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裙子
【HAPPY】:【我好想你。】
短信弹出屏幕,紧接着,蓝色对话条下方新弹出了一个作为补充上述话语的亲吻emoji。
一只眼睛眨着wink,嘟着嘴巴,嘴边是一颗红色的爱心。
面对着手机屏幕中这两条连贯的短信,散漫的眼中慢慢扬起一个满意的笑意。
皮鞋停在地毯上,背靠着巨幕玻璃窗外夕阳下金光闪闪的曼哈顿的皮质办公椅也停止了转动。
郑非拿着手机,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艾莎。
“看。”郑非把手机放低,拿去艾莎的面前,“妈妈说她很想爸爸。”
艾莎坐在郑非的腿上,小脑袋靠着爸爸的怀里,她吃着一块磨牙饼干,葡萄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中还有刚刚结束午睡醒来时懵懂的乖巧。
小嘴里吧嗒吧嗒地品尝着饼干甜甜的味道,艾莎对着手机眨巴着眼睛。
小手抬起,指着手机。
“妈妈。”-
【MarkBrady】:【我也是。】
看着这句话后面跟着发来的那个眯眼微笑的emoji,隔着屏幕,罗心蓓都能想象到某人占了便宜就装好脾气的模样……
罗心蓓无语地鼓起腮帮子。
他们一定要做足这种表面形式吗——
他们简直就像那些真人秀,表面上字里行间充满了相敬如宾的友好和谐的氛围,其实在没有镜头的时候恨不得互相咬对方一口。
打卡结束,罗心蓓也不再客套了,她还记得昨晚他玩控高又连接着强高差点把她逼疯时的恶劣。
罗心蓓关闭了手机,她拎着托特包,慢悠悠地穿过巴特勒图书馆前草地之间的小道向着图书馆的台阶而去。
寸土寸金、寸时寸金下高速流动的曼哈顿给了校园一片广阔的宁静,也给了她一片自由。
虽然这片自由拥有尽头,在每一个校门口截止。
且每天限时。
玛丽珍踩上巴特莱图书馆前的第一级台阶,手机重新提醒了新短信-
【MarkBrady】:【还有艾莎。】
短信下方跟着一张艾莎的照片。
郑非打开了前置摄像头,艾莎婴儿皮肤嫩嫩的小脸蛋凑在手机屏幕上,好像是她自己拍的一样。
A——
罗心蓓捂住了胸口,她刚刚还嘟嘟囔囔的嘴巴顿时变成了被融化时才会有的呜咽。
艾莎可真可爱。
但现在,罗心蓓认为艾莎身后那个模糊的身穿黑色西装外套的肩膀,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人质。
提醒她的妈妈最好赶快回家去,因为她的女儿在他的手上-
【HAPPY】:【(爱心)】
不想起某个人简直太难了,在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内,只要罗心蓓与别人说话,哪怕是有人向她问路,她的脑袋中都会冒出郑非昨晚的那句dirty的威胁。
无论男女——
玛丽珍踩着台阶一路而上,百褶裙的裙边轻轻拍打着臀后。
风一溜烟儿地掠过裙下,好像一条隐隐约约抽下的丝带,轻缓地抚摸过她的皮肤。
罗心蓓的背后哗啦啦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在肃穆寂静的图书馆面前,罗心蓓的心脏咯噔咯噔地跳了几下。
身边经过几个学生,他们绕过她进了那扇黑色的双开门,她脑门一紧,赶忙有些没事找事地捋了一把头发。
马克布莱迪真是大变态。
玛丽珍在拽开图书馆的那扇黑门后入门的地板上踩下气呼呼的一脚,然后又变成了轻手轻脚的无声。
在那个严得眼睛像红外线扫描探照灯一样的保安的面前,罗心蓓刷了学生卡。
保安那双严谨的眼睛对着罗心蓓与学生卡上的照片足足比对了一分钟。
“进。”保安向旁边扬了一下下巴。
他继续守在这里,要求后面的学生快点刷了学生卡才能进入图书馆。
进了图书馆,罗心蓓拿着手机搜着攻略一路在图书馆内摸索着。
自习区内遍地都是学生,白色的身影穿过庞大的图书馆内丰富的藏书,在书架上陈列的一众欧美文豪的巨著之中,罗心蓓找到了莎士比亚。
视线掠过一本《仲夏夜之梦》,以及悲剧系列。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迟疑的视线停在了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绿色书封上。
虽然这本书很大众化,但足够经典。因此她不需要大费周章的花费很多时间去研究它。
哦——
拿着这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心蓓突然想起法语版的音乐剧好像有了英文版。
它之前在纽约上映来着,似乎把纽约当成英文版的第一站。
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纽约。
罗心蓓边走边打开手机。
她登录了百老汇的票务网站搜了一下。
【罗密欧与朱丽叶(英文版)】—卡司:【朱丽叶凯普莱特】-艾玛福布斯/【罗密欧蒙太古】-乔治里维斯。
在百老汇公布的可售门票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在2023年6月30日开始至年末都是一片空白。他们似乎去了加拿大。
罗心蓓看到了剧团公布的巡演路线。
他们会在加拿大全境表演完之后再回美国。
真是可惜。
那要等1月份。
1.10,这是他们回到美国后第一场的演出,然后一直演到2.14。
好魔鬼哦——
赶在情人节演这种剧情。
看了几张剧团发布的舞台截图,罗密欧与朱丽叶正在阳台互相对望。
金色的长发铺满了朱丽叶的后背,被舞台灯光照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她的脸庞满是少女般的面对爱情时期许的红晕,眼中的亮晶晶的眼泪与簇起的眉头则是面对命运的无措。
罗密欧差点要从阳台掉下去了,
罗心蓓悻悻地关上了手机,如果她早点发现这部音乐剧在纽约就好了。
她肯定会去看的。
哦,不对。
罗心蓓反应过来。
这部音乐剧在纽约。
在6月底之前,她还在发誓她绝对不会来纽约呢。
填写借阅卡,借了书,时间立刻倒计时21天。
带着书,罗心蓓准备离开这里。
图书馆开足了冷气,身影悄然穿过安静的长廊,百褶裙又在身后轻轻拍打着。
面朝前方的脸庞,平静的表情逐渐升温。
走着走着,突然迅速拐向。
图书馆内的卫生间内飘荡着一股冰凉的气味,罗心蓓站在洗手台前,她左右谨慎地环顾了一眼四周,确认这里没有别的人。
镜子中,灯光在柔滑黑发的头顶洒下一个白色的光圈。
罗心蓓慢慢侧转身子,她掀起裙子,低头看了一眼右边屁股。
皮肤上,数条红痕交错,晕染。或许是她坐着上了一天的课,连带着早上原本不太明显的咬痕一起变得红彤彤一片。
罗心蓓拧着身子,她又看了一眼左边屁股。
一样。
还有一块块好像被虫子咬了似的的吻痕……
这个大变态!
难怪她觉得今天教室内的椅子好像格外难受,她坐立难安,屁股好像坐麻了一样。
她还以为那栋楼的椅子也许就是这样的。
身后门闩咔哒一声打开,似乎有人要出来了。罗心蓓猛地回神。
手赶忙放下裙子,她顶着一张通红的脑袋,拿起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课堂逐渐结束,热闹与夕阳的余晖也渐渐散进了傍晚的校园。
走出图书馆时,巴特勒图书馆前的草地上已经拉起了露天电影的幕布。
是「电影点评俱乐部」的,罗心蓓经过电影白色幕布时,她看到了放在水泥地上的一块牌子写着这个活动的发起者。
有很多学生都很喜欢这个,他们甩下书包就坐在草地上聊着天等着电影开场。
路过这里的学生几乎都会在这里停下一秒。
“嘿!姐妹。”一个黑人女孩站在一张桌子后,她甩着一张宣传单就想递给经过身边的罗心蓓,“要来我们的俱乐部吗?等下我们会播《花样年华》哦。”
她的语气满是“这绝对很值,并且你绝对会喜欢”的笃定与开朗。
“哦!”
那张宣传单直戳戳地就和一只深色的手飞来了自己的面前,罗心蓓迟钝了一秒,她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
“抱歉。”罗心蓓委婉地拒绝了,她看着女孩,指指前方,“我还得去找个地方写作业。”
“好吧~”
女孩有些遗憾的语气在罗心蓓的身后飘进了温婉和煦的傍晚。
抬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罗心蓓加快了走向校门口的脚步。
吉姆在等着她。
他严格卡着课程表的时间,灵活地与她在参加活动与去图书馆的时间中或多或少地给她一些迟到的时间。
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罗心蓓小跑起来。
黑发迎着微风,像随风飞起的落叶一样轻飘飘地飘起。
他后天晚上就不在家了。
罗心蓓想起郑非昨晚对她说的话誻膤團對。
他要去阿联酋。
那里有他的石油公司。
连连小跑的脚步好像已经过到两天之后似的放慢了脚步,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她高高兴兴地盘算了一下在大变态离开纽约的两天之内她可以做些什么。
哦——好吧。
她还有艾莎。
他没办法去接艾莎放学了,也没办法在她上课的时间照顾艾莎。
所以她得赶着下课就得回家。
那就点个披萨庆祝一下吧~
罗心蓓高高兴兴地歪了歪脑袋。
看着前方同样正在向校门口走去的学生,冷不丁的,罗心蓓突然想起田一诺之前的一句玩笑话。
「老公不在家,今晚夜店抽雪茄。」……
Harry的脾气还是太好了。
罗心蓓现在才这样觉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好想田一诺。
但她居然把硕士申去了英国!
才高兴郑非不在家没多久,罗心蓓就想起来,她还得去参加迎新会。
救命——
为什么她感觉这个才是最恐怖的呢。
雀跃的脚步又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第72章 尾迹
下午6点,阳光不再热烈。
一辆小型大巴车穿过道路两旁翠绿的绿树,停在了奥芬剧院的门前。
这座辉煌有名的剧院门口今日放置了一整排挂在铁架子上的海报,那些海报是用手绘画转印的,它采用了朦胧的油画笔触,渲染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相识的那个不平静的夜晚,直至他们的死亡。
剧院对于这场最近北美爆火的音乐剧格外用心,尽管海报是手绘的,但是做的十分立体,如果细看,除了立体阳台、藤蔓、铺满尸体的花瓣,甚至还可以看到朱丽叶与罗密欧的发丝。
【《罗密欧与朱丽叶(英文版)》,欢迎!】——【奥芬剧院】
大巴的车门打开,十几个人背着包鱼贯而下。下了车后,他们之间几个人就立刻搭了伴有说有笑地大步冲着剧院的门口走去。
一队人心无旁骛地经过门口那些一一代表了【舞会相见/一见钟情/阳台相望/失之交臂/与爱同葬】的海报,熟门熟路地冲着剧院的后台方向走去。
这是英版罗朱来到温哥华的第一个月,剧团将在这里演上10场。
大概三天就有一场,这很累,但是每个人都很快乐。
哪怕一同修补那些演出时不小心弄坏的道具背景板也很十分快乐。
拿着画笔补涂着舞会用的那些琳琅满目的糕点盘子时,罗密欧的扮演者乔治里维斯就开始唱了起来。
“哦!罗密欧~罗密欧~”乔治用画笔把盘子中的桃子刷得来看带着自己的身子都一晃一晃,“你的手拿着这颗桃子,你要把它刷得鲜艳一些,比朱丽叶的脸庞还要鲜艳~”
乔治低着头,吃吃笑了起来,他好像很为自己明明是罗密欧却还得干这些小活似的那样感到好笑。
“是吗?”在一旁忙着把阳台柱子缠上藤蔓的艾玛笑了起来。
她仰着头,仔仔细细地用胶水把藤蔓粘在陶土的阳台上。
刷子给桃子刷了最后一笔,乔治放下了画笔。他捏起一串葡萄,给它刷上一层油亮的光。
“「我被女人所爱,而我还没有20岁呢」。”画笔不停,乔治又唱了起来。
“「爱,但没有真正地爱过。爱,我现在就要」”嘴巴拖着尾音,乔治转头,他抻着脖子看去了艾玛的方向。
“「我现在只有16岁,怎么可能了解什么叫爱」”艾玛接上了属于朱丽叶的片段,她垫着脚轻盈地在柱子边绕来绕去,嘴巴准确地唱着自己的台词,“「当然有一天我会了解的,只是那天何时到来」”
作为剧院中的人,大家习以为常了总是有人说唱就唱。
憧憬爱情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各自忙着手中的事,笑嘻嘻又认真地配合着唱完了一首《一天》。
“哦,bravo,bravo。”
剧团的经理安德鲁史密斯扛着一大把打斗场面用的宝剑经过了乔治和艾玛的面前。
葡萄已经刷完了亮油,大功告成,乔治自在地耸耸肩膀。
“谢谢~”他捋了一把半长的黑发。
飘逸的黑发很快落下,遮挡住乔治瘦长俊朗的侧脸。
乔治转头看了一眼艾玛,艾玛已经结束了帮忙修补阳台的活计,她坐在后台角落的桌子上,低头玩起了手机。
金发垂在她的脸颊两边,手机屏幕的白光正把她的脸庞照得——像罗密欧那句台词:【她的脸庞像皎洁的明月】。
被手机屏幕照亮的明月。
这个想法把乔治逗笑了。他噗呲一声自己笑了起来。
乔治收回视线,他低头看向手掌上被颜料与亮油沾上的污渍。
上午9点时奥芬剧院那场音乐会给后台的垃圾桶中留下了一大堆汉堡的纸团,在罗朱剧团开始彩排之前,剧团中负责杂务的同事扯着那个半人高的垃圾桶把它拿去丢掉。
它得空出空间来,为了待会儿剧团的人彩排之后把吃光的汉堡纸团成纸团丢进去。
但是垃圾桶太重了,斯黛拉不得不在把垃圾桶拽出一米后就停了下来。她用力提着垃圾桶中的黑色袋子,嘴里嘀咕着那群乐团中的人可真能吃。
身边嗖的一下飞过一个身影,吹得斯黛拉眼前的垃圾袋的边缘像丝绸一样连连飘动。
斯黛拉扯着袋子,她转头向身后望去。
她看到艾玛那头标志性的金色长发像跳跃的小鸟一样跟随着她的身后而去了。
像一道金色的闪电一样,艾玛在后台中一闪而过。她经过了正在交流下一场演出该有哪里还需要改进的乔治与安德鲁,留他们站在原地用惊讶的眼神一路追着她飞出了后台。
大家看着艾玛一溜烟儿的就消失在了后台的幕布之后。
“她怎么了?”斯黛拉纳闷地看着艾玛消失的地方。
乔治双手掐腰,他扭头对着艾玛的方向,同样疑惑地歪歪脑袋。
“不知道。”
化妆室内换衣服的单间更衣室被猛地推开,木门又很快关上。
艾玛转身背靠着门板,她缩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连连快速的呼吸充斥了安静的四周,她吸吸鼻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
一只蝴蝶洋牡丹放进白色瓷瓶,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了屏幕。
卡罗福布斯用手指转动着瓷瓶,她忙活着要把这束花插好,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手机。
但她看到了是谁的来电,于是暂时允许自己空闲一会儿。
“哦,艾玛。”
卡罗捋了一下脸边的金发,她的左手掐起腰,微仰着头望着上方隔空对着艾玛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电话接通的瞬间,艾玛咽下了喉咙中那股如棉花般令人艰难吞咽的哽咽。
宝石般晶莹的眼睛眨动着一些泪光,艾玛的嘴巴张合几次,她低下头去,才发出了一声沙哑的低声。
“是真的吗?”艾玛吸了吸鼻子,她垂着眼睛,握紧了耳边的手机,“马克布莱迪说的都是真的。他有女人,还有了孩子。”
“哦——”卡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没有很快回答艾玛的疑惑。
卡罗拿着手机,她对着空气眨了几下眼睛,才尽快在自己想要暂时隐瞒这件事的行为中找到一些来证明她并不是故意而为之的想法。
“我以为你知道。”卡□□巴巴地说。
她心虚地抿了一下嘴唇,准备说既然华尔街都知道这些事情了——
或许约翰和玛琪会把这些事告诉艾玛的。
但或许他们也以为艾玛可以自己看到华尔街的新闻。
又或许——其实卡罗也想到了另外一方面,就是福布斯家中没人想要去干扰艾玛巡演的心情。巡演对艾玛来说很重要。
成为朱丽叶,这是她从12岁以来的梦想。
连卡罗都知道了——
听到这句已经无法更改的现实,艾玛终于平静了。
她闭上了眼睛,抿紧了嘴唇。
眼皮下无声地滚出几颗大滴的眼泪,沾湿了长长的睫毛。
“我不知道。”艾玛说。
她压着声音,尽可能地在卡罗的面前保持着平静。
“我刚刚才看到了《名利场》杂志的封面。帝国大厦,为了庆祝布莱迪家族新诞生的孩子。”
“是的。”卡罗点头,“就是这样。”
她无法隐瞒那些事实,于是只好就这样承认了。
电话那头,艾玛陷入了沉默。
卡罗能听到艾玛正在呼吸着空气,还有用鼻尖小声地啜泣。
“你还好吗?”卡罗试探着问。
她的问题抛出几秒,回答她的仍然是一声抽泣。
“你要回来吗?”卡罗又问。
或许他们该强硬点,去问兰道夫要一个说法。
为什么他从未说清马克布莱迪的情况。
粉色丝绸舞鞋顶着杂色拼块的地砖,艾玛一直低着头,她强迫症似地用鞋尖去戳着那块破裂的地砖。
“无论如何——”艾玛张开了嘴巴,她深呼吸着,颤抖着逼着自己说清每一个字,“无论如何,我还要继续演出。”
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她以为马克布莱迪只是随便和别的女人玩玩,那些模特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背景,而她可是姓福布斯。
她有着一个成为最适合布莱迪的妻子的风度与财富,却没想到有一个女人直接登堂入室。
还给他生了孩子。
“你能这样想,那真是太棒了。”卡罗松了一口气,她欣慰地抿抿嘴,想着再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艾玛。
脑中灵光一闪,卡罗站直了身子。
“不过,别担心。”卡罗哄着艾玛,“她把她的孩子送来了上东区,天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的孩子可是给马克布莱迪生的。也许她会就这样麻雀摇身一变成凤凰了,但是她最好想想她能不能在上东区混的下去。”
“我没有邀请她参加家长联盟的聚会。”卡罗快乐又傲慢地昂起下巴,“因为她没有改姓布莱迪。谁知道要怎么称呼她才对。布莱迪夫人?或者什么罗小姐——”
她手舞足蹈地扇动着对那个亚裔女人不以为然的手势,直到艾玛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手掌抹走眼泪,艾玛吸了一口气。
“她是什么样的人?”
“呃——亚裔。”卡罗耸肩,“一个普通人。上东区没人认识她。”
她尽量把那个女人贬得一无是处,好让艾玛认为马克布莱迪的眼光不过如此。
亚裔——
原来——
艾玛的脸庞又被眼泪逼皱成一团。
他比她想象的更早的就——
“她的孩子也不怎么样,资质平平,听说她还不太会说话。”卡罗还在那头夸张地嘲笑着,“拜托,她都两岁了——”
“我不想再说了。”艾玛冷下声音,“再见。”
通话应声结束。
通话结束后,单人间内恢复了寂静。剧团的人似乎开始准备彩排了,音乐在舞台上传来,飘进了后台。
那个女人也没什么幸福的,艾玛眼中升起两道决绝的光芒,她劝自己下了一个必须放弃马克布莱迪的定论。
她和她一样可怜。
不,那个女人更可怜。
她给马克布莱迪生了孩子,却没有任何的身份。
‘或许马克只是不得不要回那个孩子。’
准备打开门之前,因为这个想法,艾玛又犹豫了。
他难免会犯一些错,毕竟他是布莱迪家的人。
富有,英俊。
女人们对他前仆后继,就像她的哥哥查尔斯也是过的这样的人生。
马克没有搞出孩子才令人意外呢。
而那个孩子没什么错。
她是布莱迪家的孩子,布莱迪应该为她庆祝。
错的是她的妈妈。
她认为马克对于孩子的这件事百分之百是被迫接受的,那个孩子长到两岁才被他承认。
而他对于亚裔感兴趣的那些传闻,或许是因为他曾与一个亚裔交往过,所以才会有人这样说。
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
否则他为什么还要来与她见面。
他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对兰道夫表示拒绝的。
所有的事情堵在脑子中,一秒蹦出一个想法,蹦得脑袋一团乱麻,一时间,艾玛也有些迷茫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感情突如其来,又比风还要更快的离开。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就结束了。
算了吧,还是等回到纽约之后再说吧。
或许,在漫长的巡演过程中,她会努力忘记马克的。
但朋友们肯定又要嘲笑她了。
最后擦了一下眼泪,艾玛转身拧开了门板的门锁。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音乐清晰地扑面而来。
更衣间的木门关上,挂在门上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纸牌轻轻晃动。
【罗密欧与朱丽叶】
披着浴袍走出浴室,郑非在床边站定。
手拨拉着头顶吹干的黑发,他垂着眼睛,看着罗心蓓正把这本书举在她的面前。
她枕在两个摞起的枕头上,绿色硬壳书封后,飘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哈欠。
只剩黑发在枕头上流淌而下。
她已经困成这副模样了——
看了那本书壳表面印着的金色字母几秒,对于罗心蓓困得哈欠连天的模样,郑非笑了一声。
黑色皮质拖鞋踩在绒毛地毯中,在床上女孩认真看书的时间中,悄声走去了床头柜边。
床头上放着的durex盒子还保持着昨天被扯烂的模样,里面还剩一个。
手抬起,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一个。
durex藏在手心里,郑非伸手抽走了罗心蓓手中的书。
手像流水一样流出手中,双手保持着拿着书的姿势,罗心蓓诧异地抬头看去。
大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床边,他洗完了澡,露出白色浴袍的麦色胸膛中还带着点点未干的水珠。
房间内只开了床头的壁灯,他迎着光,鼓胀的胸肌与腹肌投射出了肌肉立体的凸起。
罗心蓓停滞在空中的双手慢慢攥了起来。
他刚刚健身回来——
肌肉正在充血——
“罗密欧与朱丽叶。”郑非看起了罗心蓓原本看着的书。
他很感兴趣似的,对着这密密麻麻的书页连翻了几下。
这本书虽然不是原版莎士比亚的手写稿之类的,但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书上被各个借过书的学生画了批注或者吐槽的表情包,翻书时,鼻尖中还能闻到书中散发着一股木头的霉味。
“嗯哼。”罗心蓓点头,她翻了个身,侧身躲在枕头上。
“我真想看这个音乐剧。”她小声嘀咕着不满,“可是剧团去加拿大了。”
她真的为这件事感到遗憾。
如果她能看一场音乐剧、这样她就不用看这么费劲吧啦的又绕口的话了。
“哦——”郑非撇撇嘴。
他晃晃手中的书,转手就把它扔去了一旁的床头柜。
“我看过。”
“真的吗?”罗心蓓半信半疑地看去。
“你居然会去看音乐剧。”她被这匪夷所思的画面与事情而逗笑了。
郑非低着头,指尖下是撕开锡箔纸的声响。
“与安德莉亚一起去的。”
“怎么样?”罗心蓓很是好奇,“好看吗?”
“忘记了。”郑非皱眉。
“我只看了一半。”回想起结束无聊音乐剧的那封检测报告,他笑着,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罗心蓓,“因为我当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胸膛中沉下一声笑意,郑非讳莫如深地闭上了嘴巴。
膝盖蹭上床边,郑非跪在罗心蓓的闭合的双腿之前。
大手拽了一下女孩干瘦的脚踝。
黑发与白色的睡裙在床单上拖出一道凌乱的尾迹。
一个锡箔纸塞进了手中,罗心蓓低头看着纸袋尖尖的直角戳着自己的掌心,面前垂下一阵沉重的风。
两只手掌撑在白皙的肩头两边,掌心随着俯下的身子在床榻中深深下陷,郑非低头凑去罗心蓓的面前。
他贪婪地望着她就在他面前的这份现实。
郑非眯眼一笑。
“因为我去抓兔子了。”
第73章 暴君
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布扎比
沙漠中白日的高温散去,夜幕降临后,每日五次的宣礼到了第五次宵礼的时间。
谢赫扎耶德大清真寺中宣礼塔扬声器播放的宣礼在阿布扎比全城回荡,布莱迪旗下绿洲度假酒店弧形设计的巨幕玻璃也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宣礼的回响。
一名印度籍男服务生身穿酒店绿色的制服,像一片摇摆的椰子树。他跟随着回到酒店的老板进入了总统套房,在衣柜中拿出了两套西装准备把它们带去客房部进行清理与熨烫。
“天啊,这地方可真热。”尽管杰森已经来过阿布扎比无数次,并且他总是经常前往同样是沙漠城市的拉斯维加斯。
但他仍然忍不住这样抱怨。
因为拉斯维加斯晚上会变成凉爽的75华氏度,而阿布扎比到了晚上,还他妈的有107.6华氏度!
把头顶的白色头巾和黑色头箍扔去沙发上,杰森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温度。
“怎么可能——”对着这个居高不下的温度,杰森难以置信地摇头感慨。
他又低下头去,看着身上入乡随俗穿着的坎杜拉。
随便。
杰森耸耸肩。
高大的身子慢吞吞地往沙发一旁挪了一下,杰森伸出手,他拿过桌上的威士忌,又把一只威士忌酒杯翻过来放着。
酒店服务生关上了衣柜的木门,他提着两套挂好外罩的西装准备离开这里。
“嘿——”杰森对着酒店服务生打了个响指,他抻着脖子对着即将走出客厅的服务生大声说,“去酒廊拿点冰块过来。”
【泰国大选落下帷幕,新总理上台,将重组内阁。‘军方总理’陆军司令威拉蓬上将表示支持。他说:泰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和平与安定】
黑色的夜幕下,玻璃上矗立的白色影子就好像前方阿布扎比总统府那些白色的塔。
拇指退出新闻的推送,在点开通讯录中某张名片的facetime之前,郑非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21:05】,纽约现在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
纽约-曼哈顿
其实准确来说,抛除某个人用在飞机上的时间,他不在家的时间有足足四天。
四天。
脑袋转过弯来的时候,罗心蓓拿着刚刚送来家中的披萨,安详地向后躺进了沙发的椅背上。
四天。
比两天还要多两天。
这和暑假开学前却突然被告知暑假还有两天有什么区别!
而且还有时差。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大变态刚刚离开纽约,她的生理期就紧赶慢赶地来到了。
这样算来,她的假期其实是平白无故少了四天!
原本开开心心吃着披萨的嘴巴又不高兴了。
罗心蓓对着天花板怏怏地撅起了嘴巴。
两个披萨盒子摊在客厅的茶几中,番茄与芝士和辣椒与鸡肉的味道随着热气飘满了四周,披萨热乎乎的,每拿起一片时还可以拉起长长的奶酪丝。
曼迪坐在地毯上,她一口热披萨一口冰可乐,然后在咀嚼的时间内才会想想为什么夫人今天这么高兴。
没准是因为布莱迪先生离开纽约了。
曼迪偷偷这样想。
虽然这是她自己的想法~
但显然夫人肯定不会这样想!因为布莱迪先生可是她的男人,或许她是因为周末闲得无聊,所以才在中午就点了一大堆吃的。
高高撅起的嘴巴没嚼几下披萨,罗心蓓就不再撅嘴了。
因为她的身边有一只小手在扒着她的脸,还想抠她的嘴巴。
胸口上,爬来一个已经被披萨的香味馋得不得了的小脑袋。
“啊妈妈。”艾莎凑去罗心蓓的嘴边,她急得直哼哼,“宝宝吃。”
那小小的手抠进嘴里,简直就像一根铁钩子一样用力。
拿着披萨的手高高举起,罗心蓓用力闭紧了嘴巴。
FaceTime铃声响起,罗心蓓正扭头躲着艾莎的小手。
故意逗小孩时嘴角咧开的坏笑,在看到手机屏幕上那条咧着满口尖牙微笑的大鲨鱼时就一下子闭上了。
白色影子离开了玻璃前,走去了沙发的方向。
郑非在沙发中缓缓坐下,他拿着手机,看着自己的脸在手机屏幕上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能让他安心笑起来的脸庞。
“在做什么?”郑非问。
罗心蓓举着手机,她对着屏幕那头郑非穿的像一个中东土豪一样的白袍子愣了一秒。
罗心蓓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周。
“吃披萨。”罗心蓓说。
她把披萨拿去屏幕前给郑非瞧了一眼。
虽然这份披萨是庆祝他不在家的~
但她可不会告诉他。
听到了手机中传来的郑非的声音,曼迪和戴安娜很快就带着自己的那份披萨与饮料离开了沙发的区域。
屏幕中女孩吃了一口披萨,披萨红色的酱汁粘在了她的嘴角,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柔软的舌尖在红润的唇角反复勾挑,直至酱汁消失。
郑非拿着手机,他弓着身子,盯着罗心蓓在屏幕上的一举一动。
真不知道她是故意这样做,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停在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喉部。
眼睛看着屏幕,嘴角不自知地扬起了一个微笑。几秒钟后郑非吸了一口气,他撇了撇嘴,回过神。
“艾莎呢?”郑非问。
“看着我吃。”罗心蓓回。
她把手机放下了一些,让郑非看到正可怜巴巴坐在她的身上吃牛奶棒棒糖的艾莎。
郑非笑了起来。
他笑眯眯地歪歪头:“你可真坏。”
“她才两岁,不能吃。”
罗心蓓满口要遵守科学喂养的口吻,郑非又笑了。
“好想你。”郑非托起下巴,“你呢?”
披萨又送进了嘴中。
“嗯哼。”罗心蓓咬着披萨。
她假装是因为披萨堵住了她的嘴,所以她才不会把因为大变态不在家所以才会浑身轻松又高兴的笑容露出来。
郑非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嗯哼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像一颗甜滋滋的蜜枣。
“就是嗯哼。”罗心蓓无辜地点点头。
大鲨鱼笑了,像来电的屏幕上那样,咧开了白色的獠牙。
“亲我一下。”郑非说……
罗心蓓皱起眉头,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就好像他本人正在逼近她面前似的。
“这样怎么亲呀——”她小声嘟哝着。
“把嘴唇凑过来。”……
嘴巴犹犹豫豫地,抿紧又放开,反复几次,罗心蓓还是没好意思把嘴凑过去。
“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吧。”她自己嘀嘀咕咕的,把嘴唇用力地努来努去。
郑非笑眯着眼睛:“回去之后就要做别的了。”
罗心蓓赶忙用拿着披萨的手捂住艾莎的耳朵。
“嘿——”罗心蓓难以置信地瞪着郑非,“艾莎还在这里。”
镜头一阵晃动,几秒之后,艾莎的小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她搂着她妈妈的脖子,把小脸凑得距离手机越来越近。
只剩一簇模糊不清的黑色睫毛。
“艾莎亲爸爸。”郑非用食指点点脸颊。
艾莎坐回了罗心蓓的腿上。
“爸爸。”艾莎转头对罗心蓓说。
罗心蓓点头:“是爸爸。”
艾莎扭过头,她伸出小手指着手机。
“爸爸去哪里了。”
“沙漠。”罗心蓓低头看着艾莎的侧脸,“你知道沙漠的呀,你看过《阿拉丁》。”
艾莎吃着棒棒糖,她把棒棒糖从嘴巴里拿了出来,低头看着糖棍上小猪佩奇的脸现在变成了一块圆溜溜的白色。
艾莎在专心做某事时,罗心蓓几乎从来不去打扰她。
手中还剩一半的披萨放去了盘子里,罗心蓓伸手揪了一张纸巾。
“我明天要去迎新会。”罗心蓓看向郑非。
“迎新会。”郑非重复了一遍。
“是的。”罗心蓓点头,她看着郑非脸上毫无变化的表情,又补了一句,“芬恩说必须参加,否则或许我会被退学。”
郑非挑眉:“芬恩说?”
“是的。”
“你可以去问他。”罗心蓓又说,“我可没说谎。”
鼻尖中哼出一声笑,郑非只挑挑眉毛。
“几点开始?你可以与吉姆商量具体的时间。”
吉姆?
罗心蓓张开了暂时哑口无言的嘴巴。
她告诉他自己要去参加迎新会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呀。
“我不想让吉姆去接我。”罗心蓓诚实说道。
“为什么?”
“他开着迈巴赫。”罗心蓓摊手,她一副‘为什么你不懂这种的事情’的难以置信。
她摇了摇头,“而大家都是普通的学生——”
郑非‘嗯’了一声。
“你可以自己去。”郑非说。
托着下巴的手掌收起,指背反复摩挲着下巴。
“但如果你喝酒了该怎么办?你的酒量不怎么样。”
“我坐出租车。”罗心蓓说出了她早就打算好的想法。
“哦。”郑非点头。
“所以你打算和那群有男有女的同学们去喝酒?”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在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迎新会是这样的吗?”……
难怪他刚刚很轻易地就同意了,罗心蓓无语地沉默了,原来大变态的陷阱在这里。
“是你先开始假设的呀。”她好声好气地提醒他。
那小声又柔软的声音在手机的话筒中传来,像一只小爪子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耳朵。
郑非不置可否,他拿着手机,缓缓坐直了身子。
身穿白袍的高大身躯向身后的沙发椅背仰去,郑非仰靠在沙发中,他看着罗心蓓,眼中眯着一抹笑意。
“好吧。”他爽快地点头,“去吧。”……
“你确定?”罗心蓓半信半疑。
“嗯哼。”
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谢谢。”
“但是——”
扬声器中,这句话拖长了语调,像拉长的对峙的战线似的……
果然。
罗心蓓重新提起了警惕。
郑非勾起嘴角。
“说你爱我。”……
这句话就这样大剌剌地当着艾莎的面说出来了。
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艾莎,艾莎正忙着用牙齿咬碎棒棒糖。
“我爱你。”
郑非摊手:“前缀?”……
嘴唇抿了一下,逼自己尽量保持着耐心。
“老公。”
一句中文一飘而过,满口公事公办毫无感情起伏的声调。
郑非微微一笑:“我要考虑收回批准了。”……
这个大变态!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她向前凑了一下,对着手机屏幕那条满口獠牙的大鲨鱼,咬牙挤出一个假笑。
“老公,我爱你。”
“到什么时候?”
罗心蓓郑重地沉下一口气:“永远。”
“永远有多远?”
“呃——”罗心蓓演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皱着眉头指控他的没完没了。
郑非点头。
“嗯哼。”
他一本正经地承认了他的恶作剧……
看着屏幕那头哑口无言时眨巴的眼睛,郑非咧嘴一笑。
“真可爱。”……
大变态。
罗心蓓闭着嘴巴,胸脯中憋着一股气,用力地上下起伏着。
“不可以凌晨之后回家。”郑非说。
“当然不。”罗心蓓理所当然地摇头,“我还要回家照顾艾莎。”
“结束时给我打电话。”
“可是我们有时差呀——好吧。”尽管这句话开头就有种没打算打电话的意思,但是看着那头逐渐锋利的眼神,话在罗心蓓的嘴中山路十八弯,最终点了头。
郑非笑着点点头。
“干得不错。”……
和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罗心蓓的嘴巴又抿了一下。
她以为他们聊的这些够多了,但是郑非仍然没有挂掉视频。
服务生给套房内送来了冰球,郑非转头看向一旁。他伸出手,接过杰森递给他的威士忌。
对着那张如同刀削般的侧脸,罗心蓓观察了郑非好一会儿。
她认为他今天大概心情不错,否则不会还可以让她有商量的余地。
犹豫的嘴巴咬了一下,罗心蓓凑近了手机屏幕。
她就好像真的凑去了他的面前似的。
小心翼翼的,好像给暴君进谏般谨慎的——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严厉。”罗心蓓委婉地说。
喉间咽下一口威士忌,郑非转头看向罗心蓓。
“我?”
罗心蓓点头。
“是的。”
似乎觉得她的话言之有理,郑非低低地笑起来。
“那我该怎么做?”郑非虚心问道。
“说‘请’?”他更被逗笑似地笑了,“乐乐小姐,请去参加迎新会。”
“好吧。”罗心蓓装模作样起来,她一副很为难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她不得不这样做地歪歪脑袋,“这可是你说的。”
郑非又笑了。
“我会给你们带礼物的。”
“什么礼物?”
郑非喝了一口威士忌。
“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中东有什么。”罗心蓓费解地拧起眉头,“椰枣?我在阿拉丁里看到过。”
椰枣。
郑非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
“有黄金,珠宝。”他把真正的特产告诉她。
“哦,这个我在阿里巴巴里看过。”罗心蓓点头。
但是转瞬间,她的眼中闪出两抹光芒,“带份椰枣回来吧!我想尝尝。”
郑非没有回答她的愿望,他喝了一口威士忌,看着她笑。
“你为什么总是笑。”罗心蓓被他笑得发毛。
“因为你是笨蛋。”……
“那你就不要和笨蛋facetime了。”罗心蓓真诚地建议。
威士忌放去桌上,郑非转回头来。
“这可怎么办。”他仍然在笑,“我喜欢笨蛋。”……
无语。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房间内没有开灯,最中央悬挂的那面投影布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
透过投影而播放出来的电影,画面像隔了一层玻璃一样的朦胧。从有些老旧的音响出传出来的声音也有一种闷闷的好像把棉花堵住耳朵一样的感觉。
各种颜色的光影在暗色系织花地毯铺满的墙壁上频频闪动,照亮了这个不大的房间。但是房间的地毯上或者沙发上各自坐着或者躺着十几个人。
那十几张脸庞目不转睛地望着投影布的方向,他们过于安静的脸庞也像一张投影布,映照着电影中正在变化的光影,把肤色变成白色蓝色或者黄色。
门铃突然响了,打断了路易斯瑞的专注。
路易斯正侧躺在地毯上,他很快撑着身下的软枕爬了起来。
丢下房间内还在认真看电影的朋友们,路易斯离开了房间。他用手抓着头顶那头好像泡面一样卷的金发,蹦蹦哒哒地小跑着向着门口的方向跑去。
经过走廊时,路易斯蹦起来用肩膀用力扑撞了一下墙壁。
双脚扑通一声落回铺满地毯的地板上,他继续欢快地跑下楼梯。
门在按响门铃五分钟之后,路易斯风风火火地拽开门。门缝后是一个金发男孩站在门口,他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红白格子的衬衫搭在肩膀上。
左手提着书包,右手提着两打啤酒。
他正无聊地扭头看着身后一辆搬家卡车开进马路对面的那间房子的门前。
“哦,雅各布。”路易斯咧嘴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藏在厚实的卷发之下。
路易斯向后退了两步,他给雅各布让开门口的位置。
视线在身后被阳光晒得白花花一片的马路上收回,雅各布拎着书包与啤酒迈进了路易斯的家门。
“抱歉,我迟到了。”雅各布轻飘飘地说。
他经过了站在门边的路易斯,熟门熟路地向着二楼的方向走去。
在雅各布的身后,路易斯关上了门。
他像一匹小马驹一样屁颠颠地跟上了雅各布的步伐。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路易斯满嘴都是对雅各布突然改了主意并带着啤酒来家中的这件事而感到的快乐,“怎么样,你还是认为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对不对?”
“你应该相信我。”路易斯跟在雅各布的身后埋头絮絮叨叨,“参加聚会,认识一些女孩,把你的贞操送出去,放纵一下自我,这样你会创作出最纯净的艺术。那些导演们全都是这样。”
二楼一片静悄悄,只有某个房间内正在播放的电影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路易斯抬头看了一眼雅各布低头走路的背影,他压着声音,嗓子中发出一声尖利又压抑的大笑:“别人在15岁就已经不是处男了,而你!”
对着雅各布的背影,路易斯双手做出了一个‘老天啊快看看这里还有一个残余着洗礼圣水的小男孩’的展示手势。
“什么啊。”
听着背后一大堆没头没脑的话,雅各布有些感到好笑地笑了一声。
被热浪蒸腾过的脸庞散发着夏日专属的红晕,瘦高的身影经过了走廊上昏暗的地段,窗户中洒进的金色阳光又照亮了浅麦色皮肤上的红晕与雀斑。
雅各布边走边把书包放在走廊的柜子上。
他拎着啤酒,把左手抄进牛仔裤的口袋。
“我很严肃呀。”路易斯认真地劝说着雅各布,“别这样,老兄,你莫名其妙的已经安静一段时间了。怎么,你要成为圣人?”
“哈利路亚。”雅各布接上了路易斯的话。
他顺畅地用左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祷告之后的手落在房间木门的把手上,雅各布推门而入,他大略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景象。
“嘿,雅各布。”
几个朋友在看电影的间隙抽空转头看了一眼雅各布,他们立刻就把头转回去了,因为朱丽安娜待会儿会在看完电影后的拉片环节时提问他们的。
她最喜欢这样做。
但是雅各布带来了啤酒,那些瓶身上还冒着水珠的啤酒很快就让原本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望着电影的朋友们动弹起来了。
两打啤酒很快被分空了,没多久,路易斯的妈妈玛蒂娜又送来了她刚刚在朋友家与朋友一起烤出来的曲奇饼干。
十几双眼睛安安静静地对着电影眨动着,只有嘴巴还在咔嚓咔嚓地咬着饼干。
雅各布在沙发的左边找了一个位置,他没有喝酒,也没有吃饼干。他就这样懒散地歪在沙发中,眼睛沉默地眨动着。
“这是什么电影?”看了大约十分钟了,雅各布才问这个问题。
“《纽约唯一活着的男孩》。”在雅各布小腿边倚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的汉娜头也不回地回答,“这是朱丽安娜选的。”
纽约。
这个地方像一只羽毛一样撩拨了心脏。
对着投影,雅各布点点头。
“纽约。”他小声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
在无人察觉他脸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的安静中,雅各布把无可奈何的笑容抿在唇边。
眼中闪过一幅幅来自电影的光影。
纽约。
雅各布胡乱抓了一把头发。
他抱起双臂,把后背更沉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靠背中。
关于电影中那些剧情,雅各布一点儿都没看进心中去。他只是想看任何一点能露出曼哈顿街头的镜头。
然后他就会开始想,她去过这里吗?她也这样走在街头吗?
看着电影中纽约的雨,雅各布就会想象罗心蓓在雨中撑开伞的模样。
不过很快他就比自己清醒似的坐直一下身体。
她已经不会再回洛杉矶了。
也不会再联系他了。
虽然她说,他们最好只做朋友。
就像面对那通电话在耳边挂断时的反应一样,雅各布又点了点头。
他尊重她的想法。
他同意,他接受。
周末的一整个下午时间都被电影和朱丽安娜的拉片讲解所占据,还有一些爆米花和披萨。时针指向18:00,路易斯拔掉了投影仪的电源,他打开电视,然后玩起了实况足球。
游戏很快把安静了一下午的房间迅速变成了最乱糟糟的房间。
游戏、音乐,还有路易斯的女友贝蒂慷慨请大家吃的中餐。
附近那家很有名的中餐馆送餐的速度格外快,外卖后的半个小时之内,14人份的中餐就送到了这里。
吃中餐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当然是得到一个幸运饼干!
只不过老板把幸运饼干塞在了糖醋鸡块炒饭的袋子里,雅各布在炒饭盒子边找出幸运饼干时,它变得和炒饭一样烫手。
身边环绕着乱糟糟的聊天声,雅各布只好奇地攥着这枚幸运饼干,在把它掰开之前,他都会猜猜它会告诉他什么样的话。
他每次得到幸运饼干之前都这样做!
有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
“我们可以安排好别的事再去,时间太紧迫了,如果我们去了,必须得看完演出当晚就得回来。”路易斯和贝蒂商量着,他吃了一口炸鸡块,转头看向了一旁。
拜托——
又来了。
路易斯无语地看着雅各布拿着炒饭盒子却对着另外一只手中的幸运饼干发呆的模样。
真不知道他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从开学第一天到现在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现在连xbox的手柄都不去抢了!
“嘿,雅各布。”路易斯扬了一下下巴,“那么你呢?”
对着幸运饼干发呆的视线迟疑了一下,雅各布抬起头。
朋友们正都在看着他。
“什么?”雅各布不明所以。
“纽约呀,去不去?”路易斯狼吞虎咽咽下一口炸鸡,“披风乐队2024年巡演第一站,据说第一站会有他们亲手制作和签名的披风。”
“放心吧老兄。”路易斯握着叉子的手锤锤胸口,“虽然票很难抢,但我有人脉。”
“纽约?”雅各布确认似的问道。
“嗯哼。”路易斯又把勺子塞进了嘴里。
纽约。
雅各布没有很快回答路易斯的话,他用牙齿撕开了幸运饼干的纸袋。
拇指把饼干一分为二,饼干中立即露出一个小小的纸条。
雅各布把一半的饼干塞进嘴里,他捏起那张纸条。
【天上有无数颗星星,属于你的不仅仅只有那一颗。】
拇指捏着纸条一端,轻飘飘的纸条在眼前随着微微晃动。
纽约——
第74章 emoji
床头柜的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脱离了图书馆中苦闷的沉寂,在距离阳光最近的地方,守到了第一缕阳光出现曼哈顿上空的时刻。
明媚的阳光照射着翠绿色的书封,在因为年份有些久远或是被无数人的手指翻过的所以有些微黄的书页中,一根细细的绿色丝带被当作了书签,它夹在书页的前三分之一的部分,轻轻垂在书页的一侧。
金色字体组成的书名与著作者的名字轻轻陷在硬壳中,像在铸铁的孔槽中浇灌了流动的液体的黄金。
【威廉莎士比亚】
这个名字令人敬佩。
也令人在他那拗口别扭又绕来绕去的语句中获得一个——无比香甜的——堪比晕过去的睡眠。
背对着窗外曼哈顿与明亮的清晨的背影,在黑色的床单中缓缓动弹了一下。
虽然已经醒了,但是罗心蓓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她舒舒服服地窝着,闭着眼睛等着自己再睡回去。
没有早八,没有强制开机。
还是周末!
想几点起就几点起!
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床上的身影回归了静止。
不对。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她还有孩子呢!
趁着周末,她得陪艾莎玩。
其实罗心蓓原本想要带艾莎去新泽西的,因为那里有艾莎的一匹小马。但是她下午16:00就得去转校生们的迎新会。
照顾孩子,然后两点化妆,换衣服,三点半出门。
盘算了一下时间,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
黑发乱糟糟地铺满了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后背,罗心蓓捋了一下头发,手在一旁慢吞吞地在床单中摸找着手机。
打开手机,屏幕上刚好显示着日程表的提示。
她昨天就已经规划了今天该做的事。
罗心蓓看了一眼时间。
【8:02】
救命啊,她居然醒得这么早!
然后——和阿联酋的时差十几个小时来着?
算不清与阿联酋的时差,罗心蓓也懒得点开世界时间的时钟。
【HAPPY】:【我想你。】
看着蓝色聊天气泡下方显示已送达,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打卡结束。
信息下方很快收到回复。
【MarkBrady】:【谢谢宝贝,我也是。】
某人回复信息回复的太快了,罗心蓓还坐在被子里。
她对着大变态今天过于正常又有点客气的正人君子模样,还有那个【宝贝】有些没反应过来。
捧着手机呆了一会儿,手慢慢松开手机,罗心蓓的身子一歪,她重新栽回枕头上。
埋在被子里的手机又响起了新消息。
【MarkBrady】:【我想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MarkBrady】:【还有你的**。】……
罗心蓓木木地看着手机屏幕。
这人一定要这么变态吗。
手机屏幕上,发出的两条消息连连显示了已读。
劳斯莱斯幻影开出绿洲度假酒店,前往今晚法哈德王子私人宴会位于阿布扎比的府邸。
离开酒店之前的那一堆香薰的烟雾把身上的坎杜拉里里外外熏了个彻底,劳斯莱斯后排车座中飘满了那股浓郁的香气。
郑非拿着手机,白色长袖裹住的手臂撑在车窗的边缘,他看着自己发出的信息以及那个「已读」,想象着屏幕那头小兔子肯定又只剩眨巴眼睛了。
手指擦过几下嘴唇,郑非眼中眯起一个恶劣的笑意。
头顶白色头巾搭在两旁,挡住了车窗外阿布扎比金红色的夕阳。
还有那个嘴角飞起的坏笑。
拇指点开对话框,仔细地挑选着emoji。
准备无视那两条在一大早就过于重口味的调情短信然后快点起床去洗漱时,罗心蓓拿在手中的手机又收到了新信息。
【MarkBrady】:【(舌头)(桃子)(水滴)】
三个Emoji并排组合出一大段会让脑子打马赛克的话。
信息又弹了一下,罗心蓓的手机屏幕上,对面又发来了一个可爱笑脸的emoji……
这个表情的可爱与无辜的程度,与紧挨着的上面三个表情简直天差地别。
【HAPPY】:【谢谢。】
【MarkBrady】:【不客气。】
【HAPPY】:【我起床了。】
【MarkBrady】:【好的。】
大变态又恢复正常了。
对着这条消息,罗心蓓无语地摊手。
手机扔去一旁,她起身向卫生间方向走去。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罗心蓓都在陪艾莎玩,或许她上了几天学,艾莎上了几天学,每天都得在白天分别,在下午相见。
所以现在,艾莎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罗心蓓的身后。
她站在窗子前吃面包,艾莎就抱着她的腿看着她。
她去冰箱找橙子,一低头,艾莎正趴在冰箱的门上仰头看她。
罗心蓓故意跑了几步,她边跑边回头看,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立马高兴地跟着她一起跑。
“妈妈——”艾莎扑去罗心蓓的腿边。
罗心蓓弯腰抱起艾莎。
“哎!”
她用中文回答。
她现在开始,时不时地会用中文与艾莎对话。
下午两点,罗心蓓坐在沙发上开始化妆。
化妆包中的化妆品全被翻了出来,扔得满茶几都是,粉色小羊皮哗啦一下展开,露出十几把刷子。
手指在脸颊点涂着腮红,罗心蓓一边对着镜子晕染着腮红,一边回答艾莎在一旁没完没了的问题。
比如,这是什么。
比如,那是什么。
又比如,突然撅着小嘴凑过来想要亲她。
就像小时候自己和妈妈玩过的游戏一样,罗心蓓涂上唇膏之前,她在口红里翻出了一根口红。
口红在艾莎的额头上点了一个小红点,艾莎捧着自己的小脸蛋对着镜子看。
然后罗心蓓赶紧重新专心地用卷发棒卷着头发。
下午三点半,公寓大厦今日管家弗兰克收回了看向时钟的视线。
他站在接待的前台后,看着一道青春靓丽的身影经过了他的面前。
她有着一头引人注目的黑色长发,身穿一件浅色玫瑰印花的雪纺紧身上衣和一条深色紧身牛仔微喇长裤。
高跟鞋踩踏着大厅内的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把牛仔蓝色的刺绣马鞍包手袋挂在肩头,径直向着门口方向走去。
她是住在顶层的布莱迪先生的女友,弗兰克认识她。
“下午好,布莱迪夫人。”
因为在瞧着这个年轻女人离开大厦,所以弗兰克慢了半拍,最后他只能对着罗心蓓那个被逐渐在她身后闭合的玻璃门打了一个招呼。
走出大厦,罗心蓓仰头望了一眼天空。
今天的天空蓝得出奇,白云与蓝天被凉爽的风吹动着,像开了倍速一样经过头顶。
她很快就看不见那些大团的白云了,因为它们飘去了被大厦占据的天空之后。
视线收回,罗心蓓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街道。
几个路人站在路两旁,他们正对着大厦拍照。
没有大卫,也没有吉姆卡着时间带她离开或者等待。
这种独自一人出门的感觉,ysl高跟凉鞋沿着马路走了两步,就变成了雀跃的步伐。
出租车准时抵达58街,在路边停下。
罗心蓓拎着dior马鞍包,她踩着高跟鞋连走两步跑到了车边。
出租车后排车座的车门关紧,车前往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方向。
转校生们的迎新会的地点定在了巴特勒图书馆的会议室。罗心蓓抵达图书馆时,会议室中已经坐了很多人。
什么肤色的人都有,什么国家的人都有。
扫视了一圈转校生们,罗心蓓只发现了四个亚裔学生。
其中两个是韩国人,另外一个是新加坡人与中国人。
那个中国人是个男的。
罗心蓓没打算和男的说话,她找了一个两边暂时都没人的位置坐下了。
经济学专业今年有31名转校生。
31个人与那些前来带领迎新的学生们一起坐下,然后迎新会。
无非就是那些老样子。
互相介绍,挨得近的在坐下时就得假装对对方的一切很感兴趣似的尬聊几句。
比如,罗心蓓对着身边的女孩说:“我来自中国。”
于是那个来自马塞诸塞州名叫爱丽森汤普森的女孩立刻扬起两道镰刀般的眉毛:“哦!你来自中国!”
就这样。
有时候罗心蓓不得不佩服美国人惊人的社交能力,只需要15分钟,他们就已经把自我介绍变成了好像为好朋友举办生日宴会一样。
没有一句话能掉在地上。
哪怕有人听不懂有些人强装社牛时故意用那颤抖尴尬的语气讲出的小笑话,但仍然有人哇哇地鼓掌,然后再开一个新的小玩笑。
话题绕来绕去,这些认识还不足20分钟的学生们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八百年一样亲切。
迎新会持续了两个小时,罗心蓓的手简直要鼓麻了。
她的耳朵,也快被那些没完没了的掌声震麻了。
脸颊也被总是得提着的最灿烂的微笑笑麻了。
最后,发了一些附近某家咖啡厅的优惠券和古根海姆美术馆的两张门票还有一些哥大T恤和笔记本之类的当作礼物。
逃离这片社恐人地狱之前,罗心蓓缓缓舒出了一口长气。
会议室中已经不再是陌生人那样的寂静无声了,而是乱糟糟的一团。
把优惠券和门票塞进手袋中,罗心蓓拎起手袋和印有哥大的蓝色手袋,她准备就这样回家去。
“嘿!罗。”
一个声音精准地在身后传来。
罗心蓓闻声扭头。
“来呀。”爱丽森兴奋地招手,“托马斯建议我们去夜店玩!”
托马斯。
罗心蓓完全不记得哪个是托马斯了。
但她对于去夜店有点犹豫。
“呃——”
“拜托,别拒绝。今天可是周末!”爱丽森亲昵热情地挽住了罗心蓓的手臂。
她扬起眉毛,小声又搞怪地开着玩笑,“放心吧,明天开始你有大把的时间回去学习。”
纠结的大脑,想起了一秒昨天在电话中的警告。
只要在凌晨前回家就可以了吧?
“好——吧——”罗心蓓迟疑着点点头。
还在原地犹豫自己是否该去的高跟鞋,跟在帆布鞋一旁向前急促地迈开了步伐。
罗心蓓被爱丽森拽着,她们一同跟上了转校生们一起前往夜店的队伍。
第75章 黑冰
地铁20分钟从哥伦比亚大学到达了夜店所在的中城。
傍晚18:30,排着队等着进夜店的人从店门口一路排去东48街连接公园大道的路口。几个身穿黑西装的安保守在门口,他们不苟言笑地数着人数,在进场人数已满最大负荷量时放下了禁行的绳子围栏。
高频闪动的光线随着节奏极快的音乐飞速闪过嘈杂的场内,一楼舞池内满是攒动的人头。
服务生带着啤酒和伏特加还有四瓶可乐穿过二楼围栏边聚集的人群,把酒放在一张靠近围栏的卡座中。
啤酒,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可乐和功能性饮料摆满了桌子,和罗心蓓同一张卡座的那两个韩裔女孩十分会热场子。她们就像在罗心蓓之前在韩国夜店里见过的那种,调酒之前先花式表演一轮。
叉子撬开百威啤酒的瓶盖,挨个灌满了成排的啤酒杯。勺子挖开青柠檬,柠檬擦过酒杯边缘,酒杯在盘子里沾了一圈细盐,然后把柠檬胡乱泡进了龙舌兰里。
就像变魔术一样,大家看着这两个女孩轻轻松松调出了各种各样的深水炸弹。
一根食指拨了一下shot杯,啤酒杯上方的shot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地掉进啤酒里,伏特加在啤酒中撞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沉了底,杯中顿时翻腾起一片密密的泡沫。
接连三个烈酒shot掉进一只啤酒杯里,‘炸弹’炸得啤酒四溅,又扔进了几块柠檬。
名叫金孝琳的女孩把杯子里插上了一把吸管。
“(韩)来~”金孝琳把剩下的一瓣柠檬塞进嘴里吮着,她举起酒杯,“干杯!”
三个小时前还不认识的人,现在全都和认识了八百年一样玩起来了。
酒杯来回碰撞,为今晚的狂欢的开场举杯。
银色球体状的DJ台在半空中转动着,飞射出的光线像海边灯塔上的射灯一样扫来扫去。
夜店内漆黑一片,灯光像暴雨夜的密集闪电,也像照相机的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在眼前把人的动作变成了一卡一卡的ppt。
罗心蓓仰头喝了一杯龙舌兰,烈酒入喉,她赶快吮了一口手中的柠檬。
杯口的盐粒和柠檬的酸缓和了龙舌兰的苦涩,罗心蓓睁开眼睛,喉间那股热潮渐渐下去,她心情爽快地呼出一口:“哇哦!”
自由!
数字美杜莎出现在DJ台后的3D屏幕上,她凑近屏幕,顶着那头好像要从屏幕里钻出来的毒蛇卷发,从左到右挨个审视场内的人。
长柄打火机一溜烟点过shot杯,杯口瞬时冒出一丛丛蓝色的火焰。
在图书馆内大家客客气气的破冰,在几杯酒下肚后真正地开始了。
“好,我先来!”爱丽森雀跃地鼓了一下掌,她自告奋勇地抢走了词语接龙的第一个开头。
这个规则是说出的词语必须是动物,还得必须是上一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或者最后一个字母开头的词,谁说不出来就得喝酒。
“狮子!”爱丽森转头看向身边的伊恩托马斯。
“蝾螈!”
伊恩很轻松的就把词语传了下去。
“蝾螈?”挨着托马斯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愣了一秒。
他盯着伊恩的脸,花费了三四秒的时间才想起蝾螈的尾字母是「t」。
“4、3、2”
已经有人在给亚历山大倒计时了。
“老虎!”
在最后一秒,亚历山大把单词传了下去。
「r」开头或者「t」开头的动物单词和所有人的视线一同传到了罗心蓓的面前。
冷不丁传到自己,罗心蓓懵了一秒。
「r」——
“兔子!”罗心蓓很快回答。
于是在紧邻罗心蓓的乔玛丽泰勒的位置,接龙又回到了「t」开头。
“……”乔玛丽沉默了。
她眨巴着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罗心蓓,只剩眼睛在眨巴了。
“好吧!”乔玛丽无所谓地挥手,“我认输!”
她拿过一杯shot,一口吹灭火焰,仰头一饮而尽。
“哇~”
卡座中围坐的人们像海豹一样哈哈笑着鼓起掌来。
服务生送来新点的长岛冰茶,两个十人份的长岛冰茶桶放在矮桌上,他在玩乐和笑声之间收拾了桌子。
那一大堆的啤酒瓶横着放在托盘里,服务生准备把它们带走。
“等等!”
趁着服务生还没有离开这里,有人问他要回了一个啤酒瓶。
啤酒瓶横放在桌子中央,像一个轮盘。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一楼舞池两边喷出了几股烟雾,DJ台上喷洒起了香槟。在夜晚时刻,曼哈顿终于进入了不眠之夜。
酒瓶瓶口疯狂旋转,光滑的玻璃擦过同样玻璃材质的桌面有些打滑,瓶子飘去了一些位置,最终在指向某个方向的时候停下。
瓶口指向了玛蒂尔达阿里亚斯。
“行吧!行吧!”玛蒂尔达呵呵傻笑着向后仰去。
她抬手反复捋着头顶的那头棕色的泡面卷卷发,“我选真心话。”
“拜托——”玛蒂尔达坐起身,她笑着摊手,“我才不会给你们让我变成傻子的机会!”
“那就——说你一个最近的秘密!”
爱丽森欢快地要求着。
“秘密?”玛蒂尔达思索了一下。
几秒之后,她耸肩:“我转学来到哥伦比亚大学的原因是因为我的未婚夫出轨了。”……
听完这个秘密,罗心蓓嘴边的吸管掉回了长岛冰茶的玻璃杯中。
其实大家都没有意想到这个秘密如此——尴尬。
“哇哦——”
有人拍了一下手,大声尬笑一声。
孝琳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太悲伤了——”
“你订婚也太早了吧!”坐在对面的玛格丽特十分震惊。
玛蒂尔达开心地摊摊手。
“我已经说完一个真心话了哦!”
于是大家不得不收回了对玛蒂尔达的好奇,因为如果想要撬开她的嘴巴,就得让瓶子再次转到她面前才行。
啤酒瓶子继续旋转。
两桶长岛冰茶飞速见了底,啤酒瓶子停在了桌面上,大家晕乎乎地摊着,或者去楼下蹦迪去了。
金孝琳蹲在桌子边,她用已经不太聚焦的眼睛,盯着手中长柄勺的背面。
草莓牛奶缓缓留下,在伏特加上做出了分层。
“我们已经订婚了,但我发现他却在网上与一个已婚女人疯狂求爱。他说他要和她结婚!可她已经结婚了!”
不需要玛蒂尔达在拿到一轮真心话,她现在就已经扯着嗓子把自己的秘密说给每个人听了。
伏特加对嘴灌进了嘴里,玛蒂尔达抹了一下湿漉漉的嘴唇。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玛蒂尔达歪在罗心蓓的肩膀上抽抽嗒嗒,“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所以我离开了西班牙。让他和那个女人见鬼去吧!”
“见鬼去!”
爱丽森晕乎乎地举起酒杯。
“是啊——是的。”罗心蓓抬起手,她搂着玛蒂尔达,口齿不清地附和着,“坏男人——”
混蛋苏东哲——
他居然——
出轨!
罗心蓓晕头转向的,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什么来着——
长岛冰茶的吸管又咬进了嘴里。
罗心蓓听着玛蒂尔达呜呜哭着大倒苦水,她时不时点着昏沉沉的脑袋附和一句“是啊,没错——”
“罗丝。”玛蒂尔达抹了一下眼睛,她顶着哭花眼线后被染得黑乌乌一团的眼睛看向罗心蓓,“你人真好!”
“好——”罗心蓓还是点头。
脑袋费解地栽进手掌中,罗心蓓捂着脑袋埋头苦思着。
忘了什么来着——
算了——
沉重的脑袋离开了手掌。
罗心蓓慢慢抬起头,她捋了一把头发,眯瞪着眼睛转头看来看去。
“抱歉——”罗心蓓慢慢起身。
她伸出双手好像保持平衡似的,向卡座外面走去。
双手插进两边黑发,向后捋去。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打起精神,经过围栏边跟随着楼下DJ蹦迪的人群,找着服务生刚刚为她指的卫生间的方向。
紫色红色的灯光飞速闪过两边镜面的长廊,两边镜面的门中时不时走出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
涂了腮红的脸颊早就因为酒精而透出自然的苹果红色。
高跟鞋踩过动态水波纹屏幕的地毯,面前窜过一阵风,罗心蓓眼前一暗,她木讷地被推着向一旁退去。
后背抵在镜面的墙壁,罗心蓓被冰得打了一个激灵,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腰间,她抬起头,昏暗且好像在旋转的眼前,一个金发男人低头准备吻来。
罗心蓓扭开脑袋。
双手猛地向前推去。
“嘿!”她不满地斥责他。
男人被推开了,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抱歉,认错人了。”他吊儿郎当地哈哈笑着后退,然后转身走了。
手机屏幕的灯光在昏暗中幽幽照亮两颗蔚蓝的眼睛,芬恩拿着手机走出了卫生间。
食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敲击着键盘-
【芬恩】:【出来玩吗?】-
【塞西莉亚】:【写作业。】
看着手机屏幕上很快已读并回复的无比好学生口吻的回复,芬恩低头吃吃笑了起来。
他玩着手机,慢步向前走去。
一个走路不太利索的身影擦肩而过,眼角余光瞥见的那熟悉的侧影,芬恩停下了脚步。
手机屏幕停在短信的聊天页面,芬恩侧拧过身,他转头看向身后。
那个有着一头黑发的背影磨磨蹭蹭地找去了卫生间的方向,芬恩站在原地,他看着罗心蓓进入了女卫生间。
视线在亮着女士图标灯光的门上收回,芬恩转身离开了长廊。
马鞍包慢腾腾地扔在洗手池的台子上,水龙头“哗”的一声打开。
罗心蓓抬起头来,她看向了面前的镜子。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泛着好像狼人变异一样的红色。
她的脸红得发烫,嘴巴红得像吃了一罐辣椒酱。
罗心蓓呵呵傻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洗了洗手。
冷水洗过的手擦干后,轻轻按在了困得睁不开眼的眼皮上。
手掌按在通红的脸颊两边,简直像给烧红的铁块上浇下一盆冷水。
转身拿过台子边缘的包,罗心蓓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慢吞吞地走回卡座,罗心蓓已经不需要再安慰玛蒂尔达了,玛蒂尔达百分之百已经走出失恋的低潮了。
因为她在和一个男人疯狂的舌吻。
天色将亮未亮,太阳还未出现在天空之上。
扔在床头柜上的腕表指向【04:12】。
被子横盖过腰腹,露出大片的胸膛。
郑非闭着眼睛,呼吸在沉睡时保持着频率,一起一落。
滴答
滴答
生命体征检测仪的声音与心脏融为了一体。
这种生不如死的现实,令人无比厌恶。
但他为什么躺在这里。
因为林乐乐。
林乐乐在哪?
他明明要求过她必须待在纽约。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因为怒火而蹦跳得越发有力。
‘先生。’杰森第不知道多少次用这种无奈的语气作为开场,他摇摇头,‘找不到林乐乐。’
林乐乐。
没有林乐乐。
那头随风飘动的黑发,转过头来了。
她背对着肯尼亚金色的日出,好奇地凑近了他的面前。
像小鹿一样。
‘林乐乐。’
她来了,他却生不起气来了。
声音也飘进了她正面对着的风中。
但是狡猾的林乐乐,她好像是故意地,因为他的颓废与破败就大胆地跑了过来。
她来他的面前,瞧了他一眼,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她知道他追不上她。
他一动不动,只能躺在这里。
却只能躺在这里。
他的锁骨与肩胛骨全都碎了,或许他也不会再活着。
灵巧的身影像羚羊一样跑过面前,郑非伸出手,他想去抓住她。
‘为什么说谎?’
他必须要问她。
‘为什么要跑。’
‘我们明明是同盟。’
‘骗人。’林乐乐咯咯一笑,‘你又不是真的打算带我走。’
胸膛猛烈起伏几下,郑非睁开了眼睛。
梦被一句他从来不敢再承认的真相而撕碎。
他甚至——
感谢她的这句话。
感谢她叫醒他。
已经不用再面对林乐乐的嘲讽,郑非松了一口气。
干涩的喉咙上下滚动,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头顶酒店内的天花板。
郑非转头看了一眼身边。
手臂搭在白色的被子上,空空荡荡的。
她不在这里。
寂寥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身边,慢慢的,分清了梦与现实。
她在纽约。
日出之前,谢赫扎耶德大清真寺宣礼塔中开始第一次的宣礼,晨礼的诵经声在宣礼塔的扬声器中全城飘荡。
被子掀去一旁,赤脚踩下床边的地毯,郑非慢慢起身。
手在烟柜中翻出一盒万宝路黑冰。
拇指掐开爆珠,指尖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烟像夜晚的良药一样,救急似的塞进唇中。
转身摸来打火机,拇指搓开火石滚轮,火焰在凑近的脸庞上跳动着。
一口烟,在胸腔中长长地吸到了底。
郑非抬起头,他靠坐在书桌边缘,看着窗外阿布扎比渐渐亮起的天光,吐出烟雾。
现在是几点了。
烟叼回嘴里,郑非起身走去床边。
手机屏幕亮起,聊天页面在早上那几则对话后戛然而止。
郑非举起手机,他点开了世界时间的闹钟。
【纽约时间:20:20】
她去参加迎新会了。
他记得她的行程。
但是显然,下午16:00到现在的几个小时之内,她还没有回家。
也没有说去了哪里。
烟在指尖燃烧着,心脏重新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拇指飞速地按出拨号的按键。
一声一声的等待声,愈发加剧了眼中的冰冷。
手机在手袋中执着地响着来电,罗心蓓慢腾腾地在身后拽出手袋,她扒拉出手机,把手机上下颠倒一番才看清了接通键。
手机贴去耳边。
“你好——”罗心蓓严肃地皱起眉头。
郑非盯着前方。
“你在哪?”
“我?”罗心蓓懵懵地指了指自己。
“我在——”她嘟哝了一声,看了一眼四周。
脑袋靠去了沙发的椅背。
“我准备睡觉了——”她乐呵呵地捧着自己的脸颊。
“你喝酒了。”郑非说。
“是的,我,我听到了。”罗心蓓堵着一只耳朵,她摇头,“我没有喝酒,妈妈,我在写作业。马上就到家了,你到家了吗?”
到家。
郑非冷笑一声。
听筒那头噪杂的DJ和扯着嗓子的大喊,他也不是聋子。
她已经醉到一定地步了,前言不搭后语,胡言乱语。
胸膛中压下一阵怒火,郑非微微一笑:“你确定?”
“哦,是的,我走着呢。”罗心蓓扛着玛蒂尔达的脑袋,她歪了一下身子,和玛蒂尔达靠在一起,“我已经到楼下了——”
郑非失去了耐心。
“接视频电话。”他冷声说。
“是的,是的。”罗心蓓连连点头,“我在线呢,教授。我没有在睡觉。回答结束,康桑哈密达——”
手机拿离耳边,罗心蓓努着嘴巴手动‘下线’了。
下城的德国酒馆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收起啤酒杯时杯子碰撞的声音,还有那些硬邦邦的德语。
一盘炸得焦黄酥脆的猪肘咣当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大卫也放下了手中的啤酒杯。
“雷奥妮!”大卫转头叫住了准备回到厨房去的老板娘,“再给我多一份酸菜!”
“等着吧。”
雷奥妮挥了挥手。
啤酒,还有猪肘。
大卫抓起刀叉,叉子叉进肘子,就率先发出了一声脆脆的声响。
下班的时间,他得好好享受这些来自家乡的美味。
好吧,虽然他的活也不太难,就是天天看着那位年轻的夫人而已。
但是她今天被准许自己一个人出门了,这可太好了,他不用等着老板回家才能下班了。
刀把猪肘切得咔嚓咔嚓响,西装外套内侧中的手机响起了来电。
“哎哟——”大卫烦闷地啧了一声。
他不舍得放下叉子,就先在切了一半的肉块上咬了一大口。
手钻进怀中摸出手机。
看了一眼来电,大卫坐直了身体。
“是的,老板。”
“去找。”郑非压着声音,眼中看向前方,扬起一道咬牙切齿般的狠戾,“30分钟内让她回家去,否则你们就全都滚蛋。”
第76章 夫人
猎鹰8X亮起航行灯。
机身上方红色信标灯开始闪烁,飞机缓缓退出停机坪,进入阿布扎比扎耶德机场滑行道等待随时起飞。
环形玻璃长廊外,阿布扎比的黎明就好像因为急促奔跑的脚步而加速了放亮。黑色粗跟高跟鞋在清晨时分的酒店疯狂地奔跑着,一路跑去通往顶层套房的电梯方向。
门铃响起,门被迅速打开。
两套挂着衬罩的西装在门中交接,杰森带着西装转身前往了主卧。
客房部经理内琪站在门口,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杰森的背影走进了酒廊。内琪在原地停留了一秒,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后,立即小跑着去整理起房间内那些看样子是要被老板带去纽约的行李。
浴室门内,哗啦啦的水声骤然停下。
郑非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毛巾扔去一旁,他脱下浴袍,弯身抽走平铺在床上的西装长裤穿上。
白衬衫流畅在半空划了一个圈,披在还残余着一丝水汽的身上。
望了一眼玻璃前方逐渐放明的天色,郑非低头系上袖扣。
林乐乐。
她居然敢挂断他的电话。
半干的黑发垂在额前,在眼前笼罩一片阴影。
眼睛盯着指尖与袖扣,神色愈发阴郁。
回身捡起西装外套,郑非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杰森提起电脑和已经整理好的行李,他绕过床尾,快步跟上了郑非的身后。
把一袋椰枣塞进皮质行李袋后,内琪拉上了行李袋的拉链,她站起身,来到套房中的门童提了起行李。
数双脚步有条不紊地跟上那个如冷风过境一般阴沉沉的身影。
劳斯莱斯幻影驶离绿洲酒店,向着阿布扎比扎耶德机场开去。
波斯湾湛蓝的海面上冒出一丝太阳的金光。
车飞快经过少人的大道,一路畅通。
郑非扭头看着窗外,搭在中控台的右手反复握起。
手背筋络骨骼绷紧,又缓缓放开。
林乐乐。
她去了夜店,喝了酒。
居然还敢挂断他的电话。
林乐乐——
预想着12个小时之后跨越半个地球的见面,手指又一根一根用力攥进掌心。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打断了脑中频频猜想那个狡猾的身影飞速逃窜的画面。
林乐乐。
真是不值得信任。
胸腔中压下一口难以压抑的火气,郑非抬手在西装外套中摸出手机-
【芬恩】:【没在夜店?】-
【芬恩】:【你的女朋友看起来已经醉到一定份儿上了。】
摩天大楼们高高立于曼哈顿岛,顶层红色航空警示灯交替闪烁,不断刺破头顶那片漆黑的夜空。
自由女神像高高举起火把,灯光照耀着她浅绿色的裙摆与平静的脸庞。
游船划过河面荡漾的轻波,围绕着自由岛慢慢驶过。
边缘静谧,城中喧嚣。
警笛夹杂在热闹非凡的夜色中,一趟一趟开过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道。然后时不时地停下来,盯一会儿正在翻垃圾桶的流浪汉。
纽约时装周近在眼前,城中已经开始预热了。
刚刚在路边被塞进手里的时装周宣传单垫在了麦当劳店内的托盘下,罗心蓓托着下巴,她捏着一根薯条,眨巴着昏沉沉的眼睛,看着它戳进了冰淇淋的白色奶油中。
薯条沾了冰淇淋,慢吞吞地塞进嘴里。
麦当劳店内多得是从马路拐角前的那家夜店来到这醒酒的‘酒鬼’们,服务生对这件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拿着桌面清洁剂来回经过店内,在各种口齿不清又会发出嘎嘎怪笑的吵闹声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是啊是啊,你别原谅他——”
菲比加西亚恐怕就是那群口齿不清的酒鬼其中的一员。
她坐在罗心蓓的对面,尽管她已经醉得只能把脑袋栽进撑在桌子上的手掌中了,但她还在对着爱丽森刚刚哭诉的真心话发表着她的见解。
菲比猛吸了一口气,“我最——讨厌骗子了——”
“我也是。”爱丽森缩在椅子上,她难以置信地摊手,“他怎么能转头爱上我的朋友——这不对!”
“嗯嗯。”菲比猛猛点头,她费劲地抬起一只手,胡乱点着面前的空气,“你没错,姐妹——绝对——”
“我喜欢这个冰淇淋。”玛蒂尔达撅着嘴巴,她眨巴着醉醺醺的、早就哭得眼线黑乎乎一团眼睛,举起这根已经蘸上了冰淇淋的薯条。
“薯条,冰淇淋。”玛蒂尔达虔诚地捂住了胸口,“太配了——”
她吸吸鼻子,简直要被这个美味感动的要哭出来了。
“呵呵——”罗心蓓傻笑一声。
她捏着薯条,像碰杯似的与玛蒂尔达的薯条碰了一下。
“干杯。”
“干杯!”玛蒂尔达高兴地欢呼。
一份冰淇淋已经被薯条戳得乱七八糟了,一堆孔洞,像白色奶油版的海绵宝宝。
“喂!”爱丽森转过头去,她对着一个方向,把餐桌拍得啪啪响,“再给我们一份冰淇淋!”
“请去前面点单,女士们。”不远处的服务生把刚刚清理出来的垃圾放进了垃圾桶。
玛蒂尔达顿时不满,她猛地一甩那头有些毛躁的金发,皱着眉头嚷嚷起来:“嘿!我们可是顾客!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们点单!”
服务生拿着空托盘走去前台。
“因为这里是麦当劳~”她后仰回头,对着醉醺醺的女士们轻快地回答着。
“麦当劳。”
玛蒂尔达转过头来,她垂下眼睛,失神地望着桌面,“他之前还假扮过麦当劳叔叔——”
嘴巴一撇,她抬起双手,把被眼泪憋得扭曲的脸庞埋进掌心。
“我真的好恨他!”
她忘记了自己要潇洒忘记过去的誓言,又呜呜地哭起来了。
六台梅赛德斯和一台迈巴赫最终在中城的一家麦当劳附近汇聚,迈巴赫62s率先驶进狭窄的街道,绕过躲在街角那些磕嗨的瘾君子,在麦当劳门前停下。
车门打开,几个高大的男人下了车。
隔着玻璃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大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和三个女孩一起坐在店内,一头标志性的黑发被灯店内的光照得油亮。
大卫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他抬起脚步向门口走去。
当女孩们还在一边为薯条蘸冰淇淋而感动,一边又因为那些混蛋无时无刻都想缠着自己的脑子而臭骂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桌边,让她们同时停止了这其实并不相干的两件事。
薯条卡在嘴边,女孩们抬头看向大卫,她们同时又对这个满头大汗的西装男人眨巴着已经被酒精害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
除了罗心蓓。
她正忙着把一根新的薯条在冰淇淋里面打滚。
“哦。”玛蒂尔达眯眼望着上方,“你找谁?”
爱丽森噗呲一笑,她仍然像一只松鼠一样,蜷缩坐在椅子上用门牙咬着薯条。
“他看起来蛮帅的嘛——”
几个保镖站在门口,他们这种西装革履的特殊的形象,在这个有着大部分都是不清醒的顾客的店中,引得只有服务生们转头看向了他们。
保镖看到了那个女孩醉如一滩烂泥的模样,他们纷纷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默契地把这个棘手的事情交给了大卫。
没人敢碰她,她的胳膊肘细得简直——像一根圣诞节的拐杖糖——
顶着被解雇的风险在满城翻找监控时急出的冷汗又在额头上冒了出来,大卫尴尬地抓了一把脑后的头发。
“夫人。”大卫抓住罗心蓓的手臂,他弯下身子,好声劝她,“请回家去。”
被空调冷风吹得冰冷的手臂上覆盖了一只火钳子一样大手,它在用力拽她,这种感觉令人反感。
“什么啊——”
罗心蓓皱起眉头。
她无意识地扭动着手臂,挣扎着想要推开那只手。
“天啊——”菲比捂住了胸口,她指着罗心蓓的侧脸,“你的父母还给你设定了宵禁吗——”
“什么——”罗心蓓费解地看向了菲比。
“夫人。”大卫垂眼看着罗心蓓,“已经很晚了,你得回家去了。”
他使劲抓着她,暗自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她肯站起来回家之前放开她。
回家?
这一次,这句话终于钻进了罗心蓓的耳朵里。
“是啊,是啊。”双手扶着桌子,罗心蓓慢腾腾地站起来。
“我得回家了。”她兀自嘀嘀咕咕着,“艾莎还在家呢——”
爱丽森傻笑着看着罗心蓓:“谁是艾莎——”
罗心蓓捧起胸口,她呵呵傻笑:“我女儿——”
“哈!”玛蒂尔达的脑袋和手掌一同重重地落下,她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她女儿!”
菲比指着罗心蓓:“你女儿。”
“天啊——”菲比转脸把脑袋埋进手掌,“我是真喝醉了。”
看着这个女孩像一块橡皮泥一样从椅子上起来,大卫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等着她拎起手袋,带着她向外走去。
还有五分钟就满30分钟了,他必须得把她送回家去!
高跟鞋蹭着店内的地板,跌跌撞撞地跟在步伐稳健的皮鞋边。
“哎——等一下——”
走了几步,罗心蓓就不肯走了。
她皱着眉头,固执地转身。
高跟鞋又蹭着地板向回走。
“小费。”罗心蓓打开马鞍包的手袋,她低着头,嘟嘟囔囔地在钱包中摸出一张100美元。
富兰克林头像的绿色纸钞啪的一下拍在桌面上。
“谢谢——”罗心蓓对着桌子弯腰鞠躬,“Mercibeaucoup!”
她猛地就抬起头来,黑发扬起,像石子扔进湖中飞溅起的水花。
“夫人。”大卫扯着罗心蓓的手臂。
他忍不住使了一点力气。
人已经找到了,保镖们纷纷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开了麦当劳。
就像刚刚在监控和那群女孩们一起摇摇晃晃来到麦当劳一样,大卫小心翼翼地看着罗心蓓仍然醉得找不着方向的脚步。
眼前朦胧一片,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垃圾还有大麻的臭味。
罗心蓓的左手放在身前,她就好像在平衡木上保持平衡似的要保护自己稳稳地向前走。
歪斜的脚步,不断地被大卫纠正前往路边那台迈巴赫。
“是的,她马上就回家了好的,老板。”
大卫对着电话那头连连点头。
手机拿离耳边,看了一眼女孩醉醺醺的脸庞,大卫还是把手机递给了罗心蓓。
“夫人。”大卫把手机放在了罗心蓓的耳边。
耳边出现了一只手机,罗心蓓下意识地接住了。
“你好——”罗心蓓两只手一起捧着耳边的手机,“你找谁呀——”
听筒中,她拖着声音嚷嚷着。
醉得不省人事。
劳斯莱斯即将到达阿布扎比扎耶德机场。
“林乐乐。”郑非咬牙冷笑,他摇摇头,“你不会再有独自出门的机会了。”
“切~”罗心蓓拿着手机,她噗呲一声笑出来。
她一点也没被这句威胁吓到。
嘴巴凑到话筒边。
“那你去找林乐乐说呀!”
罗心蓓心满意足地咧嘴傻笑着,她拿走手机,食指干脆地挂断了这通要找林乐乐的电话。
“找林乐乐,哈哈。我又不是林乐乐。”
罗心蓓扶着大卫的手臂,她被逗得笑得睁不开眼睛,“林乐乐,是条狗哎!”
“他把狗的名字纹在手上,哈哈。”
她捂着胸口,笑得脑袋向后仰去。
“你的手机。”罗心蓓笑着把手机还给大卫。
“谁啊——”她咯咯笑着问,“你朋友?”
醉得泛红的眼睛眯起,罗心蓓费解地看了一眼大卫。
“还有——”她凑去大卫的手臂边,仰头把脑袋转来转去地瞧着他,“你是谁?”……
大卫尴尬地咳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被强行挂断后手机,背后开始呼呼冒着冷汗。
“夫人。”大卫拽着罗心蓓,“请回家去。”
“哦。”罗心蓓努着嘴巴点点头。
“拜拜——”她冲他胡乱地摆摆手。
大卫一把拽回罗心蓓。
“夫人。”他的声音像一句警告。
罗心蓓顿时不耐烦了。
“我才22岁!你为什么要叫我夫人。”她的舌头打着瓢,“你应该称呼我为小姐——或者女士!”
天啊——
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大卫对着空气无奈地摊手。
转头在面对这位年轻天真又毫无畏惧的夫人时,大卫提高了音量:“布莱迪先生要你快点回家去。”
“什么布莱迪——”罗心蓓口齿不清地嘀咕着,她扭着身子,一门心思想要推开那只好像粘在她手臂上的手,“我可没听说过——”
哎——
大卫叹了一口气。
“马克布莱迪。”他牢牢抓着罗心蓓,并耐心地回答她。
短短十几米的路,被折腾得像从曼哈顿这头走到那头一样遥远。
大卫打开迈巴赫的车门,他强硬地把罗心蓓塞进车里。
“可以下班了。”大卫冲其他人挥挥手。
“马克——布莱迪——”
罗心蓓顺从地坐进车里。
她跌进皮制的座椅,埋头思索着这个名字为什么感到有些耳熟——
「MarkBrady」
「中文名叫郑非」
郑非——
阳关透过破烂不堪的棚布,像一块一块白色的斑点,洒在一张陌生的脸庞。
他低着头,吃着盘子中的乌咖喱,时不时抬头看向她。
肉是鸡肉——
不是狮子肉——
也不是蛇肉——
他吃过蛇肉——
他穿着那身浅黄色迷彩衣服,抱着一把枪。
那只手很大,很有力气。
他一把把她拽出去。
手枪上膛,举起枪。对着她的脑门。
脑海中,食指扣紧了板机。
‘嘭’的一声。
罗心蓓猛地闭紧了眼睛。
没事,他要找林乐乐。
靠在后排车座的椅背上,罗心蓓又呵呵笑起来。
她又不是林乐乐!
林乐乐,是条狗哎!
是全世界最可爱!最幸福!最乖乖的小狗勾!
第77章 惩罚
双开木门的两扇门板向两边弹去,露出房间内的全貌。
冷峻肃穆的身影立于门口,如同一座黑色的巨石。
沉默、压抑。
散发着幽幽的冷气。
视线紧盯着床上那个抱着枕头睡得正香的身影,郑非关上了身后的两扇木门。
皮鞋迈起时的脚步声淹没在厚实的地毯中,郑非无声经过床尾,他走去了窗边的方向。
今日曼哈顿有些阴天。
或许这种昏昏沉沉的天色,才会让人以为现在还是清晨,而不是已经正午时分了。
一袋椰枣轻轻撞开桌边的威士忌,放在了落地窗边的矮桌上。
手指离开塑料纸袋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很快回归了安静。
郑非低着头,他慢腾腾地走去扶手椅中坐下。
身体陷进柔软的座椅,脊背舒服地向后靠去。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郑非转头摸过桌子上的一盒万宝路黑冰。
他自顾自地用指尖熟练地掐开薄荷味爆珠,把烟叼进嘴里。
在床上那阵平缓安静的呼吸声中,他低下头去。
烟尾对准打火机,房间内,拇指挑开都彭朗声打火机,发出一声标志性的清脆的声响。
搓开侧面火石的滚轮,火焰咻然间冒出。
蓝色的火焰微微颤动着,静静点燃香烟的末尾。
据说她从昨晚回家后一直睡到现在。
郑非吐出一口烟雾,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床上那个深深陷在黑色被子之间的身影。
他没有在忙碌奔回纽约之后见到她的第一瞬间就叫醒她,而是就这样坐在这里抽着烟。
烟夹在食指与无名指之间,烟雾丝丝缕缕飘起,在玻璃上与窗外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郑非微微侧头,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手边,他看着罗心蓓,拇指反复揉搓着鬓角。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了。
眉毛在思索时微微挑起,脑袋像晃荡着身子似的,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
或许下一次离开纽约时,他最好带着她一起去。
郑非撇撇嘴,他把烟递近了唇前。
其实罗心蓓有时候很能理解为什么田一诺总是每天喜欢小酌一杯。尤其是睁开眼睛第一瞬间摸来手机,手机上显示着她已经埋头睡了13个小时的时候。
因为会睡得很香。
还不会做乱七八糟的噩梦。
虽然她仍然抵制田一诺每次都说好小喝一杯就把这篇论文写完但是其实是一杯酒下肚后就有第二杯、第三杯然后最后直接拽着她从电脑面前飞进夜店了。
她们没少因为这种事最后狂喝咖啡才赶得上教授规定提交时间的死线。
手机慢慢合在了面前,罗心蓓沉沉吸了一口气。
牙齿咬了一下嘴巴内侧,她还是在下午1点那节课开始前努力爬了起来。
被子向旁边甩了一下,手用力撑起身子。
罗心蓓跪在床上,她低着头,闭着眼睛用手捋着头发。
发夹呢——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抓着脑后已经盘好的头发,来回找着发夹。
左边的床头柜没有,罗心蓓收回了视线。
手在脑后按着头发,她转头向另外一边的床头柜看去。
“我的天。”
看到窗边那个身影,罗心蓓吓得瞬间清醒。
他像一尊佛一样凭空摆在这里。
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脏。
浓密的黑发散落肩后,盖住了罗心蓓背后陡然冒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他——他不是——
在阿布扎比吗?
罗心蓓眨着眼睛,她与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对视了几秒。
垂在腿边的右手轻轻攥紧了床单,罗心蓓抿了抿嘴巴,她假装好像没有看见有谁坐在那里似的,把自己行动的进度条播回了她还没有看向窗边的时候。
手和膝盖在床榻中一阵摩擦,罗心蓓挪到了床边。
“去哪儿?”
背后传来悠悠的一句……
罗心蓓看着床边下方黑色的地毯。
脑中——冷不丁冒出了昨晚彻底断片前的一些回忆。
比如,她好像挂断了他的电话。
可她也没什么不对吧?
双手掰紧了床边,罗心蓓拧起眉头。
她明明在凌晨之前回家了。
心里偷偷地又理直气壮起来,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天啊。”罗心蓓眯起眼睛笑起来,“我以为你还在阿联酋呢——”
她满口的若无其事,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像一片绿色的湖水,它平静的像一块镜子一样,但不知道水下是否已经有鳄鱼或者毒蛇游了过来。
郑非抬手抽了一口烟。
猩红色光点在指尖亮起,穿过围绕他面前的薄薄的烟雾,像一只亮起血色的眼睛。
他拿着烟的手重重地垂回扶手边。
胸膛缓缓起伏一下,他的唇间吐出烟雾,嘶嘶作响。
像一条毒蛇。
烟雾模糊了那双眼睛中难以捉摸的审视。
“对此。”罗心蓓听到郑非的声音穿过朦胧的烟雾,“罗小姐有何高见?”
郑非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床上那个眼下乖得有些好笑的身影。
说实在的,如果他肯动脑子去联想一下她曾在肯尼亚时的那些举动,他就该站在他现在是那些肯尼亚暴徒的角度去思考她的想法。
她很令人猜不透。
或许是因为她会把恐惧转化为蛰伏。
在那群人的面前蛰伏,等待着活命的机会。
在他的面前蛰伏,等待着他履行他的承诺。
等待着她自己找到自己该跑走的路。
而现在,不知道她又在蛰伏些什么。
郑非笑着抽了一口烟。
哦,估计又在想一堆糊弄他的借口。
她最好能想出点听起来有理有据的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对着他胡言乱语,还连续挂断了他两次电话。
不过,再烂的理由,也不会比她把她要和别人结婚了所以不能与他一起回纽约的这个理由更烂了。
曼哈顿的晴天还在阴天的统治下反复试探,一丝阳光不经意地出现在乌云的裂缝间,又很快消失不见。
高见——
罗心蓓看着阳光在郑非被黑色西装外套的包裹的肩膀两边慢慢退去。
他重新背载着窗外的乌云,把自己的身影沉淀在那片阴暗还要更加阴暗的背面。
她希望他现在信佛。
罗心蓓看向郑非垂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手背。
希望他现在以慈悲为怀——
抿咬了一下下唇,罗心蓓下定了决心。
膝盖爬过铺满被子的床榻,她赤脚踩着地毯,下了床。
至于郑非为什么连轴转13个小时到底有何高见——
罗心蓓也没说。
她就好像没听见那句话似的,冲着郑非伸出双臂。
罗心蓓搂住了郑非的脖子,双腿挤进郑非分开的腿间,她坐在了他右腿上。
后背挤着扶手椅硬邦邦的一面,她硬着头皮,把脑袋枕在郑非的额边。
她的额头紧贴着那紧实的只有一层皮裹住骨骼的脸颊,时不时蹭过他连软骨都好像铁片一样的耳朵。
“好想你。”罗心蓓放软了语气。
哦,这是三十六计中第三十一计中的美人计。
郑非撇嘴。
《孙子兵法》,他们中国人最懂这个。
这可是西点军校军事指挥最喜欢研究的课程之一。
面前萦绕着那阵乌木与玫瑰的香气,郑非垂下了看戏一样的眼睛。
鼻尖哼出一声笑。
“现在不咬人了?”他意有所指,满是调侃。
罗心蓓闭着眼睛摇头:“我又不是狗。”
“那么谁是狗?”郑非扭头,他也来了一计抛砖引玉,“林乐乐?”……
手“啪”的一下盖上了温热的脸颊。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罗心蓓自顾自地连连轻拍着郑非的脸边。
那只嘴巴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好像在给他催眠一样,郑非被气笑了。
“什么?”
手臂勒紧了力气,罗心蓓用力抱紧郑非:“哎呀——”
她开始偷偷打哈哈。
她抱着郑非不撒手,把她以前高中时求妈妈同意她和高中时的好朋友一起去香港迪士尼的手段都用上了。
她现在态度诚恳的——就差叫某人一声妈了。
哦,他让她叫他Daddy。
这个变态。
肩膀不断被那两条细细的手臂勒紧,摇晃。
郑非闭上了眼睛。
像品尝舌尖的一口美酒似的,他咽下了嘴角快要扬起的笑,轻微地点着头。
美人计——
原来他认为这招没用,是因为之前的人不对。
胸腔中沉下一口笑意,郑非扭头把烟按进烟灰缸。
手重新垂回扶手,他坐在这里,任由她抱着。
“说你错了。”
“我错了。”罗心蓓十分干脆。
反正道歉又不掉块肉。
异国他乡的,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现在还抱着一条美国最硬的地头蛇。
惹不起她就躲得起。
她太过干脆,郑非眼中眨过一丝满意。
“错在哪儿?”他继续问……
“呃——”罗心蓓脑子转了一圈,她观察着郑非的侧脸。
视线在他下颌藏着胡茬的那片青色停留,罗心蓓委婉地试探,“去迎新会?”
她不情愿地沉下眼色。
可他明明同意让她去的。
郑非昂起下巴,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那双眼睛在他的脸边,眉毛压低了眼角,满眼几乎能冒出火的不服气。
这可与她做出的乖巧截然相反。
但大概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了。
眼看着那双眼睛在自己的眼前逐渐收敛,郑非眯起眼睛,他哼哼假笑一声,抬起手掐住罗心蓓的脸颊两边。
五指指尖在脸颊中深陷,掐着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郑非失望地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有醒酒。”
气氛瞬间与咬在齿间的话语,一起降至了不容抗拒的冰冷。
罗心蓓看着郑非,唇间微微开启一丝缝隙,在加重的呼吸间找出一线不至于令她窒息的生机。
“我错了。”
罗心蓓说。
手勾过郑非的脸庞,她用力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郑非抬起手。
“放开——”他无语地握住罗心蓓的手腕。
罗心蓓摇头:“不——”
她不仅不放开他,在听到郑非无意识放缓的语气中,她大着胆子继续抱紧他。
脸被那颗脑袋顶地向一旁歪去,郑非闭眼叹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笑。
行。
她蛰伏出这个手段来了。
着实令人佩服。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郑非抬手拍拍罗心蓓的腰后。
“乐乐。”郑非看向罗心蓓。
眼睛认真地凝视着她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在她被枕头压出的印记上停下。
“我是在担心你。”他言语诚恳,“这里是纽约,什么人都有。”
“可是如果你不在纽约,我就不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罗心蓓满眼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郑非原本有所缓和的脸,因为这句话顿时有些凝固。
“不要生气——”罗心蓓又凑了过去,“马克——”
罗心蓓抿了几下嘴,她冒着一身鸡皮疙瘩小声哼出一声模糊的:“老公——”
郑非扭头看向了别处。
对着那两面闭合的木门,胸膛鼓起,又落下。
“不想让我生气?”郑非看向罗心蓓。
罗心蓓点头。
“是的。”
“好。”郑非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挂断电话。”他一字一句地说,“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他到底对她说了几个不可以再有第二次来着?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么多的不可以再有下一次。
“嗯嗯。”
罗心蓓爽快点头。
郑非捏起罗心蓓的下巴。
“也不要因为你没有做过的其他事,就肆无忌惮地再去要求一次原谅。”
罗心蓓微微一笑。
“好的~”
“这么乖。”郑非放开了罗心蓓的下巴,他笑着,转头看向前方,“是真的还是演的?”……
搂着肩膀的手像蔫儿了的藤蔓一样缩了回来。
他真不愧是军校毕业的。
罗心蓓无语地转了一下眼睛。
眼睛转回某处,看见了那个写着阿拉伯语言的塑料纸袋。
“啊,这是什么?”罗心蓓拿过袋子。
她提着声音高兴地扭头:“这是椰枣吗?”
郑非只扬了一下眉毛。
于是为了表达自己很喜欢这份礼物,或是其实是想要偷偷转移一下有些尴尬的聊天氛围,罗心蓓拆开了椰枣。
椰枣塞进嘴中,在脸颊边鼓起一个圆溜溜的凸起。
好甜。
齁甜——
感觉,吃一口能从肯尼亚再跑一圈了。
“好吃。”罗心蓓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回来再聊?”食指点点左手手腕,罗心蓓又挂上了友善的的微笑。她提醒郑非,“我下午还有两节课呢。”
“可以。”郑非点头。
嘴角扬起一个自在的微笑,他转头看向这个又准备溜之大吉的兔子。
“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关于——”视线略过浅粉色的嘴唇,向上扬起,看向罗心蓓的眼睛。
话只说了一半,郑非扭过头,他伸出手,在原本椰枣袋子的后面捡过一条长形的盒子。
网状纹路的盒子打开,露出一条钻石与祖母绿的手链。
盒子放回桌上,指尖捏起这条手链。
郑非拿过罗心蓓的左手。
看着这条每块石头都像冰糖一样大的手链挂在手腕上,罗心蓓慢慢嚼起了口中的椰枣。
这条手链,她要带着吗?
可她得去上课呀——
手链搭扣扣紧,郑非垂眼注视着罗心蓓的手腕。
祖母绿和钻石落在纤细白嫩的手腕,宝石凌厉的切割面上,闪动着晶莹剔透的光。
他听说过一则故事。
给一只鸟的羽毛上不断地镶嵌上黄金、珠宝,它就会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那些黄金与珠宝,也会让它抬不起飞翔的翅膀。
还有谁会像他这样爱她。
嘴角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郑非张开了嘴巴:“惩罚。”
惩罚。
顶着这个单词,罗心蓓一整个下午都感觉她和挂了通缉令到处跑路的苏东哲也没什么区别。
时间就是生死倒计时,在教授一张一合的嘴唇之间。
她甚至希望教授永远别下课了。
可是时间疯狂转得好像车轱辘一样。
床头柜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封从乌云密布的灰色,落上了一片黄宝石一样的灯光。
浴室中哗哗的水声停下了,罗心蓓坐在床上,她猛地在心中提起一口气。
门在身后打开,已经在几日内习惯这个房间中没什么别的动静的耳朵,听到了毛巾擦拭着头发的摩擦声。
可她生理期啊——
罗心蓓慢吞吞地扭头向后看去。
白色浴袍大敞,露出大片的胸膛。郑非的腰间围着一条白色浴巾,他擦着头发,背着身后浴室的灯光走近床边。
脚步在床边站定。
毛巾扔去了沙发上,浴袍简单吸走了身上的水珠,被团成团也扔去了沙发上。
郑非抬膝上床。
“来。”他招招手。
几分钟后,罗心蓓坐在郑非的腰后,她傻不拉叽地看着他铺平的脊背。
这是她的惩罚。
要给他好好按摩。
扶着肩胛两边的手,慢慢伸去被九塔符最下方拉长占据的两肩。
罗心蓓用力捏了一下郑非的肩膀。
肌肉包裹着肩部骨骼,又厚,又硬。他刚刚洗过澡,还带着一些微湿的潮意。
郑非闭上了眼睛。
“用力——”他理直气壮地使唤着她。
罗心蓓拧起认真的眉头。
“我在用力呢——”她说着,把两只手一起捏去郑非的右肩。
双手用力掐着厚实的肩膀,每一下,罗心蓓都好像揉着一团梆硬的面团。
“你就像没吃饭一样。”
身下来按摩店马杀鸡的‘顾客’还在表达着不满。
可她的手都酸了!
看着那颗埋在臂弯间的等着享受的黑色脑袋,罗心蓓沉寂了一秒。
她攥起拳头,气得捶了他一下。
手在背部肌肉上砸出了一声肉乎乎的撞击声。
“嗯——”
郑非舒服地哼了一声。
“这样不错。”他认可这个力度……
罗心蓓呵呵假笑一声。
她坐稳了郑非的腰后,两只手用力对着他的后背捶了起来。
手交替着咚咚敲着宽阔的脊背,砸得后背啪啪响。
砸进那些青色的经文。
捶到肩膀附近,罗心蓓看到了那块撕裂般的伤疤。
捶打路线绕过了它。
“别想偷懒。”
郑非还是察觉了背上有一块被绕出的路线。
“我才没有偷懒。”罗心蓓不满地辩解。
拳头松开,变成了捏捏。
手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块伤疤在的部位,白色的新肉在麦色皮肤上扯来扯去。
“不会痛吧?”罗心蓓问了一句。
郑非摇头。
“不会。”
行。
罗心蓓坐直身子。
她又把郑非捶得邦邦响。
第78章 倒计时
《罗密欧与朱丽叶》放回了书架。
书从一角倾斜着插进另外两本《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缝隙,慢慢地像拼上一块拼图一样给一面书墙填补了空缺。
满满当当的书架,与玻璃窗外纽约秋日的阳光仅有一线之隔。
罗心蓓收回了手,她转身离开了这边的书架。
黑色高跟乐福鞋踩进了铺满地面的那片金色,阳光晒过女孩白皙的皮肤,脑后卷发高马尾上翘起的发丝,像作家钢笔笔尖沾了金色墨水后在纸上勾勒出的金色线条。
终于交上了那份英语文学课的作业之后,在每门课越发密集的作业中,罗心蓓又得再去借一本英语文学教授新要求的用30天的时间阅读一本荷马的书。
但是哥大人也太卷了!
拿着写着荷马著作所在区域的纸条,罗心蓓在二楼的图书区的围栏边向下方望去。
开学仅仅三周,巴特勒图书馆的自习区已经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反正她是找不到一个空余的座位。
这里的人简直比她在南加大的期末周时还要更能泡图书馆。
在放个屁都能听见声音的寂静中,手捏着划拉着一串英文与书架坐标的纸条,罗心蓓收回了视线。
她继续仰起头,在这座茫茫书海中寻找她的目的地。
图书借阅卡在9月27日归还《罗密欧与朱丽叶》,又借走了一本新装的《奥德赛》。
红色皮革书封有着神话时代的自然与野性融合的质地。这本书太新了,似乎还没几个人借过。翻动几下书页,还能闻到印刷油墨的香气。
拿回学生卡,罗心蓓把这本厚实的像板砖一样的书抱进了臂弯中。
但这已经是荷马的可借的书中最薄的一本了。
没准她还是来晚了,所以没办法抢到那些更薄一点的书。
“嘿,罗丝。”
一个声音像按了静音键一样在身后响起。
左肩被一只手飞快地拍了一下,罗心蓓转头向左看去。
她在左边肩膀的方向收获了一个空无人影,立即转头向右看去。
转过头来时,爱丽森已经挤在了她的身边,她扯着身上那件哥大蓝色连帽衫的拉链,正低头看她怀里抱着的书。
“荷马史诗。”爱丽森对那本《奥德赛》说。
罗心蓓低头看向怀中。
“是呀。”她点头。
她用与爱丽森同样的好像与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低到哑声的音量说:“我选了英语文学课,下一次的作业是找一本荷马的书,然后最起码要读完一册。”
“看来我说的不错,哈?”爱丽森的嘴巴努紧了一个笑容,她的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骄傲,“迎新会是我们玩的最快乐的一次了,然后剩下的时间只有学习。”
“不过显然你更加忙碌。”尽管已经在得知那个事情之后过去了二十来天,但爱丽森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地摊手,“你还有一个女儿。”
罗心蓓笑了一声,她点头。
“对呀。”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我已经开始盼着放冬假了。”
爱丽森配合地也感慨般地耸耸肩。
“我也是。”她说。
“哦我得走了。”爱丽森转过身,她指着身后,飞快地舞动着脸上的眉毛与浓重的五官,“晚上七点我还要去网球俱乐部呢。”
“好的。”罗心蓓点头,她站在原地,冲爱丽森挥手,“回见。”
爱丽森后退着走着,她挥挥手:“拜~”
目送几秒爱丽森转身离开的背影,罗心蓓收回了视线。
她带着刚刚借来的书,去了自习区的方向。
那些在二楼靠窗独立书桌的自习区总是最容易被人占下的,罗心蓓在一楼转了一圈,她在一张长桌的边角找了一个空位。
Dior托特包随手扔在脚边的地板上,罗心蓓翻开了《奥德赛》。
身边的学生们带着头戴式耳机,面对着笔记本电脑。他们大部分都是在这里做作业,只有她是在这里真的只看书。
其实她原本可以带回家看的,否则图书馆为什么要有借阅的功能呢。
手指翻着这本厚实的巨作,眼睛无意识且震撼到呆滞地先观看着这哗啦啦像纸币滚过验钞机一样的书页。
这书也太厚了吧——
但她宁愿被书和作业累死哈。
死在图书馆比死在床上要体面一点。
而且,东西再好吃也得缓两天吃吧!
【我在图书馆写作业,大概要很晚才回家,如果你饿了,可以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餐。】
给司机吉姆发了一条短信,罗心蓓把手机静音放在桌面。
鼻尖沉下一口认真的决心,她打起精神,把书翻回了第一页。
图书馆内静得有人在远处咳嗽一声都会被放得无限大,身边的女孩带着苹果耳机哒哒地敲击着macbook的键盘,时不时又翻着书。
午后阳光很快就变成了淡黄色,天空微微泛蓝,在玻璃窗上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丝初临天空的夜色。
图书馆内灯火通明,来这里的学生越来越多。
手中的书,在那些拗口的神明的名字中读到了第30页。
视线在「雅典娜」的话语上停留,罗心蓓抬起头。她拿起手机,转身又向书架走去。
她还得再借一本书。
为了她新拿到的国际关系课的作业。
关于宗教与地缘政治之间的关系。
在书架溜达了一圈,脑子里选了几个案例,最后罗心蓓又借了一本有关中东地区宗教史的书,还有一本中东国家历史。
顺便,她准备去签借阅卡时,又转头去借了一本有关耶路撒冷的传记。
抱着书回到座位,罗心蓓把《奥德赛》先放进了托特包,她先打开了耶路撒冷的传记。
桌面上,手机亮起了短信提示。
罗心蓓伸手摸过手机,她看了一眼屏幕发信人的名字。
【MarkBrady(别惹他】……
该来的还是来了。
高大的身影在玻璃窗前站定,身上披着的黑色睡袍与腹部以下的黑色睡衣长裤一起与窗外星星点点的夜色融为一体。
黑色睡袍敞开了怀,就像一扇黑色的门一样,露出刚刚健身回来后正处于充血状态的胸膛。
五指捏起玻璃杯的杯壁,郑非拿起冰水。
他侧头喝了一口冰水,眼角余光瞥着手机屏幕。
蓝色气泡下方,19:02发出的消息终于慢吞吞显示了已读-
【MarkBrady(别惹他】:【什么时候回家?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见过你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罗心蓓对着手机不认可且不服气地皱起眉头。
他们明明每个凌晨与清晨都会见面啊。
好吧,在半夜偶尔醒来的时候。
一切都得感谢图书馆与没法迟到的早八~
但是显然,今天。
打桩机的耐心到头了。
他想上班了。
捧着这条字里行间狂抛橄榄枝的短信,罗心蓓看了一眼四周。
她低着头,侧过身去,有一种真的在压低声音提醒某人的谨慎和小声-
【HAPPY】:【我在图书馆。】
屏幕亮着幽幽的白光,照亮了沉淀在一片昏暗夜色中的脸庞。
背靠着窗外那份愈发浓郁的夜空,郑非坐在窗边的扶手沙发中。
左手拿着手机举在面前,右手五指捏着玻璃杯的边缘。
眼睛欣赏着某人在那头的不自觉与装傻,右手手腕在一旁矮桌上方轻轻转动。
玻璃杯随之慢慢旋转,冰水滚过透明的冰球,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密密布满一层白色冰霜。
郑非歪歪脑袋,他放下了冰水。
右手拿过手机-
【MarkBrady(别惹他】:【我想你了。】
嘴角歪着一个笑,郑非又打了一句:【把书带回家看,我可以读给你听,当作你的睡前读物。】-
【HAPPY】:【我在生理期。】
罗心蓓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
【MarkBrady(别惹他】:【?】
眉头扬起一下。
对着这条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短信,郑非略带佩服地点点头-
【MarkBrady(别惹他】:【你的生理期似乎间隔时间不足一个月。】
:【30分钟内到家,或者图书馆见。】
:【要么我带你去医院。】……
接连三条短信,一句比一句强硬-
【MarkBrady】:【倒计时~】……
看着那个可爱笑脸的emoji,在这几条凶狠的短信下方有一种阴森森的诡异。
书猛地合上,罗心蓓飞速把所有的书一起塞进托特包。
她拎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图书馆外跑去。
迈巴赫62s离开哥伦比亚大学,前往57街时流畅的行程,在路边一家咖啡店停下。
罗心蓓花了两分钟去咖啡店买了一份鸡蛋火腿三明治和一瓶苹果汁。
曼哈顿繁华的灯光轮番闪过后排车座,罗心蓓低着头,她时不时地拆着三明治的纸袋,在大量使用体力前赶快大口胡乱吃完了这份简单的晚饭。
冰凉的苹果汁灌进嗓子,顺下差点噎住的食物。
灯光在玻璃杯中的冰球上方反射出一个光滑的光点,脚下轻轻踩踏着慢吞吞的节拍,郑非又拿起了玻璃杯。
杯沿凑去唇边,他缓缓咽下一口冰水。
喉结上下滚动,滚回原处。
房间的木门咔哒一下被用力打开。
乐福鞋在门口的地毯上补完了追赶时间跑来的最后一步,罗心蓓在门口站定,她气喘吁吁地,与窗边那个黑色的身影对上了视线。
他只穿着黑色睡袍,和一条黑色睡裤。
他歪了一下脑袋,把脑袋支在抵在沙发扶手上的拳头上。
转身关上木门,罗心蓓把托特包扔在门后的地毯上。
双脚踢踏着乐福鞋脱下,白色长袜踩进地毯,她边走边脱下上身的燕麦白色高领紧身针织衫。
手扯开腰间棕色腰带。
腰带与灰色百褶裙一起扔去一旁,飘落在向前走去的脚步身后。
罗心蓓抬膝挤上狭窄的扶手椅,膝盖分跪在郑非的腿边,她用双手用力捧起那张混蛋暗藏得意的脸庞。
被倒计时气出来的反叛,在那个像火星撞地球一样的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脸颊被一只嘴巴亲得好像打了一拳似的,郑非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着罗心蓓。
罗心蓓放开郑非,她抬手利索地把郑非肩膀上那件黑色睡袍脱下。
“你就不能自己用手吗!”
她还是没忍住呛了他一句。
夜色长久地悬挂于天际,帝国大厦亮起了金色的灯光。
像纽约金色的秋季。
金黄的树叶,金黄的路灯,金黄色的晚空。
纽约的咖啡店秋天的限定是栗子,冬天的限定是焦糖与太妃糖。
那暖融融的颜色,让人在那与洛杉矶截然不同的纽约寒冬中,乐意把嘴巴凑去散发着热气的杯沿。
秋天的几场风彻底带走了中央公园中的绿色,路上没有蹦蹦跳跳的松鼠了。
那群纽约客们每天缩着脖子四散行走在呼啸刺骨的冷风中,他们在纽约这座永远快节奏的被金钱与阶级占据的城市中把热血换做煤炭燃烧着,让它绝对不会与冰冷的白雪一起冰冻、沉寂。
华尔街灯火通明,灯光像一颗颗金币。
地热从井中升起了浓浓的白色蒸汽,一路飘上悬挂在摩天大楼墙壁上的星条旗。
其实网上经常有人说,如果想去纽约,那就要等秋天再去。
万圣节开始,于是纽约在陷入在寂寥无趣的冬令时之后,终于活络了起来。
圣诞、新年。
烟花绽放在布鲁克林大桥傍晚的上方,照亮了2024年的新年夜。
一枚金色徽章紧挨着长廊上其余的金色徽章摆放着,与那些记录着布莱迪家族的历史一样的徽章一起进入了时间的记载。
徽章印刻着【2023】。
在2023年的最后一天,来自全美步枪协会对于2023年最大捐献者的感谢-
【小雨】:【姐姐,新年快乐哦~】
正在换衣服准备前往汉普顿参加新年晚宴的时候,罗心蓓收到了林时雨的消息。
她笑着看着林时雨撅嘴亲她的自拍,点了点头-
【Rose】:【新年快乐!】
退出ig时,罗心蓓无意刷新了一下ig。
首页关注的朋友们庆祝新年的消息像新年的烟花一样,噼里啪啦地一刷一大片。
最终,首页停在了一张灰色的图文。
视线在看到那个名字时,罗心蓓停顿了退出ig的拇指-
【雅各布】:【(图片)】
图片上只有一张乐队演唱会的门票。
它显示着雅各布的名字,还有演唱会的地址。
在纽约。
门被嘭的一声推响,罗心蓓条件反射地关上了手机。
“妈妈!”艾莎扑住了罗心蓓的双腿,她穿着红色的蓬蓬裙,撅着小嘴哼哼唧唧,“我想吃巧克力!”
第79章 来电
双开木门大敞着,罗心蓓看了一眼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走廊上挂满墙壁的枪支。
果然人会因为天赋而擅长。
要吃巧克力和糖的这种话,目前可以算是艾莎说的最顺溜的一句话了。
小朋友年纪不大,记性倒是不错。
罗心蓓被艾莎逗得有些无语。
自从万圣节后她每天都得拒绝八百回这个请求,因为艾莎每天都惦记着她在万圣节时要来的那些可以把小南瓜桶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糖果。
并且这个小女孩的爸爸也实在过于溺爱她。
绿洲酒店在万圣节承担了路易豪斯学校内的全部的糖果,他们首先就把酒店内最受欢迎的薄荷夹心巧克力豆和橘子巧克力棉花糖塞满了艾莎的一半小桶。
然后路易豪斯学校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本年度上东区万圣节时最多‘捣蛋小鬼’出没的地方。
“好吧。”尽管早上已经给了艾莎一颗巧克力了,但是罗心蓓还是同意了。
谁让今天是新年呢!
节日就是想让人多吃一些好吃的。
“走,走——”艾莎高高兴兴地拽着罗心蓓的手,她要把妈妈拽去藏着巧克力的地方。
“好的,好的。”
罗心蓓弯着身子,她提着黑色丝绒长裙的裙摆,老老实实地被那只小手用力拽着。
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是个陌生号码。
但是中国号码。
罗承康是不是以为他每次换一个手机号她就认不出他是谁了?
高跟鞋蹭着地毯,逐渐放慢了脚步。
“曼迪——”罗心蓓大声叫了一声门外。
“是的,夫人!”
曼迪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罗心蓓拽住艾莎。
“让曼迪去给你拿巧克力吧,好吗?”罗心蓓摸了几下艾莎的头顶,她轻轻推着艾莎的后背,“去吧,妈妈还有事情要忙。”
艾莎像小老鼠一样溜溜跑着就去找曼迪了。手中的来电还在执着地响着,带着这通来电,罗心蓓转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木门上了锁,罗心蓓转身背靠着门板。
在接起罗承康的电话之前,她先翻了一个白眼。
“心心啊——”
果然,电话一接通,罗承康的声音就在那头飘了过来。
“你不用管我。”罗心蓓打断了罗承康的话,“我自己在美国过得很好,用我妈妈给我留下的那些钱。”
之所以明知是谁打来的但罗心蓓仍然选择接通的原因,就是她这一次终于决定要和罗承康把话说清楚。
马上就是第四年了。
那个晚上那通电话中的事情她说到做到,她希望罗承康也能说到做到。
“别再换号码给我打电话了。”罗心蓓说。
她尽力忍耐着电话那头隐隐约约小男孩在一旁捣乱的声音,“我不想听你儿子叫我姐姐,我没有弟弟,我妈就生了我一个。”
卫生间内,在‘嘟’的一声之后决绝地恢复了寂静。
罗心蓓把这个号码也加进了黑名单。
卫生间的门向内打开,罗心蓓低头整理着裙摆走出卫生间。
高跟鞋踩进房间内的地毯,她抬起头来,迎面撞上一个意想之外的身影。
郑非抱着艾莎,他已经换好了参加晚宴的衣服。
黑色西装,脖子上打好了黑色的领结。
视线在艾莎的粘着巧克力脆皮的小脸蛋上收回,郑非转头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
“走吧?”
他冲她伸出手。
新年的烟花在长岛拥有自由燃放的权利,迈巴赫行驶过静谧的马路,夏日时郁郁葱葱的林间变成了成群的干瘦如柴的枯木。
黑色的树影立于道路两边路灯的光影之外,光秃秃的枝桠上方绽放着明亮绚丽的烟花。
布莱迪位于汉普顿的庄园中在圣诞节后迅速变成了新年的装扮。
像雪花一样银白色的小灯泡挂在庄园那扇铸铁双开大门上,铸铁大门缓缓打开,迈巴赫开向一片被银灯照亮的林间小道。
布莱迪家的人们全回来了,宴会厅中长长的餐桌上餐具与各种酒杯从头摆到了尾。
白色的牡丹花与铃兰还有洋桔梗插在瓷瓶中,花朵在瓶口边缘冒出嫩绿色的花枝与叶子,作为它们朝气蓬勃的点缀。
几个佣人忙着把干净的餐巾摆上餐桌,还有绕着桌子分发着一大把银色的刀叉。
几双黑色手工皮鞋接连走过柚木地板,在走廊上留下几串沉闷的脚步声。
“他妈的他有没有搞错。”朱利安骂了一句脏话,他难以置信地嗤笑一声,“他给他们降半旗。”
即将进入新年的最后一天,大家原本都快快乐乐地迎接新年。而就在今早,半个月之前的那件发生在加州的校园枪击案突然又被拎了出来。
它与美国任何一件枪击案都没有不同,但是它这次就是与众不同了!
它被总统突然要求在白宫内降了半旗。
还是在新年夜!
“黔驴技穷,懂吗?难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支持率持续走低吗?”卡梅伦有些不满叔叔的话里有话,他认为朱利安的意思是他在国会中居然对着这样的事情束手无策。
可国会与白宫的决定有个毛关系。
他们可管不了那位是想拉屎还是放屁。
“马克。”卡梅伦看向郑非,“给他解释一下什么叫黔驴技穷。”
“小子。”朱利安的视线越过了站在他身旁的亨利,他冷笑着盯着卡梅伦,“我是你叔叔,我不是傻子。”
作为从始至终坚定支持GOP一派的家族,并且掌管着美国最大的枪支与武器的市场的布莱迪,显然就是马上就要被DEM拿去开刀了。
大选即将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过去三年内民众对于DEM的失望只好重新把对于振兴美国的希望放在了GOP的身上。
虽然再往前数四年,他们当时同样是因为对GOP感到失望所以才会转投DEM的。
GOP总统候选人的支持率一路飙升,他们席卷了那些代表最纯正的美国人的利益的家族的政治赞助金,在摇摆州疯狂地夺取走摇摆不定的人心。
枪击案的凶手使用的是布莱迪公司的枪支,这原本就好像遍地的汽车出了车祸后明明是司机的责任,却硬是被按头指责为什么汽车公司要生产汽车。
并且还把车卖给司机。
虽然那些脑子天天左右互博的政客们显然忘记了这个国家军队内使用的武器还有被他们卖出去的武器也是来自布莱迪的。
任谁都明白政党之间激烈的竞争已经把人逼疯了,没人在意这些,只想疯狂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去搞死对方。
但是被扯进选举,这还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
光是那些接连不断的像表演一样的听证会,就足够令人烦得骂脏话了。
兰道夫站在长廊尽头那面玻璃窗前,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地听着孩子们的抱怨。
蓝眼睛仰望了一眼窗外暗淡的夜空,那里正有着大雪降临前才会有的阴郁。
但是他一点都不担心那些雪花。
冬天嘛,就是会下雪的。
眼睛再次眨动一下,兰道夫轻轻长吸了一口气。
“好了。”兰道夫转过身去,他抬起手,拍拍朱利安的肩膀,“今天是新年,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
布莱迪今年新年的家庭宴会更热闹了,因为多了一个艾莎,还有卡梅伦与莉莉在九月初新生下的那个小女孩奥德丽。
奥德丽已经快要四个月了,她比圣诞节的宴会时看起来还要大了一些。
她目前有些光秃秃的脑袋上带着一条白色针织蝴蝶结,像一块棉花糖一样软绵绵地趴在莉莉的怀里。
好吧,尽管现在距离圣诞节的那场宴会只过去了5天。
但是大家总想对着几天不见的小孩子发表点她在成长的路上又冒出了那些与往日不同的区别。
他们认为孩子的父母们会想听到这些夸赞的。
比如,他们还会夸赞艾莎会唱完整的《叮叮当》。
哪怕今天是新年,不是《叮叮当》响彻天际的圣诞节。
晚餐尚未开始,布莱迪家的亲眷们正各自四散找了地方聊着天,冷风把窗户吹得呜呜作响,像鬼片中魔鬼的哭嚎。
壁炉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柴火,火光在壁炉的玻璃上欢快地跳跃着,与冬夜的寒冷变成了舒适的交响乐。
罗心蓓蹲在地毯上,黑色丝绒吊带长裙散在身边,好像一朵尚未□□的厄瓜多尔黑玫瑰。
钻石耳坠在脸颊边轻轻晃动,她低着头,看着艾莎和安迪还有康妮一起趴在地毯上友好地拼着七巧板。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监督。
毕竟艾莎与安迪曾经有一次动手交恶的历史。
莉莉忙于照顾奥德丽,于是罗心蓓就铆足了力气盯着艾莎的那只小手。
她记住了艾莎的那些七巧板,以防止艾莎再与安迪打上一架。
今天不能打架。毕竟,今天可是新年夜。
皮鞋越过客厅中的陈设与家具,在暗红色的织花地毯上停驻。
郑非站在罗心蓓的身旁,他双手抄在西装长裤的口袋中,歪着脑袋低头看着那颗与艾莎凑在一起的脑袋。
右脚向后退了一步,郑非蹲下身去。
“艾莎在拼什么?”
罗心蓓时刻准备当谈和裁判的视线,闻声转去了一旁。
四目相对,郑非挑了一下右眉。
罗心蓓哼哼一笑。
“我只能说,是一个很抽象的图案。”
郑非扭走视线,他看去了艾莎面前那些五颜六色的木板。
他很快就认同了罗心蓓口中的“抽象。”
郑非轻声一笑,搭在膝头的手撑在腿上,他重新起身。
手腕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拽住,罗心蓓转头向上看去。
郑非拽起罗心蓓,手放开她的手腕,滑去有起有伏的腰间。
掌心摸索过裙身上丝绒质地的面料,他低头,把鼻子埋进她温婉的颈肩。
鼻尖自肩窝向耳后的发间嗅去。
“你怎么这么香——”郑非的低声仿佛耳语。
把那阵透着一些冰冷的香气嗅进了鼻尖,郑非抬起头。
眼睛含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笑意,注视着女孩在灯光下与耳边钻石耳坠一样晶亮的脸庞。
郑非抬手捏住罗心蓓的下巴,他低头用嘴唇蹭上她的双唇。
嘴唇只含起一次有着葡萄味的双唇,呼吸只在鼻尖长吸了一次。
还未来得及加重这个吻,唇前就落了空。
脖子保持着接吻的姿势,郑非抬起眼睛。
“嘿——”罗心蓓用手抵在郑非的肩边,她瞪大眼睛,用手指戳戳下方。
“孩子们——”她悄声提醒他。
虽然美国人时时刻刻都擅长表达他们的感情,不管是不是在孩子们的面前。但是罗心蓓还是有点难为情。
可能是因为她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只要看到电视剧里面有亲亲,妈妈就得把她的眼睛捂起来。
腰后一股蛮力,她被用力向前勾去,藏在裙摆下的高跟鞋踉跄地带着身子撞上坚固的怀中。
罗心蓓的嘴唇又被猛地贴紧。
纹有双羽的手背蹭出口袋,郑非头也不抬,他在一旁的空中撒下一把亮晶晶的东西。
“哇!巧克力!”
五颜六色的糖纸哗啦啦像冰雹一样砸在了地毯上。
在小孩子们兴奋地嘎嘎乱叫的欢呼声中,某人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次深吻的时间。
“妈妈,巧克力。”艾莎举着巧克力蹦蹦跳跳的……
面前阴影越压越重,好像上头了似的。
罗心蓓听到了艾莎的声音,她赶忙推开了郑非。
罗心蓓清清嗓子,她抬手擦了一下嘴唇上的水渍,装作无事发生般的淡定。
“是啊。”罗心蓓对着艾莎点点头,“是巧克力。”
也许在今天得到太多次巧克力了,艾莎又想起了妈妈说过一天只能吃一颗巧克力的话。
她没有就把巧克力拆开塞进嘴里,而是用两只小手把巧克力举在眼前,看着巧克力在手中一圈一圈地转动着。
“它很甜。”
艾莎拿着巧克力,她仰起头,眨巴着认真地眼睛看着爸爸妈妈。
这个语气就是在说服与试探了,罗心蓓很懂艾莎的想法。
她要说服她认同这个甜甜的东西,也试探着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吃掉这个甜甜的东西。
安迪与康妮已经把巧克力塞进嘴巴里了,艾莎还在努着小嘴揪着巧克力的糖纸。
罗心蓓笑了一下。
“你会用中文说巧克力吗?”
“少克力!”艾莎的脑袋点得和她大声的语气一样用力。
“巧。”罗心蓓纠正道。
“少。”
“q——i——q。”罗心蓓咬着牙,气息在牙关间发出这个单词。
艾莎仰着脑袋,她对着罗心蓓的嘴巴眨巴了几下眼睛。
“切尔克力——”
罗心蓓被逗笑了。
“行吧~”罗心蓓捏捏艾莎的小脸,“今天最后一颗哦。”
“艾莎可真聪明呀。”郑非抱起艾莎。
“嘿!”
塞布丽娜牵着她的大女儿凯特出现在客厅的门框中,她笑眯眯地冲着孩子们鼓鼓掌:“快来,孩子们,晚餐时间到!”
安迪和康妮互相追逐着跑出了客厅,和凯特一起钻进了客厅外的长廊上。
塞布丽娜站在门口,她笑着看了一眼郑非与罗心蓓。
“快来,罗丝,还有艾莎。”塞布丽娜连连招手,“这可是你们第一个新年宴。”
佣人们端着盘子,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厨房的木门。
菜品摆上了餐桌,水晶灯洒下了璀璨的灯光,把餐桌上多得数不清的水晶高脚杯照射得晶莹剔透,还有女士们身上佩戴着的亮晶晶的珠宝。
一盘鱼子酱挞放在罗心蓓面前的餐桌上,放下菜品的手抽离了餐盘,擦着花瓶中垂下的绿色枝条轻轻晃动。
“怎么样。”餐桌对面的安德莉亚看向罗心蓓,“家长联盟的聚会感觉如何?”
罗心蓓愣了一秒。
“什么家长联盟。”
这个明明很简单的问题,却在餐桌两边好像对接失败的桥梁。
安德莉亚撑在桌边的手在空气中划拉了一下。
“你没有去过?”她的语气与手势全是为这个事实而感到的难以置信。
安德莉亚的话太笃定了,她似乎笃定罗心蓓一定收到过这个邀请似的。为此,罗心蓓真的逼自己快速努力回忆了一把。
可她的确没有听说过这些,她相信她也没有听到郑非对她提过这个。
那些老师们也没有联系过她。
罗心蓓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迟缓地点点头。
“是的。”……
安德莉亚的手停在了空气中。
手慢慢收回,安德莉亚撇嘴。
“好吧。”她满不在乎地坐直了身子。
她想,她现在总算知道福布斯一家也并不是不对那些事没什么反应了。
他们居然在偷偷拒绝这个女孩与她的孩子进入上东区。
这种毫无用处的抵制,真是幼稚地令人发笑。
安德莉亚冷笑着垂下眼睛,她把餐巾叠了几下,放在被黑色长裙覆盖的双腿上。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抬头看向郑非。
“很快了。”郑非说。
他收回与身边芬恩聊了几句有关摩纳哥赌场的话头,抬起左臂。
手臂搭在罗心蓓身后的椅背上,他思索地点着头,“但我得先求婚。我在拍卖行拍下了一枚钻戒,但它太过稀有,所以还在参加珠宝展览。”
“但据说1月中旬左右就会回来了。”郑非柔和地看向了罗心蓓。
安德莉亚并没有再问什么,她只是一副‘其实这不太关我什么事’的态度摊了摊手。
求婚——
听着耳边的对话,罗心蓓只低头握起了刀叉。
身后那条手臂像圈起身子环绕着守着她的巨蛇。
一只手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垂下,食指的侧边时不时蹭着抚摸几下她的肩膀边露出长裙吊带外的臂膀。
宴席间,刀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布莱迪们对于接下来的大选聊得十分畅快。
前菜撤下后,面前的盘子换上了一盘法式煎鹅肝。罗心蓓切开鹅肝,手机在她低头专心吃饭时亮起了屏幕。
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那串数字,罗心蓓停下了刀叉。
号码没有备注,像一串陌生号码。但罗心蓓知道它是谁打来的。
是雅各布。
他们自从暑假末尾的那通电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有过联系了。
除了几个小时之前,她看到他的ig也像她一样,在几个月的沉寂中终于发了一条动态。
双手握着刀叉,看着来电的画面,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刀叉慢慢放下了,她迟疑着,在热闹的聊天之中摸过了桌上的手机。
雅各布为什么又要给她打电话。
餐盘中的食物就这样被置于一旁,罗心蓓低头捧着手机。
她始终没有接起这通来电,也没有主动按下拒接。
直至通话在屏幕上跳成未接状态。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突如其来的沉默,郑非喝了一口水。
“谁的?”郑非放下高脚水杯。
他向后靠去,手臂又搭回罗心蓓背后的椅背上。
轻飘飘的语气在笑声中清晰地飘进了罗心蓓的耳朵,罗心蓓回过神,她吸了一口气。
“我爸爸。”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
她的眼中满是一阵无奈。
身后那条手臂沉重地按着她的椅背,罗心蓓向后挪开椅子时,郑非慢吞吞地收回手臂。
他明白她与她爸爸之间尴尬的关系,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罗心蓓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起身。
“我去接电话。”
第80章 窗边
棕色椅子斜向一边,在亲眷满座的长桌上空出一个缺口。
罗心蓓快步离开了宴席,郑非坐在原地,他抬手重新拿起高脚水晶杯。
冰水缓缓咽进喉间,水晶杯轻缓地放回白色的餐布之上。
宴会厅上方水晶灯璀璨夺目的灯光照射着水晶杯湿漉漉的杯沿。
视线盯着杯沿那一道平滑的光影,逐渐凝结了一抹暗色。
气象预报所说纽约州即将有一场暴雪,玻璃窗外,宅邸四处正弥漫着一片暴雪来临前的沉甸甸的雾气。
连绵树立的树影与草地隐藏进了那团雾气,与雾延长了原本就无边无际的黑夜。
人在等待某些不受自己所能控制的事情时会有充足的耐心。
尽管是——不得不有耐心。
心脏在等待时会扑通扑通直跳,每一秒的等待都会放大心中的紧张与担心。
担心这通电话会不会有人接,在第几秒时会有人接。
一开始只是担心这些,然后又会在等待的发呆中开始担心,如果电话接通,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该笑一声,还是先打个招呼。
画像贴在墙壁上,那个迎风看来的女孩正安静地看着房间内这个最有耐心的人。
耐心足到——他保持着坐姿,把听筒中每一声拉长的等待音全都听完了。
但是通话直至结束,也没有人接。
雅各布弓着身子坐在床边,他一动不动,握着手机,眼睛盯着墙角的一根棒球棒。
耳边跳转了语音留言箱的开始提示,雅各布终于动弹了一下。
手机慢慢落下,和手一起垂在膝头。
雅各布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接。
或许是因为自己打的这通电话的确不太对。
今天是新年夜,她也许正与她的丈夫在一起庆祝新年。
“好吧——”雅各布摇摇头。
手机扔去了床上,他打起精神,继续换着衣服准备去参加待会儿的新年派对。
雅各布快速穿上了白色套头连帽衫,他抓了抓被领口弄乱的卷曲的金发,看着手机屏幕朋友们的群聊信息接连弹出-
路易斯:【雅各布雅各布快来!】
雅各布抓起手机:【来了。】
洛杉矶今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在傍晚时,太阳仍然给天空留下了一个意外美丽的落日。
金色余晖降落在地平线之上,玻璃上布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静静反射着无数个来自傍晚的蔚蓝与金黄。
好莱坞的标志日复一日矗立在好莱坞山。
雅各布拿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他原地绕了一圈,大步穿过玻璃窗外从好莱坞山的山腰处坐拥的洛杉矶的傍晚,回到床边捡起那件洛杉矶道奇队的棒球服。
脚步匆忙地冲房间门口走去,在手机拨来通话时瞬间停在了原地。
安静的房间内,手机兀自大声响着手机铃声。
暗黄色的夕阳垂在男孩干净温和的侧脸,在突然停下步伐的脚步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雅各布距离门口仅有一步之遥,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手机屏幕。
这是他几分钟之前拨过去的号码。
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你好。”
走廊上,女孩细小的声音隐藏在窗外呜呜的风声之中。
罗心蓓低头看向了自己搭在窗台边缘的指尖。
听筒中传来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雅各布握着手机,他呆呆地看着白色的木门。
他没想到她会打回来,于是他居然忘记了他原本打算好的第一秒该说些什么了!
什么来着——
“呃!”雅各布快速回神,“你好。”
他的招呼就好像一句错误回答似的,于是通话在一下子变得沉默的气氛中静止了一秒。
“哦!”雅各布很快想起了他该说的话,“新年快乐,作为朋友的问候。”
他说完,自己先挠着脑后干笑一秒。
“呃——”雅各布咽了一口紧张的口水。
“我要去纽约一趟。”他说。他说完这句,立马摇头,“别担心!我不是为你去的,事实上是我和朋友们要一起去看乐队的演出。你知道——披风乐队,他们一票难求。我还挺想看的——”
他自言自语着,脑袋与声音一起越来越低,“所以——呃——”
“新年快乐。”雅各布又说了一次。
听着那头熟悉的一连串的聊天方式,罗心蓓低头笑了一声。
“新年快乐。”她点点头。
她在笑。雅各布听到了那声细微的笑声。
他握着手机,嘴角也在这头咧了一下。
“所以——”雅各布又抓了抓头发,“我想问,明天你有时间吗?”
他又是怕罗心蓓会误会他的举动似的,急着解释道:“新年快乐总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吧。所以我给你带了礼物。哦,别担心,我不是专程来送给你的。你知道的——呃——我是为了去看演出。所以我只是顺便问问你,其实我在纽约的时间也不太多,因为我看完演出当晚就得回洛杉矶了,我们正在拍摄电影来着——”
“或者,给我你的地址。”雅各布扭头看着墙壁上的那张画像,“我可以把礼物寄给你。虽然我认为——呃——”
他皱着眉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干涩,“这件礼物适合当面交给你——但是——呃——我——”
明天。
纽约。
罗心蓓想起明天下午刚好要来纽约的薛淼。
她可以在与薛淼见面时顺便见雅各布。
反正他说,他只是想当面交给她一份礼物。
毕竟她更不敢把地址给雅各布,谁知道那是什么礼物,谁知道礼物又会被交到谁的手里——
“来纽约后给我打电话吧。”罗心蓓打断了雅各布的支支吾吾,她点头,“我想我应该会有时间。”
她是真的胆大包天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罗心蓓对着手机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很难对雅各布说出拒绝。
那就在他来纽约后她请他吃点什么吧,就当作她最后的感谢。
她不想总是认为自己对雅各布感到抱歉了。
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又消失得太快,她相信雅各布一定也与她一样,在那天傍晚以为他们只需要等待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就会再次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没有人做错什么,连一个小时都不到,她被动选择了另外一个结果,留给洛杉矶一个仓促的结尾就消失不见。
真够没头没脑的——
罗心蓓沉了一口气。
但是她希望,她心中曾期望的、想要拥有的感情,能被自己好好结束。
最起码不是就那样被逼着打电话告诉雅各布,她是为了哪个人才不会与他再见面的。
这样也太不尊重人了。
椅子歪斜着,保持着宾客离席时的模样。佣人们在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把吃空的盘子补上热乎乎的食物。
小羊排、土豆泥,或者小孩子们喜欢的奶油蘑菇汤。
郑非喝了一口红酒,他放下酒杯,转头看着奶奶伊妮德与艾莎正来回趴在对方的耳边在讲悄悄话。
“哈哈,你这个小企鹅,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呀!”伊妮德捂着嘴巴咯咯笑。
“先生。”
佣人的声音与冰水一起在身边出现。
视线盯着水在玻璃瓶流进了杯口,又看着那个长颈水瓶离开了眼前。
沉寂片刻,郑非拿起餐巾。
餐巾擦了擦嘴角,他放下餐巾,起身离开了宴席。
离开了热闹的宴会厅后,宅邸中静得出奇,门厅中时钟咔哒咔哒的声音轻声回荡着。
晚19:00点整,这座已经在这里待了60年的时钟仍然准时响起了报时。
钟声铛铛地敲响着7下。
黑色身影慢慢经过宴会厅外的走廊,走进了走廊与中厅连接处的一片阴影。
郑非踱着步子在一楼找了一圈,最后,他在通往书房的长廊尽头发现了那个身影。
她站在窗边,低着头。
黑色长裙与窗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白皙的肩膀像一片单薄的、轻飘飘的雪花。她的脖子微微弯曲着,就像羚羊低头饮水时那样——放松了警惕,对四周轻而易举地暴露了她的脆弱。
电话挂断之后,耳朵才有别的精力听到那串轻微的脚步声。
皮鞋坚硬的鞋底踩在柚木地板上,沉重、沉稳。
像风一样徐徐渐进。
朝她而来。
罗心蓓赶忙转头向后看去。
钻石耳坠随着转头时在耳边飞起,轻轻砸在脸颊两边。回落原地,在水晶灯下回荡着急促的光点。
“马克——”
原本平静的心脏顿时砰砰跳了起来,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站在原地,看着郑非缓缓从走廊中的一片灯光走进另一片灯光。
皮鞋向着仍然僵立在窗边的身影走近,在垂落地板上的黑色裙摆前站定。
郑非看了一眼罗心蓓。
“打完了?”
罗心蓓点头。
“是的。”
手在西装长裤的口袋中抽出,递在了半空。
看了一眼郑非伸出的手,罗心蓓木讷地看回郑非的脸上。
“什么。”其实她也有些明知故问了。
郑非张开嘴巴:“手机。”
看着这张手掌掌心在灯光下清晰的纹路,罗心蓓的手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机。
沉默着对峙几秒,罗心蓓慢慢抬起手,她把手机放在郑非的手中。
郑非接过手机。
“密码。”
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2020。”
拇指输入2020,屏幕成功解锁。
郑非看着手机主页上那张艾莎的照片:“什么意思?”
“我怀艾莎的时间。”罗心蓓小声说。
她偷偷提了一嘴艾莎的名字,期盼郑非能看在艾莎的份上——
抬眼最后查看了一眼罗心蓓脸上的极度冷静的神色,郑非漠然收回了视线,他举起手机,点开了通讯录。
通话记录页面,最上方显示着一通拨出去的号码。
郑非垂着眼睛,他看着这通持续了2:36秒的通话。
“我以为你会和你爸爸聊上很久。”他笑着说。
罗心蓓摇头。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郑非撇嘴:“看来他还是很担心你。”
“他是个骗子。”
因为这句真话,罗心蓓加重了语气。
郑非没有说话。
皮鞋向前迈了一步,身穿西装的肩膀撞在女孩的左肩。
礼服西装笔直凌厉的布料擦过左肩的皮肤,夹杂着一丝傲慢的冷意。
顺着郑非向前的力气,罗心蓓转身面向郑非。
窗外的冷风把玻璃吹得叮当作响,让这里的沉默不完全是沉默。
郑非在窗前站定。
他低着头,用拇指点亮快要熄灭的屏幕。
拇指停在这个号码的边缘,翻来覆去地盯着这通显示未接后又被拨出的号码。
罗心蓓站在一旁,她一直死死盯着那根在雅各布的号码上方悬停的拇指。
她认为他似乎在思考,思考是否要拨回去。
拇指还是向下按去,眼前白色的屏幕,迅速被两只手的手背所覆盖。
郑非扭头看向身旁。
拇指在屏幕上长按号码,拨号变成了选择功能菜单。
“别——”罗心蓓按着郑非的手,“我刚刚很严格地挂断了我爸的电话!如果你再拨回去,那我的冷漠高傲的形象可全没了。”
她皱着眉头仰望着他,眼中眨巴出一丝可怜。
“这是洛杉矶的号码。”郑非似笑非笑。
他居然记得区号,罗心蓓愣了一秒。
“是的。”她只好点头,“他有洛杉矶的号码。”
对于她的解释,那双眼睛毫无动容,像钉子一样直勾勾地钉在她的脸上。
手被紧紧抱着,郑非低头看了一眼这份来自某人隐隐约约的顽强。
他笑了一声,点点头。
“你对你爸爸说了什么?”郑非问。
罗心蓓放开了郑非。
裙摆之下,高跟鞋蹭着柚木地板,向前靠近一步。
罗心蓓歪在窗台边,她歪着头,把手搭上郑非的手臂。
“我说我在美国过得很好。”手像安抚似的,来回缓缓抚摸着那结实的手臂,“有家庭,有女儿。”
罗心蓓抬起眼睛,她看向郑非,噗呲一笑。
手滑落黑色西装,拉起那只抄在西装长裤口袋中的大手。
“走呀。”罗心蓓抽走郑非手中的手机,她拽着他向宴会厅的方向走,“我快要饿死了。”
长岛的烟花似乎在天黑后就彻底没有停过。
迈巴赫穿过来时的马路,路两边仍然有着接连不断飞进空中的焰火。
烟花像流星一样向上滑去,沉寂几秒,轰然绽放大片大片的金色银色交织的闪耀。
回到曼哈顿的路上,艾莎已经睡着了。她枕在罗心蓓的腿上,睡在郑非与罗心蓓之间的位置。
对着窗外有烟花时不时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的天空看了许久,罗心蓓扭头看向身边。
“马克。”
她的声音绵软,低缓地混进车身行驶时的微微的嗡鸣。
郑非闻声转过头。
先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艾莎,郑非看向了罗心蓓扶在艾莎身上的那只手。
他伸出手,抓起罗心蓓的手。
掌心相叠,五指挑进她的指间。
交握的双手举起,扭转。
郑非低头亲了一下罗心蓓的手背。
“嗯哼?”他这才回答她。
后背蹭着皮质椅背,罗心蓓向郑非的肩边凑去。
“明天我的好朋友要来纽约。”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郑非垂眼看着扭转交叠的双手,“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呀。”罗心蓓十分理直气壮立直了身子,“她是学电影的,艾莎诞生的纪录片就是她拍的。”
郑非闻言抬起了头。
他对着降下的隔板,思索般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不错嘛。”郑非很是认同。
他又说:“你可以邀请她来家中。”
“算了吧。”罗心蓓泄气地扭回身子,“我认为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接受我的丈夫是个——”
她重新看向郑非,“这么与众不同的人——“
他的家族,他的长相,他的性格——
她一开始自己都害怕,更何况她的朋友们。
“你知道,我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学生~”罗心蓓用手指抠着裙子,“而我们的男朋友同样只是一些普通人。”
“什么?”郑非被逗笑了。
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垂落膝头,他笑着看着罗心蓓低头嘀嘀咕咕时的侧脸:“可你早晚会告诉她们的。”
罗心蓓耸肩:“等我们结婚时我会这样做的。”
她低着头,听到身边的那声笑。
“你想和我结婚?”郑非歪歪脑袋。
罗心蓓有些惊讶地扭头:“我总不会要和别的男人结婚吧?”
她倒是敢——
郑非不置可否,他故作姿态地昂着下巴撇了撇嘴。
“你们见面要去做什么?”他很是好心地又问,“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便利。”
“算了吧。”罗心蓓摇头,“我们玩的就是女孩们喜欢的那些。吃饭,聊聊天,去看电影,买买东西,或者——”
她举起手,瞧着自己的指甲:“再去做个美甲?”
郑非很是欣赏地点头。
“听起来不错。”
郑非低头,他看着手中罗心蓓的手。
手指放开了与她的勾缠,他捏起那软绵绵的手指,也瞧了瞧罗心蓓的指尖。
她涂了血液暗红色的指甲油,据她所说,这个应该叫樱桃红色。
她很喜欢这个颜色,手与脚总是做这个颜色的美甲。
“是呀。”罗心蓓对着手指上的美甲哼哼笑。
后背靠回椅背,罗心蓓懒懒转头看向郑非。
她抬起左手,捧住他那张目前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脸庞。
“在家等我,好吗?”罗心蓓认真地看着郑非,“我保证即使我玩得再开心都会想你的~”
皮革座椅咯吱作响,面前袭来一阵暖融融的香气,她的嘴唇就被轻轻咬了一口。
“真想说‘不行’。”郑非说。
他的嘴唇笑着停在罗心蓓的唇前,每说一句话都会擦动过她的唇瓣,“我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罗心蓓轻轻推了一下郑非。
她故作生气地撅起嘴:“如果你不同意,那你就别亲我了。”
笑意喷洒在她的脸颊。
“你可真暴躁呀——”郑非黏糊糊地说。
鼻尖磨着着她的耳朵,他的语气满是委屈:”吓死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