛地缩回了罗心蓓的身后。
“丈夫呢?”眼睛打量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笑,“没与你们一起来?”
胸腔中慢慢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
“他忙着工作。”罗心蓓还是不看他。
“什么工作?”郑非很是好奇。
他一直在看着她,谦逊地等着她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那双眼睛终于看向他。
与那人对视的一秒,罗心蓓心中只燃了那么一丝的脾气就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咖啡店。”罗心蓓低下头。
这很明显地压下一些不耐烦的语气,郑非低声笑起。
他想起她在他身上呵斥他让他闭嘴的时候。
笑眯眯的眼睛转去前方,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去了在电梯门上的那个小女孩的背影。
她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黑发,扎得高高的,像她的妈妈一样——漂亮。
“她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
怀抱着一份果实般的沉甸甸,罗心蓓沉默了几秒。
“艾莎。”她抬手包住了艾莎的脑后。
她这副属于一个母亲护崽的模样,郑非只是笑了笑。
“哪儿都去了,没去赌场玩玩?”
罗心蓓摇头:“我不去赌场。”
“为什么?”郑非问,“怕输?”
“可以记账房间。”他笑着说,“输了算我的,赢了就算你的。”
“不用了。”罗心蓓还是摇头,“我只是不喜欢赌运气的游戏。”
就像他喜欢玩的那种用刀尖扎手指的游戏。
郑非不置可否,他仰头,对着电梯即将到达的【29】层撇撇嘴。
电梯到达29层。
没有告别,郑非大步走出电梯。
看着那个背影悠哉悠哉地远离这里,罗心蓓又想起了在那晚的草屋中,他们放倒那个黑人之后离去的背影。
他们其实与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眼睛紧张地看回了电梯的楼层按键。
棉签擦过一只只玻璃杯、餐具,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些密封袋中。电梯响起抵达30层的提示时,客房服务的推车还停在入户的门厅处。
但是他们似乎也已经结束了打扫。
“晚上好,夫人。”一个身穿制服的亚裔中年女人率先第一个与罗心蓓问候着。
她推着推车,在客人回到房间的第一瞬间,就与其他一起负责客房服务的同事们离开了这里。
电梯门在身后关合,罗心蓓转头看向了紧闭的双开门。
头顶那盏水晶灯再次把下方的几道身影折射出繁华世界的模样,曼迪打开了一边木门,罗心蓓进入了房间。
走进房间的第一秒,那个人坐过的黑色皮沙发上已经摆满了几个大大的礼盒。
马卡龙色系,绑着绸缎的蝴蝶结。
手指捏着蝴蝶结一角,罗心蓓打开了其中一个礼盒。
是玩偶。
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谁送来的,罗心蓓的心中就更加抗拒。
她没有高兴地叫醒艾莎,让她看看她如今可以算是玩偶富翁了。
其余的礼盒就扔在这里,罗心蓓转身把艾莎带去了卧室。
窗外是拉斯维加斯初入夜色的繁华预兆,在柔软的床榻中,艾莎睡得更加香甜。
手抹开艾莎额边的碎发,罗心蓓坐在床边,她就这样又看了艾莎许久。
她们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除了纽约之外,她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来拉斯维加斯了。
手机响起林时雨发来的微信,罗心蓓低头拿起手机。
她最后看了一眼艾莎,转身离开了房间。
或许是心中实在茫然、烦闷。离开了房间,罗心蓓终于打算去好好享受一次拉斯维加斯的放纵。
酒、还有林时雨嚷嚷着要看的猛男秀。
“姐,香奈儿那里真的可以记账——”声音穿过夜店噪杂的音乐,林时雨对着罗心蓓呆滞地拎起手中的崭新的手袋。
“但是我没敢多买。”林时雨又撅着嘴巴,“我只买了一只香奈儿——”
克制与理性的声音急转,“还有一个佛牌!”
林时雨甩起手中一个金色的牌子:“他们的黄金卖场居然卖佛牌!!!”
最后的理性,罗心蓓全部灌给了那杯长岛冰茶。
随便吧——
腿连续踢打着沙袋,铁链吊起沙袋,随着被踢动的力量,在安静的房间内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连转的身体,飞速砸出了拳头。
绑了红色拳击绷带的手砸进黑色皮质护具,接连的拳头,向前冲击着陪练连连后退。
脚踩回地板,郑非仰头甩了甩双臂。
他踩踏着地面,扭转放松着脖子,胸膛呼出一口热气。
“(泰)谢谢。”他双手合十,略微低头,与泰拳老师行礼。
“(泰)谢谢。”老师双手合十,弯腰行礼。
牙齿扯开拳击绷带的系扣,郑非转身走去拳台边缘。
杰森掀起拳台围栏,郑非弯身钻出了拳台。
鼓胀的胸肌剧烈地起伏,额头布满了汗水,顺着脸庞向下淌落。
天花板的冷光把麦色皮肤照出了一层油光,在宽阔结实的背肌上久久停留。
水瓶翻滚气泡涌进口中,郑非喝了几口水,接过杰森递来的手机。
食指勾走额前滴落的一滴汗,他在拳台下站定。
【罗丝是心心】:【(图片)干杯!】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呃——猛男秀。好吧,其实我也有肌肉。】
【回复雅各布】:【哈哈。】
【回复罗丝】:【不相信吗?】
【回复雅各布】:【哈哈~】
【回复罗丝】:【看来我要给你证明一次了。等你回洛杉矶:)】
手指放大那些被红色或者蓝色灯光笼罩的照片,露出一个黑发女孩模糊的轮廓。
她很开心,喝了酒。
在朦胧的灯光中也可以看到她的脸颊是红彤彤的。
还有那些裸着上半身在舞台上跳舞的男人们。
“哼——”郑非笑了一声。
手机还给杰森,他转身向淋浴间走去。
中午,酒店大堂中又准时跳起了神舞。
已经连续两日了。
看来有人许了一个大愿望。
住满了三天,套房免费退房。
拉斯维加斯之旅终于结束了。
罗心蓓把林时雨送上套房管家即将开往拉斯维加斯机场的车上。
“替我和你爸问好。”她严肃地指着林时雨,“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
“放心吧,姐。”林时雨捂住嘴巴,“我的嘴巴超严的。”
管家把林时雨近几日已经加倍的行李搬上了宾利车,林时雨探出脑袋冲罗心蓓挥手再见。
“拜拜!”罗心蓓又挥手。
她低头晃晃艾莎的小手:“艾莎,和小姨说拜拜。”
“拜拜!艾莎!”林时雨抛着飞吻。
“拜拜。”艾莎只低头忙着看手中的小兔子。
看着宾利车渐渐开离了酒店门前,罗心蓓把宝马车钥匙给了门童,门童前去泊车,她拉着艾莎的手,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少女们的舞蹈。
烟雾缭绕在金色指套的指尖,女孩们的脸颊也像供台上那些鲜艳欲滴的花朵。
看热闹的视线在四面神像收回,罗心蓓无意一瞥,刚好撞上那个男人的身影。
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在面前打开,郑非走出了赌场。
皮鞋慢吞吞地,在原地站定。
于人群中对视的一秒,罗心蓓还是很快扭头收回了视线。
手握着艾莎的手,她低下头,心知肚明侧边那道视线的锋利。
“走吧,艾莎。我们要回家了。”罗心蓓低头对艾莎说。
匆忙的脚步迈出,她走了几步,又骤然停下。
身体犹豫了几秒,罗心蓓放开了艾莎。
她转身向郑非走去。
眼睛看着那个女孩,穿过一个接一个的路人,向面前走来。
“布莱迪先生。”罗心蓓在郑非面前站定。
她仰头看着他:“谢谢你的礼物,我们要回家去了。”
“真不错。”郑非轻声一笑,“这次有了告别。”
那话里话外暗藏的嘲讽,罗心蓓装作听不懂,她挤出一个微笑,挥挥手。
“再见。”
她转身走回艾莎和曼迪的身边。
手拉起艾莎软软的小手,被那道视线盯着,心脏就像被提起来了似的慌张。
她慌张,却还得故作镇静。
视线盯着前方,郑非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看着罗心蓓向着门口走去。
视线落下,他看去那个小女孩的背影。
“等等。”
身后那个不快不慢的声音,一下子令罗心蓓僵在了原地。
原本忙着送客的安保也转身堵在了旋转门前,他们似乎知道她是谁。
喉咙紧张地咽了几口,罗心蓓拉着艾莎的手,手握得越来越紧。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甚至可以听到心脏在胸腔中间的跳动。
皮鞋稳步迈向前方,穿过一个接一个的路人,在一个玩偶旁停下。
手指拎起掉在地板上的兔子,郑非直起身子。
他拍打着兔子上沾染的一些污渍,慢慢走近那个两个背影。
脚步在小女孩身边停驻。
郑非在艾莎面前蹲下。
“女士。”郑非温和地笑起,“你的玩具。”
手拿着兔子递向前方,郑非看向了艾莎的脸庞。
一个亚裔女孩。
那双黑色的瞳仁,像她的眼睛一样明亮。
平视对视一秒,一只手突然出现挡住了女孩的脸。
沿着那细白的手腕,郑非抬眼向上看去。
是她的妈妈如临大敌般的惊恐。
“请不要这样,布莱迪先生。”罗心蓓捂着艾莎的脸,“我女儿害怕陌生人。”
她很快就抱起艾莎,顺便伸手拽过了郑非手中的兔子。
不管此时谁更怕陌生人,郑非还是点了点头。
手轻拍在右膝,他站起身。
“好的。”
那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的眼睛剜了他一眼,随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郑非笑了起来。
“医生说什么时候会出结果?”他对着前方,目不转睛。
“96小时。”杰森说。
第29章 猎鹰
96小时。
就放任兔子跑向沙漠。
猎鹰8X私人飞机在拉斯维加斯国际机场跑道结束滑行,前往纽约州方向-
【上午10:00,出门前往社区公园。与女儿玩耍30分钟,然后回家。】-
【上午11:21,与邻居(女性)交谈。时间大约5分钟。】-
【上午11:30,开车前往超市。中途只与收银员(男性)交谈,然后返回家中。】
夹子夹起一颗透明到像玻璃一样的冰球,尽量保持无声地放进了白色玻璃杯中。矿泉水慢慢倒下,轻轻推击着冰球在水中旋转。
手放下夹子,端起了托盘。
转身的瞬间,空中小姐的脸上立即挂起职业化的微笑。
高跟鞋踩着机舱内铺满的黑色地毯,向着客厅方向走去。
机舱内静悄悄的,只有飞行时机身发出的穿梭在气流中的微鸣。几个黑衣男人坐在机舱四处,他们小声聊着天,还时不时模仿一些拳击的动作。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他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手中的手机。
“布莱迪先生。”空中小姐把冰水放在桌上,“你要的冰水。”-
【下午13:09,接收快递。】
手捏着信封,罗心蓓一边看清寄件人的名字,一边转身踩上台阶。
她撕开信封,拿出了信用卡6月份的账单。
“为什么美国人闲的没事就寄信啊,这样一点都不环保。”开门的瞬间,罗心蓓无语地嘀咕了一句。
她走去餐厅,把新收到的账单拍在了餐桌上。
加上这封信件,桌子上已经有一大堆信件了,全部是她与林时雨那短短几天的拉斯维加斯之旅时收到的。
她今早把它们从邮箱内全部掏出来的。2
保险、信托、信用卡、水电、还有艾莎的早教班预约体验-
【下午14:12,前往南加州大学。】
手敲开两年前来过的这间办公室。
“请进。”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门应声而开。
与两年前不同的是,罗心蓓已经不再挺着孕肚了。但与两年前相同的是,坐在办公室中的还是那个齐肩金发女人。
她在罗心蓓打开门时,就好奇地抬起了戴着眼镜的脸庞。
“你好,我是罗丝罗。”罗心蓓露出一个微笑,“三天前我发过了邮件。”
“来办理回归学校?”女人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她的记忆力可真好,罗心蓓一时间有些意外她居然只凭借名字就能想起邮件的内容。
正要张口说明来历的嘴巴顺势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的。”罗心蓓点点头。
休学已经结束,离开办公室之后,罗心蓓在校园中走了一会儿。
加州毒辣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罗心蓓眯起眼睛看向学校中的红色砖墙。那些绿色的植物,草地,还有小镇一样的休息区。
她现在只等开学之后就会重新变成一名本科大三学生,但是田一诺他们已经本科毕业了。
他们再也没办法一起上课了,也没办法来到这片太阳伞下喝着饮料聊着等下是该回家还是去玩。
两年,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是从这片太阳伞下开始。
还是为四散奔赴不同道路的朋友们而感到失落的眼睛,被手机信息到达的提示音暂时打断。
拇指点开ig私聊,罗心蓓收到了雅各布的一张照片。
雅各布:【我今天在为别人做拿铁。(图片】
看着雅各布趴在一杯拿铁旁搞怪的表情,罗心蓓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
帆布鞋停在了原地,她举起手机,一字一句认真地回复着。
【罗丝】:【那你也要用心去做。】
【雅各布】:【我要把菜单上单独列出一项:罗丝拿铁。】
“什么呀——”罗心蓓小声笑了一声。
【罗丝】:【(惊讶】
【雅各布】:【哈哈。】
信息刚刚显示对方已读,雅各布就迫不及待拨出了电话。
“你今天在做什么?”
罗心蓓抬眼看了一眼四周。
“我去了学校。”她笑着说,“我解除了休学,现在只等开学了。”
“酷!”手撑着柜台的边缘,雅各布笑眯眯地垂下脑袋。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学校遇见你了。”他说。
他好不容易用一番自认为十分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但他只听到听筒那头的一声轻笑。
她的笑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像玫瑰的一瓣花瓣。
轻飘飘的,仿佛能闻到芬芳。
被自己过于浪漫的幻想侵袭了脑袋,雅各布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的脑袋越垂越低。
“傻子一样——”
身旁的凯莉看戏似的嗤笑一声。
虽然雅各布并没有听到她的嘲笑。
“呃——”雅各布抬起头,他逼迫自己拧起眉头,重新变回稳重的男人模样。
“如果你去学校,艾莎该怎么办?”他的声音也稳重多了。
“曼迪会照顾她。”罗心蓓说,“下课之后我会尽量早点回家。”
“是啊,是啊。”雅各布连连点头,他尴尬地捏了一下鼻尖,“你得多花一些时间照顾艾莎呢。”
然后对话就突然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他们谁都无法忽略在一段感情开始之前,其中有一个人并不独属于爱情。
脚步停下,罗心蓓低下头。
“雅各布?”
“嗯?”
“其实你——”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真的想要和你成为朋友?”雅各布低声打断了罗心蓓只说了一半的话。
罗心蓓愣了一秒。
“呃——”
“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艾莎的身上吧,我不会给你太多的麻烦。”雅各布说。
“所以——”他站直身子,很快就对着空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人想喝拿铁吗?我可以免费配送哦!”
罗心蓓抬头看向好莱坞的方向:“好莱坞离我家要二十多分钟呢。”
“我开车呀。”雅各布笑嘻嘻地说,“肌肉猛男雅各布外卖店。”
“我昨天特意去健身房深入运动了一番。”左手举起,他对着空气展示肌肉,“你最好趁着它们还在。”-
【下午16:32,和女儿一起与男友见面。在家门口聊天大约30分钟。】
纽约——曼哈顿
大都会歌剧院,今日正上演英语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是英语版的第一次演出,红色与金色交织的大厅中座无虚席,两侧包厢内也坐满了观众。
音乐剧开场,灯光落下。观众席全部隐藏进了一片暗影,只剩舞台上的一片明亮。
一双平静的眼睛自二楼包厢中向舞台看去,她时不时举起一个复古设计的金色望远镜,毫无波澜地看着罗密欧已经沉醉在仇敌之女朱丽叶的美丽之中。
包厢内一片寂静,某人来到包厢中,他拉开一把椅子,在她的身边坐下。
“迟到了。”眼睛盯着望远镜,安德莉亚布莱迪头也不回地说,“我们约了10点。”
“嘿。”坐在安德莉亚一侧的芬恩扭过头去。
他在玩手机的间空中抽空和郑非打了一个招呼。
“抱歉,我的姐姐。”
右腿搭在左腿上,郑非向后靠进红色座椅的椅背。
额头歪向一旁,歪进撑在扶手上的右手的指尖。
“你知道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他的语气就已经提前为这冗长的艺术感到了疲惫般的沙哑。
“你会感兴趣的。”安德莉亚握着望远镜的把手,“台上没准有你未来的妻子。”
揉搓鬓角的手略微停顿,郑非抬眼瞥了一眼舞台。
繁复的舞会场景,每个人都演得很是卖力。
“台上有一群女人。”他说。
“那你就试着找一个名叫艾玛福布斯的。”望远镜放下,安德莉亚看戏似的眼神扭去了郑非的脸上。
“「或许,MB」?”她重复着艾玛曾发过的那篇ig,眼神只会比看音乐剧时更加充满兴趣。
“怎么?”她敏锐地捕捉到弟弟脸上的一丝无趣,“你该不会还没有和她见面过?”
右手落下,在空中摊开。
“我很忙。”郑非挑眉。
“忙什么呢?”后背靠回了椅背,安德莉亚抱起双臂彻底想要聊上一番。
“拜托,这种事倒要我来做了。”她翻了一个白眼,“我可不是什么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也不是什么一定要看音乐剧的人。”
“兰道夫花费了一番力气给你寻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女孩。福布斯家族。”
高于舞台的包厢内,三个布莱迪同时垂下眼睛,在包厢的围栏之后高高地俯视着舞台的方向。
“福布斯国际银行的继承人。纽约大学毕业,音乐剧专业。还有一个哥哥,名字叫查尔斯福布斯。”
“她很漂亮。”安德莉亚的嘴角向一边勾起,“不是超模,胜似超模。”
“天啊——华尔街。”眼中扫过一丝不耐烦,郑非收回了视线。
“我最讨厌华尔街。”
“而且我只是和那么几个模特约会过。”他笑起来,“每个人都在意这些?”
“这不怪你。”安德莉亚面朝前方说,“整个曼哈顿都知道布莱迪家族的男人们对超模行业的支持了,从我们的爷爷开始。”
她嘲讽的语气,顺便将视线转去了坐在她左侧的弟弟芬恩的身上。
他总是在与那个上东区闻名的名媛塞西莉亚霍伯特分手的间隙中暂时去找一个模特玩伴,前段时间他与一个超模一起登上了狗仔街拍的头条,真是更加验证了布莱迪家的喜好。
别人总是说,他们来自芝加哥,所以不喜欢废话,只爱那些一眼就能直白看得到的东西。
比如金钱,比如美貌。
芬恩玩着手机:“我只是喜欢有自己事业的女人。”
“她给我打过电话。”
郑非张开了嘴巴,也把安德莉亚的视线重新唤回了他的侧脸。
“艾玛?”
“嗯哼。”
眼睛定定地看了那隐藏在暗色中的侧脸几秒,安德莉亚笑了一声。
“你没有再联络她。”她慢吞吞地思索着,“看来这个婚事要告吹了。”
视线回到舞台,艾玛扮演的朱丽叶推开了阳台的窗户。
安德莉亚重新拿起了望远镜。
「我要向哪颗星星、哪个上帝,去偿还在他眼中看到的爱。」
「这是多么的兴奋,朱丽叶爱上了罗密欧。」
“她管得太多了。”郑非说。
黑色西装背靠着一片黑暗,语气也几乎要融进了冰冷的黑暗,与朱丽叶那甜蜜的嗓音截然相反。
“连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会问个彻底。”纹有字母的手指点弹着座椅的扶手,“我们甚至还不认识。”
“嗯——听起来是个单纯的女孩。”安德莉亚对着舞台上的艾玛笑了起来。
她听着她那好听的嗓音,又问:“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脑中闪过那个女孩瞪着眼睛告诉他自己已经结婚的时候。
郑非低下头,他看着皮鞋翘起的鞋尖,兀自笑了一声。
“有丈夫的女人?”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种突破道德的喜好,郑非更加低声笑起。
“哇。”安德莉亚点点头,“听起来不错。布莱迪家又有话题可说了。”
安德莉亚的这个冷笑话,郑非和芬恩笑得更加开心了。
大家都在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终将走向悲剧的结局而惋惜他们现在的甜蜜,只有他们的笑声,好像是在嘲笑罗密欧与朱丽叶把手就这样轻易地握在了一起。
手机短信提示,打断了胸腔中憋着的笑声-
【(图片)】
拇指点开杰森发来的照片,郑非认真地阅读了纸上的字母。
视线随着拇指挪动手机屏幕上纸张的位置,慢慢看向定下结论的结尾。
【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马克布莱迪先生符合第四份检测拭子的生物学父亲】。
手机拿在手里,在只占了舞台一抹偏光的包厢中,屏幕白光幽幽照亮一张突然陷入沉寂的脸庞。
白色光点倒映在两颗黑色的瞳孔,眼睛停止了眨动。
下一秒,就像在大陆上寂静的黑夜中,徘徊巡视的猎手发现了猎物之后,眼中骤然亮起了两抹决绝的火焰。
他还是小看了她。
郑非拿着手机,他长久地盯着亲子鉴定的结论。
这个女孩,她的胆子大到敢数次欺骗他。
甚至,她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他的孩子。
眼睛盯着那份承认一个女人带走了他一部分血缘的证据,慢慢的,嘴角蓄满了势在必得的顽劣。
椅子向后退去,郑非站起身。
安德莉亚仰头看去:“去哪?”
郑非转身离开。
“抓兔子。”-
【下午14:00,前往儿童泳池。】-
【下午17:00,与男友见面。】
带着艾莎从游泳教室回到家中时,雅各布已经等在了家门口。
比正午时分稍微偏移了那么一些的阳光落在那头黑色长发上,他提着手中的两个纸袋,看着罗心蓓迎着一阵热风向他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印满玫瑰的纱制长裙,飘逸的白色随风飘动,红色玫瑰簇拥着她的身体。
她就像身处在一片玫瑰园中。
下了车的一瞬间,她的脸颊就热得红扑扑的。
也像裙子上的一枝玫瑰。
那头漂亮的黑发,像被风吹动的湖水。
看着看着,雅各布的脸上只剩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来了!”罗心蓓牵着艾莎的手冲雅各布走去。
“我也是刚到。”雅各布笑嘻嘻地说。
“嘿!艾莎。”他在艾莎的面前蹲下,和艾莎打了一个招呼。
艾莎用嘴巴咬住棒棒糖,她伸出空出来的一只小手,和雅各布挥了挥。
“真棒呀,艾莎。”雅各布笑着夸了一句艾莎的聪明。
“哦,别忘了这个。”他赶忙站起来。
他把一个纸袋递给罗心蓓。
“拿铁。”
“谢谢。”罗心蓓接过纸袋。
雅各布拿着另外一个纸袋,他重新蹲回艾莎的面前。
“我当然不会忘记艾莎的礼物啦!”雅各布晃晃纸袋,他很快就在纸袋中掏出一本童话书。
“瞧,艾莎,妈妈又可以给你讲新的故事了!”
小嘴巴忙着吃棒棒糖,艾莎只眨着眼睛看着雅各布把故事书递给她的手里。
但是沉甸甸的书让她有些拿不动,于是曼迪帮艾莎接过了它。
罗心蓓弯下身子:“艾莎,收到礼物,你该说什么?”
“妈妈——”
“说谢谢呀。”曼迪在一旁教着艾莎。
“别介意。”雅各布摆摆手。
手扶着膝盖,雅各布在罗心蓓的面前站起。
他抿着嘴角的笑,笑着看着罗心蓓的脸庞。
“其实我不去工作的时候就不太喝咖啡。”罗心蓓说。
“不喝也没关系。”雅各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来见你们一面。”
快要黄昏的时间,阳光就是最好的帮手。
它不至于刺眼,也会让人看清对方脸上的笑意。
对视几秒,雅各布恍然回神。
“呃——”他站直身子。
“那我走了?”
嘴唇放开了一直抿起的笑,罗心蓓点点头。
“嗯。”
雅各布向前模仿了几步走路:“那我就这样走了?”
罗心蓓噗呲一笑。
“你可以开车走。”
“好伤心哦。”雅各布捂住了心脏。
他只装了一秒伤心,就看向了艾莎。
“有人想要抱我一下吗?”雅各布用小孩子们会喜欢的欢快的语气问道。
艾莎咯咯一笑,她伸出了手。
“谢谢艾莎!”雅各布一个大步就单膝跪在了艾莎面前的马路上。
手臂环过小小的身后,他轻轻抱了一下艾莎。
“谢谢。”他诚恳地拍了拍艾莎的后背。
手放开了艾莎,雅各布站起身。
他看向了罗心蓓。
“明天见?”他轻声说。
“你明天还要带一杯拿铁吗?”罗心蓓笑着问。
“明天——带点别的?”雅各布惆怅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带东西,我找不到借口和你见面。”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见我。”罗心蓓说。
“呃——”雅各布挑起眉毛,“可是——我有些害羞啊——”……
罗心蓓愣了一秒,然后她哈哈笑了起来。
她捂着嘴,笑得原地转了一圈。
裙摆也在风中飘摇。
“还是得了吧。”雅各布一甩手。
“所以——”他挠挠耳边,“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你抱我一下吗?”
嘴唇抿了一下,罗心蓓把笑憋了回去。
“嗯——朋友之间的拥抱的话——”她一本正经地点头。
“当然是朋友啦。”雅各布瞪起眼睛,“我知道。”
沉默了一秒,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拥抱从何而起。
雅各布试探着挪了几步,他向前凑了一下,
右手手臂环过那单薄的肩膀,他嗅到了那阵像太妃糖一样的香气。但心脏跳动的速度太快,他没有敢再近一些。
阳光倾泻在车身,透过车窗,勾勒了一张冷漠的轮廓。
手握着那份基因检测的报告,安静的车内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
银色法拉利拉法静静停在路旁,郑非扭头看着窗外那个属于一家三口般的拥抱。
充满笑声。
真是温馨至极。
被抱进怀抱的瞬间,罗心蓓下意识地抬起了想要迎接怀抱的手臂。
手虚虚举起,她只是轻轻扶了一下雅各布的手臂。
戴着皮质手串的大手拍了拍罗心蓓的后背,就像拍艾莎那样,雅各布很快放开了罗心蓓。
“好,谢谢。”他的脸像烧起来似的一样红,但他的语气却突然客气起来。
他甚至已经不敢再看向罗心蓓。
“再见。”雅各布挥挥手。
罗心蓓点头。
“再见。”
“电话联系!”雅各布在耳边晃了晃一个电话的手势。
“拜拜!”罗心蓓挥挥手。
“拜拜,艾莎!”雅各布后退着冲艾莎挥挥手。
手垂在裙边,拎着手中的拿铁,罗心蓓转身看着雅各布走去了他的奔驰越野车的车边。
黑色的车身慢慢转向,在那扇挡风玻璃后,罗心蓓对着雅各布挥动的手又挥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着越野车开离了两栋别墅之间宽敞的马路。
望向前方的视线,被一通来电打断。
雅各布明明才刚刚走呀。
罗心蓓有点想笑雅各布的电话联系来的也太快了。
她低头拿起与拿铁纸袋一起握在手中的手机。
陌生号码。
“丈夫?”
听筒传来的那个温和到像一块冰的声音,像被一支箭霎时刺穿了心脏。
隔着车窗,郑非满意地看到那个猛地甩起的裙摆。
罗心蓓惊恐地看向身后。
就在她的别墅对面的路旁,一辆银色超跑亮起了车头的灯光。
车门打开,郑非下了车。
他站在车旁,拿着耳边的手机。
左手慢慢抬起,看着那个呆立的身影,他极为生疏地,学着她的模样,挥了挥手。
第30章 狮子
耳机贴在耳边,罗心蓓看着前方。
那个男人站在热风中,他背靠银色跑车,一身黑色。
双臂卷起了黑色衬衫的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阳光在他举起与她打招呼的手腕金属腕表上落下一个金灿灿的光点。
他一副刚从都市之中来到加州度假时的休闲。
他似乎很满意他如今把她吓了一跳的恶作剧。
眯起了笑眼,嘴角还挂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原本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还看到了雅各布出现在这。
“你,你……”罗心蓓结结巴巴的,她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打招呼的手放下,塞进了西装长裤的口袋。
郑非低下头,他笑着挂断了通话。
“洛杉矶是个好地方。”他说。
笑着的脸庞抬起,“可惜距离纽约太远。”
手机放回口袋,郑非转身拎起放在车身上的白色纸袋。
“路过。”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真话似的,把纸袋在身边提起,“于是带了一些礼物。”
皮鞋向前迈去。
一步一步,接近那双平底红色玛丽珍。
手机握在双手中,罗心蓓目视着郑非提着纸袋走来她的面前。
那双总是充满蔑视与漠然的眼睛瞥向她,眼含一丝嘲弄。他只与她对视一眼,就越过她的位置,走去了她的身后。
罗心蓓扭转侧身,她沉默地呼吸着,看着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高大宽阔的背影遮挡了站在他面前的人。
一直带着艾莎站在一旁的曼迪牵着艾莎的手,她茫然地仰头看着这个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中见过的男人在艾莎的面前蹲下。
视线由俯视转为了平视,眼睛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因为已经得知她是谁,郑非也终于看得更加仔细了。
她低着头,看着她刚刚从嘴中拿出的棒棒糖。
那垂着眼睛的神情,和她的妈妈一样。
“你好,艾莎?”郑非把礼物递向前,“我是马克布莱迪。”
红色玛丽珍突然大步向前迈去。
看着他总是想要接近艾莎,罗心蓓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恐慌。
她压抑着尽量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情,强装镇定地走去了艾莎的身边。
正看着艾莎拿出纸袋中狮子玩偶时平静的视线,随着那突然出现的玫瑰裙摆向上望去。
“妈妈。”艾莎高兴地举起毛茸茸的玩偶,她给妈妈看,“狮子。”
胸腔中胡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已经颤抖的身体。
“艾莎。”罗心蓓对着艾莎挤出一些笑容,“收到礼物,你要说谢谢。”
“说呀。”她故意强调,“你要说:谢谢你,布莱迪先生。”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
她侧脸对着他,还在假装与他的陌生。
或许小孩子总是害羞表达自己的谢谢,艾莎只抱着狮子不肯说话。
“谢谢你。”于是罗心蓓对郑非说,“瞧,我说过了,我女儿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
郑非起身。
“在美国生活的不错嘛。”郑非散漫地打量了一眼四周,“车,房子,信托,绿卡,还有女儿。”
他一字一句说着她在美国拥有着的一切。
“如果我多来比弗利山庄住几天,没准我们会经常碰面。”视线在这栋别墅上收回,郑非笑着看去罗心蓓加倍泛红的脸庞,“我的房子距离莫妮卡乔纳斯可不远。而且,我也很想学习一些中文。”
“一小时1000美元怎么样?”他若有所思地歪歪头,“一个好价钱,看在我们关系不错的份上。”
那张嘴幽幽吐露了掌握到的信息,又肆意扬起了看好戏般的笑容。
他放出了一些勾人的话语,然后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巴。
被那总是等待回答的眼睛盯着,罗心蓓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谢谢你的好意。”她说,“但是我要回中国了。”
“哦。”郑非满不在乎地点点头,“祝你一帆风顺。”
“谢谢。”
眼睛快速瞥了一眼那人似笑非笑的脸庞,罗心蓓弯身牵起艾莎的手。
她几乎是拽着艾莎,想要赶快回到家中去。
皮鞋转了向,郑非转身看着罗心蓓想要离开这里的背影。
“不是布莱迪先生啊,艾莎。”郑非慢慢扬起一丝微笑,“是爸爸。”
果然。
脑海中想象的戏剧如期上演。
那笑在看到背影僵停时,笑得更加灿烂。
“为什么不走了?”郑非假装好奇地询问着。
听着身后的话,跟在罗心蓓身边的曼迪瞪大了眼睛。
被拆穿的一瞬间,罗心蓓双腿一软。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就站在这,看着自己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艾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害怕,她还抬起头,用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看向了她。
额头冒出了一头热汗,罗心蓓死死盯着艾莎。
一直想要牵住艾莎的手慢慢松懈了,她猛然喘息几下,压下她差点就把艾莎甩开的手。
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的,无数个想法在脑中乱窜。
最终,她想起在他手中举起的,那把指向她脑门的枪。
身后是满是耐心的等待。
嘴唇颤抖几下,罗心蓓松开了艾莎的手。
“曼迪。”她气若无声,“你先带艾莎回家去。”
曼迪猛点头。
曼迪飞速瞟了一眼身后,视线在远离那个男人背后站着的几个黑衣保镖上火速收回。
“艾莎。”曼迪把大包小包甩去干瘦的肩膀上,她旱地拔葱一样抱起艾莎就跑进了院子。
眼前看着前方那抹满是玫瑰的背影。
罗心蓓慢慢转身,郑非也走到了与她新一轮对峙的地点。
手拿着手机,举去了罗心蓓的眼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的亲子鉴定,确认关系的结果就这样摆在了面前。
罗心蓓一言不发,她沉默地看着手机上的英文。
眼神盯紧了女孩面对手机的脸庞。
她逐渐泛红的眼睛,鼻尖。还有频繁呼吸时上下耸动的双肩。
手机收回,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对视而来的眼睛。
“如果你孤身一人,或许我会让你离开。可是——”欣赏着手机中最坚固的证据,郑非惋惜地点头,“她是我的孩子。”
“什么时候回中国?现在走吗?”他想起她刚刚又像是胡乱扯出的那句谎话。
“机场在哪个方位你知道吗?”郑非微微俯身,“再借你一个指南针?需要我派人送你吗?”
罗心蓓低下了头。
“之前的事——”她吸吸鼻子,“之前的事是我的错。”
“抱歉,是我记错了方向,也忘记了要尽快联系你,也不该骗你——”
“哦,罗小姐,我不记仇。”郑非抬手拍在胸膛上,他诚恳地瞪起眼睛,“我很随和的。”
“虽然我差点死在肯尼亚,只是为了要找到你,但是往事随风,对吧?”他学着她之前那番淡漠的话,“我们都是成年人。”
他话音刚落,又笑了起来。
“那我们公公正正。”玩笑的语气,回归了一码归一码的冷静。
“罗小姐,我救你一条命,你是不是也得还我一条命?”
“这三天——”郑非的嘴角微微勾起,“还挺浓墨重彩的,对吧?”
隔着眼中一层薄泪,罗心蓓仰头看向了郑非。
“孩子是我生的。”罗心蓓说,“布莱迪先生,我没打算勒索你,也不要求你负责——你不能——”
她摇摇头:“你不能就这样突然抢走她。”
眼泪啪嗒落下,她眉眼红红,眼泪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挂在柔软的脸颊。
嘴唇沾了眼泪,似一朵揉碎的玫瑰。
窄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而抽动着。在那些垂在脸庞浓密的黑发之间,泪眼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
“我是在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视线追着又从她的脸颊上落下的一滴泪,郑非放缓了语气,“我认为我应该弥补,乐乐。”
“你们辛苦了三年,你怀孕,生产,哺乳,你没有家人,我很难想象你是如何在19岁时独自抚养一个孩子。”
“据说你还休学了。”他微微一笑,“莫妮卡说你是为了要攒够上学的学费才会去为她工作。”
“我不需要——”罗心蓓猛地摇头,“我已经——”
“我要和别人结婚了。”她慌不择路,又胡乱说了一个谎言。
她被堵得四处逃窜的思路,在头顶上方那份渐渐变冷的凝视中,慢慢心虚地闭上了嘴巴。
沉默在此蔓延,就像天边落日慢慢晕染开的粉色。
它只会把天空烧个彻底。
罗心蓓又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郑非笑了一声。
“可惜。”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那么我只能起诉你。”
右手抬起,似乎早有准备地招了招手。
一直等在身后的杰森立刻走上前去。
手接过杰森递来的信件,印有【霍伯特律师事务所】的白色信件在指尖翻了个圈,郑非把它拿在脸边。
“我得提醒你,罗小姐。”他看着罗心蓓茫然看向他的眼睛,悠闲地笑起,“你带走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涉及千亿美元的继承权。”
“我,我不会让艾莎去影响你的生活。”罗心蓓急忙保证,“我们不会要你的资产,请相信我,我可以签协议放弃艾莎的继承权。我们绝对不会去纽约,也绝对不会说艾莎的爸爸是谁。”
“为什么?”郑非不解,“为什么要对我们——”
他说到这,忍不住笑,“我们的孩子这样苛刻?”
视线垂下,罗心蓓闷头吸了一口气。
“布莱迪先生——”
“哦,布莱迪先生。”郑非怪腔怪调地学了罗心蓓的话。
“看看这小兔子,脑子和嘴巴永远是两模两样。”他抱起双臂,抬起脚步,嗤笑着绕着圈地打量了罗心蓓一圈,“是不是又在盘算跑去哪里?”
皮鞋在玛丽珍鞋前停下,他终于也不再打算废话了。
“我要回纽约。”郑非说,“我希望你可以带着艾莎一起前往纽约。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在那里生活。总归——”
“纽约,或者监狱。”他很是好心地询问着,“选一个?”
右手抬起,郑非用拇指擦走了罗心蓓落在脸颊上一滴残余的眼泪。
手轻轻停在她哭红的脸边几秒,慢慢收回。
“只要我想,乐乐。”郑非抬起眼睛,“你不会有任何的胜算。”
“你的朋友们是不是该毕业了?”他捻着指腹的一片潮湿,低头兀自嘀咕,“他们似乎正打算留在美国。”
罗心蓓闻声抬头。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她顿时提高了音量。
“我们。”小兔子又蹦起来了,郑非被逗笑了。
“好。我们。”他品味着这个单词意想不到的那份暧昧,点点头,“我喜欢这个词。”
懒得理他——
恐惧早就变成了闷气,想起他的家族来头,罗心蓓低头才敢翻了几个白眼。
她胡乱抹走脸上的泪。
“给我点考虑的时间——”她装作妥协了。
郑非抬起左手。
“三十秒。”他看着腕表。
罗心蓓愣了一秒。
“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她皱起眉头。
对着秒针,郑非点了一下头:“27秒。”
罗心蓓急了:“马克!”
“24。”
“我——”
“嗯,22。”……
一直趴在门上听动静的耳朵,在听到指纹密码开门声时急忙退后。
门锁打开,曼迪迎去罗心蓓的面前。
“曼迪。”罗心蓓轻声说,“去收拾一下艾莎的东西吧。我们去纽约。”
曼迪跟着罗心蓓的身边:“今晚?”
罗心蓓点头。
“夫人。”曼迪看向罗心蓓红彤彤的脸庞,“他是艾莎的爸爸吗?”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是的。”她冷声说。
“天啊——”曼迪张大了嘴巴。
她扭过头去,一群黑衣男人跟随着一个男人进入了房子。
那群高大的男人们,一进入这里,就把这座房子好像变小了一样。
看着正站在客厅中央打量这间房子的男人,曼迪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感觉他很眼熟了。
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夫人与他在电梯里时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熟悉。
夜幕即将落下,天空变成了深蓝色,只留夕阳在地平线残余一抹粉红。
螺旋桨搅动着阵阵风旋,在机场中的一架私人飞机旁停下。
四个保镖各自拎着一些简单的行李,簇拥着四个人走去了飞机放下的梯子边。
在登上梯子之前时,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身后。
罗心蓓抱着艾莎,那只手揽过她的腰后,轻轻推着她走上梯子。
一行人登上飞机,机身关闭了舱门。
轮子在跑道滑行,迎着夜幕,飞机离开洛杉矶,飞往纽约州方向。
旅行足够令小孩子兴奋,艾莎趴在沙发上,好奇地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地面。
机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艾莎那口齿不清的宝宝话。
曼迪抱着艾莎,她只能尽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陪着艾莎玩耍。
满意的视线在对面沙发上的小小背影收回,郑非扭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她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
他的视线,在她紧张的脸庞挪去她的双膝。
被身边那直勾勾的视线盯着,罗心蓓忍不住低头看去。
侧边开叉的裙摆在坐下时露出了右腿,机舱内的灯光,照亮着皮肤上的一片光泽。
裸露的右腿紧邻着被黑色西装长裤包裹的左腿,那只黑色皮鞋侧边也挨近了玛丽珍的鞋尖。
强势压踩过心中那道隐藏的隔阂。
看着他们之间的近距离,罗心蓓赶快揪着裙子,不自觉地想要盖住右腿。
视线看着女孩那只忙碌的手,又看去她那头低垂的黑发。
“染了黑发。”郑非轻启嘴唇。
“嗯。”
“很漂亮。”
“谢谢。”罗心蓓头也不抬。
看着罗心蓓紧绷的模样,郑非笑了一声。
“害怕?”
冷不丁被戳破了心中的想法,罗心蓓恍然吸了一口气。
她摇头:“不是。”
张开嘴巴就是一个谎言。
郑非伸手。
“什么?”罗心蓓看向郑非。
“手。”郑非沉声说。
视线飘去那只手摊开的掌心,罗心蓓犹豫一下,才把手递过去。
冰凉的指尖伸去布有薄茧的掌心。
像一只小小的蝴蝶,落在一片宽阔的土地。
五指合起,他把她握在手里。
眼睛藏着笑意,逼视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握着她的手,他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拇指慢慢摩挲起她的手背。
后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罗心蓓条件反射般地想把手缩回去。
那只手就像瞬间上了锁的镣铐,把她紧紧握住。
两只手在空气中前后晃动一下。
就好像被豹子捕猎的水鸟,争夺一次,就回归了寂静。
郑非懒懒侧头,他挑眉,无辜又好奇地询问似的看着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