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乐指南针[带球跑]》 1、匕首 【罗家有喜——爱子百日宴,喜迎亲朋!】 【罗君涵小朋友100天啦!】 平淡的视线在这两道挂满希尔顿宴会厅的标语上收回,罗心蓓看向了面前的圆桌。 能坐10人的圆桌,玻璃转盘被一道道盛着大鱼大肉的白盘压得沉甸甸的。 据说是八千一桌。 她刚刚在洗手间听到的。 摆了45桌,连老家祠堂族谱里但凡姓罗的都来了。 那群人拿这个排场连夸她爸罗承康真是有福,老来得子。 一道避风塘波士顿龙虾正缓缓经过罗心蓓的方位,和坐在转盘中央的胖娃娃一起转去了别处。 宴会厅今日的灯准是开足了,不知道是被灯照得,还是喝酒或是被喜气烘的,每个人的脸色都是红彤彤的。 围着圆桌的菜肴,像池子里一群围着鱼食的红鲤。 他们个个满脸期许地望着舞台方向,隔空逗着那个被抱在一个女人怀里的小男孩。 反倒是她,一脸毫无波澜的表情,与这里的喜气洋洋格格不入。 罗心蓓低下头,她看着盘子中的一勺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 白色瓷勺盛着象征多子的玉米粒与松子仁,金灿灿的。 淋了蜂蜜,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蜜光。 刚刚奶奶亲自给她舀的。 一边舀,还一边看着她的脸色说了一句:“我有福,现在子孙满堂喽!” 手指捏起勺子把儿,罗心蓓把这勺罗家人的示好与安抚完好无损地挪去了餐盘边缘。 她看了一会儿盘子边架在青色筷托的筷子,端起了手边的一杯香槟。 时至今日,罗心蓓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坐在这里。 哦,罗承康说了。 她是他在美国上学的女儿,别人再细问,就是他放低声线提醒一句:“我上一个的——身体不好,走得早——” 说到这里时,还得支支吾吾并且说得朦朦胧胧。 反正这样大喜的日子,人家心里犯什么嘀咕也不会当面说。 也只说一句:“罗总,节哀,日子还得继续过啊——” 热闹的宴会厅中,突然传来几声话筒的嗡鸣。 “喂——喂——” 一只手把话筒拍得砰砰响,试了试音。 随即是一道高昂的声线响彻一千多平的宴会厅。 “各位亲朋,各位来宾···” “君君!君君哦!”坐在主位上的刘云连菜也不吃了,她对着远不可及、台上根本听不到的小男孩一个劲儿地拍手,“君君!看奶奶!奶奶!” “奶~奶!”她说着说着,还做起了逗孙子的鬼脸。 手机在盘子边连蹦几条微信提示,罗心蓓才看够了刘云那张恨不得把脸皮扯去孙子面前逗他笑的老脸。 【snow】:【(pdf)《美区精选,必看!声称某省巨富之女名媛,1500刀分12期还》】 【snow】:【(pdf)《巨富名媛时间管理大师,四个对象挨个端水赚零花》】 【snow】:【快看!笑死啊,她居然还搞了你前夫哥。】 【snow】:【她开你前夫哥法拉利说是她的哈哈哈哈哈哈sos我要笑爆了。】 田一诺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罗心蓓看着屏幕上白色聊天框一直蹦到了最后这条,那头才好像闭上了嘴巴似的,只想等她回复之后才能继续。 “心心,去。”圆桌对面,刘云美滋滋地冲罗心蓓招手,“去给你爸敬杯酒!” 手机拿在手中,罗心蓓看向了刘云。 她看了一眼,继续看回手机。 “我不喝酒。”她的语气还是那番平平淡淡。 “拿着也行!”刘云满脸一副慈祥奶奶模样,“就是个心意!” 拇指哒哒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 【rose】:【给我打个电话。】 消息发出只有一秒,田一诺问都没问,微信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罗心蓓接起电话。 她在身边罗家人零零散散看来的视线中,拎起包站起身。 “哦,家里着火了?行,我马上过去。” 那道扎眼的身影就这样突然离开了宴会厅,在座的罗家人看着罗心蓓空出的位置,脸色上皆是挂了几分尬色。 大家心知肚明此番局面的前因后果,只继续吃着喜宴,没人再多问。 除了刘云。 刘云身子歪向一旁,坐在一旁的妹妹刘婷见状也凑了过来。 俩姐妹脑袋一碰,刘云先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狠狠剜了一眼前方。 “瞧见没。”她摆摆手,压低声音,“惯的!都是她妈教的!” 出了宴会厅,双开木门一关,终于不用再听那个男主持对着罗承康他儿子说的那些奉承话了。 康竹地产庆百日宴的横幅一路挂满大堂,任谁看了都知道,今天这个孩子有多受全家人疼了。 “等我回酒店再看。”罗心蓓打着电话向着酒店门厅走去。 “你回上海怎么不住在家里呀?”田一诺有点好奇。 “回哪个家。”罗心蓓自嘲一笑,“我可不想打扰他们一家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 她想起了那勺金玉满堂,吸了一口气:“挂了,我先打车回酒店。” 一辆出租车刚好送来了客人,在希尔顿门前停着。罗心蓓走出门厅,她问了司机没有别的单子,就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门关上,罗心蓓把香奈儿包扔去一边。 “去杰奎琳。” 打表机按下,出租车悄然沿着哗啦啦的水幕造景开出了希尔顿。 此时正值傍晚,19:00,上海天色渐暗。太阳在天边红得像烧起来了一样,连着烧了一大半天。 车外温度38度,延续着白日时八月酷暑的高温。 前往外滩方向的车辆逐渐汇成了看不见头的车流。 方向盘打转,或直行。 车慢慢跟着车流开着,司机时不时抬眼瞥一眼后视镜。 后座上那个女孩自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只扭头望向窗外。 车窗外路灯把她水灵的侧脸照得脆生生的,圆乎乎的小脸,脸上却是有一种冷清清的样子。 穿了一身绿色雪纺裙,散着一头长长的棕色卷发。 司机想了想。 像雨后竹林里那种鲜灵的,还挂着雨滴的笋子。 其实话少的客人她不是没见过,就是这回,感觉这小姑娘格外内向。 “这个点去外滩好的呀,那灯全都亮起来,哦哟,漂亮得不得了。” 前排司机突然搭话,罗心蓓收回了发呆的视线。 她回过神,淡然的眼睛与后视镜中司机的眼睛对视。 “哦——”罗心蓓点了点头。 她又将脸朝向窗外。 “来旅游的呀?”司机笑眯眯地问。 罗心蓓摇摇头。 “不是。” “本地人哦?” “嗯。” “哦哟。”司机大姐百灵鸟似地笑起来,“本地人回上海怎么不住家里跑去住酒店的呀?” 罗心蓓抬起手,对于这样热情的聊天,她无奈地捋了捋额前的一缕发丝。 “家里住着我爸和后妈。”她继续望向窗外。 。。。。。。 这一句话,硬生生让司机闭了嘴。 还剩8公里的路程,她没有再搭任何一句话。 “···继续关注国际新闻,美国白宫通过国防部新一轮军费拨款,据此,这已经是总统上任以来第三次增加军费开支。” “···肯尼亚总统府附近出现恐怖袭击预警,该预警由活跃在刚果(金)区域的上帝之刃恐怖组织发出,预警发出五小时后,随后撤回。该组织声称似对下一任总统参选候选人加尔卡·曼努埃尔的政治主张表达不满···” 20:30,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外滩彻底一片灯火通明。 杰奎琳酒店内巨大落地窗如同一幅巨幕电影,收揽外滩十里繁华。落地窗内悄无一人,电视机中央视新闻频道切换着国际战争新闻的剑拔弩张的画面。 浴室门打开,罗心蓓系着浴袍带子走出浴室。 她抓了抓刚刚吹干梳顺的头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大了一些。 独自一人久了,电视就是人最好的陪伴。 哪怕不看,听着声音也能让人没那么孤独。 遥控器刚扔去床上,扔在被子上的手机就响起了铃声。 “心心,你得理解你爸啊。” 罗心蓓一接起电话,入耳的就是刘云满口的苦口婆心。 得,这是又来当说客了。 看样子罗家人对她今天的表现一点都不满意。 罗心蓓捡回遥控器,她扭身将电视关掉。 “奶奶。”罗心蓓笑了一声,“我还要怎么理解?我是去他二婚现场闹场子了?还是我今天把他儿子掐死了?” 大概因为这后半句触及刘云的命根子了,这老太太在那头一下子急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奶奶。” 罗心蓓打断了刘云的撕破脸皮。 她张开嘴巴想说很多话,但最后她却只能摇摇头:“我妈走了还没两年。” 两年,尸骨未寒。 罗承康就另娶娇妻,紧锣密鼓地抱上儿子了。 真是搞笑。 他明明已经当了她19年的爸爸,却在那个小孩出生的第一天在朋友圈说什么“老天眷顾”。 甚至,她有了弟弟这件事,还是她刷朋友圈看到的。 许是那头也因为这句话而有些心虚了,突然没了声。 罗心蓓缓了缓,也不再说什么。 “你们好自为之吧。”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五分钟,刚好够刘云把一件事情添油加醋说给罗承康。 尽管五分钟后罗承康打来的这通电话在罗心蓓的意料之中,但她第一反应还是想要拒接。 可错的人又不是她。 罗心蓓转念一想,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跟你奶奶说什么?” 罗承康开头就是一句质问。 “我能说什么?”罗心蓓反问。 她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让我理解你,可能是想让我别把你儿子掐死。” “心心。”罗承康放低了姿态,“你真的得理解爸爸。你妈走了,家里没人照应真是一团乱——” 听到这里,忍了一天的心中瞬时委屈与怒火交织。 “那你请保姆啊!”罗心蓓的声音陡然扬起,“你非得再找一个?你找就找了,非得结婚吗?你结婚就结婚了,一定要这么着急还没等我妈走上三年就结婚吗?你结婚就结婚,你一定得再生一个吗?你一定要生儿子吗!” “罗心蓓!”罗承康显然被说到痛处了。 他一扫低声下气的模样,顿时摆了架势。 “我不欠你的,啊。你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了?你学芭蕾,我让你学,学三天不学了。去学小提琴,我给你买最好的琴,给你请最贵的老师。送你去私立,送你去美国!你不想住别人家不想合租,老子给你花钱买房搞绿卡!咱不说别的。”他用食指点着空气开始算账,“你在美国,一年学费,杂七杂八花200个。你要旅游,吃住都是什么顶奢和米其林,我管过你吗?你一次买一个包花四五万!我管过你吗!老子真是费心费力富养你,老子哪点对不起你了?我现在生个儿子还得经你同意了?” 他理直气壮地指着空气:“我是你老子!” “那房子是我妈给我买的,用不着你说。” “你妈的钱哪来的!” “你做生意的钱哪来的!”眼泪气得瞬间涌下,罗心蓓也喊起来,“是我外公给你的!是我妈!辞了工作给你当家庭主妇管家,你妈还天天背后和你姐你妹骂我妈不能给你生儿子!” 手背胡乱擦着眼泪,罗心蓓抽抽嗒嗒地昂起下巴:“你们算什么啊罗承康,你吃绝户!你就欠我和我妈的!你妈把我妈憋出一身毛病,她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这债你一辈子也还不清!你以为你有了儿子就是老天眷顾了?我告诉你,你报应都在后面!” “罗心蓓!”罗承康狂吼一声,他瞪着眼睛,气绝无话,只点着头,“好,好。你有能耐,你们林家人有能耐。” “你这尊佛,我供不起了。”罗承康低下头,咽下喉中一口郁气,“反正你也不认我这个爸,从今天开始。咱俩断绝父女关系。” 电话那头,在罗承康抬高嗓门的那一声开始就伴随着一个小孩的哭闹。 他哇哇哭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句女声说“找爸爸,找爸爸”。 言语是匕首,锋利无比。 它递来,就该握住。 手握紧了耳边手机,力度大到像在心中用力割断那根捆绑自己的绳子。 “谁稀罕。” 罗心蓓挂断了电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逃离 手机甩砸在被子中,罗心蓓转身跌坐于床边。 寂静的房间内,只有鼻尖发出的细小的抽泣与一道孤独的身影。 “谁稀罕。”罗心蓓吸了吸鼻子。 两只手一起擦干了眼泪,顺着抹开额边凌乱的发丝。 于脑中千万次、于白日里早就预谋的事情,居然就这样发生了。 只不过她以为,她会先以主动离开上海为彻底脱离那个不算家的家。 抓夹在脑后抓起的长发,在哭泣时悄然掉落在单薄的后背。 罗心蓓就坐在这里,她不想哭了,只是神情木然地对着窗外夜景发呆,时不时抽噎一下。 东方明珠矗立黄浦江畔,在夜色中点亮了五彩的霓虹。 塔身一闪一闪的航空警示灯,像眨动的眼睛。 上海什么都变了。 只有东方明珠还在。 罗心蓓记得,她小时候问过妈妈,东方明珠为什么叫东方明珠。 「因为这里是上海最宝贵的东西呀。」 林清竹这样回答的。 「就好像心心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 脑海中妈妈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罗心蓓鼻头一酸,低头看去左手手腕的手链。 足金的竹节搭在纤细的手腕,还沾染了一些残泪。 这是妈妈送给她的。 罗心蓓转着手腕,她将竹子的竹节一一扭正。 拇指摸索着竹节,像感知着妈妈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痕迹。 可是好像没人再记得林清竹了。 罗心蓓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又啪嗒一下落下。 不能哭。 鼻尖猛吸一口气,罗心蓓恍然迅速擦干眼泪,她抿了一下紧绷绷的双唇,转身重新拿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新闻画面背景后播音员理性平静的声音渐渐掩盖了压抑的寂静,罗心蓓起身离开床边,她给田一诺回拨了电话,顺便走向躺在地毯上的行李箱。 “刚刚在洗澡。”罗心蓓把裙子扔进行李箱。 田一诺“哦”了一声,她听出了听筒中那个明显的好像哭过的鼻音,问:“你没事吧?” 罗心蓓摇头:“没事。” 既然没事,田一诺明白罗心蓓家里的情况,也没再多问。 她转移了话题:“pdf看了吗?看看你前夫哥的笑话!” 罗心蓓低叹一口气:“等会吧,现在没心情。” “那你什么时候回la?”田一诺的语气突然娇滴滴,“我明天可能要去泰国玩哦,harry想去苏梅岛。你要不要一起去?” “泰国?”罗心蓓单手叠着裙子,“不去,我不喜欢泰国。” “why?” “像马戏团。”罗心蓓皱起眉头。 她听到田一诺那头对她的这个抽象形容而不明所以的笑声,才也笑起来。 “imean——”她望着窗外,绞尽脑汁努力形容着,“那里什么人都有。ladyboy,freakshow,buddhism。or——murder?” 畸形、神秘,以及血腥。 实不相瞒,不只是泰国,对于整个东南亚,罗心蓓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一连串的印象单词,田一诺被逗得哈哈大笑。 “太夸张啦。”田一诺倒不太在意,她笑着问,“那你直接回la?” “嗯,明天。” 罗心蓓把牛仔裤扔进行李箱。 她说着,走在走去收拾行李的脚步却在箱边停下。 一只小小的长颈鹿布偶挤在行李箱的边角,它的脑袋扎在衣服与行李箱的边缘,露出四仰八扎的四肢。 罗心蓓蹲下身,她拽着长颈鹿的一条腿把它“解救”了出来。 耳边田一诺在碎碎念她与harry的小事,罗心蓓只专心玩着手中的长颈鹿。 她把它翻来覆去地瞧,或者像妈妈录下的她小时候那样,让长颈鹿假装在草原上奔跑。 妈妈说过她们要一起去肯尼亚看真正的长颈鹿。 在草原上的,自由的,不是被关在动物园中的。 可是妈妈身体不好。 无法长途跋涉。 手中长颈鹿在空气中停滞了奔跑的脚步,只能无奈地望着窗外那片远离故土的夜空。 罗心蓓看着长颈鹿,她认为自己现在与长颈鹿感同身受。 她们都有一种想要的东西。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她又开始羡慕长颈鹿,因为它可以回到故土,而她只能——心知肚明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她想要的。 这讨厌的上海,人只要在这里多待一秒,眼泪仿佛就永远无穷无尽。 罗心蓓挪开视线,她眨巴几下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长颈鹿被仔仔细细地放在了箱子所有的衣物之上,罗心蓓站起身。 “我要去肯尼亚。” 这个想法俨然在一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急不可待。 或许是因为它在逃离之前找到了一个终点。 又或许——因为终点属于与妈妈的约定,所以这条路只会充满自由,绝不孤独。 罗心蓓迈过地毯上的行李箱,她跪在小茶几前打开了ipad开始搜寻safari的酒店。 小茶几旁,落地窗外一抹夜色柔和地投在罗心蓓认真的侧脸。昏黄的房间内,电视机中兀自继续播放着国际新闻。 手指在屏幕按下,确认订房的按键瞬间变成了一只奔跑的动画长颈鹿。 【欢迎来到肯尼亚!】 美国-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最后一抹黑暗在天边结束,这座属于法律特例的城市仍然没有因为白日到来就结束它的狂欢。 「金钱」与「享乐」是交替的永动机,在这里得到金钱,应有尽有的服务业就会立即诱惑着人将钱挥霍一空。 一尊金色四面神像静静立于高台,台下四面都围了双手合十临时拜佛的人。 金光灿灿的大门在一旁打开、关闭,像大张的嘴巴,不断吞下这些心中怀揣一夜暴富梦想的赌徒。 老虎机哗啦哗啦蹦跳着画面,还有数不清的各种玩法的赌博机。 每张赌桌都坐满了人,荷官熟练地分发着扑克牌或者加码,另外一边像酒吧一样的吧台上方挂满了电视机上,供游客观看转播的赛马或者各类球赛,以及实时投注率。 遍布赌场的每台价值数万美金的监控摄像头对准了每一个出现在此的人,后台监察员随时放大画面,观察着牌局是否干净。 目前一切顺利,它代表着此时此刻美元正向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赌场账户。 每个人都瞪着兴奋的眼睛盯着赔率与各色的筹码,并没有因为一个月前有一名百万富豪死在这家赌场的酒店套房内就遭受任何的影响。 金色大门再一次打开,一个有着棕色卷发的男人和一个金发女人一起进了赌场。 他们自认为与普通人一样充满了松弛感,但他们与普通游客并不太一样。 因为普通游客可不会在进入赌场时眼睛中露出一副狩猎前几欲饿晕的贪光。 女人环顾一眼四周,她理了理头上那顶假发,抬起双手托了托被红色紧身胸衣裹住的饱满的双胸。 “祝你一切顺利。”她的声音也发出了快要饿死时对饱餐一顿的渴望。 她必须要搞到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男人,然后快点把他带到楼上的房间中直到掏光他的钱为止。 “祝你一切顺利。”男人同样祝福道。 他站在原地,看着女人率先踩着高跟鞋扭着性感的背影冲她挑选好的牌桌走去。 赌场内的音乐十分动感,男人吊儿郎当地随着音乐点着脑袋,随意凑去了一张牌桌边。 【赔率:3to2】 他瞥了一眼牌桌上的赔率,又瞥了一眼牌客们面前的筹码。 对于这张桌子,他没什么兴趣。荷官面无表情地发着手中的扑克牌,男人转去了赌场的另一个方向。 这次他的目标准确,他笔直地冲着一张围坐了6个人的牌桌走去。 摄像头静悄悄地扭转了角度,它敏锐地捕捉了在场内行走的男人,并悄然仅只随着他的步伐转动。 “肯·史密斯。” 一个低沉的声音之后,一只肥厚的大手搭在了男人干瘦的肩膀上。 肯·史密斯的脸上还挂着兴致勃勃的表情,他转过身去,迎面便被笼罩在两片阴影之下。 操—— 肯仰头望着眼前身着黑色西装、极其壮硕堪比两座山脉的人,心中大骂了一句脏话。 尽管他打算随机应变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跑或者利用自己的变装来大声反驳自己并不是赌场安保口中的男人时,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在他的背后一把揪掉了他的假发。 脑袋上顿时空荡荡的,那名将手搭在肯肩膀上的黑人安保按下了耳边的耳机。 “是他。”他低沉地说道。 赌场内的小骚动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每个人都只顾着盯着自己即将翻开的扑克牌。 暗紫色亮片短裙包裹的屁股刚刚在一张高脚凳上坐下,女人准备把自己最妩媚的微笑展示给身边这个墨西哥裔男人之前,她下意识地先望了一眼同伴的方向。 她得确信同伴等下能跟上她的节奏。 “玩一把?”墨西哥裔男人还不知道自己被猎手选为了目标。 他正用玩味的视线浏览了一遍女人的胸线。 “操!”女人对着前方冷不丁骂了一句。 出事了。 她看着那几个安保带着寸头男人消失在赌场门口,迅速起身。 她顾不上身后传来的墨西哥裔男人的疑惑的声音,绷紧神色保持着正常模样向大门走去。 除了那双踩着高跟鞋的双脚,它正飞速交替地踏着地板离开这座显然已经天罗地网的危险之地。 疾走在穿过中央赌场时变成了小跑,一只手突然出现,牢牢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臂。 女人惊慌回头,金发甩起。 她脑袋一沉,已经有人一把拽掉了她的假发。 “和爱丽丝·米勒。”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喂!喂!你们找错人了!”女人大力挣扎起来。 她来回扭动着脑袋,企图说服围上来的三名安保。 手指松开耳机,安保看向手中这个化了浓妆的黑发女人:“女士,有人要见你。” 赌场的大门关合,远离赌场内催化每个人向疯狂而去的嘈杂音乐之后,魔靴酒店一楼只剩拜佛时极具神秘东方色彩的音乐与女人清晰无比的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蠢猪!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爱丽丝·米勒!” “放开我!我要起诉你故意伤害!” “我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人!”在走出地下赌场电梯并且坐上前往楼上酒店的电梯时,爱丽丝还在试图挣扎着。 她骂了一路,但这群像黑熊一样把她团团围住的男人没有一个理会她的辱骂。 这很没趣,爱丽丝闭了嘴巴。 她老老实实地被钳制着,看着电梯越升越高。 有人要见她? 她在慌乱中带着一丝好奇。 她没说假话。 因为她的确不认识什么住得起魔靴酒店,并且还惦记着她的人。 电梯到达29层,在一片寂静中,电梯门上反射着金属冰冷的金光。 电梯门无声向两边退去,露出前方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里能轻松看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双开的金色雕花木门。 手腕被扯了一下,爱丽丝踉跄一步,跟上了安保们的步伐。 她被迫走向这道长长的走廊。 脚下是柔软昂贵的地毯,四周是可怕的安静。 直到打开那扇门后,爱丽丝才在这套套房中听到了一些动静。 看着客厅前方直通的露天泳池正被白日阳光晒得闪闪发光,爱丽丝边走边仔细分辨着这个声音。 它像是什么棍状物的东西,在狠狠地捶打着一道厚厚的墙体。 咚··· 咚··· 咚··· 在打开那扇通往这个声音的门之前,一直紧紧桎梏爱丽丝手腕的安保终于张开了嘴巴。 “请吧。”安保用眼睛瞥向黑门,“马克·布莱迪先生在等你。” 咚··· 咚··· 咚··· 右腿随转胯飞速踢出,黑色皮质护具发出沉重的击打声。 拳台上男人连续扫踢前方,他缩着肩膀,双臂飞速向前出拳。 每一拳都被迎进坚固的护具,拳头在皮革中砸出巨大声响。他侧身甩出一记平肘肘击,陪练者顿时向后趔趄一步。 门在身后关紧,爱丽丝只顾得上盯着拳台上的两个男人。 一人出拳,一人接拳。 连续不断被护具接稳的拳声,快到像虚影一样的拳速。 天花板上无数个小灯泡将银白色灯光照在男人手臂与背后爆发的肌肉。 他的身形轻盈、灵敏。进攻凶狠、决绝,每一拳都想要令人惊叹。 拳头,堪比利刃的手肘与一跃而起的飞膝。 这些暴力美学的画面,爱丽丝彻底惊慌起来。 她看着那个男人转身用背部朝向她时的露出的大面积的经文纹身,突然明白了他是谁。 “布——布莱迪先生。”爱丽丝的语气充满了强撑着无罪模样时的心虚。 她仰着头,看着她口中的布莱迪先生停下了动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豺狼 男人甩甩双臂,双手合十。 抬手时,右侧腰腹部莲花经文纹身的下方,露出一个汉字纹身——【非】。 “(泰)谢谢。”郑非微微低头。 陪练的亚裔男人也脱下护具,双手合十与郑非回礼。 “(泰)祝您一路平安。”拳师低头鞠躬。 作为老师,他的礼数比学生更加恭敬。 泰拳拳师离开了拳台,郑非慢吞吞转了身。 他走近拳台边缘,两名保镖及时给他递上了一块白色毛巾和一瓶水。 围堵着男人的保镖们离开了拳台边,让台上之人重新出现在爱丽丝的视线中。 天花板的白色灯光自上倾泻而下,高高矗立的男人遮挡了一片光线,像关掉了爱丽丝眼上方的那几盏灯泡。 爱丽丝迎着他眼中垂下的审视,看清了他的全貌。 这种生死未卜的时刻,爱丽丝突然犯了职业病。 她开始不合时宜地观察起他的外貌。 他裸着上身,穿着一条黑色拳击裤。 胸膛起伏着,还在因为刚刚结束了的拳击训练而微微喘息。 与围着拳台的那些肥壮的黑衣保镖不同,他的肌肉像贴紧了每一根骨头似的那样结实。 汗水已经布满了麦色的皮肤,像抹了油一样。湿漉漉的黑发抹向脑后,像打了发胶一样泛着潮湿的水光。 爱丽丝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布莱迪家族的一员,他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打量说不出是端详还是只是想等着她先开口似的,总之,他只盯着她瞧,眼神越发饶有兴趣。 在好像故意留给她的充足的打量时间中,他的身体向前俯低一些,伸出两条手臂,一左一右随意地搭在拳台围栏上。 肩头肌肉随之鼓起,撑得臂膀上两把交叉手枪的纹身拉长变形。 他像一头大型食肉动物一样虎视眈眈,危险,嗜血。 有一种即使猎物沉进水底,他也会把它拖出水面随之将它开膛破肚的狠决。 爱丽丝的视线飘下,她快速瞥到了他右半边胸膛的老虎纹身。 这位布莱迪先生很年轻,也十分英俊。 但她绝对不会挑选这样的人当作她的猎物。 尽管她明白,他的金钱可以喂饱她一辈子。 想到这里,出于本能的,爱丽丝还是胆大地咽了一口口水。 贪婪的心思溢于言表,爱丽丝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并没有因为她偷偷挺起的双胸而有所动容。 他微微侧头,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感觉——更像是蔑视。 “杰伊·麦克斯在哪儿?”郑非开门见山。 这具满是火石与硝烟味儿的身体中讲出的语气意外的平和,甜蜜,这倒令爱丽丝有些吃惊。 “什么?” 面对郑非提起的有关一个月之前百万富豪之死事件重要关联人员的名字,爱丽丝结巴了一下。 她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好像彻底开启了画面的一键暂停。 拳厅内一片寂静,这里站了七名保镖,但却像完全不存在似的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身后丁零当啷,爱丽丝转头望了一眼,有一名保镖坐在椅子上在数子弹,那些金属在他手掌中碰撞并组装枪支的声音回荡在黑白色调的拳厅,她的后背顿时紧绷绷的。 “看样子你是知道的。”一分钟后,郑非说。 他的嘴角挂着一副平和的笑容。 他没有给爱丽丝辩解的机会,继续说:“你们与杰伊·麦克斯在我这里搞仙人跳,死了人。一个月。” 他微微蹙眉:“大家都不敢来这里玩了。一个月。” “这可是很多钱。”郑非的语气转为遗憾,同时他也很诚恳地说,“我只是想让他还钱。” “呃——”爱丽丝的眼睛充满了爱莫能助的无辜。 弹夹猛地拍进手枪,一只手将它快速上膛。 爱丽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把手枪玩出很大动静的保镖,他完全没有看她,而是兀自玩着手枪。 爱丽丝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抱歉,先生。”爱丽丝硬着头皮看向郑非,“事发后我就没见过他——” 一根绳上的蚂蚱总是最团结的,尤其是混迹赌场的江湖骗子们。 可惜这里是拉斯维加斯。 法律只允许了赌博,没有允许这里再变成一片荒漠淘金客与帮派遍地的由枪支说了算的蛮地。 郑非俯视着眼前的女人,他的确没指望这个女人能说出点什么实际的信息。 人就是这样,枪不架在脑袋上,嘴巴就比命还硬。 双臂在拳台护栏上收回,郑非直起身子。 “你搞得我们很是难办。”郑非沉一口气,低头撕开手腕上绑带的扣带。 “下次别再这样做了,好吗?”他拆着手掌上的拳击绷带,轻言细语,“先生们如果知道我们的酒店中总是藏着美杜莎,没人会再来了。” 他说着,还扭头对着爱丽丝露出一个打趣的笑容。 爱丽丝松了口气。 “好。”她这次很爽快地同意了。 她甚至昂起下巴:“那我能走了吗?” 郑非耸肩:“请便。” “好。” 爱丽丝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突如其来的轻松的赦免,但在这四面八方被保镖们盯紧的视线中,爱丽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离开这里之前的第一步是什么。 她故作淡定地挽了挽头发,这才看到自己手中已经乱蓬蓬的假发。 爱丽丝甩甩假发,她翻出头皮,将它戴在头上。 “我的男朋友在哪?”她看着台上郑非的侧影,终于想起被带走的肯。 拆绷带的左手闻言停顿,郑非慢慢抬起了头。 “你的同伙——” “那是我的男朋友。”爱丽丝机警地打断了郑非的话。 在男人一瞬间凌厉扫来的视线中,爱丽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我说的是真的——” “你的男朋友。”郑非笑了起来,他点点头,认同了爱丽丝口中的事实。 “他偷了筹码。”他说,“等他把筹码还给我,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身后拳击练习室大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男人开门走进这里。 他与其他在场的保镖一样,身着西装。 寸头,高大,魁梧。 “老板。”他站在门口,对着前方看来的郑非默默摇了摇头。 视线从门口的杰森落回台下女人那头乱得像稻草一样的金发上。 “按规矩来吧。”拳击绷带与郑非的语气一起轻飘飘地落在皮质拳击台上。 杰森点头,他转身打开黑门,壮硕的身体消失在门缝之中。 「规矩」? 为了避免自己听到更多的不该听的话然后惹火上身,爱丽丝迈开了脚步。 高跟鞋尖细的鞋跟踩在铺满黑色软皮皮垫的地板上,她走得歪歪扭扭但飞速。 女人像一阵风似的向门的方向冲去,将她恐惧的内心展现地一览无遗。 郑非似笑非笑地看着爱丽丝的背影即将抵达黑门,他扬了一下下巴。 其中一名保镖心领神会,他站起身,抬脚跟上女人的身后。 黑门关上,远离了那个男人匕首般锋利的眼睛,爱丽丝才终于彻底的喘了足足的一口气。 只不过她还未将这口气缓缓吐出,门口开门的动静让她像惊弓之鸟一般向旁边弹了一下。 爱丽丝瞪着眼睛,看着那名像巨石强森一样的男人杵在她的面前。 “请吧,女士。”保镖垂眼盯着爱丽丝,“我送你离开。” 手指按下银色按键,水自天花板中瞬间哗啦落下。 手向后抹开被水淋湿的黑发,郑非低头躲开刚刚迎面而下的水幕。 密集的水流落于身后脊骨的第一颗凸起,冲砸着背颈后的青色九塔符,沿着身躯肌肉的流线一路而下。 大口呼吸时鼓胀的胸肌快速起伏,右胸圣虎刺符在水中若隐若现。 浴室中渐渐弥漫起白色的水汽,逐渐模糊了健壮的身躯。 双掌按在脸上,绷紧了宽阔的脊背,展现一幅完整的泰文八方经轮。 十指没进黑发,一起捋向脑后。 发丝划过右手手背青色双羽,左手小拇指那枚代表布莱迪家族的【b】字徽章黑曜石金戒闪闪发亮。 布莱迪家族,来自芝加哥。 经过魔靴赌场酒店一楼那座号称是全美最大的枪支博物馆时,爱丽丝的目光忍不住闪烁。 天啊—— 她真的得提醒肯得暂时放弃来布莱迪家的赌场搜寻猎物了,尽管她从未与杰伊一起出现过,但布莱迪先生已经得知他们与杰伊的确是一伙的。 可是那些富豪们大部分都会来到魔靴! 哦—— 还得提醒杰伊跑的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爱丽丝偷偷瞥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保镖。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爱丽丝甩头面向保镖。 保镖不为所动:“我只是按老板的要求把你送出赌场。” “肯在哪里。”爱丽丝又问,她干瘦的脖颈上下滚动一番,“你们要杀了他?” “他偷了筹码。”保镖冰冷的回答与郑非的回答保持了一致。 爱丽丝不再咄咄逼人,她抿紧了红唇,攥紧了手中的亮片手袋。 她甩下保镖,加快了离开这里的脚步。 警笛突然四起,引得酒店门口的游客们纷纷向外看去。 两辆警车停下,四名警察慢吞吞地迈进了酒店金色的旋转门。 他们越过游客,径直走向了爱丽丝的方向。 “是你报警吗?”打头的警察懒洋洋地问保镖。 “是的。”保镖点头。 他强硬地抓住爱丽丝细得像柴火的手腕:“她。” 爱丽丝震惊地看向身后:“什么?” “抱歉,小姐,你涉嫌赌博诈欺罪。”警察们围住了爱丽丝,他们在保镖手中接管了她试图挣扎的手臂,很轻松地在她的短裙口袋中摸出一枚筹码。 代表1万美元的金色陶土筹码出现在眼前,原本用于肯的罪名却被安加在自己的头上,爱丽丝的大脑一片空白。 “魔靴赌场特制,内含芯片。”警察看了一眼四周,惋惜地摇摇头,“这里到处都是监控。” 来到拉斯维加斯必去的赌场,就是坐落于城中央的最大的魔靴赌场。 这个集赌场、酒店、奢侈品商场、黄金、枪支。还有全美最全的复古车展还有各类艺术展为一体的地方,总能引得酒店门前的游客络绎不绝。 电梯门缓缓打开,郑非抬眼向前看去。 他身着一身黑色西装,黑发利落地向后方抹去。 当虎豹豺狼换上了衣装,就掩盖了凶戾的本性。 手指捏着一个透明密封袋,袋子随着行走的步伐在左腿边微微晃动。 酒店一楼的免费冰淇淋站围着几个警察,他们正懒散地吃着冰淇淋聊着天。 郑非大步越过他们,径直穿过酒店大堂。 “布莱迪先生。” 酒店安保向郑非致敬。 一辆黑白双色迈巴赫s680普尔曼经过停于酒店门前的警车,在郑非面前缓缓停下。 杰森迈前一步为郑非打开车门。 升于沙漠的拉斯维加斯白日炙热的阳光将城中镀了一层亮闪闪的光,车门关闭,杰森开门坐上副驾驶。 迈巴赫逐渐开出魔靴赌场门前的靴子雕塑,郑非抬起手,看着密封袋中的东西。 两根手指并排浸泡在红色的血液中,断指处笔直,刀法利索。 “给杰伊·麦克斯发一个通缉令。”郑非散漫地张开嘴巴,“不需要太多佣金,只是作为警告。” “好的,老板。” 窗户降下,干燥的热风扑面而来。 想起那些损失的金钱与父亲的不悦,郑非眼中蔓延起了一阵厌烦。 手腕一挥,密封袋扔出了车窗。 一辆玛莎拉蒂呼啸而过,扬长而去。 袋子炸开,血液涌出袋子,两根断指碾为了肉泥。 阳光下崭新的沥青马路,一路仿佛直连着湛蓝的天空。 眼罩摘下,向机舱外望去,罗心蓓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 它太蓝了,她已经分不清这是脚下的海洋,还是万里高空。 太阳在地平线升起,黄色的光芒分割了她眼中的世界。 罗心蓓看着即将抵达的非洲大陆,没有城市的星罗棋布,只有一片辽阔的自然。 海洋包裹着大陆,散发着蓝色的光晕。 如同鸡蛋与蛋清之间那层薄膜,这是属于地球的薄薄的胎衣。 它在孕育着,会宛如脉搏般因为生机勃勃地跳动而不断生出新鲜的血液。 与家庭断绝关系并未让罗心蓓感到痛苦,相反,在她远离那片故土的土地上空,她的心脏也好像前所未有的轻盈。 飞机落地内罗毕机场,已然与中国或是美国截然不同的氛围充斥着四处。 简陋的一切,各国的旅人,还有抱着枪在机场巡逻的黑人军人。 几块屏幕上播放着当地的新闻与广告,罗心蓓戴上墨镜,她入关后,推着行李走出机场。 一个举着【自然灵魂】牌子的黑人正对着走出机场的人们看来看去。 这是酒店负责接送的管家,罗心蓓冲他走去。 “英语?”罗心蓓首先确认。 “是的,是的。”管家频频点头,他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指指罗心蓓,“自然灵魂?” “对。”罗心蓓点头,“罗丝·罗。” “哈库呐玛塔塔!”管家张开手臂大呼一声,他赶快接过罗心蓓的行李,“欢迎来到肯尼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肯尼亚 与上海八月气温逼近40度的酷暑不同,内罗毕落地17度的天气,让罗心蓓在属于非洲的第一阵凉爽的风吹来时,顿时神清气爽。 作为管家,这名黑人男子的确十分尽心尽力,他殷勤地为罗心蓓打开了越野车后排车座的车门,然后带着她的行李去将它们放在后备箱里。 罗心蓓上了车,她掰开刚刚在机场内买的手机卡换上。 手机开机,一条短信在开机后手机屏幕上方出现信号标志时弹出了屏幕。 “抱歉,女士。”身边车窗外管家突然冒了头,他抓着之前迎接罗心蓓的那块牌子,十分抱歉地说,“15分钟后与你同团的泰勒夫妇就会到达这里了,你愿意与我一起等等吗?” “15分钟?”罗心蓓点点头,“好。” “哦!”她想起来,赶快打开钱包。 10美元向窗外递去,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谢谢。” “这是我的工作。”管家接过小费,高高兴兴地塞进了制服口袋中。 管家带着牌子重返机场门口,罗心蓓低头看向手机。 -【心心,今天下午回家吃饭吧?阿姨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别生你爸爸的气。】 这条陌生短信,罗心蓓看到第二条时就明白了是谁发来的。 脑海中闪过那个女人年轻的面孔还有怯怯的语气,她一边为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而幸福着,一边又为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而拘束着。 那个讨好的眼神,总能让人以为自己好像是坏人一样。 罗心蓓无语地摇摇头,她点开了回复的对话框。 【不用了,我去肯尼亚|···】 拇指在即将打出【肯尼亚】时停顿了一下,接着按下删除。 【我回美国了。我不会再来上海了。】 短信发出,罗心蓓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 她与田一诺互相交换了对方的位置,但发出的短信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管家说需要等15分钟,其实等了差不多有四十分钟。下午一点左右,来自美国的泰勒夫妇才上了这辆越野车。 这次的小团有6个人,其余两人的航班将会在下午才会到达。 管家塞多整理好了泰勒夫妇的行李,他麻利地关好车门,打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这见鬼的味道——”车子启程,泰勒先生就开始用沙哑又高亢的语气絮叨起来,“我这次可没打黄热疫苗。” “现在不用打也行。”泰勒夫人小声制止了丈夫的叫嚷。 她摘下墨镜,把它挂在头顶上方。 一段坑坑洼洼的泥地,让泰勒夫人那头整齐的金色短直发像毛刷子一样晃来晃去,她抱着双臂,对着身边这个低头玩手机的女孩打量了好一会儿。 越野车开进内罗毕市区,泰勒夫人才张开了嘴巴。 “你是自己来的吗?”她问。 罗心蓓闻言转头看去。 “是的。”她对着这个典型的白人富太太的女人点了点头。 “真勇敢。”泰勒夫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惊讶。 “你从哪来?”她又问。 “呃——”罗心蓓迟疑了一下,她握着手机,手机边角杵在牛仔裤裹住的右腿上。 “洛杉矶。”她回答道。 “哦!”泰勒夫人很是感慨地挑高了眉毛,“加利福尼亚,我妹妹就住在那里。” “我们住在纽约。”她又说,“不过我们偶尔会去加州玩玩,因为纽约,你懂的——” “哦——”罗心蓓敷衍但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已经带有加州女孩风味的夸张灿烂的笑容,“是啊!没错。还得是加利福尼亚。” 大片黄色与破败房屋占据的两边视野,在车越往城中央开去时就逐渐变少了一些。 午后明亮的蓝天与澄净的阳光下是代表现代文明的崭新的建筑。 高楼、大厦··· 大片整洁的玻璃,与各种各样国际知名企业占据的大楼。 尽管这里仍然带着一些简陋的风格,但与刚刚那些零散搭建的民居相比,已经像一个首都的模样了。 说起洛杉矶,泰勒夫人又聊了几句她最喜欢的好莱坞的女演员。 她刚刚说到她甚至与某一个女演员在纽约碰到并一起参加过一场晚宴时,管家滴滴按响的喇叭打断了她沉浸的聊天。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罗心蓓打起精神听着泰勒夫人喋喋不休好莱坞的质量日落西山时,原本可以正常行驶的街道已经被大量聚集的民众堵得难以通行。 隔着一层车窗玻璃,能模糊听到窗外集结车辆的喇叭中播放着慷慨激昂的演讲,还有类似吟唱的乐调。 所有的车辆都放慢了车速,塞多打了方向盘,准备掉个头换一条路。 吹吹打打的音乐,与响亮的表达民众诉求的口号在降下车窗时变得无比清晰,罗心蓓将脑袋探出车窗,她迎着风,向前看去。 一辆坦克停在最前方接近堵塞的地段,身穿迷彩军装的军人们抱着枪,在这群集会的中央矗立着。 “要选举了吗?”罗心蓓看到了那些黑人手中举着的巨大的人头相。 “是的。”塞多还在认真地盯着路况。 “看起来很危险——”罗心蓓收回脑袋,“已经把坦克开上街了。” “别担心,小姐。”塞多开朗地大声说,“那是政府军的坦克,用来维持秩序的。每逢选举都会有一些冲突,不过我们并不住在内罗毕,就算爆发什么游行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旅途。” “好吧——” 又是一段凹凸不平的碎路,车身颠簸,罗心蓓的身子随车摇摆。 塞多在一条路拐弯,车身甩尾离开集会所在的大道,罗心蓓看清了一名集会者手中的牌子。 印有一个黑人领袖人头相的牌子上,清清楚楚用加大英文字体写着:【我支持哈桑·卡马拉!把工作还给我们!】。 车继续向前开,离开了集会地,路边只有零散的黑人。 他们同样拎着牌子,又唱又跳。 罗心蓓看到其中一个黑人身上的t恤,她认得那件衣服,那种特殊的设计,是来自中国某地的校服。 【我支持哈桑·卡马拉!】。 在看到他同样举着这个牌子时,罗心蓓关上了车窗。 此时此刻,罗心蓓无法说清自己当下的心情。 她见识到了不同的世界,可这太真实的画面,好像打破了一些什么。 “太粗鲁了——”泰勒夫人也关上了另外一边的车窗。 她抬起手,偷偷捂住了鼻子。 塞多尽职尽责地握紧了方向盘,现代化建筑越来越少,黄土与破屋成群的村落才成为了大部分的景象。 崭新的高速公路像一条拉开的黑色胶卷,越野车飞速经过绿色的茶园。 慢慢的,视野就彻底变成了电影般的画面。 两边是旱季的草原,远处是巨大又孤独的猴面包树。 夕阳在无垠的天边渐渐落下,金色的光芒覆盖了整个世界。 车自内罗毕乔莫·肯雅塔机场出发,因为那些集会,足足开了快要六个小时,最终抵达酒店坐落的安博塞利国家公园。 一路紧绷的心情,终于在罗心蓓坐在野奢酒店大堂的藤椅中时才有所缓解。 平安到达酒店后,她原本该向谁报个平安,但拿起手机又放下。 最后,她只能给田一诺发了一个定位。 仿制帐篷式的木屋酒店充分融合着这片草原,罗心蓓坐在窗边,她喝着一杯柠檬气泡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已经被地平线吞噬一半的太阳。 太阳是最标准的圆,颜色是最炙热的红。 驻扎在草原上的木屋也陷入了黑夜降临前的暗色,像一张黑色的剪影。几匹斑马甩着尾巴闲庭信步,夕阳正一点点收走光芒,于是它们也成为了剪影的一部分。 这美到令人震撼的一切,罗心蓓很想慷慨地大声赞叹。 但是,她现在更多的是——好累。 看来自由的代价,就是疲惫。 白色餐盘轻轻放在木制圆桌上,女孩悄悄拉开一把藤椅坐下。 她的双肘撑在桌上,拘谨又按捺不住欣喜地等着面前这个棕发女孩回头看向她。 罗心蓓察觉到了面前的变化,她收回对于夕阳恋恋不舍的眼神,扭头看来。 面前一个黑发女孩正坐在这里,她那双做了睫毛嫁接的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眨得起劲儿。 “你是华裔?还是中国人?”终于等到了对视,女孩迫不及待地问。 她有一口非常流利的美式英语,听起来像是一个母语英语者。 “中国人。”罗心蓓说。 她还是问了一句:“你呢?” “我也是中国人!”女孩捂住了夸张张大的嘴巴。 “不过我在10岁时就移民美国了。”她又说。 “啊——”罗心蓓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她端起刚刚放下的气泡水喝了一口。 “现在我17岁啦。”女孩开心地甩了一下长卷发。 “很惊讶,对不对?因为我自己来到了非洲!但这事出有因。”尽管罗心蓓什么都没有问,但女孩已经宛如一个地道的美国人一样,即使你什么都不问,但是她仍然会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得告诉你一样的滔滔不绝着,“因为我妈妈呢,认为我该趁着暑假好好玩玩,但是我的父母呢,他们忙着工作。不过他们同时认为该由对方陪我一起来,他们甚至为此吵了一架!” “天啊,那可真是天崩地裂的一场争吵。”女孩翻着白眼做了个窒息又搞怪的吐舌,“不亚于他们对于我究竟是该读哪所常春藤更好啦。可是他们谁都没空,这件问题总是翻来覆去的吵,于是我决定,我要自己来。拜托,如果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即使两个人也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改变呀。而且我订了足够贵的酒店,我相信他们会照顾好我的旅游路线,否则我就会给他们写差评。” 女孩手舞足蹈且说得眉飞色舞,她那头柔顺的长卷发被她的手来回地在两边肩膀拨来拨去。 这一大段的对话,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单方面的输出,终于刹住了激动的嘴巴。 “那你呢?”她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 “哦,我是说。”她的手掌在面前搅动着,“你叫什么名字!” “罗丝。” “罗丝?哇哦。”女孩耸耸肩,“我叫苏儿。” 苏儿像一阵风一样,她的话音未落,就兴奋地一把抓起了桌上的手机。 “我们要不要加ig好友!我很少有亚裔朋友。” 。。。。。。 “哦——”罗心蓓累得哼哼一笑,她吸了一大口气,拿起手机,“好。” 或许是独自来到非洲的女孩很少,又或许是这家酒店大部分都是夫妻或者情侣组的住客,也可能是因为目前98%占比的白人入住率。 苏儿已经在与罗心蓓互相交换ig后就彻底凑在了罗心蓓的身边。 “这是什么?” 苏儿站在自助餐桌的一道菜品前。 “不知道。”罗心蓓同样无法分辨这些食材,“我只知道这是肉。” “总不是狒狒肉吧——”苏儿嫌弃又想笑地捂住了嘴巴。 “你可以吃这个。”罗心蓓指着另一道菜,“这上面写着是鸡肉与椰汁做成的咖喱。” “嘿!罗丝。” 一只手拍了一下罗心蓓的肩膀,罗心蓓转身看去。 是泰勒夫人。 她换下了那身白色拉夫劳伦的裙子,与她的丈夫泰勒先生一起来到这里吃晚餐。 “你好,玛丽。”罗心蓓冲泰勒夫人挥挥手。 苏儿在一旁端着盘子,她夹了一块罗心蓓刚刚指过的那道咖喱鸡肉。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最典型的有钱白男,自大,背地里种族主义,来到这里只是享受一番黑人服务他的感觉。”苏儿在罗心蓓回头面对菜品时说。 夹面包的夹子在空中停滞,罗心蓓愣了一下:“谁?” “那个女人的丈夫。”苏儿看向了在餐桌边坐下的杰登·泰勒。 他此时正用一个响指来要求酒店服务人员帮他把墨镜擦一擦。 很有道理—— “嘿——苏儿。”罗心蓓转过身,她压低声音说,“这番话太严重啦。” “我只是感谢这次的旅途有你在,罗丝。”苏儿情真意切地望着罗心蓓的侧脸,“天知道我在出行前期盼了多久这次的行程有多么积极,充满欢乐。可来到这里一瞧,除了白人就是白人,甚至全都是中年人——” 她撅起嘴巴:“呃——令人沮丧。” “所以你爸爸妈妈关于你的大学该上哪所常春藤吵出什么结果了吗?”为了苏儿的嘴中不要再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罗心蓓转移了话题,“哈佛?或者斯坦福?” 她迈开脚步,带着苏儿回到餐桌的方向。 “我喜欢斯坦福。”说起这些,苏儿就变成了单纯的高中生,“我认为斯坦福是这些学校里面最不古板的一个啦。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想去哈佛,因为很多人会说你是亚裔,你就该把目标定为哈佛啦——” 她说到这里,猛然看向罗心蓓。 “你呢?”苏儿的嗓子中发出歉疚地呜咽,“抱歉,我只顾自己说一堆的话,还没来得及问你。” “我住在洛杉矶,在读南加州大学。”罗心蓓拉开藤椅坐下。 苏儿同样跟着坐下。 “酷——你要做电影明星吗?” 罗心蓓笑了起来:“不,我是商科。” “好吧——”苏儿噗呲一笑,“我还以为我会有一个好莱坞明星好友呢。” “没准可以哦。”罗心蓓笑着逗她,“我的朋友在读电影专业,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哈哈,罗丝,你人真好。” 苏儿放下了刀叉,她伸出手臂,穿过木桌抓住罗心蓓的手臂轻晃。 “谢天谢地,有你在,我认为你像我的姐姐一样亲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自由 纽约—曼哈顿。 “···对于得克萨斯州伊尔帕索市发生大规模枪击案,总统先生与我们对此事件表示哀悼···” 落地窗外,阳光在曼哈顿密集林立的摩天大楼之间反射着金色的光芒。落地窗内,电视机中的女人对着前方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90年前詹姆斯·布莱迪在芝加哥厮杀出一条血路时,会相信90年后的国会中如今也有了布莱迪的一席之地吗?” 兰道夫·布莱迪站在一幅人像油画前,他微微仰头,对着挂在墙上的父亲詹姆斯·布莱迪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神情。 或许是已故的父亲留下的画像仍是中年时期年轻的模样,所以已经白发苍苍的兰道夫的眼中除了敬仰,更多的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傲慢。 长了老年斑的手抄进西装马甲的口袋中,兰道夫转身面向正围坐在办公室内沙发中的男人们。 在场的男人们全都像兰道夫一样,无论年纪、高矮、胖瘦,皆是西装革履。 头发打理得干净利索,连脚上的那双手工定制的皮鞋鞋尖也全都泛着铮亮的光。 他们因为兰道夫的话,脸上同样露出了对于世事难料、但自己是把握那份难料的赢家的得意。 午后曼哈顿的阳光正值热烈,炙热的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在脚下踩着的红色短绒地毯上投射出几何图形的光斑。 “有人说,人不该忘记自己是从何处来的。是的,没错——”兰道夫也在一把扶手沙发中坐下。 他接过一根雪茄,在说话的间隙中愉悦地抽了一口。 淡蓝色烟雾慢慢吐出,迷离了那双苍老的蓝眼睛。 他似乎同样被这份烟雾的朦胧迷惑了,眼中的锋利逐渐与烟雾一起散成了一片飘渺。 “可是今非昔比,我敢说,布莱迪家是全美最遵纪守法的人了。是的,没错。纽约第一律师事务所霍伯特律师事务所就在我们楼下呢。” 兰道夫的话,引得有几个男人笑了起来。 因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在曼哈顿这座岛上中用合法的金钱建起一栋栋大楼之前,他们曾把芝加哥搅得多么风云诡谲。 “不知是否因为卡梅伦成为议员,有一些是非也缠了上来。”亨利·布莱迪冷哼一声。 他是兰道夫·布莱迪第三任妻子伊妮德的第二个儿子。 他收起刚刚还为儿子卡梅伦进入国会而感到骄傲的笑容,眼中又出现了那股似乎流淌在血液中的狠戾。 “那个记者找了一些证据,企图宣称布莱迪曾非法雇佣淘金客在拉斯维加斯进行淘金。他称那些事情为——”亨利停顿了一秒,才想起一个极度不熟的词,“压榨。” “不给钱才是压榨。”兰道夫将脸庞转向亨利的方向,“我们给了钱。为什么不说他们贪得无厌总想带走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金币呢?” 说到这里,他低声与大家一起笑起来。 “他如何证明那些人不同意自己得到的薪水呢?”兰道夫摊手,“我们只是商人,又不是黑手党。” 他的嘴角露出讥讽又古怪的笑容,“我们没有用枪逼着他们去工作。” “总有些人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兰道夫的眼神恢复了淡漠。 他的鹰钩鼻中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叹:“我说过了,我们如今的买卖全都是合法的。每个人,每一件。” “感谢拉斯维加斯。” 兰道夫真诚地感叹道。 它就像一座巨大的水槽,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全都能被洗得干干净净。 雪茄烟丝在指尖泛起鲜红的微光,兰道夫吐出一口烟雾,他挪了挪陷在扶手沙发中的身体,看向了坐在亨利身边的男人。 “对了,马克,肯尼亚的那座金矿如何了?”兰道夫用夹着雪茄的手指向郑非,“亨利说这小半年来你在忙这个。” “是的,爷爷。”郑非的视线在爸爸与爷爷之间游走着,“那座金矿我们已经得到了肯尼亚政府给的开采权与所属权。目前金矿可探明储藏大约1128万盎司,能够开采16年以上。预估年开采黄金量——” 搭在扶手沙发的右手此时暗藏得意地挥动了一下。 “70万盎司。”他揭晓了这座金矿的巨大。 “今日金价?”兰道夫问。 “每盎司2728美元。”坐在郑非对面的朱利安·布莱迪回道。 他是兰道夫第一任妻子格雷丝·布莱迪的儿子。 郑非点了点头。 “70万盎司——”数不清的金钱就是最美味的味道,兰道夫慢慢抽着雪茄,品味着这些数字。 “哎——”雪茄扔进了冰桶,兰道夫咂巴了一下嘴唇,“要是金价能再高点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一直沉默的乔纳森·布莱迪突然张开了嘴巴。 他望着哥哥兰道夫的侧脸,下了一个定论:“上帝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兰道夫闻言撇起嘴巴,他将两只手塞进西装马甲的口袋,脑袋向后枕去扶手沙发的靠背。 他的鼻尖中长长地喷出一口气。 “总统先生是一个聪明的商人。”兰道夫收回脑袋,看向在座的兄弟儿孙们,“尽管他有时候有些太自大。我们得找人去提醒他,适当地给我们一些蚊子肉吃。” 亨利笑了一声:“我认为施耐德说的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爸爸。谁会和钱过不去?毕竟那些狗屁和平的奖项可换不了金钱。他总是将军队反反复复地在叙利亚盘旋,用来吊着这一大堆的军火公司?” “可能换来选票。”朱利安的儿子迈尔斯·布莱迪戏谑地说道。 “我们赚来了钱,用来支持他。他拿那些钱才能换成选票。”兰道夫很是耐心地对孙子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他说完这句话,后仰回头四处寻找着他的秘书路易的身影。 “我记得今天似乎有听证会,几点钟来着?” 对于电视上总是揪着枪击案报道个没完,兰道夫实在有些心烦了。 因为那些主持人口中总是在重复新闻时顺便将凶手所用的【布莱迪枪支公司生产的鹰眼半自动手枪】也说一遍。 他更心烦的,是因为这件事而日益渐起的请求禁枪的呼声。 “两点十分了,先生。”路易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钟表。 他很快绕过黑胡桃木的办公桌,拿起了桌上的电视遥控器。 下午两点,是最高法院第一轮关于是否拟定禁枪的听证会。 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路易站在电视机旁,他侧着身子,一个接一个调着频道,以防止挡住了任何一个布莱迪的视线。 “我找了汉特·布兰登,他是一个很权威的说客。”兰道夫的眼睛直视着跳动的电视画面,“那群乌合之众请不起一个像样的律师。” 他更多的言外之意,是更希望没有一个律师肯来淌这趟浑水。 兰道夫的语气轻飘飘的,但他已经变了脸色。 他的眼神中迅速出现了与他身后悬挂的父亲画像中一样的眼神。 冷漠、精明。 手搭在沙发黑色皮质扶手上,垂下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弹动几下。 踩在地毯上的皮鞋抬起,黑色西装长裤裹住的右腿搭在左腿上方。 郑非换了个坐姿,他同在场的每一个布莱迪一样,将视线投向了已经开场的电视听证会。 听证会仅开场十分钟,就已经进入了陈述的白热化阶段。 代表反对方的汉特·布兰登俨然轻松把控了在场的节奏,他轻松反驳着对方那名年轻律师的言论,甚至能让坐在案席上方中央的大法官忍不住对他的发言点了点头。 “···而你!这位伟大的母亲!”电视机中,汉特·布兰登转身看向对面的女人,“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对待杀死你女儿的凶手?” 他并没有给那个女人张口的机会,继续大声且果决地说:“当然是还之全部的手段!” “找一个什么东西——轻轻松松地按下一个按钮——”汉特盯着女人,“嘭——他就会死得轻而易举。” “是什么东西?”他宽慰般地放低声线,如同魅惑人心的海妖,“一把枪。” 一把枪。 是的。 没错。 他迅速转头看向大法官,并用无与伦比的理性大声说道:“每个美国国民都有持枪的权利!这是自由。你们需要一把枪,去捍卫企图伤害你们的混蛋!” 汉特的言论掷地有声,只有一开始就不同意持枪的反对方试图辩解。 但他们无法找到如何回答“被入侵时该如何自保”的问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特慷慨激昂地夺走所有的表决票。 而母亲,已经无法言语。 她坐在听证台上,用证人的身份,满含泪水地颤抖地看着汉特·布兰登的背影。 画面放大了听证会在场的每一个重要人物的表情,郑非安静地听着电视中的唇枪舌剑。 这场听证会在一开场就注定不会成为可以改变美国历史的存在。 军火、枪支—— 在武器公司背后巨大的利益链面前,这些被称为偶发性的事件根本不值得一提。 最后,汉特·布兰登问在场的每一个人:“如果你出了车祸,你会认为是汽车不该存在吗?” 听证会现场一片哗然,这位最有名的说客,除了现场的摇摆的立场之外,他得到了来自布莱迪家族的掌声。 胜局已定,兰道夫十分高兴。 他站起身,高兴地伸出双手,仿佛迎接上帝在他的立场上的降临。 “多美好的世界!人们为了自由而努力着。” 手掌拍在西装马甲上,兰道夫带领着布莱迪们哈哈大笑起来。 轻笑的胸膛停止了震动,郑非慢慢收起满意的笑容,看向右手手背的双羽纹身。 走廊上一片寂静,杰森放下耳边的手机。 他坐在办公室外的长凳上,对着走廊对面的青花瓷发了几秒的呆。 几秒后,他站起身,大步冲兰道夫·布莱迪办公室的那扇双开木门走去。 办公室内的布莱迪正准备散场,兰道夫叼着雪茄,与亨利玩着室内高尔夫。 “老板。”杰森躲着兰道夫与亨利,快步走去郑非的身边。 “老板,出事了。” 耳边杰森的语气掺杂着一丝罕见的颤抖。 郑非不明所以,他无言看向杰森。 杰森的脸庞煞白,他总是冷静的眼睛正在不自然地眨动着。 杰森又把嘴巴凑去郑非耳边。 “肯尼亚,金矿。” 肯尼亚-安博塞利。 长颈鹿把脑袋探进窗户,接走了罗心蓓手中的一块胡萝卜。 “你好可爱!”罗心蓓欣喜地与长颈鹿分享着她的早餐。 她看着长颈鹿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在搜寻着餐桌上的食物。 也许酒店服务人员发现了罗心蓓与苏儿跃跃欲试的手,她笑着提议她们可以摸摸它的脑袋。 “可以吗?”罗心蓓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我要摸我要摸!”苏儿小声尖叫着,“罗丝,我担心它会咬我!” “它不会的!”服务员赶忙为长颈鹿解释着。 她甚至拿起苏儿的手,将它轻轻放在长颈鹿的脑袋上。 手在长颈鹿的脑袋上慢慢抚摸着,苏儿咧着一个笑,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搞笑。 “手感如何?”罗心蓓问。 “嗯——”苏儿又摸了摸。 “毛茸茸的!”她咯咯笑。 “脖子也可以摸!”服务员又说。 她看罗心蓓一直没有伸出手,就像帮助苏儿一样,握着罗心蓓的手腕把它放在长颈鹿的脖子上。 “感觉如何!”苏儿在对面问。 “嗯——”罗心蓓想了想。 “毛茸茸的!”她也这样笑着说。 “哦,你好,女士。” 在罗心蓓与苏儿一个劲儿用食物换取长颈鹿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时,昨日带罗心蓓来酒店的塞多来到了桌边。 他将一个表格放在桌边。 “这是我们的路线图,你们可以预定两天后的旅程。如果你们想去马赛马拉国家公园住,我们会把你们与同程的人一起送去那边的酒店。” “马赛马拉?”苏儿看向塞多,“马赛人!” “没错。”塞多点头。 “呃——”苏儿看了一眼罗心蓓,她又问,“他们喜欢吃什么?” 她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问出“他们吃不吃人”之类的问题了。 塞多噗呲一笑,接而认真地瞪大了眼睛。 “去了马赛马拉之后。请记住,不要随便下车,不要落单,不要与马赛人发生冲突。以及。”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记住我们的号码。” “你们要去吗?”他问。 “那里可以看到狮子!”罗心蓓指着路线图上的一个图标。 苏儿顿时兴奋起来:“我要去我要去!” “酷!”罗心蓓抓起桌上的圆珠笔,“我要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枪声 三辆游猎车一骑绝尘,在广袤的草原扬起一阵连绵不绝的沙土。 大地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庞大的斑马成群与越野车一起奔跑着。 “喂——咳咳——” 自由的风吹走女孩脸上的薄纱,吹散额前散下的发丝。 阳光在薄纱离去的第一秒就抚上了她的脸颊,将棕发照射出柔滑的光晕。 棉纱衬衫随风呼啦作响,在身后鼓出风筝一样的形状。 罗心蓓捂住口鼻,她迎着尘土,仰头眯眼看着纱巾也在这自由的原野中原地free了。 轻薄的纱巾扭动着身体飘出车顶的天窗,与她奋力挽留的指尖交错而过。 “我的纱巾!”罗心蓓转身绝望又好笑地看着纱巾向后飘进了黄沙漫天,“你免费了!” “什么!”忙着追赶斑马群的塞多大声问。 他转头看到了罗心蓓脸上的空荡荡,立刻猜到了原因。 车速放缓,塞多原路返回,向着丢失的纱巾而去。 “它必须得带走。”塞多对同程的杰登·泰勒先生解释着,“否则它会变成污染草原的垃圾。” “让马赛人出来捡垃圾呀,反正他们除了每天蹦蹦哒哒的也没别的事做。”杰登冷不丁开了一个玩笑。 车上顿时发出了笑声,只不过这个笑声更多的是源自杰登·泰勒与另外一个美国人亚历山大·汉米敦两人。 塞多尴尬地笑了笑,而汉米敦夫妇的向导萨莉则是耐心解释了一番马赛人还喜欢打猎之类的话。 其实没人想知道马赛人会做什么。 对于一些来自高度发达国家的中产阶层的精英来说。 只有罗心蓓与苏儿附和了几句萨莉的话,她们会为萨莉口中的马赛人坚守自我的勇气而赞同,而不是像那四名白人一样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 太阳高悬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之上,游猎车继续追逐着正往水源地迁徙的斑马族群。 “什么时候能见到狮子呀!”苏儿总是惦记着这个。 他们已经在草原驰骋了半小时之久了,可是除了斑马与角马群,他们没有看到别的动物。 “你想见到狮子吗?”塞多忙中抽空回道。 “当然啦!”苏儿大声说,“我想和它们拍一张照。” “没问题!”塞多连连点头。 他放慢了车速,拨打了一通电话。 在游猎的草原上,向导们之间总是保持着联系。 这样就可以相互告知动物出现的地点,比如,当塞多得到另外一个向导本杰明的回应之后,他就掉了车头,带着一行人前往狮子出没的地点。 但这一番折腾,亚历山大的妻子安娜有些无法承受。 她似乎有些头晕了,即使塞多降低车速也毫无办法。 于是罗心蓓从工装裤其中一个口袋中掏出了随身小药盒,给了她一块薄荷糖。 毕竟安娜不肯吃陌生人的头晕药或是止痛片,连那块薄荷糖都吃的十分勉强。 但这块薄荷糖还是发挥了大用途,最起码,安娜没有让大家错过了狮子。 午后的草原也仿佛变得静谧,枯黄的草地淹没了游猎车一半车轮。 游猎车在草海中碾出新一轮长长的车痕,向着一棵巨大的金合欢树下开去。 “哇——好可爱——” 甚至不需要望远镜了,罗心蓓趴在车窗中,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头公狮趴在不远处的枯草中。 它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对着空旷的世界露出它的獠牙。 “它看起来很成熟。”苏儿挤在罗心蓓的身边咯咯笑,“看,它简直就像我爷爷一样,吃过了午饭,就坐在那里对着窗户发呆。” “那你爷爷一定很有思想。”生怕打扰了狮子,罗心蓓极小声地说,“它似乎能看懂这个世界呀——” 苏儿来了兴趣:“狮子的智商是几岁?” “我不知道——”罗心蓓努起嘴,“大概比7、8岁的小孩子聪明吧?毕竟它们每天都在捕猎。” “好好笑哦——”苏儿把笑声埋进了扒着车窗的双手之后。 一直望着远方的狮子突然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它一点也不在意距离它很近的游猎车,而是的确像一个悠哉悠哉的老头子一样挪了几步,就扑通一声又趴在了草甸中。 苏儿直起身子,她把手机递给罗心蓓。 “罗丝!帮我拍照!” “你要发ig吗?” “当然啦。”苏儿用手整理着发型,“最好把狮子也拍进去哦。” “没问题。”罗心蓓向后挪去,“那么我等下也要发ig。” 因为自然、或是新友谊而总是上扬的嘴角,在一柄□□出现在镜头中时戛然而止。 手中镜头中苏儿还在做出明媚灿烂的表情,罗心蓓盯着手机屏幕,她的眼神逐渐恐慌。 不。 不对。 手机猛地放下,罗心蓓趴去车窗。 “他们在干什么!”她瞪着眼睛对着前方叫道。 原本人满的另外一辆游猎车,此时已经空空荡荡。 一个白人男子举着一把猎枪,他将枪口对准了狮子。 狮子还在酣睡,对于即将到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塞多!”罗心蓓急忙抓住驾驶座上塞多的肩膀,“他们在干什么!” “呃——”塞多抓着方向盘,挠了挠鼻尖。 猎狮。 即使塞多没有回答,罗心蓓也明白了一切。 这种最原始、最符合白人世界来到非洲safari的活动,居然就这样在眼前发生了。 罗心蓓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苏儿看到了向狮子逼去的男人,她倒抽一口冷气。 不! 不行! “不!不!”罗心蓓用力晃着塞多的肩膀,“塞多!去阻止他!他在盗猎!” “这是服务,女士。”塞多很平静地说,“他花了20万美元,就得享受服务。” “它是狮子!”罗心蓓的语气几近崩溃。 全世界都在保护动物! 为什么现在却只花费20万美元就可以猎杀一头狮子! 可是塞多和萨莉只是笑笑,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车门打开的瞬间,草原骤然响起一声枪响。 一阵风席卷而来,罗心蓓扭头望向狮子的方向,头顶的草帽向后落去。 狮子一动不动,天空呼啦飞起一片飞鸟。 罗心蓓双腿一软,她握着车把手,胸腔中几乎窒息。 “罗丝——”苏儿抱住了罗心蓓。 她低头凑到她的脸边:“你还好吗?” 自由也成为了谎言。 在这个世界上,曾有一片土地属于自己心中的一片净土。 如今也变得无比肮脏。 真实的世界—— 似乎在打算去看一眼世界开始,就不该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幻想。 另一辆游猎车的向导拿出了锯子,似乎又要为这20万美元的服务服务到底。 罗心蓓站在车边,她看着那几个白人站在狮子的尸体边。 他们手握锯子,用脚踩着狮子。 他们对着镜头露出快乐的笑容,同时显摆着是手中的枪,才让他们如此英勇。 “嘭”——的一声。 又是一声枪响。 枪声不远不近,但足够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次枪响没有让大家欢快地迎接新的猎物,塞多猛然看向了远方。 “上车!上车!”塞多转回头来时,突然疯狂地对着车下的人大喊,“快上车!快点!” 一个白人还想着带走狮子的头颅,但他的向导已经强硬地拖着他向游猎车的方向跑来。 罗心蓓茫然地被萨莉推上了车,她看萨莉用力关上车门,然后是塞多猛踩油门的声音。 更多的车辆发动机的声音从四处传来,随着一些像猴子一样呜呜啊啊的兴奋地狂呼声,十几辆武装车飞速地围了过来。 “···肯尼亚当地时间8月12日凌晨1点,首都内罗毕突然爆发武装冲突,大量总统候选人哈桑·卡马拉的支持者持枪冲上街头聚集总统府附近,要求总统科尔·萨拉赫下台···” “···发生激烈交火···” “···炸弹袭击,无恐怖组织对此次事件表示认领,现任总统科尔·萨拉赫下落不明···” “···白宫发布旅游警告通知,提醒美国国民请勿前往肯尼亚、刚果(金)、乌干达···” 手掌烦躁地在额头上反复揉搓着,郑非闭着眼睛,他耐心地听着电视机中的新闻报道,尽量把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按坐在沙发中。 已经过去了快要48小时了,在杰森接到的那通电话之后。 而那通信号微弱的电话就这样断了,连同肯尼亚目前的一切。 「他们冲进了金矿,用枪扫射我们。」 根据简短的通话,以及新闻。 郑非只能勉强判断着这起冲突大概是经过了金矿所在的米戈利地区,然后一路进入了内罗毕。 位于中央公园大厦顶层的住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杰森站在沙发一旁,他看着郑非头顶的黑发,然后将视线转向了电视机屏幕上。 冲突、袭击··· 炸弹点燃的火焰与烟雾充斥着美国驻肯尼亚记者方传来的画面,总统府前焚烧着现任总统科尔·萨拉赫的画像,一辆接一辆的卡车带着持枪的抗议者穿梭在硝烟四起的内罗毕。 黑色茶几上,一直安静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 揉搓额头的手掌停顿,郑非转身看向手机。 他看着手机屏幕亮了一阵,才伸出手臂。 “喂——” 长久的沉默后,郑非的嗓音有些低哑。 杰森调低了电视的音量,他放下遥控器,走到沙发旁的单人沙发中坐下。 “你们怎么样?”郑非低声问。 他听完了手机那头的回答,点了点头。 “好。” 通话终止,郑非放下了手机。 胸腔中缓缓沉一口气,他轻声说:“莱利死了。” 时不时消失后又重新连接的通讯,身在纽约的郑非终于得知了此时12号金矿的现状。 一群武装分子冲进金矿并与金矿安保发生了激烈交火后,金矿中30名安保全部被杀。 少部分肯尼亚籍工人四散逃窜,工人头领金姆·贾马尔逃出金矿拨打了这通电话。 “莱利——” 手掌抬起,慢慢向后捋着黑发。 莱利·贾斯汀。 他最信任的朋友。 眼中的烦闷逐渐凝固,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几近狠戾扎进沙发上的黑色皮革。 听着郑非口中好友的死讯,杰森只能低下了头。 他愤怒又痛苦地攥紧了拳头。 “这群——这群——”郑非站起身。 他双手叉腰,在客厅内整面落地窗前焦躁地踱来踱去。 这群该死的黑鬼。 他想说。 但因为杰森,郑非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黑鬼”给咽回了肚子里。 “操——操!” 咒骂在第二声中突然提高了音量。 “给萨姆打电话。”气到颤抖的手搓着下巴,郑非低头踱步兀自快速说,“让他带人去肯尼亚,这座金矿不能丢,爸爸和爷爷已经知道这座金矿的存在了,我们绝对不能放弃它。” 他原本就在卡梅伦进入国会后彻底在爸爸面前低了一头,如果没了这座金矿来证明他的能力,他不知道他将在布莱迪集团的继承中还能分到一些什么! “恐怕不行,老板。”杰森看向郑非,“你听到新闻的报道了,他们说这次的冲突全都是平民——” 他劝诫般地摇摇头:“我们的雇佣兵还与国防部签着合同。按照合同,他们不能在国防部派兵之前伤害平民。” 杰森转头看向无声的电视机:“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肯尼亚政府军解决完——” 郑非猛地转身。 “他们的总统都他妈消失了!政府军早就带着他跑了!没准连政府军都叛变了!否则一群普通民众怎么可能搅翻首都!” “给我安排去肯尼亚的路线。”郑非大步走回沙发,他抓过威士忌酒瓶,倒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液体流进杯中,冲刷着透明的冰球。 “别告诉任何人。”郑非端起威士忌,“我爸爸,爷爷——” 他的眼神终于平静,闪烁着蓄势待发的狂妄。 “莱利。”酒杯悬于唇边,郑非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是老板——”杰森还在试图劝说郑非,“现在局势不明——哈桑·卡马拉明明属于亲美派,但他的支持者居然抢劫我们的金矿。这代表武装分子中还有其他人——” 他顿了一下,又说:“哈桑·卡马拉也没有任何消息。” “给萨姆打电话,我要求他暂时解雇鹰眼小队的成员。”郑非咽下一口威士忌,“他们会跟着我一起去肯尼亚,报酬翻五倍。” 此次肯尼亚之行已成定局,杰森只好放弃了劝说。 他吸吸鼻子,坚决地看向郑非:“我和你一起去。” 没有布莱迪家族的力量,只带着20名精英雇佣兵前往未知势力的战局中纯属送死。 “不——不。”郑非摇头,“你留在纽约。等我的电话。” 手机与卫星手机抓进手中,桌上仅留下一枚金色筹码。 魔靴赌场特制,内含芯片,定位器。 郑非哼笑一声。 他伸出手,拿起筹码。 “一群乌合之众。” 他把筹码攥进掌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铁笼 再一次看到肯尼亚的日落,是隔着肮脏的、沾着一些动物粪便与泥土的铁笼。 “妈妈——” 身后传来苏儿小声的抽噎。 苏儿的肩膀紧紧挨着罗心蓓的后背,她抱着双膝,用力蜷缩成一团,低着头,把想要崩溃大哭的嘴巴死死咬出了血痕。 几小时前马赛马拉的风还吹拂着大家的脸庞,几个小时后,被武装车挟持而来的游客与向导就被一个接一个地踹进了三个铁笼。 水泥屋子前的空地上堆放了从游客身上抢来的包和相机,几个黑人蹲在这些物品的周围正在翻找着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一同从马赛马拉运来的狮子尸体扔在一旁,它闭着眼睛,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苍蝇绕着狮子飞来飞去,密密麻麻落在它的毛发上。 肩膀紧紧倚靠着笼子,罗心蓓握着冰冷的掌心颤抖着。 她看着其余的抱着枪走来走去的黑人们,他们好像是在巡逻。 他们穿着迷彩服,还有用头巾像海盗一样包着脑袋。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几乎全都是年轻人,甚至还有十几岁的男孩。 敏捷的黑手打开一个相机包,黑人男孩抱着相机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但他听到同伴在一个钱包中翻出一大把美元时高兴的欢呼,立马把相机扔去了一旁。 相机扑通一声砸在泥地上,零件顿时七零八落。 昂贵的长焦镜头被一脚踢开,男孩继续扑进了包堆成的小山中。 这次他很快有了收获。 罗心蓓看到他在她的马鞍包中翻出了一把美元。 大约有1000美元。 “谢谢上帝!”男孩高兴地举起双手。 他亲吻着美元,还跳起舞来。 “哼——他们居然还知道上帝。” 笼子中的杰登·泰勒突然张开了嘴巴。 他从刚刚开始就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盯着前方。 “求求——” 杰登身旁的玛丽握着祈祷的姿势低声哀求着。 她的肩膀缩成了虾子状。 她闭着眼睛,祈祷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都怪你!”杰登·泰勒突然转头冲玛丽大叫,“都怪你!” 杰登好像失去了控制一样,他扑起来掐住了玛丽的脖子。 “是你说非要看什么该死的日落!看啊!现在正是时候!” “不,不!”玛丽一个趔趄摔砸在笼子上。 她的头在坚硬的铁上撞出了巨大的一声。 她被杰登死死按在笼子与地面的夹角,脖子与脑袋几乎快要成为九十度的夹角。左手扭曲地扣进身下笼子与土地的间隙,脸已经涨成了快要窒息的气色。 原本哭泣的苏儿睁开了眼睛,她瞪着眼睛,看着玛丽脑袋上的鲜血蹭在她的白色运动鞋上。 杰登咬牙切齿地跪在地上,他鼓着眼睛,满脸通红。 额头与掐住玛丽脖子的双手青筋暴起,但在下一秒,杰登就好像被抽干了灵魂一般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不,不——玛丽。”杰登像被烫了一样地放开了玛丽。 他手足无措看着玛丽奄奄一息的模样。 “不,玛丽!”杰登一把抱起玛丽,他捧着她的脑袋一个劲儿摇着头嚎哭着。 他不断低头亲吻着玛丽的额头,擦着她头上渗出的血迹。 玛丽虚弱地呼吸着,她的脑袋仰躺在杰登的手臂上,手臂无力地垂在滴了鲜血的泥土上。 血又凝结了金发,原本柔顺整洁的金发已经变得乱糟糟。 杰登什么都不再说了,他就像抱着一个破娃娃一样,开始哀求起了上帝。 面朝着杰登与玛丽的方向,罗心蓓与苏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发生的一切。 苏儿已经不再哭了,她一动不动,只剩身体在颤抖着。 视线在杰登痛哭流涕的脸上缓缓挪去玛丽的脸庞,罗心蓓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打颤的牙关。 野兽。 这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眼泪啪嗒一下掉落木然呆呆的眼眶。 回家—— 她想回家。 ‘妈妈——’ ‘救救我——’ 杰登低声地呜咽着,在逐渐降低温度的风中像一阵怪异的风声。 脚底踩着砂石的声音逐渐在耳边接近,它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踹了一角笼子。 “啊!” 咣当一声巨响,另外的笼子那边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黑人青年男人蹲在笼子面前,他举着步枪,把长长的枪口伸进了笼子。 枪口捅了一下笼子一角的亚历山大·汉米敦。 “一个人,50万美元。”男人用一口瓮声瓮气且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 一直紧抱妻子安娜的亚历山大咽了一口口水。 “什——”他清清嗓子,“什么——” “赎金。”男人说,“一个人,50万,美元。” “我没有50万美元,来这里是我全部的积蓄!求——”另外一个笼子中的白人男人对着他面前的黑人男人哀求着。 “嘭”的一声。 男人瞬间向后倒去。 他笔挺地摔在他身后女孩的身上,女孩顿时尖叫起来。 “哇哦!”站在亚历山大面前的黑人嘎嘎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去,冲着开枪的同伴举起了他的步枪。 他转回身来,继续盯着亚历山大。 “50万——”亚历山大收回望向一旁笼子的视线。 “好,好——”他呓语般地僵硬地连连点头。 “你有50万?”男人又问。 “是——是的——”亚历山大混乱地点着头,“别杀我,还有安娜。我有钱——我会付钱——别杀我们——” 男人什么都没说。 他似乎想了一些什么。 他打量了一番亚历山大的模样,张开了嘴巴。 “100万美金,一个人。” “100万美金?”亚历山大哆哆嗦嗦地说,“我只有——” “嘭”的一声。 亚历山大的身体被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弹在铁笼上。 他的身体立马反弹,扑倒在塞多的后背上。 “阿力!”安娜瘦弱的身体发出了一声异于常人的尖叫。 她抓着亚历山大的肩膀,把亚历山大的尸体拽回她的身上。 “我的丈夫已经决定给你们赎金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不不不。”男人隔着笼子吊儿郎当地笑起来,“钱是上帝给我们的。” 他说完,就不再理会崩溃的安娜了。 他看到了倚靠在铁笼上的塞多。 “你这个黑鬼!”男人踹了一脚塞多面前的铁栏杆,“你又服务白人又服务亚洲人,你是不是很喜欢成为奴隶!” “不!”塞多的额头顶在铁笼子上,他抓着栏杆,大声哭喊着,“求你了,他们只是游客!他们没有什么错,让他们走吧,求你们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肮脏的黑鬼!” 杰登突然扔下了玛丽,他扑通一声迅猛地撞在罗心蓓身边的铁栏杆上,对着男人吐了一口口水。 “你们就该死在船上!要么就用棉花堵住你们的□□!” 又是“嘭”的一声。 杰登砸进了玛丽的怀中。 “杰登!”好不容易苏醒的玛丽睁开眼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幕,失声哭喊。 她完全不在意自己刚刚是否差点被杰登掐死,顶着一头稻草般的金发冲去了笼子边。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玛丽的手臂在栏杆间捅了出去,她指着男人尖叫着,“你们这群黑鬼!下地狱去吧!” “不!玛丽!不要说!” 罗心蓓跪了起来,她抓住了玛丽的衣角,试图把她拽回来。 可是玛丽已经疯了,她跪在杰登的尸体上,对外面大声辱骂着, 她像一头野兽一样,脖子上青筋暴起。金发混着她的眼泪与汗水,还有杰登的血。 “玛丽!” “嘭”的一声。 罗心蓓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雨扑面而降。 手垂在身边,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低头看着白色露脐吊带上像花一样绽开的血液。 血浸染了白色,血珠沿着皮肤滑落。 她张着嘴巴呼吸着,看着玛丽静静压在杰登的身上。 耳膜突突跳动着,耳中是长久的耳鸣。 世界好像彻底无声无息了,她听到自己清晰无比的呼吸声,还有喉咙中的吞咽。 颤抖的手慢慢抬起,罗心蓓擦走了脸上的“大雨”。 她低下头,看着双手已经变得鲜红。 背后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咚的一下,撞着她的后背。 罗心蓓僵硬着扭过身体。 是苏儿的脑袋。 她已经晕了过去。 “你他妈的!50万都没了!” 前方传来了一声脏话。 罗心蓓想要去扶起苏儿的手停滞在了空气中。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那声无比熟悉的中文像闪电一样震惊着她的灵魂。 中国人—— 这里为什么会有中国人—— “中国人?” 一只脚踹了踹身边的笼子。 罗心蓓猛然扭头看去。 在夕阳落山的时刻,一个中国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个子不高,体形粗壮。 穿着与那些黑人一样的迷彩服,皮肤晒得黢黑。 他乐呵呵地背着手看着她,两边的眼尾炸出两朵花。 面对他的询问,罗心蓓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美国绿卡身份。 “是——”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着,罗心蓓用中文回答,“中国人。” 尽管直觉与留学第一天就记住的「离开中国之后,不要相信同胞」的常识告诉她,面前的男人绝对谈不上可靠。 但她别无办法,还是想要靠着他主动问出的那句话而尝试着去相信他。 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 她咽下一口喉中血腥:“你——” “同胞见同胞,两眼泪汪汪。”男人弹了一下舌,像逗狗一样,“给你打个折,40万美元。” 见女孩只瞪着眼睛,一言不发抖得不成样子,男人笑起来。 “别害怕,小姑娘。”他逗小孩一样地说,“我们不杀中国人。” 锁链撞击着铁栏,哭喊与铁笼打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有钱!我有钱!”一个金发女孩被带着枪的黑人男人拖出了铁笼。 “吉安娜!不!吉安娜!”一个男人扑去笼子的门口。 他立马被关上的笼门推回了笼子。 他紧闭着嘴巴呜咽着,顺着铁栏滑坐在地。 吉安娜被拽进了屋子,笼子这边彻底安静了,每个人除了说「有钱」,就只能说「有钱」。 男人讥笑着收回了视线。 他轻轻踹了一脚罗心蓓身边的笼子。 “行吗?”他问。 罗心蓓点点头。 “行——” 她管不上自己是不是刚与罗承康断绝了父女关系,罗承康又会不会愿意付出她的赎金,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男人莫名笑了一声。 他揪起裤子,蹲在罗心蓓的面前。 “你家这么有钱?” 凑近的脸庞,让罗心蓓清晰地看到了男人右脸上一道缝合的疤痕。 她抓着笼子,在打颤的牙关中挤出一句:“卖——卖房。” “行。”男人很爽快地同意了。 他歪歪脑袋,看到了躺在罗心蓓身边的苏儿。 “这个也是中国人?” 罗心蓓低头看去。 苏儿闭着眼睛,她的脸上不再有明媚可爱的笑容了,而是脸色惨白,像睡着了一样。 她那头总是爱护的不得了的黑发就这样散在脏兮兮的地上。 「我在10岁时就移民美国啦!」 耳边苏儿的这句话还是充满了高中女孩的欢快。 视线收回,罗心蓓看向了男人。 “对——”她点着头,“中国人,我舅舅家的——表妹。” “行。”男人站起身,“40万美刀儿,等她醒了告诉她啊。”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别的笼子。 那几个黑人围着他,他把手伸进笼子,“啪”的一声给了一个金发男孩一巴掌。 “你还挺狂!”他猛地又踹了一脚笼子。 男人带着持枪的黑人们把笼子里的人都教训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把这狮子弄我家里。”他指挥着黑人们给他抬走了狮子。 确定了每个人都会交付的赎金,黑人们离开了笼子这边。 在夜色渐渐降临的时刻,笼子中只剩一些压抑到极小声的啜泣。 黑暗笼罩了四处,把塞多与瘫倒的萨莉的黑皮肤收进了夜色。 罗心蓓只能看到塞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屋子外亮起的灯光中,一眨一眨,像一颗明亮的星星。 “是「上帝之刃」——”塞多倚靠着铁栏,他虚弱地喃喃自语,“是「上帝之刃」——” 什么是「上帝之刃」,罗心蓓已经无力去管了。 她啜泣着,轻轻晃着苏儿的肩膀。 哆嗦的拇指掐在苏儿的人中,她试了很多次,才用上一丝力气。 可是苏儿没有醒。 她只是呼吸着,仿佛进入了酣睡。 眼泪落下,冲去了脸色的血迹。 罗心蓓把苏儿扶了起来,她给她拉起了外套的拉链,把苏儿的脑袋挪向自己的肩膀。她推开玛丽摊开的左腿,疲惫地靠在栏杆上。 冰冷的栏杆硌着后背的骨骼,罗心蓓缩起双腿,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纱衬衫。 闭上眼睛的时刻,她在想,如果这是梦——就快点醒来吧。 卡车一趟趟地经过身后,村子外响起了枪声,它距离这里很远,像新年夜燃放的烟花。 ‘妈妈——’ 罗心蓓在心中反复默念着。 ‘救救我吧。’ 想回家。 想回家—— 在反反复复的颤抖中,罗心蓓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过。 她睁开眼睛了很多次,但总是能看到头顶的铁笼之外的漆黑的夜空。 时间在缓慢的流逝着,仿佛在这里彻底停驻。 车灯照亮一片坑坑洼洼的泥地,车轮飞驰碾过地面砂石。 噼里啪啦的枪声在村子四处追着一辆inkas哨兵越野车而去。 子弹乱射在防弹车身,擦起点点火星。 “左转十米。” 对讲机男声刚落,方向盘急打掉头。 “十分钟之后信号主动中断。” “收到。” 车窗打开,一把布莱迪b1.0突击步枪伸向天空。 枪口朝上,食指指腹按下扳机。 “嘭”的一声枪响。 打破了村中的静谧。 近在咫尺的枪响,惊扰了笼子中的混沌噩梦。 罗心蓓猛然惊醒。 天光微亮,一片淡蓝。 她看着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率先跳下了车。 雇佣兵? 罗心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男人身上的全副武装的迷彩与装备。 他摘下覆面,露出了他的脸庞。 停在院落中的黑色越野车车身发出微微低沉的轰鸣,如同潜伏在他身后的巨兽。车头灯照亮了他的模样,连同跟随他之后一起下车的三个同样覆面武装的男人。 他似乎是亚裔。 或者——拉丁裔之类的。 脚步大步迈向前方,郑非看向了一旁的笼子。 他走近了,才发现笼中各自瘫倒着人。 似乎是人质。 一个亚裔女孩靠在笼边,那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 他懒得管闲事,也没有在意。 隔着笼子,罗心蓓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他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一瞥而来时,眉眼间一股藏不住的狠戾。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走了视线。 但又看起来很冷静。 他似笑非笑,随意打量四周时轻松的样子好像他不是正在举着双手表示投降。 武装分子像蚂蚁一样围了过来,枪扔在了地上,郑非一脚将它踢开。 “马克·布莱迪!”郑非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来谈合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同盟 清晨的风似乎比深夜时还要冰冷。 越野车关闭了灯光,静静停在一旁。 那间水泥屋子亮起了灯光,罗心蓓在凉风中哆哆嗦嗦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在窗户后一闪而过。 “罗丝——” 肩边沉重的感觉突然向下坠去,苏儿的脑袋无力地滑去罗心蓓的双膝。 “苏儿——” 罗心蓓收回视线,她扶起虚弱的苏儿,让她能倚靠在栏杆上。 “罗丝——” 苏儿的脑袋向后仰靠着栏杆,她半阖双眼,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们要40万美元当赎金。别跟他们说你没有钱,否则他们会直接杀了你。”在苏儿苏醒的时刻,罗心蓓第一时间就对她说。 眼睛警觉地先瞧了一眼四周,罗心蓓凑回苏儿的耳边:“还有。苏儿,记住你现在是中国人,是我的妹妹。” “妹妹——” 苏儿似乎只是在无意识地重复着。 自午后离开马赛马拉后至今的凌晨时分,被绑架的游客们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一点水或食物。 罗心蓓嗅到了苏儿嘴中的苦味。 她咂巴了一下嘴巴,也尝到了像土地一般的干涩。 视线在围满了屋子的持枪的黑人们身上收回,郑非看向了面前的黑人男子。 他盘坐在草垫上,看着这个黑人研究着他刚刚以示友好而主动扔掉的步枪。 视线挪去一旁,他看向了盘坐在黑人男子身旁一个男人。 亚裔。 “好吧——”黑人对这把枪很是满意,他把它背在身上,抱起双臂摆起了架势。 “你要怎么合作。” “米戈利地区的12号金矿。”郑非开门见山。 对于头脑简单的黑人来说,他完全不打算和他们迂回纠缠上半天。 “让你们的人离开那座金矿,我给你60%的股份。” 这是一个非常肥厚的利润,可以诱使任何一个人欣然入局。 想到这里,郑非的脸上已经浮现了合作顺利的满意。 只不过在下一秒,他终于明白了跟在黑人身边那个亚裔男人的用途。 男人凑近黑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然后黑人脸上思考时的凝重横扫一空,他抬起眼睛,摇了摇头。 “不。”黑人昂起下巴,“我们要百分之百。” “你知道这座金矿的价值吗?”郑非反问,“即使我给你60%,足够你在肯尼亚拥有属于你自己的部落。”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黑人向前凑近了一些,“这里是肯尼亚,不是美国。” “这里。”他伸出一根食指,戳在桌面,“我说了算。” 那个亚裔是军师身份。 郑非瞬间就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情况有变,战术也变。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郑非轻松地摊手,“但你们不懂开采,最好找人帮忙。而我们可是专业的。我们有机器与工人。” 黑人冷哼一声:“我们不需要美国人。” 谈判就此陷入僵局。 “好吧。”郑非点点头,他吸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那我今天来错了地方。” 手掌按在水泥地上,郑非利索起身。 他与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伊万对视一眼,准备就这样离开。 “等等——” 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这句慢吞吞但语气不善的挽留,原本站在屋内四处的黑人们迅速围了过来。 与郑非一同前来的伊万与安东尼、尼古拉瞬时举枪,尽管他们三人看起来完全无法在这几十把枪口下拥有任何一丝胜算。 手掌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郑非劝他们先放下了枪。 他转回身,重新回到了谈判桌边。 “既然来了,我们就是朋友。金矿合作嘛——也不是不行。”黑人咧嘴一笑,“我要看看你的诚意。” 郑非挑眉:“诚意?” “笼子里有两个中国人。”黑人说。 中国人—— 郑非想起刚刚经过笼子时那双瞪向他的眼睛。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 黑人摇头晃脑地笑着,他在腰间掏出一把枪放在了桌上。 布有白色刀疤的手,按着这把枪挪去了郑非的面前。 “挑一个。”黑人说,“给我她的一只手,或者腿。” 郑非纹丝未动,他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这把手枪。 这把枪很熟悉。 「蝮蛇」。 是莱利的枪。 他们杀了金矿的人,还抢走了全部的装备。 “她们是中国人。”郑非说。 他抬起眼睛,看向亚裔男人的五官面貌:“和你一样。” 那个男人完全不被这句话中暗藏的含义感到有任何的犹豫与怜悯,他也咧嘴笑了起来。 “中国的维和部队就在内罗毕附近,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中国人,但你知道。”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智慧占据上风的得意,“抱歉,先生,我得确保你离开这里之前和我们完完全全是一伙的。” “哎呀——”他摸着下巴咂巴着嘴巴,“你要是去找维和部队了,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我不会。”郑非说,“上帝作证。” “这里没有上帝,哥们儿,这里是非洲!”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手肘顶在桌子上指了指自己,“我们,绑架。” 他又指指郑非:“你,要她命。我们都是共犯。你不告我,我不告你。” 那根手指随着主语人称的转换在郑非与男人之间来回指来指去。 郑非撇撇嘴,他点头认同了这一番实在缜密的想法。 中国有一个古词,关于边缘团体之间要如何保持团结的秘诀。 他在西点军校时记得十分清楚。 这是投名状。 手抓过枪。 检查弹匣,上膛。 这一连贯快速的动作与郑非上膛时盯向面前黑人头领时那虎视眈眈的眼神,站在头领身后的黑人立刻举枪对准了他。 全都不傻。 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枪递去肩边。 “伊万。” “不不不!”军师摇头,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郑非,“是你。” “我不杀女人。”郑非淡声说。 “不杀女人?” 这句话,令军师又嘿嘿笑了起来 “那你睡不睡女人。”他的脸上逐渐浮现不怀好意地打量。 “嗯——这个想法不错。”军师的视线在郑非全副武装的身体上反复打量,“你真走运,先生。上帝给了你两条路。” 在武装的保护下,军师肆无忌惮地对视着郑非无声的凝视。 几秒之后,郑非转过身去。 就像是退潮的海水,那些对准他的枪口随着他向外走去的步伐也慢慢后退着。 靴子迈出门框,郑非大步冲笼子方向走去。 他在笼子边走了一个来回,最终走向了那个他想象中的边角。 鞋底擦着砂石的声音在笼边停下,罗心蓓抬头望向笼外的男人。 借着越发明亮的天光,他们彼此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她又在这样瞪着他了。 隔着笼子,郑非打量着这个来自东方的脸庞。 她有一双圆圆的眼睛。 很瘦,像一头羚羊。 机警无比,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丝风都不太信任的模样。 如果不是被关在笼子里,恐怕她早已加速逃跑了。 郑非在笼边慢慢蹲下。 “中国人?”他确认她的身份。 嘴唇嚅动几下,罗心蓓点了点头。 “是的。” 郑非的视线又看向了倚靠在她肩头的女孩。 那个女孩,黑发,看起来也是中国人的长相。 视线看回女孩,郑非问:“你几岁?” 他的声音太温和了,像一阵草原的风。 他与那些野蛮的人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气息,所以罗心蓓也不再发抖。 “19岁。”罗心蓓说。 郑非点点头,又看向那个女孩。 他扬了一下下巴:“她呢?” “17岁——” 罗心蓓话音未落,郑非迅速起身。 他对身后的黑人说:“开门。” 像蛇一样缠在门锁上的锁链在门边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问题的意图,笼门打开,一只手抓住了罗心蓓的手臂。 她的鼻尖吸出一声压抑的惊啼,她说不出任何话来,所有的惊恐在喉间化成一滩支吾。 它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向外而去。 僵硬的双腿走得跌跌撞撞,又被那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支撑着力气。 “伊万。”郑非一手抓着罗心蓓,伸手接枪。 “女士。”郑非接过枪,他把罗心蓓的手臂递给伊万。 手臂被更用力的两只手抓紧,还有一只手把肩膀用力向下按。 原本就又饿又累的双腿瘫软,罗心蓓跪在地上,她看着黑洞洞对准自己的枪口,只剩一片木然。 那个男人的眼睛就在枪口的边缘,枪口就像他的右眼。 她被他的下手们牢牢桎梏着,像任人摆布的木偶。 破晓时分的金色天光,笼罩了女孩苍白的脸庞。 对准额头的枪,却没有按下扳机。 “他们让我杀了你。”看着女孩连颤栗都没有了,郑非张开了嘴巴,“或者和你——睡一觉。然后成为我不会告发他们的保证。” 他一笔带过了那样龌龊的词语,和盘托出了她究竟为何而死。 死亡迟迟未来,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已如同破裂的布料。 “担心我为了报复他们,去联系你们的维和部队。维和部队无权插手当地政变,除非这里有需要他们解救的同胞。在你临死前,我必须告诉你真相。”郑非摇摇头,“抱歉,女士,我不想这样做的。” 他挪了挪脚步,重新将枪抵上前方。 “闭上眼睛。”他的语气满是安抚,“很快的。” 杀了? 睡觉? “不,不!”罗心蓓摇头,“你杀了我,你就彻底有罪证了!” “你选第二个。”她急切的语气像虔诚的哀求,“我不会告发你,我保证!只要——” 她力竭地低下头:“我们可以谈谈。” 枪与两道沉静的视线盯紧了女孩垂下的头颅,郑非无言看着罗心蓓的一举一动。 这个无辜的女孩。 她在哭。 可以理解。 她现在才哭,他认为这有点太慢半拍了。 她差一点就无法为自己的死亡而流泪了。 “做笔交易,怎么样?”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罗心蓓停止了呜咽。 她抬起头,终于完整地见到了男人的两只黑色的眼睛。 在太阳升起的时刻,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他对她说,“我们可以合作,筹码等价交换。” 筹码? 等价交换? “回家。”罗心蓓哑声说,她颤抖地呼吸着,“我想回家。” “好。” 郑非同意了。 手枪挪去一旁,冲着地面开了一枪。 他把枪放进腰间,拽起了罗心蓓。 戴着战术手套的拇指擦去了女孩左右脸颊混乱的泪痕。 “我要金矿,你要回家。”在头领与军师闻声出来看看动静时,他凑近了她的耳边,“我拿到合同,我送你回家。” 罗心蓓看向郑非。 “我能相信你吗。”她问。 “我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你。”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脸颊上被他擦红的痕迹,“按你的选择来说,你活着,对我的确算是一种威胁。” “但这是缘分。”他又说,“你是中国人,而我有四分之一中国的血液。” 喉咙咽下一口决绝:“我们别无选择。” “那你呢。”罗心蓓再三确认着,“你不会骗我?” “不。”郑非摇头,“我们是同胞。” 罗心蓓看向了水泥屋, “他也是同胞。” 他原本说不会杀她,却把杀她的机会给了别人。 郑非撇撇嘴。 “人性,参差不齐。” 他放开她的手臂,牵起她的左手。 细瘦的指尖搭在作战手套的掌心中。 他的手指像钳子一样硬,隔着一层手套棉料,有着没有生命一样的触觉。 黑人们已经涌出了屋子,他们抱着枪,连同站在屋顶巡视的哨兵一起望向这里。 “有空屋吗?”郑非转头问头领。 头领装作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伸出一条手臂:“就在这。” 就在这。 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侮辱到底。 郑非看向罗心蓓:“他说就在这。” 他不可能再让她去选择送死了。 或许是心中压藏的那几十口人的生命,他们太无辜了,连同这个女孩。 他们像一个水泵,正等待一个机会,放出他心中狂热的血液洒遍这座村庄。 郑非摘下头盔,他把它戴在罗心蓓的头上。 头盔遮挡了她的视线,还有一半脸庞。 他脱下防弹衣,又脱下了迷彩外套。 外套系在她的腰间。 像长长的裙摆。 风吹着罗心蓓的双腿,像轻轻推她迈开脚步。 鞋底蹭着土地,她缓慢地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 她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但没有选择的生路。 她听到那些逐渐响起的嬉笑声,握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带领着她,坐在他的腿上。 “你来掌控我,可以吗?”郑非环绕着四处,“别担心。这里现在是动物世界,我是雄性,你是雌性。把我们当成猴子吧,或者大猩猩,又或者——什么动物都行。” “等我们回到人类世界,我们可以重新定义一下关系。我会补偿你。钱,房子,土地。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带我离开这里。”罗心蓓攀住了那具像石头一样硬的肩膀。 或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太像人类了,在这样被兽类环绕的世界,她终于把他当作了所剩无几的同类。 “就带我离开这里。”她喃喃自语,“他们早晚会杀了我的,那些人——他们说等恢复通信后就要打电话要赎金。我骗了他们。因为我付不起40万美元的赎金。” “我不能说我没有钱,只要说自己没钱,就会被——被杀掉。” “我不想被那群黑人——”她垂下眼睛,艰难地不去幻想吉安娜和另外一个女孩被拖进屋子的下场,“也不想被丢去野外喂狮子。我想活下去,想回家。你有你想要的东西,我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们是——”她攥紧了郑非肩上的布料,“我们是同盟。” “同盟?” 这个词,令郑非轻声一笑。 “好。”他点头,承认了在这片大陆上突然而来的结伴。 冰冷的眼神扫过那群啼叫的‘兽类’:“我们是生死同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乐乐 双膝跪进一片砂石,腰间垂下的外套只堪遮住最难以奉献的羞耻。 头盔挡住了半张脸庞,藏起了已经麻木的眼睛。 他说的没错。罗心蓓想:这里就是动物的世界。 这里只有死亡与等待死亡。 她见过初生的羚羊,也见过羚羊难逃狮口。 角马迁徙只为生存,在活下来之前,却得经过一条满是鳄鱼的河。 鬣狗围猎狮子,秃鹫盘旋于腐肉上空。 日出,日落。 反反复复。 弱肉强食,强者也会跌进陷阱。 人类的本质就是兽类。 没有文明与法条的制约,在这一望无际的非洲大陆上,回归了本然。 那只手轻轻包裹着她的后背,它的确什么都没有做,只等待着她安抚好自己的呼吸。 他遵守了规则,只等她自己的决断。 不过她实在太紧张了,左手用了力气,勾着他的脖子,干瘦的肩头戳着他的嘴唇。 “头一次?” 罗心蓓摇头:“不是。” 郑非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郑非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耳边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他只听到她更沉重的呼吸。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的盟友——” “林——”罗心蓓张开嘴巴,“林乐乐——” “林乐乐。”郑非用中文问道,“哪个乐?” “happy?”他又问。 罗心蓓点头:“yes——” “happy?”他的语气极尽玩闹般的轻松。 “no……” “no?”耳边的声音更顽劣了,“nohappy?” 这有歧义的话,罗心蓓只张着嘴巴但不回答。 “yesorno?”他还在问。 本来跪在砂石上的双膝与骑虎上上下下多少次一起疼得灵魂都在飘,罗心蓓突然来了脾气。 “你闭嘴行吗……”她有些气急。 于是这个男人真就这样闭上了嘴巴。 “你——”罗心蓓咽了咽干燥的嘴巴,想转移注意力,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态度重新友善起来。 “郑非。”他这次用中文回答。 “你不是——美国人吗?” “我有中文的名字。” “哦——”罗心蓓深深叹出一口呼吸。 她接连叹息着、咬唇。 嘴唇不断被舌尖浸湿,又因二十个小时未吃未喝,被极度缺水的身体火速吸干。 原本柔软的嘴唇已经像一块干瘪的葡萄干,唇线边缘泛起火辣辣又粘稠的紧绷。 “没人来找你?” 这个叫郑什么的又开始聊起来了。 “我妈妈去世了。”罗心蓓分身乏术,随口应付着,“我爸爸再婚,他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那么恐怕没有第二个中国人可以帮这个女孩报警了。 郑非撇撇嘴。 “可惜。” 他话音未落,双手掐住罗心蓓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郑非越过罗心蓓,他径直走向了屋子方向。罗心蓓站在原地,她看着那人往那间水泥屋走去。 没有人再管罗心蓓还要不要回到笼子里去。 罗心蓓收回视线,她低头看向系在腰间的迷彩外套。 她又看向了笼子的方向。 已经没有人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大家已经被暴徒们带来恐惧与绝望还有饥饿与口渴折磨得——全都像尸体一样躺着、靠着,一动不动。 “罗丝——罗丝——” 耳中传来一阵虚弱的呼唤。 罗心蓓转头看去。 苏儿侧躺在笼子中,她闭着眼睛,沉重的脑袋与泥土纠缠着。 “水——”苏儿气若游丝,“水——” “哐当”一声,失去头颅的狮子被扔在了一张木桌上。 它已经死了太久了,让整间屋子一下充满了血液与肉的烈性气味。 郑非与头领回到了谈判桌边,他神色自若看着军师把手机递给头领,又趴在头领耳边嘀嘀咕咕。 “把狮子给鲁比送去。”头领握着手机冲着郑非身后高声命令道,“她知道!” 他那张厚实的嘴唇激动地抽动一下。 四个黑人青年和一个黑人小男孩把步枪转去身后,他们抬起了狮子,哼哧哼哧地把它带去给头领口中的鲁比。 头领收回视线,他看着面前的郑非,突然一笑。 “好吧——”手机扔在了桌上,头领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把双臂全部放在桌上,努着嘴看着郑非。 “金矿,是吧?”头领的右手搓着下巴。 “是的。”郑非保持着耐心。 右手食指指向这个已经被修理过但还如此狂傲自大的美国人,头领正欲说话:“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军师就趴在了他的耳边。 又是叽里咕噜一顿出谋划策,郑非冷眼盯着军师把头领说得连连点头。 鼻尖哼了一声,他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吧——”头领收回了指向郑非的手指。 他收回双臂,坐直了身体。 “金矿,我们要100%。”头领还是坚持了这一点。 郑非微微一笑。 “你在耍我?” 那双伪装友善的眼睛终于暴露本性。 不过他很快收起想要掀桌的神情,摇摇头。 “先生,既然你们没有诚意,那我们最好别谈了。” 他翻身站起,准备带领同伴离开。 “等等等等!” 这次轮到头领挽留了。 “你再给我们一些好处,怎么样?”头领说,“我知道布莱迪集团是美国数一数二的武器公司,所以,如果你肯给我们搞点装备什么的——” “你想要枪。”郑非一针见血。 头领笑了一声。 “没错。” “什么枪。” “美国的军队现在用什么枪?” 郑非转过身子。 “布莱迪m47步枪。” 头领拍了一下桌子。 “就要这个。” 他指指郑非:“你给我足够的装备——” 又指指自己:“我给你金矿40%的股份。” “哼——”郑非终于笑了起来。 他扭头看着伊万,对着伊万笑个没完。 “可以。”郑非点头。 他兀自吃吃笑着,弯腰重新坐回草垫。 那笑终于收进嘴角,在嘴角缀着一抹懒懒的笑意。 “你们要多少?”他问。 “呃——”头领玩着双拳,寻思了一会儿。 他又是想不明白具体的内容,于是把脑袋又凑到了军师的面前。 军师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头领连连点头。 “500把。”最终,他对郑非说,“还要200个对讲机。” 郑非伸手作邀请状:“签合同吧。” 圆珠笔飞速划过纸张,签下了【马克·布莱迪】与【阿明·奥仑欧】的名字。 按上指印,这份简陋的合同就此立下。 郑非借用好不容易连上信号的电话给杰森报了阿明头领的位置,他要求杰森尽快送来他们要求的装备。 “航线已经暂停了,先生。”杰森低沉的声音在呲呲啦啦颤巍巍的听筒传来,“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凌晨一到,我准时把东西送到。” 电话挂断,合作正式结束。 郑非沉了一口气,他折起合同,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先生。” 这一次,阿明头领又拦住了郑非。 他对着郑非扭头看来的不明所以,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抱歉,先生。在装备送来这里之前,我们还得多留你几天。” 太阳越升越高,如果抬头望去,仍能望见一片辽阔的天空。 但是罗心蓓已经无法再去欣赏非洲的任何一丝美景。 她满脑子都是苏儿滚烫的体温,还有她必须需要的水源。 白天一到,村子终于热闹了起来。 借助白日的明亮,罗心蓓也看清了这座村庄的模样。 它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一片片低矮的水泥屋,或者用布与竹子搭起的棚子。 这里不止有那些武装分子,还有普通的女人、甚至还有刚出生的小孩。 不管在哪里,女性都是会让人瞬间放下戒备的存在。 踟蹰的脚步磨蹭了几下,终于离开了笼子边。 手轻轻揪住女人宽大的裙子一角,罗心蓓在那个黑人女人转头时,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金子,金子。”罗心蓓瞪着眼睛点着头以示她的诚实。 她摘下左手的金竹手链,递给那个女人:“求求你,给我一些水。我妹妹——我妹妹需要水。” 陶土碗卡在笼子边,罗心蓓努力把这碗她希望这是干净的水喂进苏儿的嘴唇。 “妈妈——妈妈——” 苏儿满脸通红,烧得开始说起了胡话。 她没有要喝水的意识,水顺着她的嘴唇流进了脖子里。 “苏儿,醒醒。”罗心蓓一个劲儿叫苏儿的名字。 可这并没有任何的效果。 她把碗放在地上,打开口袋摸出了随身药盒。 尽管她只带了阿莫西林,但是她还是给苏儿喂了一片。 “我帮你——”一直躺着的塞多爬了起来。 他在笼子内扶着苏儿,把药片塞进了苏儿的嘴里。 在这种环境中,发烧意味着很多的疾病。 而疾病,意味着死亡。 那种恐慌越来越明显,罗心蓓拿着空碗,她在村子这边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找谁才行。 “求你了——求你了——” 乞求命运的呜咽堵在嘴中,肩膀的棕色发辫随着每一次无助的转身甩来甩去。 罗心蓓抽噎着,她擦了一把眼泪,抬起脚步打算试着再去找找那个女人。 转身瞬间,像迎面撞了一堵墙。 “嘿——” 郑非向后退了一步。 他低下头,看到女孩已经含满眼泪的眼睛。 她之前的倔强一扫而空,如今只剩迷失的小鹿般可怜的哀求。 “你怎么了?”郑非笑着问。 “苏儿要死了。”罗心蓓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郑非凑近一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发烧了,烫得不行!她需要水和药!” 视线在女孩额头上几道血痕收回,郑非转头看向军师。 “给她水。”他说,“要干净的水。” 他看到了军师脸上的不以为然,又说:“一把枪,换一瓶水。” 军师果然这才有了兴趣。 军师举起双手比划着:“十把猛禽突击步枪,一瓶水。” 你他妈的—— 对着军师的贪婪,郑非用眼神骂了一句脏话。 他看看罗心蓓闭着嘴巴抽噎的模样,只好点头。 “可以。” 也许是罗心蓓要水,军师也想起来在这群人交上赎金之前,他们还得好好活着。 于是每个人被绑起了双手,扔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或许是军师的确以为苏儿与罗心蓓是一家人,他把苏儿扔给了罗心蓓。 他最后还贱兮兮地瞟了一眼罗心蓓。 因为郑非要求罗心蓓不能再被当作人质。 苏儿躺在了这间草屋内唯一的‘床上’,罗心蓓摸了摸苏儿的额头。 她拧好瓶盖,转身走出了屋子。 她揪了揪郑非黑色黑色t恤的衣角,等他回头看向她。 “一把突击步枪多少钱?”罗心蓓问。 郑非盯着罗心蓓。 “6000美元。” “你多换几瓶吧。”罗心蓓与他好声商量着,“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把钱还你的。” 她看向身后屋子:“她的爸爸妈妈有钱,他们会把她那份也还给你的。” “你想要几瓶。” “她发烧了,还得需要一瓶水泡vc。”罗心蓓想了想,“三瓶。” “好。”郑非点头,“不用在意,我说过,我会补偿你。包括这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羚羊 “嘿。” 身后的一个声音,随即罗心蓓正背对草屋门口的身后被咕噜噜滚近的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水。” 郑非看到罗心蓓转过身来,就像打保龄球一样,他把剩余的两瓶水滚进了屋中。 水在棕色草席一样的地板上接连滚来,全都笔直又准确地撞在尾椎处。 罗心蓓接过这三瓶比石油还贵的水,她抱着水转过身去,又对郑非说了一句“谢谢”。 郑非双手懒散掐腰,他耸耸肩膀,转身离开了草屋。 拇指扣开随身小药盒,罗心蓓把vc泡腾片扔进纯净水的瓶口。 她坐在苏儿睡着的竹编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vc在瓶中一瞬间就疯狂翻起的气泡。 气泡像草原上会见到的暴雨气团。 气势汹汹,会带来一场滂沱。 暴雨—— 草原—— 大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罗心蓓又想起了那群必须要渡过马拉河的角马。 水一点点融化药片,渐渐变成像手打柠檬汁一样略带浑浊的模样。 看着泡腾片彻底消失在水中,罗心蓓也回过神来。 她吸了一口气,眨眨眼睛打起精神,往苏儿的身边挪了挪。 就像被一群会使用枪的猴子抢劫了一样。 郑非与三个同伴站在水泥屋前的空地上,看着那辆价值300万美元的inkas哨兵越野车车门大敞,被十几个黑人爬上爬下地研究着。 “这是防弹车身吗?”阿明头领故作高深地问道。 他背着双手,很是一副他是一个资深军事迷的姿态。 郑非抄起双臂:“是的。” “能防到什么程度?” “平安穿过战乱的程度,你甚至可以在里面平和地喝上一杯威士忌,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郑非转头看向阿明,“你可以坐进去试试,然后让你的狐狸朋友冲它扔一枚手榴弹。” 阿明愣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在黑皮肤上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他指指自己。 “哈哈。”郑非笑了起来,他抽出夹在胸侧的右手拍了拍阿明的肩膀,“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又微微歪歪脑袋,看向阿明身旁的军师:“我是说,即使头儿让你这样做,你也不会这样做,对吗?” 军师反应了一会儿,他眼角的那两朵眼尾花逐渐变成了费解皱起的眉头。 “什么?” “没什么。”郑非摇摇头。 他转过头,与同伴们对视一笑。 军师盯着郑非,一时间,他圆润开阔的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 只有站在两人中间的阿明头领的脸上仍然保持着那副左脑右脑正在互搏的呆滞,他痴痴地盯着那台越野车,时不时咂巴一下嘴唇。 看得出来,他既想感受一番郑非所说的总统级待遇的装配,但因为又不知真假而有些犹豫。 不管怎么说,这台车暂时属于了这个势力姑且不明的部落。 郑非看着军师与阿明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样子,他猜测,他们此时百分之百是在想办法要把这台车留在这里。 午时的村子又有了一些烟火的味道,女人们用布做成了襁褓,背着孩子在炉灶前忙来忙去。 各种面粉或者不明食材的东西倒进锅中,用一根长长的木勺卖力搅拌着。 最后勺子把玉米面粉做成的面团甩进盘子里,再淋上一层热乎乎的带着肉碎的酱汁。 只不过酱汁的含肉量有多有少,送去阿明那间水泥屋方向的盘子中肉格外多,尤其是被名为鲁比的女人口中要求送给阿明的那盘几乎堆满了肉。 粗壮的手中捏着乌咖喱的面团,盘坐在棚子下的伊万扭头看向了水泥屋附近的某个方向。 “马克。”伊万叫了一声郑非的名字。 他等到郑非抬头,冲左肩前方扬了一下下巴。 郑非随之扭头看去。 那个女孩,她坐在他的草屋门前的台阶上。 她自己一人坐在那里,抱着一瓶水,望着关押人质的屋子方向。 随风飘动的棚顶破布时不时放进一片零碎的阳光,因为伊万的话,尼古拉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尼古拉吃着蘸了肉汁的面团,他迎着阳光眯起眼睛。 “感觉怎么样?”尼古拉对郑非打趣地笑起来。 郑非回头。 “什么?” 尼古拉贼贼地笑起来:“那个女孩。” 郑非笑了起来。 “你没有睡过女人吗?” “哈哈。”伊万、安东尼与尼古拉也一起埋头吃吃笑。 “如果她怀孕了该怎么办?”尼古拉笑得更加幸灾乐祸,他看看郑非望向女孩时的侧脸,挑挑眉毛。 “布莱迪家的种子。”他又想笑了。 “就那十几下而已。”郑非坐直了身体,惬意地伸展了一下肩膀。 尼古拉还在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捏着面团,笑着点头:“有道理。” “别笑了。”郑非笑着拍了一下尼古拉憋笑到颤抖的右臂。 又一阵风吹过,罗心蓓终于收回了看着人质屋子的视线。 她挽了挽额头左右两边被吹乱的头发,低头看向左手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手腕。 金竹刚刚已经给了那个黑人女人,换来了一碗水。 这世界上,妈妈留下的痕迹真的在一点点地消失。 “乐乐。” “乐乐。” 乐乐—— 在第二声,罗心蓓才想起这个被她借用的她家小狗的名字。 她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现在叫林乐乐。 冲声源望去,罗心蓓看到那个男人正懒洋洋地叉腰站在那里。 连叫了两声,郑非才看到那个叫林乐乐的女孩转回头来。 见她回头,郑非招招手,让她过来。 “吃饭。” 女孩来到这里时,伊万端起自己的盘子给她挪开了郑非对面的位置。 但他已经与安东尼和尼古拉三三对视了几眼,然后三个人同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手指碾捏着面团,郑非边吃边打量面前的女孩。 她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捧着手中的盘子。 她现在倒是没有几小时之前斥责他时的不耐烦了,又变回了那副任人宰割的小羚羊模样。 左右吹动的风把她的米色衬衫外套领口吹得滑落肩头,露出细长的脖颈与正随着呼吸起伏的锁骨。 面团蘸了蘸肉汁,捏着鸡肉块一起塞进了嘴里。 “什么时候来肯尼亚的?”郑非低头继续捏着乌咖喱的面团。 眼前人突然搭话,打断了罗心蓓对着手抓饭纠结的心思。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手抓饭,她来到肯尼亚第一天就吃过了fufu,可那时她戴了一次性手套。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舍得用那6000美元一瓶的水洗手。 罗心蓓在工装裤口袋中掏出了一包纸巾。 “三天前。”她又低下了头。 面团在嘴中咀嚼着,郑非抬起了头,沾着酱汁的左手搭在盘起的左膝上,他看着罗心蓓用纸巾擦着手,忍不住哼出了一声轻笑。 “safari?” “嗯。”罗心蓓捧起了盘子。 已经快要20小时没有进食了,她看着盘中一如非洲大陆一样粗旷的食物,咽了咽口水。 回国刚做的中椭圆裸粉色美甲的手犹犹豫豫地戳进了软乎乎的玉米面团,罗心蓓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小块面团,她尽量不把手指蘸进肉汁,就捏着面团在酱汁中轻轻滑了一下。 肉的味道一下次激发了食欲,她用拇指与食指美甲的尖部赶快掐起了一块肉。 人在饿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多想了,但在罗心蓓咽下这口肉之后,她突然想起了那头狮子。 “这是什么肉。”她问郑非。 “狮子肉。”郑非语气平平地回答。 ? 耳中清晰地听到了嗓子中咕咚一声,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即使不用抬头,郑非也能感受到女孩那震惊的模样。 “放心,是鸡肉。”他说,“轮不到你吃狮子肉。” 。。。。。。 这人有病吧—— 趁着郑非低着头捏面团,罗心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撅起嘴,发誓再也不会和他搭任何一句话。 这盘乌咖喱,罗心蓓本来不想吃了。 但这原本就是他分给她的食物。 他坐在她的面前,他吃,还要看着她吃。 这压力——绝不低于他用一把枪指着她时。 眼前人底细不明,但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气息都令人想要迅速远离。 “不想吃?” 头顶上方飘来幽幽一句。 尽管他的语气似乎是在问她是或否,但总于一种——“不想活了?”的逼迫感。 “不是。” 罗心蓓摇摇头。 她抬起头,他已经在看着她了。 同盟之约似乎远去,又或者,当羚羊与大型食肉动物定下誓约之后,也得谨防他是不是会随时毁约。 弱者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利。 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任,罗心蓓又找到了一块肉。她把它吃进嘴里,然后在郑非的面前囫囵咽下。 嘴角微微一扬,郑非低头看向盘子。 “是蛇肉。”他这时慢条斯理地说。 “这个可比鸡肉好吃多了。”他咽下一口沾了肉汁的面团,笑眯着眼睛看向她。 。。。。。。。 胃中顿时翻起一阵恶心,罗心蓓扭头对着棚外干呕。 吃蛇肉和死有什么区别!!!!! “你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郑非还在享受他的食物。 干呕的身体几乎趴在了草席垫子上,罗心蓓两眼涨红地扭头看向郑非。 她看到他云淡风轻的表情,慢慢明白了他似乎又在骗他。 “这要看情况。”罗心蓓咽下喉间吐不出任何东西的窒息,她擦走眼泪,慢慢坐直身子。 “在这里,你说的话会比其他人有可信度。” 她试着提起他们之间的盟约。 “同盟。”郑非嗤笑一声。 他想起这个,低头兀自笑起来。 “是鸡肉。”郑非收起肆意的笑声,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我看着她们杀的。” 。。。。。。 他看着她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摊手:“盟友,不会欺骗盟友。” 他捏着面团,接着闲聊起来。 “学生?”他抬眼瞥向罗心蓓。 “是的。”罗心蓓的声音几近默声。 “读什么专业?” 郑非问到这里,罗心蓓沉默了一秒。 “英语。”她垂眼尽量不去看他。 郑非认同地点点头:“所以你的英语才这样流利。” “是的。” “来肯尼亚之前想过会遇到这些事吗?” “什么?”罗心蓓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摇摇头,“没有想过会打仗——” “这里对华人并不友好。”郑非吃着东西说,“尤其是选举期。” “哦——” 空气在此陷入了一丝沉默。 “有男朋友?”郑非又问。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她耐心回:“分手了。” “为什么?” 罗心蓓看向郑非,她对他脸上那股对于问出隐私问题却还要得到答案而有的等待感到无语。 “这是我的隐私。”罗心蓓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中美混血吗?”她紧接着又转移了话题。 “我的外婆是华裔。但她有一个泰国的丈夫。”郑非和盘托出,“我妈妈是中国人与泰国人的后代,准确来说,我是美国人与泰国人的后代。” “哦。” 罗心蓓点点头。 借助他的回答,她终于认真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看起来,的确有一丝东南亚的长相。 麦色的皮肤,立体的眉骨。 浓黑的眉毛,还有东南亚人种才有的略厚的嘴唇。 瘦削锋利的下颌线,随着每次的咀嚼都可以看到颌角的形状。 只是那双眼睛像箭,仿佛会一箭贯穿人的内心。 令人压力山大—— 几个小时之前还打算一枪崩了自己的人,现在还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 罗心蓓不再与他搭话了,她低下头去,认真吃掉她的午餐。 借助低下的脑袋,眼睛偷偷抬起,罗心蓓看到了郑非手背上的纹身。 她顺着这个合拢的翅膀纹身,一路看去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有着常年从事重量训练才有的线条。粗、壮。 他有很多纹身。 翅膀、字母、数字、或是动物。 整条右臂几乎像打满了logo一样,很少看到大片空白的区域。 各式各样的纹身,从手背一路纹进被黑色t恤袖子遮挡的地方。 而他的左臂,只有几个零星的文字类的纹身和一只鸽子。 泰国人—— 她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 不知道田一诺有没有在泰国苏梅岛渡过的热恋期中发现她失踪了。 罗心蓓开始对着郑非左手手背的经文纹身发呆。 “去过泰国吗?”郑非突然张口。 罗心蓓恍然抬头。 “没有。” “为什么?”郑非头也不抬,“听说中国人很喜欢去那里。” “呃——” 「ladyboy,freakshow,buddhism,ormurder。」 想起对田一诺激情开麦泰国刻板印象的这句话,面对一个半泰国人,罗心蓓心虚地低下头。 “太热了。”她小声说。 她吃了一口面团,赶紧转移话题:“呃——你真的吃过蛇肉吗?” 盘子已经吃光,郑非抬头看向罗心蓓。 “是的。”他点头,“在西点军校时我们曾进入过亚马逊训练,没有食物,有什么吃什么。” 。。。。。。 他真的吃过蛇肉—— 想吐的心又起来了。 “哇——”罗心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真勇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我们 本着在被真正带离这里之前必须得对这个男人态度好点的想法,罗心蓓才这样一番恭维,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 郑非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坐在这里,似笑非笑盯着她的眼睛。 棚顶的破布随风飘动,阳光时不时掠过他像他的性格一般凌厉的脸庞。 他的眼睛一阵处于阴影,又一阵处于明亮。 对视堪比一场无形地对决。 两双视线毫无情愫,只有对对方的探究。 对视几秒,罗心蓓就挪开了眼睛。 飘忽的视线向下划去,她不动声色地躲开郑非肆无忌惮的凝视,装作埋头吃饭。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她没话找话地想要打破这样诡异的气氛。 “三天之后。”郑非平稳的视线也随着罗心蓓低下的脑袋向下垂去。 罗心蓓又抬起头。 她的眉头因为好奇而微微蹙起:“你要怎样离开?” “我交付合同规定的条件,他们就会让我们离开。” 他说了「我们」—— “嘿,你这个土豆脑袋——” 前方传来一声男人嬉笑的咒骂,罗心蓓的视线穿过郑非的肩膀,向那里看去。 她看着那三个与郑非一起来到这里的斯拉夫人,不知道郑非说的「我们」有没有包括她。 手指已经就此陷入柔软的面团,毫不自知地把一块面团捏来捏去。 罗心蓓想了一会儿。 她再一次对上郑非仍然在盯着她的视线时,眨巴眨巴的眼睛中满是人畜无害的无辜。 “可我还没有付赎金。”她拐弯抹角地试探着她的位置。 她在想,如果那些黑人不肯放她与他们一起走该怎么办—— “我会付给他们。”郑非稳声回道。 他又说:“这是你的补偿之一。” 嘴角用力咧开,罗心蓓对着郑非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友好与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 她的语气充满了“你真是个好人,我单方面绝对相信你”的笃定。 这份笃定像恭维,又像催眠。 她是真的被那个华裔军师骗得有点ptsd了,总想反复确认他们之间的约定是否真的作数。 郑非又是什么都没有说。 沾了肉汁的手向前伸去,他捡过罗心蓓刚刚用来擦手后又团在脚边的纸团。 他慢悠悠地展开纸巾的一些边角,将手指擦得干干净净。 “把你的饭全部吃光。” 在罗心蓓对着盘子纠结该如何在对面坐了“一尊佛”的情况下为苏儿留下点食物时,郑非又张开了嘴巴。 “我会向他们再要一份给你的妹妹。”他说。 纸团扔去一旁,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那副难以捉摸的神情。 “没有力气,可活不下去。” “他们会再问你要突击步枪吗?”罗心蓓想起那三瓶水的来途。 “那台车。”郑非哼笑一声,“它足够换来我们三天的食物。” 果然,罗心蓓转头向记忆中停车的位置看去,那台堪比装甲车一样帅的车已经消失不见了。 午饭后,罗心蓓带着一份沉甸甸的乌咖喱回到了草屋。或许是阿莫西林与vc的确有用,苏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是从噩梦中醒来时,面临的仍然是身处地狱的现实,这不比昏厥时的噩梦还能好到哪去。 草屋内没有灯,是十分原始的用厚实的茅草与泥巴混成的屋顶与墙壁。只有太阳在门口投进的光,才能让这里不至于彻底黑漆漆。 苏儿端着盘子,她蜷缩起双膝坐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沉默地吃着这些看起来不像食物的食物。 “罗丝。”苏儿对着盘子难以控制地瘪起嘴巴,“我想回家。” “别担心。”手搭在苏儿的肩头,罗心蓓轻声安慰她,“只要付了赎金,他们会放人的。” “这太——”苏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哽咽着仰头呼出一口气,抿紧已经泛起死皮的嘴唇。 眼泪默默涌出眼眶,她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用左右两只手交替擦着因为生病而枯败无光的脸颊。 战乱四起的国度,难以退下的高烧。 遥隔千里万里的家,还有原本该无忧无虑的暑假。 再看看身下分不出颜色的草席,还有头顶茅草扎成的屋顶。 被绑架的处境,门口还有抱枪守在这里的武装分子,他们随时都会开枪。 想到这些,眼泪就好像彻底决堤。 小草屋内只有苏儿的抽泣,罗心蓓盘腿坐在床边,她看着苏儿哭了好一会儿。 “把它吃完吧。”罗心蓓劝着苏儿,“没有力气可活不下去。” 苏儿吸吸鼻子,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要多休息。”罗心蓓给苏儿擦了一下左脸的泪痕,“别怕,我带了足足一板阿莫西林和半管vc呢。” 她笑了起来:“原本我是担心我自己会在这里生病的。” “罗丝——” 苏儿转过身来,她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罗心蓓的肩膀。 “谢谢你。”她的声音满是浓浓的鼻音。 罗心蓓拍拍苏儿的后背:“不客气。” 太阳金灿灿的光芒开始在屋内草席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影,罗心蓓走出了草屋。 她又是像中午时那样,坐在草屋前矮梯的台阶上。 她托着下巴,左右观察着这座村庄。 这里除了配枪的黑人就是忙着做活的女人,几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男孩光着脚踩着黄色的土地,他们正用弹弓冲着一堵墙玩着射击游戏。 寥寥的视线转去右边方向,罗心蓓看到了那四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就好像是来度假似的,一丁点也没有认为自己其实和人质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在吃饭时的棚子下有说有笑,相互之间比划着格斗一样的动作。 出拳,或者格挡。 四个人,互相教,互相学。 然后上手实操。 看着看着,罗心蓓的视线只专注地盯着其中的一个身影。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郑非慢速的出拳,罗心蓓突然开始思考起来。 关于他在与她谈合作时所说的要「重新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意思。 太阳的光芒在草席上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照进屋内的一片星光。 当四个人高马大的、平均身高看起来有1.9上下的男人们弯腰低头钻进这间草屋时,原本面积就不大的屋内顿时就逼仄起来。 尼古拉与安东尼完全没有理会这间屋内是否还有两名女性,他们自顾自地用俄语小声打趣聊天,然后就这样在草席地面上席地而躺。 他们躺下时身长摊开的长度,也几乎要占满了屋内从门口这头到那头墙壁之间的距离。 屋内仅有一张单人床,甚至它连床都不算,只是垫高的垫子。 而这张“床”只能躺下苏儿一人。 “我第一个。”伊万说。 他甩下这句,走去门口坐下。 “那我第二个。”尼古拉把右手垫在后脑,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三。”安东尼已经闭上了眼睛。 “四。”郑非同样简洁明了。 四人定好了守夜的顺序,甚至他们躺下的位置都符合了自己的顺序。 在屋子内从左到右,依次这样排列着。 “不需要五。”郑非闭着眼睛,把手掌垫进脑后,“我们四个人每人两个小时。” “好——” 罗心蓓点点头。 男人们各自占据了位置,他们互相之间挨得很近,只留下郑非身旁的一个空位。 在确认守夜顺序之后,他们就快速进入了睡眠。 守夜就要珍惜自己睡眠的时间。 郑非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胸膛平稳地起伏着,他听到身边一些蹑手蹑脚的声音。 棉纱衬衫小心翼翼裹住身体,罗心蓓在郑非的身旁慢慢躺下。 不管怎么说,这里比在笼子里好多了。 起码不用担心自己下一秒是不是就会被用枪指着脑袋了。 罗心蓓也像郑非与其他人一样平躺着,可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她怎样也无法入睡。 她想要缩起身体,缩成一团。 可她不敢转身面对着墙壁。 把后背交给一群陌生人,尤其是男人,这样和把后背交给老虎一样没有安全感。 衣角擦动着草席,发出细微沙沙的声响。 罗心蓓原地翻了个身,她侧躺着,蜷缩起身体,朝向了郑非。 闭紧的双眼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看着郑非仰躺在草席上,他闭着眼睛,胸膛正一上一下平和地呼吸着。 借着朦胧的夜色,罗心蓓开始肆无忌惮盯着郑非被门外星光照亮的脸庞。 这个人长得不错。 她不可否认他的确算是完美贯彻了那句“混血儿就是长得好看”的真理。 他真是方方面面都像一把利刃。 视线落在郑非笔直的鼻梁,罗心蓓想起郑非那双看起来就永远不会有废话可说的眼睛。 他看起来,甚至也不想听到任何一句废话—— 脑袋还在依靠大脑去幻想眼前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下一秒,罗心蓓就看到郑非睁开了眼睛。 垫在手掌中的脑袋向右转去,郑非看向了罗心蓓。 四目相对,罗心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傻了一秒,然后做贼心虚似的赶紧闭上了眼睛。 心脏连接着耳膜,在耳中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动着。 罗心蓓闭着眼睛,她听到面前一声从鼻尖哼出的低低的轻笑。 枕在掌中的脑袋扭转回正,郑非收回看向罗心蓓的视线。 他看向了守在门外的伊万。 再一次睁开眼睛,罗心蓓看到了眼前空出的位置与三个熟睡的男人。 手掌撑着草席,她慢慢坐起。 黎明的天光将又一次照耀于广阔的非洲大陆,即便这里是充满罪恶的村庄,也能被自然平等地赠与一片令人震撼的朝阳。 迎着清晨凉爽的微风,罗心蓓看到郑非背对草屋的背影。 他正坐在台阶上。 他把迷彩外套搭在肩膀上,弓着身子,完整展露背部宽阔的倒三角。 他像伏在草中盯着猎物的狮子。 大概现在轮到他值夜了。 “嘿——” 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郑非闻声扭头望去。 罗心蓓眯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她扶着门框迈出门槛,来到他的身边的台阶坐下。 她与他主动打招呼。 郑非玩着手中的茅草条,他坐直了身体。 “你好。”他也与她打了个招呼。 晨风总是像夹杂着一场雨,清新,微凉。还有一股火石硝烟的气味。 坐在郑非的身边,罗心蓓并没有再说什么别的。 她就这样与他并排坐在台阶上,看着村子中巡逻的黑人们交接换班。 “好想洗澡......” 望着前方,罗心蓓兀自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郑非扭头。 他把耳朵凑向罗心蓓:“你说什么?” 突然凑近的耳朵,罗心蓓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她一言不发,看着郑非得到她的沉默之后扭头看向她时更加近在咫尺的眼睛。 近距离的对视,她才发现他的睫毛有多浓密。 这完全不符合她想象中他那凶残人设的设定—— 去相信他吧—— 毕竟在这里,他是她唯一的盟友。 犹豫的嘴唇抿了几下,罗心蓓凑了过去。 “我想洗澡。”她在郑非的耳边小声说。 她抬起手臂嗅嗅:“我闻起来很臭——” 她随口一说,郑非却真的凑了过来。 她还是怕他,哪怕他没有打算杀她,也没有带着武器。 或许是他那令人无法忽视的在原始部落更加突出的顶级猎手的气息,一瞬间,罗心蓓忍不住微微缩起脖子。 可他只是闻了闻她的脖颈。 “没有。”郑非摇头。 罗心蓓皱起眉头:“骗人。” 郑非的身体退回原处。 “这里没有热水,甜心。”他看着那些黑人交班的路线,语气淡然,“等我们离开这里。” “不要叫我甜心。”罗心蓓说。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郑非转头。 “乐乐?”他想起她的名字。 罗心蓓沉默了一秒,点点头。 “嗯。” 郑非笑了一声。 “好的。”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庞,“乐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朝阳 似乎在以姓名就欺骗郑非为开始,罗心蓓总想躲开郑非的视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布满一层尘土的运动鞋。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能洗澡。”罗心蓓说。 她有点不乐意郑非刚刚的语气。 那语气,就好像她脑袋中没有「非洲缺水」的这个常识一样蠢。 又或者,她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只是想象而已。”罗心蓓又开始小声嘀咕。 她抬起手抓过垂在背后的发辫,把它捋来右肩。 “啪”的一声,已经负重两天的小皮筋就此“英勇牺牲”—— 不是吧—— 不是吧—— 对着接二连三的倒霉,罗心蓓已经不会再心烦了。 她莫名其妙地,只想笑。 气笑的。 干燥的嘴唇中无语地叹了一口气,罗心蓓向曲起的双膝趴去,她闭上眼睛,不想再见识她到底还能碰上什么事情。 额头埋进双掌,又慢慢向脑后捋去。 十指没进浓密的发间,她抓起脑后已经两天没洗的头发散了散,又对着晨风挽挽耳边被吹来吹去的碎发。 扑满后背的棕色卷发,已经被风中裹挟的沙土塑造了坚固的形状,有些硬。 它慢慢散开,还带着皮筋在头发上留下的一道明显的勒痕。 罗心蓓又叹了一口气,她捡起掉落木头台阶上的小皮筋,把它举在眼前。 横腰崩断的小皮筋,在淡蓝色的天幕下微微颤动。 “我是不是水逆啊——”罗心蓓自我感叹着。 决裂的血缘、独自游离在世界最原始荒凉的草原。 捡回来了一条命,接着不得不与虎为伴。 回家的路还如雾中迷宫般的渺茫。 眼睛一直盯着换班的黑人回到了集中睡觉的屋中,郑非才听到了身边那声感慨。 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女孩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她身披一头卷曲的棕发,沮丧地把像鹌鹑一样大的脑袋抵在双膝间。 这让她的小个子看起来更加—— 像那团他团起来的纸巾。 郑非突然想起这个。 她像它一样脆弱,轻飘飘。 她太瘦弱了。 视线反反复复在那瘦细的手臂与干瘪的肩膀来回,郑非打量着罗心蓓,他看着她侧脸仿佛只有一层皮裹着骨骼,还有同样瘦巴巴的膝盖。 不知道她能不能真的像羚羊一样奔跑。 “水逆?”郑非问。 “水星逆行。”罗心蓓说,她想了想,又说,“一般称之为不幸。” 郑非顿了一秒,他转头继续看向前方。 “你的头发很漂亮。” 看着那些黑人们站着的屋顶,他慢半拍地像绅士般地夸赞了一句。 茅草随手扔去脚下,郑非又扭转回身。 他伸出手抓住罗心蓓的肩膀,把她扭过身背对着她。 “嘿——” 罗心蓓被这不容拒绝的力气吓了一跳。 她不明所以扭过头去,看着那两只带着纹身的手捏起她的一缕头发。 “但这里不适合露出你的头发。”郑非低着头说。 手指捏着被一缕头发中被分成三股的头发,灵活交替着绕来绕去。 一条细细的发辫在指尖初见雏形,罗心蓓才反应过来。 这个花臂男在给她编头发??? 罗心蓓老老实实地坐着,她看着发辫在那几根比发丝粗了好几倍的手指间越来越细。 发辫一直绑到末尾,没有皮筋,就随手打了一个结扣。 “为什么?”罗心蓓看着郑非在她的脑后又挑了一缕头发。 “缺水、尘土、封闭。”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你猜黑人为什么编脏辫?” “好吧——” 罗心蓓点了点头。 她看着郑非垂眼时一起垂下的睫毛,她转过头,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捏着的皮筋。 太阳在一点点升起,天空逐渐退去那层与地球外层一样的蓝色,率先染上一层金色。 绑好的发辫也越来越多,村子中也有了一些人烟。 发辫左右两边各自挑了一根发辫,绑着所有的发辫系成一个结。 “完美。”郑非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去,拧开身边的水瓶仰头喝了一口水。 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时上下滚动。 罗心蓓看了一会儿,她歪头凑去郑非的脸边。 “你真是天才。”她见缝插针地想要表达她的友善。 喉中咽下一口水,郑非放下了水瓶。 “你很擅长赞美别人。”他低头拧起瓶盖。 “不。因为你是真的厉害。”罗心蓓睁圆的眼中满是她希望郑非可以相信她的诚恳,“因为你是我的同盟,所以我格外有安全感。” 水瓶放回身边,郑非看向罗心蓓。 他看着她对着他眨巴眨巴的眼睛,鼻尖短促地笑了一声。 “是吗?”他撇着笑起的嘴角,开始欣赏起这个女孩的示好。 这个女孩。 中国女孩。 或许她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才这样亲近与依赖他。 不得不说,他以前从未与中国女孩有过什么亲密的关系。 这算得上是第一次。 被那眼睛盯着,罗心蓓的身体慢慢退回远离郑非的距离。 她的视线越过郑非,看向已然变化的天边。 太阳已于地平面彻底升起。 “朝阳。”罗心蓓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太阳的方向。 她的眼睛亮起两片明亮,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 郑非随之扭头看去。 听着耳边不断的风声,郑非眯起眼睛也望向太阳。 他只望了几秒,就转头重新看向罗心蓓。 这个女孩,她已经收回了望向太阳的视线,她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他对她心中的宝物给予一些夸赞。 金色的阳光铺满她年轻的脸庞,她灰扑扑的,但那双眼睛总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视线落下,郑非看向罗心蓓的嘴唇。 他再一次抬起眼睛,她还在看着他。 靴子在脚下台阶微微挪动,肩膀向一侧倾斜而去。 那张嘴靠过来时,罗心蓓懵了一秒。 下一秒她就缩起脖子,向后躲开了郑非凑近的脸庞。 伏前的身体就这样半路停滞,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 她距离他远远的,瞪大了眼睛,一副受惊的模样。 “哦,抱歉。”郑非挪回原处,“我以为,你也想这样。” 。。。。。。 呃—— 罗心蓓只看着郑非那镀了一层金边的侧脸发呆。 完蛋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 她下意识地躲闪,会不会让他感到她有点不给面子。 他会不会生气啊—— 如果他生气了,他还会不会带她离开啊—— 指甲抠着膝盖,罗心蓓的嘴唇抿地越来越紧。 运动鞋小心翼翼地往靴子方向挪了几公分,罗心蓓一点一点地往郑非的身边挪了一下。 她绞尽脑汁了一会儿,默默说了一句:“你看起来可比你本人礼貌多了——” 这句话,郑非笑了起来。 “是吗?”他问。 看着他好像并没有在意的模样,罗心蓓小鸡啄米点头:“嗯——” “呃——”趁着氛围不错,她开始找起了聊天的话题。 “你的外婆是中国人。”她提起他曾说过的他们可以互相信任的原因。 “是的。”郑非捡起那根棕色的茅草。 “哪个地区?” “广东。” “哦——”罗心蓓想了想,又问,“你去过中国吗?” “没有。”郑非把茅草在食指上缠绕着,“她在她的父亲那一代就来到泰国了。” “所以——其实你也算不上中国人嘛——”罗心蓓说。 郑非低声一笑。 “广交朋友时,总得拿出点让她放低戒备的牌。” 他说着,还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住在中国的哪里?”这次轮到郑非问了。 “哦——”罗心蓓躲开郑非的眼睛,她假装整理着裤子上的褶皱。 “香港——”她说。 她选了一个离上海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地方。 “香港。”郑非兀自点了点头。 “杰克·成。”他说。 “是的。” “小时候很喜欢看他的电影。” 罗心蓓点点头:“他的确很有名。” 齿轮一样的靴底一下接着一下地轻轻踩踏起脚下的台阶,郑非又问:“你爸爸有了新的家庭?” 罗心蓓没滋味地吸了一口气。 “是的。” 她抱起双臂。 她其实并不想与这个人过多的聊点什么。 尤其是罗承康。 “我妈妈是我爸爸的第二任妻子。”郑非突然张开了嘴巴,“与你相反,我爸爸更关心他与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孩子。” 身边的人就这样聊起了自己的家庭,罗心蓓有些意外。 她扭头看了他几秒,问:“为什么?” “大概因为我哥哥更加优秀吧。”郑非淡声说。 他说完,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 “那——”罗心蓓摇摇头,“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他是个废物。”郑非坐直了身体。 他看着前方:“但没办法。无论他做了怎样的事情,爸爸总有原谅他的理由。” 滥用药物、满是谎言。 他不明白为什么卡梅伦总是拥有无数次可以改正错误的机会。 而他只有绝对不能出错的严苛。 尤其是这座金矿。 无论如何,都得在被爸爸发现之前重新拿回布莱迪的手中。 好悲惨一二胎—— 罗心蓓突然感到郑非顿时充满了人情味。 话题就这样在此终结,郑非盯着前方,罗心蓓也不再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选择换个话题轻松一下气氛。 “泰国人为什么姓郑?” 郑非回神,他慢慢吸了一口气,摊手。 “为了让你感到亲切。” 。。。。。。 “那我只能说这个伏笔埋的可够久了——”罗心蓓装作相信了郑非敷衍的调情。 郑非没有回答,他只是玩着手中的茅草,轻声一笑。 视线落去下方,罗心蓓看向郑非手臂的纹身。 “你有这么多纹身。”她好奇看他,“你不怕疼吗。” 郑非低头看向手臂。 “疼也忍着了。”他攥拳,绷紧手臂,“为了看起来帅气一点。” 他说完,冲着罗心蓓眯眼笑起。 三辆武装车突然经过屋前土路,打断了罗心蓓与郑非的闲聊,他们扭头看着一群身高参差不齐的黑人在车中跳下。 “该玩游戏的年纪,居然已经背上枪了。”罗心蓓看着那个明显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黑人男孩。 “与恐怖主义有关的地方是这样的。”郑非收回视线,“孩童在小时候的课业就是如何用枪,游戏就是处决俘虏。” “我小时候只会玩假装自己是老师的游戏。”罗心蓓托起下巴,“我假装老师,我妈妈假装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 眼睛在提起妈妈时总是忍不住垂下。 罗心蓓赶紧吸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郑非, “你呢?”她问,“你的小时候玩什么游戏?” 郑非举起了左手。 他分开五指,把它展现在他与罗心蓓之间。 “把手放在桌子上,然后拿一把刀。刀尖扎在五指之间,比谁的速度更快。” 。。。。。。 罗心蓓有些震惊。 “如果扎到手怎么办?” 郑非放下手:“那就是输了。或许就会少根手指头。” 罗心蓓不自知地摇摇头。 “这不正常。” 谁家好人小时候玩这种游戏。 “这很好玩,我很喜欢。”郑非不以为然。 他重新伸出左手,握起右手模仿握着一把匕首的模样。 “有一次,我为了赢下我表哥的手表,我就加快了速度。” 右手在左手五指间快速扎着。 “然后,‘嘭’!” 郑非猛然将右拳用力砸下。 “唔——”罗心蓓顿时捂住了嘴巴。 她的喉间被郑非砸下右拳时突然加大的音量和那把看不见的匕首,吓出了一声像被扼住脖子般的惊啼。 看着女孩被吓大的眼睛,郑非彻底笑了起来。 “然后我被勒令禁止,再也不许玩这样的游戏。”他撇撇嘴。 。。。。。。 看着他顽劣的笑,罗心蓓放下捂住嘴巴的手。 “你是不是在骗我。”她问。 “是的。”郑非十分诚实,“但你看起来还是相信了。” 。。。。。。 罗心蓓哼哼一笑,她抿抿嘴,继续看向天边的太阳。 那永无止尽的风,总是把两鬓与额边的碎发吹进眼中、嘴中。 罗心蓓抬起手,她多此一举地挽着头发。 “在这样的情况看到日出——” 她拖长了语调,不知自己是否该赞美她在地狱见到的光明。 “别有一番风味?”郑非接上了罗心蓓没有说完的话。 罗心蓓不置可否,她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双膝上纠结捏起的手指。 “我好想回家。” 她已经不止提了一次了。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他终于花了几秒,来思考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将要拥有如何的结局。 或许,他会承诺给她一段关系。 作为她帮助过他的报酬。 他会告诉她,他到底是谁。 “会的。”郑非看着罗心蓓的眼睛,“我从不悔约。” 或许是他的语气足够令人信服,罗心蓓也不再躲开郑非的眼睛。 她看了他几秒,突然凑上前去。 嘴唇在脸颊上飞速轻啄,此外只剩呼呼的风声。 罗心蓓退回她的位置,她看着郑非脸上毫无波澜的表情,真诚地冲他微微一笑。 “谢谢你。”她的语气也同样真诚。 接着她又躲开了郑非的凝视,装作轻松地望向仿佛融化成一滩蜂蜜的天空。 “许个愿吧~”罗心蓓合起双手,“太阳啊太阳,让我们平安回家吧!” 她如此天真的模样,令郑非总是想笑。 “我从不许愿。”眼睛看向女孩珍惜万分的太阳,缀满属于光明的明亮。 郑非喃喃自语:“愿望是无穷无尽的。” 而人的本性就是会一步步陷入贪婪。 否则他不会将四面神像放在赌场的门前。 郑非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中缠成圆圈的茅草。 戴着布莱迪家族徽章尾戒的左手,慢慢拿过女孩虔诚许愿的左手。 郑非捏着罗心蓓的手,他把草圈戴进她的中指。 “等我们离开这里,没准我们可以把这个荒唐的开场变成一个美好的故事。”手举起女孩清瘦的手,郑非低下头,他在罗心蓓手背落下轻轻一吻。 “不要浪费缘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指南针 苏儿今日的状态好了许多。 “你的头发。”在苏儿可以依靠自己的力气坐起来时,她发现了罗心蓓的变化。 “哦——”罗心蓓习惯性地伸手感受了一下苏儿额头的温度。 她得到了不再滚烫到堪比火山一样的体温,终于放下心来。 罗心蓓摸了摸脑后被绑在一起的发辫们。 十几根发辫随着身体来回的扭动,在肩边甩出了半圆的弧度。 “这样会好很多。”罗心蓓转身给苏儿瞧了一下。 “这里的风沙实在太大了,也没有水。我没办法把我的头发弄干净。” “很漂亮。”苏儿抱着双膝,她看着罗心蓓,脸上露出一个迷迷糊糊的笑。 “谢谢。”罗心蓓转回身子。 她继续保持着盘腿坐在床边的姿势,观察着苏儿今天的状态。 那头前几日还油光水滑像缎子一样的黑发,如今已经因为汗水和灰尘变成了一簇簇毛躁的草。 就像——苏儿身下那张破烂起毛的草垫一样。 前几日还总是时时刻刻展示那头秀发的苏儿,如今也不再强迫症似的把她的头发抓来抓去。 她就任它散落在后背上,把疲惫的额头抵在双膝上。 苏儿蜷缩着,在草屋内昏暗的一角静静地呼吸着。 而那头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黑发,像是正在吞噬她的另外的一片黑暗。 “来吧!” 手掌撑着草席,罗心蓓扶地坐起。 她向前挤在苏儿草垫边缘的竹子上,用手指慢慢梳理起苏儿的头发。 “这里不适合露出你的头发。” 她又学了那个满身是纹身的男人的话了。 虽然苏儿并没有像她一样问上一句“为什么”。 手捋出一束头发,罗心蓓认真地将它们编织着。 阳光投进草屋那扇小到只能勉强爬出一个人大小的窗户中,时不时有飞虫迎光乱舞。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苏儿鼻塞时努力吸气的闷哼。 一束发编至末尾,手指有样学样地在发尾打了一个结。 罗心蓓捏起另外一束头发,继续垂眼认真编着。 “如果有人问你我们是从中国哪儿来的。你就说,我们是香港人。姓林。” “谁会问——”苏儿的声音还是十分虚弱。 “不知道。”罗心蓓低头编发,“但以防万一啦。” 苏儿闭上眼睛,她慢吞吞地点点头。 “罗丝。” “嗯?” 靴子重重踏进门槛,唐突惊扰了罗心蓓与苏儿的对话。 罗心蓓猛然扭头,她捏着苏儿的一缕发辫,看着郑非低头钻进矮矮的门框。 心脏顿时扑通扑通狂跳。 他—— 是不是听到苏儿叫她罗丝了—— 清晨时的友好已经不复存在,罗心蓓一动不动,她睁着有些受了惊吓的眼睛,看着郑非用高大的身躯遮挡门口投进的一半的白光。 “水。” 郑非把今天的三瓶水放在墙角那张简陋的竹桌上。 “好——”罗心蓓顺从地点点头。 她扬起一个友善的笑:“谢谢你。” 关于道谢,郑非并没有反应。 他的神情平平,掐腰站在桌边,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眼神飘去一旁,郑非看了一眼床上的苏儿。 他收回视线,对罗心蓓招招手。 “来吃饭。”他语气仍是平常的那番简洁。 甩下这句,郑非转身低头迈出草屋。 光明重新从门口一路照上黄色的泥巴墙壁。 “好——”罗心蓓对着已经一层一层迈下台阶的背影点了点头。 她放开苏儿的头发,站起来。 “我等下会给你带来午餐。”她拍了拍苏儿的肩膀。 噼里啪啦的枪声,像过年时燃放的几百响的鞭炮。 棚屋下破烂的棚布在木架子上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罗心蓓端着乌咖喱,她转头迎风眯眼看向靶场方向。 处决。 她在昨天帮忙找水时无意经过靶场,就见识到了这样的画面。 别的部落或者组织的俘虏被用绳子捆着身体,蒙着眼睛,跪在地上,一个挨着一个地接受子弹扫射。 毫无人道主义的世界。 「人道主义」。 想到这里,罗心蓓又为自己居然把他们当作文明人来要求他们拥有人道主义意识这一点而感到有点无语。 服了,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自我嘲讽了一番,罗心蓓转过头。 她对上了郑非同样刚刚在靶场方向收回的视线。 就好像终于找到机会能与她对视似,郑非直直地盯着她。 手指捏了捏一块面团,郑非收回视线,他低头把面团按进酱汁。 “那女孩叫你罗丝。”他冷不丁打破了他们在午餐开始至今的沉默。 。。。。。。 真的听到了—— “哦——”罗心蓓十分轻松地笑笑。 “是我的英文名。”她说,“香港人几乎都有自己的英文名。” 双手端稳盘子,罗心蓓微微向前趴去。 “你的英文名叫什么?”她装作热情地问。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手指捏着一块面团蘸了酱汁,他把它塞进嘴中,又等咽下后,才说:“马克·布莱迪。” “马克。”罗心蓓点点头。 布莱迪? 眉头微微蹙起,突然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认为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呃——”罗心蓓捏着面团,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聊,“你住在美国哪里?” “纽约。” 纽约。 听着与加州远隔千米公里的城市,罗心蓓心脏松了一口气。 洛杉矶与纽约横跨大陆两端呢—— 等离开这里,她可以放心地生活在洛杉矶了。 “去过美国吗?” 郑非的问题打断了罗心蓓心中的盘算。 “没有。”罗心蓓想都没想。 一个十分干脆的回答。 手指捏着一团面团,郑非抬眼,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前方仿佛突然胃口大增的女孩。 “想去吗?”他问。 罗心蓓忙着把嘴巴塞满:“不想。” “那该怎么办?”郑非笑着歪歪头,“我在美国。” 。。。。。。 面团含在嘴里,罗心蓓抬起了头。 入口即化的面团咕咚一下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她傻傻地看了郑非好半天。 “哦——抱歉。”罗心蓓讪讪一笑,“我忘记这件事了。” 郑非并不介意。 “没关系,这件事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再谈。” “好。” 饭食过半,凭借刚刚的闲聊,打破了那份互相闷头猜测时的诡异安静。 罗心蓓嚼着一块肉,四处看来看去。 她看了一眼水泥屋外同样正在大口吃着乌咖喱的人。 “他们是一群什么人?” “鬣狗。”郑非头也不抬,“大型动物夺食时,他们就负责在旁边拣点碎肉吃。” 他用草原上最常见的画面来形容这个部落在政变中的身份。 “你们是怎么来的?”他想起这件事。 “我不知道。”罗心蓓对着盘子泄气似的歪歪头。 “我们原本在马赛马拉。”她看向郑非,“有人——对狮子开了一枪。没多久,他们就来了。” “听起来像是被枪声吸引的。”郑非哼笑一声。 罗心蓓又垂下头。 “大概吧。” 所以说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那个死白男不杀狮子,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些事了。 她没准能平安逃回酒店,然后看到政变的新闻,然后立马买票回美国! 罗心蓓在心中狠狠埋怨了一把。 “所以——”罗心蓓吸了一口气,边吃边看向郑非,“在来到这里之前,你知道肯尼亚发生了什么吗?” 她耸耸肩膀:“我的消息十分闭塞。” 她的手机早就不知道被哪个黑人小孩掏走了。 “这次的局势一团乱。”郑非说,“现任总统科尔·萨拉赫要求加税,以此来偿还肯尼亚欠给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债务。哈桑·卡马拉的支持者认为这是由于现任总统放任中国人进场,导致肯尼亚人收入减少的问题。民众认为总统不该加税,并开始组织罢工游行。而另一位总统候选人支持者则认为美国人不值得信任。” 说到这里,他撇嘴一笑。 “总统逃去了北部,只在城内留下了政府军。内罗毕已经鱼龙混杂,我认为,那里大概已经沦为了军阀们的战场。总而言之——”手指把面团随意在酱汁中蘸着,郑非不屑一顾,“这是内政,联合国只会呼吁大家保持冷静。” “其实,在到达肯尼亚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里可能并不会安全。”罗心蓓对郑非如实说,“我们穿过了内罗毕,见到了对现任总统示威的集会。许多人举着支持某一位总统候选人的牌子,他们——” 她停顿了一秒,才说出她所见的一切:“他们让中国人滚出肯尼亚,把工作还给他们。” 罗心蓓看着手指捏着面团,小声嘟哝:“不知道那些在肯尼亚中国人怎么样了——” “你们的国家已经撤侨了。”郑非慢悠悠地说,“我的飞机就停在中国撤侨的飞机一旁。” 盘子已吃光,他把它放去一旁。 “他们走的时机刚刚好,如果再晚一步,机场大概会被反叛军所控制。” “哎——”罗心蓓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我该多看新闻的——” 晚上那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们再一次像昨晚那样进入这间小草屋时,已经清醒许多的苏儿有些慌张。 “别怕。”罗心蓓安慰苏儿。 她看看郑非背对着这里盘坐的背影。 “其实——他们算得上是好人——”她对着苏儿露出了一副“不管怎么说,我们目前必须得这样相信他们”的肯定。 “否则我们就得去待在关人质的土窖里——”她又趴在苏儿的耳边小声说。 背对着窃窃私语的女孩们,郑非已经躺在自己昨晚睡下的位置。 伊万又是第一个走出了屋子,他坐在门槛,率先第一个度过清醒的两个小时。 平躺在屋子内,可以看到屋外的一些从茅草檐下露出的夜空。 夜空很美,久居城市或者窝在家中就会忽视它的美。 在入夜时分,看着这份旷野之上的美丽,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活着离开这里。 罗心蓓翻了个身,她朝向了郑非的方向。 身体微微蜷缩,额头几乎靠近那个让人并不敢依靠的肩膀。 风声,还有虫鸣。 偶尔几声的枪声,耳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马克。” 这个声音在夜风中小到微不足道。 与某个人蹑手蹑脚凑近他的声音相似。 “嗯?”郑非闭着眼睛。 眼睛眨巴眨巴看了一会儿那锋利的侧脸,罗心蓓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你真是个好人。”她郑重其事。 “是吗?”郑非依然闭着双眼。 “嗯——”罗心蓓的鼻尖哼出包含困意的一声笃定。 今日份联络感情完毕,可以睡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感情可联络—— 自从那个戒指开始,他们已经像最亲密的朋友。 每日清晨的三瓶水,还有一起吃下的食物。 只不过能吃的东西除了乌咖喱,就只有乌咖喱。 运动鞋交替踩踏着木头台阶,罗心蓓抱着双膝,看着棕色的麂皮运动鞋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她含着一颗薄荷糖,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前看着远处,直到有一间屋子遮挡视线的终点。 靴子慢慢踏上台阶,接着是一个人在身边台阶上坐下的声音。 罗心蓓扭过头去。 “我们现在在哪?”她想起这个男人开车闯进的那个黎明。 “位于内罗毕西南方向,距离内罗毕70公里。”郑非说。 他扭头看着某个方向,一个黑人女人正骑着绑满水桶的摩托车穿过一间间屋子。 “你的方向感怎么样?”他一直看着那个黑人女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不怎么样——我出门在外要靠地图app。”罗心蓓努起嘴巴摇摇头。 她坐直身子,低头在口袋中翻出随身药盒。 “你要不要吃薄荷糖?”她晃晃药盒。 郑非收回视线。 视线在女孩诚恳的眼神中徘徊了一圈,又挪去了她手中的巴掌大小的盒子。 郑非点头。 “可以。” “好。”罗心蓓打开药盒。 指尖小心捏起一颗薄荷糖,她把它递去那条纹着鸽子的手臂边缘。 长着薄茧的大手握住手腕,像戴上了一副热乎乎的镣铐。 罗心蓓捏着糖,她看着她的手腕在郑非的那只手中,细的像一根仿佛能嘎嘣一下子掰断的甘蔗。 那只手拿着她,让她把糖递去了他的唇边。 郑非低头咬走薄荷糖。 颌角鼓动几下,薄荷糖在牙间翻滚。 “味道不错。” 他点点头,放开了罗心蓓的手腕。 手好像在手腕处烙下了印记,那不容拒绝的强硬与余温还在手腕回荡。 罗心蓓慢慢收回手,这突然被带动的亲近,她的后背哗啦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哦——”她陪出一个笑容,“是的。” 不管怎么说——今日份感情,联络完毕。 收回的手腕抬起,郑非低头看看腕表的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 还有29个小时。 29··· 19··· 9··· 5··· 3··· 2··· 1··· 即将进入第四日的凌晨,草屋放下了草帘。 腕表指针指向11:45,距离杰森的三日之约,只剩十五分钟。 原本躺在地板上的四个男人此时无声起身,他们穿戴整齐,扭动几下脖子,悄声活动了一下筋骨。 女孩还在睡。 她保持着侧躺,蜷缩地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乐乐。” “乐乐。” 被一只手轻拍脸颊,罗心蓓慢慢睁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 眼前黑乎乎一片,只有那扇小得不得了的窗户中投进的微弱的光。 一只大手将睡软的身体扶起,罗心蓓的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金属。 “接下来,听清我说的每一个字。” 郑非的声音在昏暗中轻声传来。 “拿着指南针,等下枪响之后,沿着鲁比取水的那条路走。跑出村子后向南跑。六公里外有一辆m开头车牌的车。你上车,等我。” 罗心蓓茫然望向昏暗中的模糊的轮廓。 “我们不是应该——” 一起走吗—— “他们言而无信,贪婪成性。我不认为我们能真的能够平安离开。”郑非摇摇头,“我与他们还有恩怨,但我必须得保证你的安全。” 手掌摸索着捧起女孩的脸庞,他问:“害怕吗?” 手握住了指南针。 罗心蓓摇头。 “乖女孩。”郑非轻声一笑。 隔着昏暗,其实对于对方此时的脸庞,他们什么都无法看清。 但郑非仍然定定地看了几秒他的手掌的方向。 那只略微粗糙的手慢慢抚摸了脸庞。 带着它的主人似乎不会拥有的温度。 它柔情万分,又突然果断抽去。 郑非放开罗心蓓,他站起身。 借着那扇窗户的微光,郑非与伊万对了一个眼神。 靴子慢慢踩着草席,尼古拉与安东尼悄悄贴在门口两边。 罗心蓓握着指南针,即使她还没有听到第一声枪响,但已心如擂鼓。 手背挡开草席,郑非看向门外。 “喂。”他小声对着坐在台阶上守夜的黑人叫了一声。 黑人已经困得抱着枪打盹。 “什么——” “能进来帮帮忙吗?”郑非招手,“请帮我们把桌子搬出去。” “什么——” 黑人不明所以。 “我会付你100美元。” 提及报酬,黑人很是乐意。 他扶着台阶站起来,迎着郑非慢慢稳步退后的脚步。 草席被打开的一瞬间,安东尼与尼古拉迅猛扑去。 一手勾脖捂嘴,一人夺枪。 右膝死死遏制扑在地板上的后背,郑非抱住了黑人的脑袋。 望着黑暗,罗心蓓听到屋内一阵多重脚步的挪动,再无别的声响。 咔嚓一声。 一声清晰的骨骼被扭断的声音后,屋内就彻底回归了寂静。 四个男人起身,接连立于那道微弱的光影。 就像结束狩猎的狮群。 草帘打开,狮子接二连三离开。 靴子踏出门槛,郑非转头向后望去。 林乐乐已经融进了这片低矮的黑暗。 一个指南针,一段黑暗漫漫超越极限的路。 他将放任他与她的生死,全凭命运决断。 郑非收回视线,他转身跟上同伴的步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转盘 草帘在郑非身后甩回门框,留下屋内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掌心死死攥紧了指南针,罗心蓓保持着被郑非扶起的坐姿,望着那随风轻轻鼓起又落下的草帘。 他们走了。 罗心蓓看到那团团模糊的黑影彻底消失在草帘上。 指南针,向南跑,六公里,有车。 m开头车牌,上车。 等他,他要去解决恩怨。 脑袋中反反复复重述着这些关键词,罗心蓓无法控制地开始浑身战栗。 膝盖擦动身下草席,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她跪在草席上,伸出手,摸索着向前摸去。 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草席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想要摸到点什么,又怕摸到点什么。 指腹触及那个不属于破烂草席的布料与类似手臂的触感,它一动不动。 罗心蓓猛地收回了手。 死了。 那声拧断骨骼的声音并不是她的幻觉。 罗心蓓闭上眼睛,她低头兀自快速呼吸几下,然后火速爬了起来。 准备走向门口的脚步突然停滞,她又转身回到了屋中。 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草垫,罗心蓓摸到了苏儿的脸颊。 “苏儿。” “苏儿。” 罗心蓓拍打着吃了药后熟睡的苏儿。 “什么——”苏儿的鼻尖中发出一声困倦的嘤咛。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向罗心蓓,却发现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而在这片黑暗中,那个像姐姐一样照顾她的女孩轻声问她。 “你想不想活?” 小窗中属于夜空的微光,高高悬于头顶上方。 在这片黑暗中,苏儿听到了耳边那股正在竭力按下激动的无比清晰的呼吸。 苏儿点点头。 “想。” 罗心蓓握住苏儿的手:“你敢不敢和我一起跑?” 苏儿点头。 “敢。” 她的语气,是无比信任之下的果决。 罗心蓓点头。 “好。” 指南针,还有苏儿。 只等那声枪响之后。 即将冒险的激动与逃命的恐慌大大刺激着肾上腺激素的分泌,即使罗心蓓告诉苏儿她没准会在黑暗中不小心踩到一个被拧断脖子的黑人,苏儿也并没有被吓到尖叫。 就像那些男人们做的那样,罗心蓓慢慢贴去墙边。 指尖偷偷挑开门口草席一角,那双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望向了门外。 月明,星密。 原始,是一片与太阳一起下山的黑暗。 外面黑黢黢一片,只有呼呼的风声。 几辆破烂的卡车停在水泥屋前,与因为缺电而黑漆漆的村庄相比,水泥屋前与屋内的这两盏灯泡,就足够让这里亮堂堂的了。 或许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得到一批与美国人同样级别的军需,这种兴奋实在令人难眠。 “你说的没错,我的朋友。”阿明头领稳坐在屋内中央,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亚裔男人。 “幸好我没有把金矿随便卖给谁——” 幸好,他有了一个聪明的朋友才能干到今天的势力。 “如果我们懂开采,我们连那40%都用不着给他们。”作为军师的亚裔男人不屑地挠了挠鼻尖。 “不过这只是缓兵之计,先生。”他抱着肥肥的双臂,对着阿明嘿嘿笑,“如果我们只有钱,我们买不到顶级的装备。而我们现在先有了装备,完全可以用枪逼着他们在这里彻底把股份交给我们。” 完美的计划令人得意忘形。 军师脸上露出轻蔑的鄙夷:“我说过了。这里是肯尼亚。不是美国。美国人的手臂再长也只能对我们干瞪眼。” “而且他既然肯用自己的名声与这么多的装备来交换股份,那就代表——”军师看向阿明,“这座金矿绝对有令人难以想象的价值!” 时针指向11:50。 守在水泥屋门口的黑人给“慷慨的美国人们”让开了位置。 郑非领头走进屋子,尼古拉与安东尼紧随其后。 屋内围满了黑人,他们呈圆圈一样抱着枪围绕着阿明。而阿明,正在低头摆弄一把左轮手枪。 身穿迷彩的三人高大健壮的身躯矗立在一群瘦弱细长的黑人们之中,迅速让这间并不大的屋子顿时拥挤起来。 “啊呀,我的美国朋友!” 阿明合上左轮手枪的弹匣,他抬头看向打头走近的郑非。 “你来的正好。”阿明说,“我正在研究这个新奇的游戏。” 他说完,伸手邀请郑非在他面前的桌边入座。 视线瞥了一眼旁边,郑非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个亚裔军师。 他正坐在阿明的身边,眯成两条细缝的眼睛满是耐人寻味的打量。 郑非收回视线,他在矮桌前盘腿坐定。 尼古拉与安东尼同样跟随着他坐下。 “什么游戏?”郑非问。 阿明举起左轮手枪。 “枪内只有一颗子弹,每人轮流开一枪。” 他摊开双手:“一个人,怎样才能做到稳赢呢?” 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枪,随着摊开的手臂在空中将枪口直指简陋的天花板。 阿明放下手。 拇指猛搓一下弹槽,弹槽瞬间飞速旋转。 手腕凝力向前,噌的一声,弹槽合拢。 阿明把这把左轮手枪放在了他与郑非面前的桌上。 “俄罗斯转盘。”郑非说。 “是的。”阿明饱含自信地将两只长长的手臂搭在桌子的两边。 “想不想来一把?”他盯着郑非。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他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把枪。 滚轮状的弹匣,六个孔槽内,只有一颗子弹。 玩家轮流冲自己的脑袋开一枪,直到子弹从弹匣发出,游戏结束。 阿明刚刚旋转了孔槽,等于清空了概率。 两个人。 六分之一的概率。 而百分之百能赢下游戏的玩法,只能属于运气最好的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如何才能稳赢。”郑非微笑着看向阿明。 他盯着他,扶地半起。 盘坐的双腿撑着地板,郑非双膝分跪在地板上。 “我先来?”他挑眉。 阿明耸肩。 “行。” “先生——”军师有些异议。 “不用。”阿明猛地冲身边挥手,“这只是游戏。” 他大胆地把这只有一颗子弹的手枪交给这个美国人。 毕竟只有一颗子弹,而在这满屋子荷枪实弹的孩子们的面前,仅有一颗子弹也无济于事。 “你的狐狸朋友似乎不喜欢这个游戏。”郑非笑着看向军师。 他打趣着军师的担忧,与正与军师面对面坐着的安东尼相视一笑。 “小心点,先生。”军师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挑衅地警告。 鼻尖哼出一声轻笑,郑非对军师的警告视若无睹。 搭在右腿上的右手抬起,郑非拿过了那把左轮手枪。 拇指与视线一起抚摸过这把枪,轻松的视线,又在瞥向阿明手边的那把蝮蛇手枪时悄然凝固。 郑非抬起头,他对着一直在观察着他的阿明晃了晃手枪。 “稳赢的秘诀。当然是——” 拿着枪的双手嘭地一声砸在矮桌。 如同一声号令,安东尼迅势抬手甩臂,一把匕首扎进军师还没来得及转头看热闹的眉心。 就像豹子捕猎时爆发的前臂,郑非一跃而起向前飞扑而去。 手臂夹角狠狠勒住阿明的脖子,他骤然用力,带着他一起扭转翻滚。 尼古拉飞速抢走阿明手边的蝮蛇手枪。 他火速将枪口对准坐在原地看傻了眼的副头领。 “嘭”的一声,副头领保持着坐姿向后倒去。 是枪。 一直在等待枪声的罗心蓓的心脏顿时重新砰砰直跳。 对着那片无法预料的黑夜,她仍然有所迟疑。 手攥紧了指南针。 “走!” 罗心蓓掀开了草帘。 枪响之后,村子稍微有些骚乱。守着人质屋子前的黑人胡乱打来打去的手电像在夜色中飞速流窜的兔子。 他们向着水泥屋的方向去了。 罗心蓓与苏儿飞速跑下了台阶,她们紧挨着屋子的墙壁疾步前行。 “怎么了!” 一个带有黑人语气的闷闷的语气在不远处问。 “不知道。”一个年轻一点的黑人语气中满是傻乎乎的茫然。 村里开始有人跑动起来,凭借那些飞来飞去的手电,罗心蓓拉着苏儿无声穿梭在鲁比取水的路上。 要直走,然后向右拐。 那边没有人住,一条小路直通村外。 虽然她没有真正的见过,但这是那个男人昨日告诉她的。 夜风呼呼吹击着疯狂奔跑的脸庞,鼻尖喷涌着灼热的呼吸,脚下只有鞋底飞速踩踏泥土的沙沙声。 罗心蓓死死拉着苏儿的手,她带着她,一刻都不敢停。 风把支在屋前的竹架上的衣服吹得像幽幽鬼魅,时不时打在经过屋子的女孩身上。 罗心蓓跑了两步,她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苏儿气喘吁吁地默声问。 手在空中乱扑一通,罗心蓓抓住了一件飞舞的裙子,她用力将它一把扯下,又试着去扯第二条裙子。 裙子被扯动时竹竿发出轻微撞击的声音,尽管它的这番动静与被风吹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但是一个声音在黑暗中骤然响起。 “谁在那里。”一个女人问道。 罗心蓓心中咯噔一下,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跑,一束手电筒的光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一个女人站在她与苏儿前行的路上,她穿着那条红白相间的花花裙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与苏儿。 借着灯光,罗心蓓认出她是那个用妈妈的金竹给她换水的女人。 “不——”罗心蓓的双腿吓得几乎瘫软,她脸色煞白,喉间滚烫,“请——” 她哀求的声音话音未落,眼前霎时回归了黑暗。 一道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掉了个方向,然后是木屋关上的声音。 只迟疑了一秒,罗心蓓就不再犹豫,她披上裙子,拉着苏儿继续向前跑去。 时针指向11:55。 郑非用双腿死死缠住阿明,他抓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尖抵在阿明的太阳穴。 “放下枪!否则我就杀了他!” 血自眉心留下一条蜿蜒的红线,军师顶着一把匕首,他已经躺在地毯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天花板。 副头领胸前逐渐蔓延出一滩红色,满屋的黑人已经傻了眼,他们举着枪,等待阿明的命令。 脖子被手臂勒得几近窒息,阿明的喉咙间发出濒临窒息的嗬嗬声。 “放下——”他的手臂也被身后的武力死死勒紧。 黑人们迟钝了一秒。 举起的枪口放下。 “扔在地板上。”郑非的手臂又勒紧一分。 “地——地板——”阿明已经被勒到要吐出舌头。 数十把突击步枪,咣当咣当扔去地毯上。 尼古拉与安东尼每人捡起一把,顺手把剩余的枪扔去了自己的身后。 面前不再有枪的威胁,郑非的眼睛又看向阿明有着像螺壳一样卷发的后脑勺。 “金矿合同呢?”郑非勒着阿明,“把合同拿出来。” “好——好——”阿明想点头的脑袋只能在臂弯间微微颤动。 事到如今,没了军师和副头领,他只能对郑非唯命是从。 “合同——”阿明仰着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口袋——” “安东尼。”郑非叫安东尼,“摸他的口袋。” 他一分都不给阿明放松喘息的机会。 原本想要再添点什么的合同,已经变成了一团废纸。 安东尼抠开阿明的嘴,他用手指狠狠把纸团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该死的——”安东尼扇了阿明一巴掌,“咽下去。” “好恶心。”此时此景,尼古拉还有心情开点荤段子。 阿明倍受侮辱,瞬间想要挣扎。 刀尖戳进太阳穴的一层皮肤,郑非兴奋地咬牙笑起。 “想死?是不是?”他故意晃了晃阿明完全被钳制的身体。 “你的狐狸朋友已经死了,这可怎么办?”他顽劣地看着刀尖下渗出一缕鲜血,“你应该求求我,求我不要杀了你。” “求——”阿明如是照做,但他被勒得只能说到这。 “你真没骨气,先生。”郑非邪笑着在阿明的耳后说,“你应该像我的朋友莱利学习,但是他死了,你少了一个好老师。” 说到莱利,他的手臂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要拧断这个令人作呕的脖子。 但是他忍住了。 勒着脖子的手肘猛然用力,顶起阿明的下颌。 “车。”郑非说。 “好,好。”阿明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还给你。” 车—— 车—— 六公里外,有一辆m开头车牌的车—— 脚步飞奔在凹凸不平的泥地,罗心蓓满脑子都在复述着郑非交代的内容。 “罗丝——” “罗丝——” 身后苏儿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捏着披在身上伪装成非洲女人的裙子,气竭般地用抽泣的声音呼吸着。 她还对紧紧握着她的那双手有些力不从心的绝望。 “歇——歇一会——” “不。”罗心蓓头也不回,“苏儿,我们必须得快点跑。” 鼻尖的呼吸声充斥着连接心脏的耳膜,她尝到了喉间铁锈味。但是这股味道,去刺激着她对于逃离的念头更加清晰。 小路渐渐跑到尽头,只剩空旷无人的路。 罗心蓓还是停下来了,她打开指南针,就着荧绿色夜光指针分辨着如今的方位。 向南跑—— 南边。 罗心蓓转了个身,指南针指针正好指向南方。 “走。” 就沿着这条奔跑着,在看不见人看不见车的路上。 “罗丝——”苏儿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还没想哀求实在不行就把她扔在这里吧,罗心蓓就猛地停下了脚步。 既然离开了村子—— 手捏着指南针,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那里静默无声,漆黑一片。 喉咙紧张地咽下一口,总是惦记着跑路的人却突然开始站在这里发呆。 “罗丝——”苏儿喘着气看着罗心蓓僵立的身影。 既然离开了村子。 既然这里距离内罗毕只有70公里。 罗心蓓握紧了指南针。 她就站在这里,回想起那个与黑夜一样黑的眼睛。 他曾看着她,用那与他的眼睛一般的枪口。 脚步慢慢在地面上蹭着,罗心蓓的身体已经转了方向。 他满身纹身,有一半东南亚人的血统。 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手在微微颤抖着,似乎还记得摸到那个被拧断脖子的黑人的触感。 罗心蓓摇了摇头。 “走,苏儿。”罗心蓓掉了头,她对着指南针,分辨了内罗毕的方向。 “我们该去找大使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20 第15章 飞机 水泥屋内陷入了对峙。 安东尼与尼古拉各自站在郑非左右,举枪对着那群放下武器的黑人。 手稳稳抓着匕首刀柄,刀尖顶在男人太阳穴边,沿着黑色皮肤缓缓流下一行血迹。 “别动——别动——”郑非咬牙狠声命令着那群试着向阿明逼近的黑人们。 阿明仰脸面对着天花板,他闭着眼睛,呲牙咧嘴地用鼻子和嘴巴直吸冷气。 缠绕阿明的双腿向后一勒,郑非猛然带着阿明坐起。 他盯着那群黑人就此停下的脚步,用手臂勒着阿明的脖子把他在地上勾了起来。 阿明就像一具尸体,老老实实地挡在郑非的面前。 像狮子正被鬣狗群围猎,三双靴子慢慢后退,黑人们迎着三人的退步迈出一步。 “别动!”郑非烦躁喝止。 刀尖顿时扎进阿明的太阳穴。 “啊——”阿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痛苦嚎叫。 “闭嘴。”郑非盯着前方,“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轻蔑一笑:“你想去看看肯尼亚到底有没有上帝吗?” 接连失去两个领袖,唯一的领袖正被挟持,黑人们只能就这样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郑非带着阿明向后退去。 这座村子有大约200人的武装力量,面对已经通过抢劫金矿和与附近村落交火后逐渐武装完全的组织成员们,以三敌多且能全身而退的唯一做法就是身前的阿明。 他像一块盾牌,郑非把阿明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身前。 突击步枪的枪口稳稳指着前方,安东尼率先比郑非先行后退至后窗。 强壮的手臂单手握着步枪,食指扣住板机,他保持着随时都会开枪的姿势打开了后窗。 安东尼与尼古拉守在后窗两边,等待着郑非带着阿明先行撤退。 “别动。”尼古拉看出了有人又在蠢蠢欲动的脚步。 “我还带着手榴弹呢。”他开玩笑似地吆喝了一句。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郑非带动着阿明后退时阿明的双脚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 时针指向12:00。 噼里啪啦的枪声,有远有近,霎时冲破夜晚的宁静。 “上车!” 伊万已经把INKAS哨兵开来了后窗。 “别杀我——别——” 被郑非拖上车时,阿明满头冷汗地哀求着。 尼古拉第二个退出后窗,紧接着是安东尼。 人已经从后窗消失,屋内的黑人们愣了一秒,下一秒,他们忙不迭地冲去捡起扔在地板上的步枪。 哨兵猛打方向盘,车身甩尾,留下身后一地打空的枪声。 村子已经点起了火把,四面八方的枪声此起彼伏。 零星枪声打在车身,对着飞驰的哨兵穷追不舍。 “妈的,还追!”安东尼拔下了手榴弹栓。 他蹲在窗边,握着手榴弹等待几秒。 手榴弹猛地抛去哨兵车尾后方,轰然炸起一片火光。 “老板。”塔台响起杰森冷静的声音。 “东南口已清理。” “收到。”伊万代替了郑非的回答。 车灯照亮黑夜,各路冲出的卡车迎面冲来。几个黑人在副驾驶和车后斗上方探身,对着伊万驾驶的哨兵架枪。 “哐当”一声,右前方冲出了另外一辆哨兵。 车头径直撞上卡车。 “走!” 塔台中是另外一个平稳的声音。 “干得漂亮!凯!”伊万兴奋地大叫。 伊万转向,凯也转向跟上。 两辆哨兵呼啸而过,甩下身后追击的卡车和枪林弹雨。 “轰”的一声,一颗手榴弹自车后飞来炸起。 砂石碎屑飞扬炸上哨兵疾驰的车尾,响起一片叮叮当当。 火光四起,烟雾弥漫。 屋子点燃了熊熊烈火,接连烧起一片大火。 哨兵冲出一片烟雾,毫发无损地在村中穿行。 “哎呦——哎呦——”阿明被郑非按在车内地板上。 “闭嘴。”手掌照脸凌厉劈下一掌。 郑非抓起阿明的衣领。 “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坐在阿明的胸口,看着阿明无力向后耷拉的脑袋。 “这台车很棒。” “抱歉——抱歉——先生。”阿明吐着鲜血,脑袋无意识地左右摇摆,“别杀——我——” “哦——看看这小可怜。”郑非垂着脑袋,欣赏着阿明的哀求。 手攥着衣领,五指收力,手背青筋暴起,攥着衣领握进拳心。 拳头慢慢拧转,缩小的领口宛如扼住脖子的双手。 “你杀了莱利。”郑非提近阿明。 鼻尖嗅着那些肮脏的血味,他一字一句地说:“今晚,血债血偿。” 拳头扔下衣领,瘫软的身子扑通一声摔回地板,阿明闭着眼睛被翻了个身。 一只手在脖后穿来,像蛇一样缠住了脖子。 “你不配用莱利的枪。”郑非喃喃自语。 他抬起左手,按住了阿明的颈后。 “谢天谢地。肯尼亚没有上帝。” 平静的眼睛望着前方,瘦削的脸颊上颌角骤然凸起。 咔嚓一声。 咬紧的牙关慢慢扬起一个惬意的笑。 “阿门。” 三辆车在路口相遇,并行冲身后围堵的卡车扫射。 飞驰前行的车打开车门,一个黑影被软趴趴地扔了出去。 阿明趴在泥地上,他的脖子以一种诡异弯曲角度的和身体连在一起。他一动不动,被部落追来的卡车轮番碾过。 砂石溅起,又落回泥地。 头顶一片深蓝,双脚只剩全靠惯性地踉踉跄跄的奔跑。 发辫一下一下摔打在后背,罗心蓓已经满头大汗。 握着另外一只手的手满是汗水,却在漆黑的深夜不敢轻易放开。 内罗毕。 只要——跑到内罗毕。 就可以找到大使馆。 路两边屋子越来越少,大多数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荒地。 只要肯尼亚没有鬼—— 罗心蓓晃动着肩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要没有鬼,黑夜没什么好怕的。 心中估摸着向着内罗毕去的方向,罗心蓓带着苏儿跑了一个小时左右,可她们并没有见到任何一条类似高速公路的路。 路甚至越来越荒凉,渐渐有了草原的趋势。 看到那颗月下孤立的金合欢树,苏儿有些晚来的害怕了。 “罗丝——”苏儿拖着罗心蓓,想让她别再跑了。 “我害怕——”她担心这附近是否会有大型猛兽。 “别怕——”罗心蓓喘了一口气,她挽住苏儿的手臂,“马上就到内罗毕了。” 她们从位于内罗毕西南方的村落的西北方开始跑的,只要向着东方跑,她们一定能跑到内罗毕。 村子距离内罗毕70公里,罗心蓓想了想,她们大概要跑很久很久。 风呼呼刮过旱季草原的枯草,发出像密林一样萧萧的风声。 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亮。 银色月光洒满大地,天空布满繁星,一望无际的草原宛如白昼。 脚步踩踏着草地,身边只剩虫鸣。 额头上的汗水干了又出,出了又被吹干。 跑累了,罗心蓓就拉着苏儿快步奔走。 她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指南针,对着指针指向北方的方向找一点心理安慰。 不管怎么说。 这里已经远离了村落,也远离了——那辆六公里外那个人的车。 风声渐渐加大,变得不像是风。 轰鸣的发动机在草原上格外突出,罗心蓓猛然转头望去,一辆越野车亮着车灯正飞速驶来。 在战乱的国度,有人出现比有动物出现显然更加可怕。 她在这里连续两次撞上陌生人,一次是进了笼子,第二次就是被强行送到那个外国男人的身边。 看着车还在远处,罗心蓓转头扯起苏儿的手臂。 “快跑!快跑!” 两个身影惊慌相撞,然后扭头冲着那颗金合欢树跑。 脚步踩得草地扑通扑通,每一步都像跳进一次草地的沼泽。 奔跑已经重新达到了人的极限,车声却越来越近。 “滴滴——” 按响的喇叭,让罗心蓓心中顿时绝望。 她转头望去,眼前被骤然照进一片刺眼的远光。 “我靠。是中国人吗!?” 在寂静的草原上,身后居然传来一句中文的男声的疑问。 车身加速轰然开过,在呆立的两人面前停下。 车内不止一人,但罗心蓓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在车窗中探出脑袋,他借着灯光,彻底看清这两张中国人的脸。 “你们俩大半夜在这干什么啊!”男人震惊地问,“这里有狮子!” “狮子——” 罗心蓓气喘吁吁的唇间呼出一个单词。 “你们开车来的?”男人又问。 罗心蓓摇摇头。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快点快点!”男人没有废话,他招手,“上车!” “没事,别怕。”副驾驶戴帽子的人突然张开嘴,罗心蓓才发现那是一个女人。 “我们是国家地理来拍纪录片的!”女人说,“先上车再说。” 喉间咽下血丝的气味,罗心蓓只剩点头。 她吸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鼻子,拉着苏儿登上了这辆越野车。 车门猛地打开,一个身影窜进哨兵车副驾驶。 背对着那片追近的枪声,郑非看到只有一直守在车上等待命令的马丁独自坐在驾驶座。 车内空空荡荡,没有第二个人。 可按照他的想象,这里原本该有一个女孩坐在这里。 “她在哪?”郑非问马丁。 马丁不明所以,他满脸茫然。 “谁?” 郑非没有回答。 喉结上下滚动,翻身看着车厢后方的肩膀慢慢转回。 后背在椅背靠稳,郑非盯着前方的黑暗。 他一言不发,右手反复攥拳,又松开。 她没有来。 他听着塔台播报的穷追不舍的卡车们。 她没有来。 六公里,或许她没有力气跑到这里。 又或许她没有这个运气,在半路就被那群猴子击杀了。 马丁握着方向盘,他看着郑非仿佛结满冰霜的侧脸。 “老板?” 郑非吸了一口气。 “走。” 爆炸接二连三,火光也染红了低垂的夜晚。 径直开向前方的哨兵突然转向,逆着全部的哨兵车原路返回。 部落失去了头领,群龙无首,卡车载着发誓要给头领报仇的黑人们一趟趟呼啸驶过。 手榴弹疯狂地在四处炸起,点燃部落之外零散的民居。 车灯照亮一片人群,郑非握着方向盘,他急打左右,穿过迎面而来的卡车。 无辜的平民们已经被从梦中惊醒,他们抱头逃窜,躲开被武装分子炸燃的屋子。 车飞速行驶,郑非边开车,边试着在一群漆黑的皮肤中寻找一个绑着低位发辫的女孩。 车灯打远,照亮一处角落。一个抱头蹲在屋外一角的女孩猛地站起来。 她飞速地远离这片车灯,瘦小的背影像一头敏捷的羚羊。 郑非立即跟了上去。 “乐乐!” “乐乐!” 郑非降下车窗。 女孩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她甚至跑得更快了。 她没头没脑地跑,然后拐进了一栋水泥屋后。 靴子骤然踩下刹车,郑非快速打开车门跳下车。 “乐乐!”他追了过去。 手用力抓住躲在角落颤抖不停的女孩,郑非强硬拽起她。 女孩回头,他放开了她。 一个黑人女孩。 不是林乐乐。 “嘭”的一声,一辆卡车自后猛然撞上哨兵。 噼里啪啦的枪声飞速而来,像密集的雨。 子弹打进身体,推得身躯向前微扑。 一颗子弹正中左肩,郑非脚步踉跄,双膝接连跪地。 背靠扫射而来的子弹,那双锋利的双眸逐渐失焦,他慢慢迎面摔向泥地。 五辆哨兵围住卡车,像圈起一只老鼠。 最后一个黑人横腰卡在卡车门上,杰森率先跳下哨兵车。 他抱着步枪,冲去水泥屋后。 手臂扶起已经昏迷的身体,杰森与伊万用力将郑非抬起。 郑非闭着眼睛,手臂无力下垂。 子弹打穿了手臂,手臂已经鲜血弥漫。 血染红了迷彩外套,顺着手臂流下,蜿蜒流过手背。 如红色蛛网渗进九塔经文刺符,在指尖落下一滴滴鲜红的血花。 “立刻撤离。”杰森对所有人下令。 “收到。” 车辆接连离开,只剩远处熊熊不灭的火光。 【肯尼亚境内弹药库发生爆炸,爆炸引起火灾,致52人死亡。】 【总统科尔萨拉赫在北部城市发表演讲,他将听从民众的呼声,取消加税法案。】 【联合国维和部队接受肯尼亚请求,配合肯尼亚政府军联手镇压武装冲突。】 【根据旅行社与家属报警,政府军在肯尼亚境内上帝之刃恐怖组织解救13名美国籍人质。】 “罗小姐。谢谢你。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苏儿的父母已经来到了肯尼亚,他们十分感谢罗心蓓对于苏儿的帮助。 “没关系。”罗心蓓笑着摇摇头,“因为苏儿是我的朋友。” 韩先生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他很快返回苏儿的身边,与妻子一起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嚎啕大哭。 黄昏如约而至,在肯尼亚独一无二的广阔的天空下。 机舱外那片绯色夕阳缓缓在地平线落下,直到坐在离开肯尼亚的飞机上,罗心蓓才终于好好哭了一场。 双手捂着脸颊,她被热泪闷得脸颊通红。 她放下双手扭头看着窗外,一边抽噎,一边用手背擦走永无止境的眼泪。 落日在眼前模糊成了一幅油画。 印有中国国旗的航司飞机自乔莫肯雅塔机场出发,前往中国北京方向。 螺旋桨搅动着云团,印有布莱迪字母的直升机在空中停滞。 它经过已破败成为灰烬的村庄,在堪比另外一场大火的日落中反复盘旋。 可下方空无一物,空无一人。 被政府军镇压的上帝之刃旧址,如今只剩无人问津。 落日—— 草原—— 火留下的痕迹,焦炭铺满泥土草地。 自然完全不害怕毁灭。 青草埋在土中,等待着一场雨,破土重生。 草地会冒出新草,掩盖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的一切。 病床平移交接进猎鹰8X私人飞机,随行医护小队登机后,空姐关上了舱门。 轮子在跑道滑行,在机场缓缓起飞。 迎着朝阳,飞机前往美国纽约方向。 第16章 提拉米苏 卷帘窗帘慢慢升起,露出窗外一片属于加州夏日的炙热。 柔滑的棕色卷发随着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罗心蓓扔下窗帘遥控器,她伸了个懒腰,掀起被子下床。 空旷的别墅中,只有一道脚步踩着木质地板走下楼梯的沙沙声,罗心蓓编着头发来到了一楼客厅。 她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播起了新闻,罗心蓓也没什么兴趣,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转头看向身后的落地窗。 对于这片总是很安静的别墅区来说,卡车轰轰的发动机和几个聊天的人声足够让这里略显嘈杂。 罗心蓓端着水,她走到了窗边。 对面的别墅今日好像搬来了新邻居。 罗心蓓回去给电动牙刷挤上牙膏,又返回客厅。 电动牙刷嗡嗡在口中震动着,她单手掐腰看着搬家公司正把一张白色单人沙发搬下卡车。 一个戴眼镜的、身穿衬衫和亚麻长裤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对着车上的钢琴比比画画,旁边是连连点头的华人工人。 没多久,一个穿着新中式风格的中年女人从别墅中走了出来,然后是一个高个子男孩。 是一家华人,罗心蓓放心回了卫生间吐出嘴中的牙膏泡沫。 这个靠近南加州大学的别墅区住了很多华人,妈妈在给她买下这套别墅时,也是因为华人占比过高才让她下了决定。 今日风和日丽。 很热。 明天开学,但是在无聊等待开学的今天,罗心蓓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她订了一份披萨外卖,然后卷起宽松的T恤系在腰间,开始打扫起后院的泳池。 手捏着细软的水管头部,水在阳光下甩出一片淅沥沥又亮晶晶的雨。 “雨”转向一旁,在面积不大的院子中顺手淋了一下草地。 披萨在50分钟后送到,罗心蓓已经打扫完了泳池。 她坐在后院的白色椅子上,一边吃着披萨,一边对着空气看来看去。 她想起那家搬家的华人,转头细听,那边已经没了动静。 右腿抬起,罗心蓓把右脚踩在椅子上,她听着身后玻璃门中电视机中传来哈哈的笑声,赤着的左脚垂在椅子边,脚趾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湿漉漉的马赛克地砖。 真无聊啊—— 手摸过大杯加冰的可乐,罗心蓓猛猛吸了一大口。 可乐“咚”的一声放回白色木桌,她掏出塞在牛仔短裤后口袋中的手机。 嘴巴慢吞吞嚼着披萨,右手拇指连续滑着ig。 她给田一诺坐在从日本前往加州的飞机上的自拍点了一个赞,继续往下滑着她那些也不怎么熟的ig列表好友。 百十来个好友,没多久就翻到了底。 拇指在屏幕略微停顿,罗心蓓想起了苏儿。 苏儿,她的父母带她回到了旧金山。 在离开肯尼亚之后,她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 不知道苏儿最近怎么样了。 罗心蓓回到关注列表去找苏儿,她认为她一直没有刷到苏儿的动态的原因一定是她看漏了。 罗心蓓在好友列表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苏儿。 她并不是漏掉了苏儿的动态,而是苏儿在到达肯尼亚之后,就再也没有更新过动态。 更重要的是,看到苏儿ig主页显示的【对方没有关注你】,罗心蓓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失落。 苏儿取关她了。 手把披萨送到唇边,罗心蓓默默咬了一口。 她放下手机,一声不吭地继续吃着自己的早午餐。 属于这个不平凡的暑假的最后一天,时间就这样平凡地度过了。 太阳慢慢转向另外一面的半球,留下一片粉紫色的天空。 嘟—— 嘟—— 嘟—— 按照韩先生曾留下的号码,罗心蓓还是给苏儿的爸爸韩先生打了一通电话。 “你好,韩先生。” 在对方接通电话时,罗心蓓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苏儿的情况还好吗?”她只想问问这个。 “罗小姐。” 电话那头,韩先生凭借声音认出了来电。 “苏儿正在接受心理治疗。我们正在陪伴她走出那些黑暗。” “啊———”罗心蓓点头。 “希望这些事情不要影响她考一个好学校。”她想起苏儿原本定位目标的斯坦福。 韩先生没有回答,他在手机听筒中沉默了几秒。 “请不要再联系苏儿了。”几秒后,韩先生说,“我希望我女儿能忘记在肯尼亚的一切。”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属于加利福尼亚的粉紫色的天空。 傍晚时刻,空荡荡的家中只剩余晖与昏暗交织。 罗心蓓坐在地板上,她听着手机那头韩先生委婉的话。 平静的视线看向前方,狭窄的走廊上,白色墙壁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罗心蓓点了点头,影子也随之点头。 她握紧了耳边的手机:“好的,我明白。” 韩先生说的是对的。 那段肯尼亚的经历足够成为脑海中永生铭记,但却不得不努力忘记的噩梦。 电话挂断之后,罗心蓓取关了苏儿。 时间渐渐过去,罗心蓓回归了往日,她绝口不提肯尼亚的一切,仿佛她从未去过那里。 她只是偶尔做噩梦惊醒时会想一下那个男人。 在逼自己继续睡着的间隙中,猜测他现在是否活着。 马克布莱迪。 住在纽约—— 六公里外,要她等他。 妈妈是泰国人。 中文名叫——郑非。 上课。 下课。 回到空荡荡的家。 背对着凌晨的黑夜写作业。 手指敲击着笔记本电脑,在落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时终于停下。 手机时钟显示凌晨【12:12】。 手掌合起电脑,罗心蓓写完了作业,她拿过手机刷了一会儿ig,转身往一楼走去。 牛奶锅噗噜噜地煮着牛奶,玻璃锤压碎几颗草莓。 关火,把牛奶倒进杯中,把混着草莓果肉的草莓汁倒进牛奶。 罗心蓓喝了一口草莓牛奶,她靠着岛台,看着落地窗外对面那栋别墅。 别墅已经陷入了一片黑夜,只剩花园中亮起了花园灯。 看着那些像星星一样连成串的灯,罗心蓓一口一口将牛奶喝完。 时间就像静谧的黑夜,它越安静,才越让人心安。 木门打开,偌大的阶梯座位排布的教室中钻进了一个笑容满面的金发女人。 她放下左手的手袋,手撑着讲台边缘,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手中绿色的饮料。 尽管她看起来好像因为这个饮料而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抱歉。”女人放下饮料,她努力压制脸上因为那份难喝的果汁而差点崩坏的微笑。“我怀孕了,所以我得喝点有机的。” “伊莲结婚了?” 下了上午那节宏观经济学课后,罗心蓓终于能和田一诺表达她的震惊。 “她是不婚主义哈。”田一诺把lv托特包放在太阳伞下的餐桌上。 她拉开一把椅子,在罗心蓓对面坐下。 “是精英精子库,她去欧洲买的种,我刷到她在ig发的验血时的自拍了。”她嘟起嘴,露出鬼鬼祟祟的模样,“我还点赞了呢。” “哎——我也想买精英精子库。”田一诺转身翻着包中的口红,“等我29岁还没有结婚的话,我就去买个1.9的金发帅哥的种!” 罗心蓓被逗得想笑。 “精子库?” “嗯哼。”田一诺对着小镜子扒拉着她的嫁接睫毛。 “那Harry怎么办?” “我说了如果我没有结婚的话。”田一诺放下小镜子,做了美甲的手指娇俏地敲击着小镜子。 “而且我们两个又不一定结婚。”她一副“世事难料”的模样,叹着气把镜子合在了桌上,“婚可以不结,但是我必须要有一个小孩。” 这什么逻辑—— 罗心蓓喝着气泡水,差点被田一诺的想法呛到。 “去年你还说小孩烦人呢。”罗心蓓提醒她。 “今年是今年啦。”田一诺托起脑袋,“我说实话,在这里待久了,我是真的很想早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总比英区好点。”罗心蓓笑了笑,“这里起码还有阳光。” 婚姻—— 自己的家—— 几秒后,罗心蓓点了点头:“但是我认同想结婚的这个打算。” “你想结婚啦?”田一诺哼哼笑。 “无聊啊。”罗心蓓叹了一口气。 “哎——”田一诺坐直身子,甩了甩那头布丁头的直发,“等29岁再说啦。” “走了走了。”田一诺看看手机时间,“上课去了。” 指腹在笔记本电脑旁敲击着桌面,对于那位看起来像美国队长的教授,罗心蓓有些晃神。 因为他总是把他练得非常完美的手臂通过卷起一些袖子,来在大家的面前随着他的话而晃来晃去。 “好。”教授离开了讲台。 他慢慢踏下台阶,将带着两只卷起袖子的手臂的手,悠闲地抄进了口袋。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在市场营销中,关于一个品牌什么才是它最重要的基础。” 教授的笑容也像美国队长一样。 “有人知道是什么吗?”他笑眯眯地环顾着阶梯座位上的学生们。 “品牌故事。”有一个学生说。 他的回答获得了教授的赞扬。 “对呀!”抄在口袋中的手指抽出,那条完美的手臂高兴地指了一下那个学生的方向。 “当然是品牌故事。”教授说,“但品牌故事也是分为不同的类别。” 他转身侧向一旁:“请细看我列举的品牌。时装、制药、美化、汽车等等。” “当然,还有食品。”他再次把像电影明星一样的笑容展露给大家,“也许有人认为,我只是去买个东西,我并不在乎一个品牌是如何建立的,但是我们必须举个例子。就拿食品举例。比如,提拉米苏。尽管它不属于品牌,但它仍然能成为我们的例子。” 教授歪歪脑袋:“大伙们,如果你与你的爱人短暂分离,你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提拉米苏?还是一个纸杯小蛋糕?” “提拉米苏!”大家不约而同回道。 提拉米苏—— 脑袋中噌的一下蹦出了一个叉子叉起奶油的画面。 奶油黏糊糊的,像一坨肥油。 罗心蓓脸色一变。 “这就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提拉米苏是如何诞生的,在同样的甜点摆在——” “呕——” 无法控制的干呕,打断了“美国队长”正欢快的课堂。 罗心蓓猛地捂住嘴,她抬起头,看着早已四面八方向她投来的视线。 包括教授。 “嘿——”教授抻着脖子看向阶梯座位的高处。 “你还好吗?”他的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 罗心蓓勉强一笑,她摆摆手。 “没——呕——” 她话音未落,胃部又是一阵翻涌。 或许是她前面那个印度籍学生转头看向她的缘故。 那阵孜然味和白人们喜欢用的除臭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罗心蓓的脸色又苍白了十分。 “抱歉——” 罗心蓓赶忙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抱歉,教授。我能——呕——” “当然!当然!”教授连连点头,“我明白你现在似乎看起来有点——呃——难以开口——” 电脑塞进托特包,罗心蓓拎着包转头就跑。 她甚至能听到教授后知后觉在问她的名字,还有他说了一句他认为她应该先去看看医生。 “我靠!你怎么了?” 下了那节市场营销,田一诺八百米加急一样跑来了。 她放下包,上上下下打量着罗心蓓。 “被白人熏吐了?”她问。 “不能吧?”她虽持怀疑的态度,但捂着嘴嘿嘿笑起来。 想起那股混合的味道,田一诺真的成功地把罗心蓓蠢蠢欲动的胃又勾了起来。 “呕——”罗心蓓扭头又是一阵干呕。 她费劲吧啦地压下那阵恶心,拍着胸口皱起眉头。 “你别提这个行吗。我都要——呕——” “好好好!不提不提!”看着罗心蓓连连干呕的模样,田一诺捂住了嘴。 她扭头看了看餐厅内的人,转头问罗心蓓:“你吃什么?” 胸腔中长长呼出一口气,罗心蓓坐回原处。 “意——” “面”字还没说出口,只是想象中那混着番茄的肉酱,罗心蓓又差点吐出来。 田一诺看着罗心蓓一个劲儿努力吞咽的模样。 “你不是吧——”田一诺的震惊几乎焊在了脸上。 “可能太热了。”罗心蓓赶忙喝了一口气泡水。 她再也不说任何让她感到油腻的东西,随便点了一份素食沙拉。 叉子叉着几根甘蓝丝,但同桌的食物气味一个劲儿往鼻尖飘。 尤其是田一诺那个在电影学院的朋友胡安安点的肉酱薯条。 “你离我远点——”罗心蓓连看都不敢看,她侧过身去,捂着额头,“我想吐——” 胡安安囫囵咽下一口薯条。 “你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昨晚没睡好——”罗心蓓的背对着胡安安的田一诺,“胡安安,你昨晚的蘑菇炒鸡蛋是不是没炒熟啊?” “姐。”胡安安微微一笑,“那是平菇。” “我感觉我好像食物中毒了。”罗心蓓抬手捂住脸颊,“我脸颊也好烫。” 叉子慢慢放在盘子边,田一诺看向胡安安。 “都怨你。”她已经锁定了嫌疑人。 “不儿。”胡安安急得屁股好像坐上了弹簧。 “那是平菇啊!没毒!” “哈喽!!!!我的小伙伴们!” 另外一个电影学院的薛淼突然冒了出来。 她端着一盘咖喱饭,高高兴兴飞奔来到长桌。 “哎,你别坐心心旁边。”田一诺冲已经跑到罗心蓓旁边的薛淼招手,“她食物中毒了,闻到这些就想吐。” “哈?食物中毒?”薛淼看了一圈罗心蓓。 她两眼一眯:“怀孕了吧?” “怎么可能——”罗心蓓向前趴在餐桌上。 “我已经和那男的分了八百年了哈。”她有气无力地反驳。 “对啊对啊我作证。” 耳边田一诺扯起了罗心蓓前男友的pdf,罗心蓓闭上了眼睛。 但闭上眼睛的瞬间,心中突然闪电般划过一个人的侧脸。 等等。 她好像——生理期的确推迟了一个月—— 我靠—— 不是吧—— 趴在桌子上的身体,在朋友们的聊天中慢慢坐直了。 罗心蓓看似平静的脸上,脑袋已经乱成了一团风暴。 就那十几下而已啊—— 他也没那个啊?——吧?—— 他那个了吗? 没那个吧??? 他也没变软啊—— 但是想到只要无套就会存在怀孕的概率,罗心蓓心里还是咯噔咯噔的。 额头冷不丁出了一头冷汗,罗心蓓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肚子。 “下午电影我不去看了。”罗心蓓拎起包,她强装淡定地站起身,“我要赶作业。” 第17章 心跳 白色宝马m4开出校园,穿过大道两边成排的棕榈树,在马路上有些末日狂奔般的义无反顾。 手机地图app调出附近的药店,顺着导航,罗心蓓直冲药店开去。 自从心中有了一个怀疑的念头时,关于胃中那阵隐隐约约想要泛起的恶心,罗心蓓再也无法把它只是当作普通食物中毒迹象一样心情淡然。 怀孕—— 正午时分,太阳照射着路边成排停泊的车辆,车身上全都反射起了刺眼的光。 罗心蓓坐在车内,她看着马路尽头那恨不得把沥青马路也得晒成麦色皮肤的太阳,忍不住又有一阵想吐。 拜托—— 双手握着方向盘,额头栽向握着方向盘的手背。 拜托—— 不要是怀孕—— 不要不要—— 额头反反复复撞击着手背,罗心蓓闭着眼睛反反复复默念着。 拜托拜托,求求你只是食物中毒。 中暑,中邪。 或者随便中什么都行。 只要不是中招。 只是进去十几下就能怀孕,这简直可以写进匪夷所思的怀孕行为大全了!!! “啊!” 脑袋猛地抬起,罗心蓓仰天大叹一声。她郁闷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好。” 几分钟后,罗心蓓站在药店的柜台前。 她对着柜台后那个正一脸好奇,准备在她说出需求后就立即会展露热情似火的服务态度的黑人药剂师,慢慢咽下了一口错乱的思路。 “呃——”罗心蓓抿抿嘴,“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哦!”药剂师很是为罗心蓓感到难过。 “具体症状呢?”她关切地问。 舌尖紧张地润了润嘴唇。 “呕吐。”罗心蓓强撑平静地说,“没准还有点发热之类的——” “会有头晕与腹泻吗?”药剂师又问。 “没有。”罗心蓓摇头。 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罗心蓓说:“请给我不同种类的验孕棒,谢谢。” 智能马桶的马桶盖落下,哗啦一声冲走了水流。 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声充斥了寂静。 罗心蓓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她闭上眼睛,在验孕棒出现结果之前默默祈祷了一番。 手拿起放在洗手台一角的验孕棒,罗心蓓重新走回马桶上坐下。 她垂着脑袋看着右手中验孕棒的CT显示区,左手拇指美甲焦虑地反复轻撞牙齿。 千万不要—— 千万别—— 等待结果的五分钟堪比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刻,只不过等待录取是激动,而等待验孕结果——是等死。 五分钟后,CT显示。 在如死灰的眼睛中,T线慢慢标红。 两道杠。 这两条杠,红得刺眼。 罗心蓓不死心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盒子,她抠出说明书,希望它的使用方法最好能与众不同一点。 【已怀孕一段时间】 眼睛来来回回在CT与说明书上的【已怀孕】徘徊。 手默默把验孕棒放去了洗手台,与其余的验孕棒放在一起。 从中午到凌晨,8根验孕棒按顺序依次排列,整整齐齐显示着——怀孕。 完了—— 罗心蓓看着卫生间的墙壁,身体微微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她怀孕了。 她真的怀孕了。 脑袋几乎是向前砸进了双手,罗心蓓闭着眼睛,她弯着身子坐在马桶上,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这也太——太—— 鼻尖猛地吸了一口气,罗心蓓坐直了身体。 她拿过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 问:【无内*会怀孕吗?】 答:【当然,当男性**进入女性】 拇指退回搜索框。 问:【美国开放堕胎的州。】 答:【加利福尼亚州、纽约州、】 眼睛瞥到加州后面的纽约,罗心蓓刚刚还为加州允许堕胎而松了一口气的心又提起来了。 马克布莱迪。 住在纽约。 中文名叫——郑非。 他还活着吗—— 手握着手机,罗心蓓对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God——我是不是水逆啊?” 手又捧住了郁闷的脑袋。 本着不信邪的倔强,第二天一大早一根新验孕棒测出的【已怀孕】,罗心蓓终于彻底折服。 但不管怎么说,她最好还是去妇产科彻底做一次检查才能确认自己是否怀孕了。 手中捏着这根验孕棒,罗心蓓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 “你好,我是罗丝罗。我想预约医生做一些检查。”罗心蓓拿着手机,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比如,看看我的肠胃——或者,呃——关于我的子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比如——”她对着眼前并不存在的对话者,不自然地抿抿嘴,“那里面会不会有一个孩子之类的——” “孕检?”保险公司的人准确明白了罗心蓓的要求。 罗心蓓赶忙摇头。 “我还不确定有没有孩子。”她的声音充满着只有她自己才相信的飘忽。 果然,保险公司的人笑了一声。 “b超就算在孕检范围。”他说,“如果你认为你有妊娠迹象的话。” 罗心蓓低下头。 “好。”她闷闷地应了一声。 “所以,你想预约孕检医生?” “呃——对。”罗心蓓抬起头,她着急地说,“最好快一些的,一星期之内。” “好的,十分钟后我们将发放一封邮件到你的邮箱,上面有孕检医生的名单与可预约时间。” “好——”罗心蓓点头,“谢谢。” 通话挂断,十分钟后,手机提示新邮件到达。 罗心蓓打开邮件,她在几十名医生目前可预约的日期中,找到了一个最近的汉娜泰勒医生。 可预约时间显示6天之后。 谢天谢地,她甚至还接受新手孕妇的预约。 孕妇—— 看到这个词,罗心蓓脑袋又晕了一会儿。 但她只能无可奈何地暂时接受了她的现状。 按照泰勒医生的邮箱,罗心蓓给她发了一封预约邮件。 【请提供你的末次月经日期】,泰勒医生在五分钟之后回复罗心蓓- 【2020年8月上旬左右,具体时间,大概不超过8月10日。】 因为8月10日,她已经人在肯尼亚了。 可是现在已经10月份了——- 【罗小姐,我们确认了你的孕检预约。在10月25日。汉娜泰勒医生会在30分钟内给你回电,你可以与她商议具体孕检时间】。 在离开肯尼亚快要三个月之后,罗心蓓终于梦到了郑非。 而她又回到了那个她再也不会前往的肯尼亚。 但这次的梦不是黑暗的,也没有喷溅在脸颊上的鲜血。 她只是坐在台阶上,迎着阳光,看着郑非侧光面对着她。 「乐乐。」 他扭过头来,柔和地看向她的眼睛。 「你看到那些欺骗我的人的下场了吗?」 他说完,就冲她顽劣一笑。 她看着他站起身,徒手拧断了一根比人的脖子还要粗壮的木桩。 眼睛猛地睁开,终于打断了这个噩梦。 看着眼前的黑暗,还有感受到身下柔软的床榻。 罗心蓓死里逃生般地松了一口气。 手撑着身体,罗心蓓慢慢坐起。 她打开床头的小夜灯,低头看向右手。 手指空空荡荡,没有那枚简陋的茅草戒指。 眼睛看向手背,那个吻留存过的地方,仿佛又开始重新滚烫。 噩梦惊醒后,往往难以入眠。 罗心蓓拿过手机。 拇指点开搜索引擎。 问:【堕胎流程。】 在等待孕检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怀孕之前,罗心蓓仍然要面对去上课时会遇到的各种味道。 但她无法戴一个口罩或是别的罩面之类的。 否则她无法解释自己戴口罩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怪胎,也不能解释她在一夜之间突然决定信仰□□教了! 手握着一颗柠檬,几乎想把鼻尖戳进柠檬中。 但幸好没人会在意为什么一个女孩时时刻刻把柠檬怼在鼻尖前。 不过罗心蓓也想好了她的回答。 她柠檬上瘾。 加州自由,怪癖自由。 于是带去学校的托特包中,除了课本与电脑,就是二十几颗柠檬。 必要时刻,罗心蓓会把脑袋塞进托特包中大吸特吸柠檬的味道。 “还在吐啊???” 第五天,田一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对着罗心蓓对着经过身边的培根气味差点吐出来后又把脑袋猛扎进包中的样子,叹为观止。 “这都几天了?” “我最近肠胃不好——得去医院看看。”罗心蓓的声音在包中闷闷的。 田一诺嘴角扯着一个不忍心的呲牙咧嘴,点点头:“你确实得去医院看看了,再吐我都要怀疑你得进食障碍了。” 她放下和男友Harry互发短信的手机:“我陪你去吧。” “不用。”罗心蓓的脑袋埋在miumiu包里,只有一只手举起。 她随便摆摆手:“就是肠胃炎。可能。拿点药就好了。” “那你预约医生了吗?”田一诺又问。 “嗯。”罗心蓓的脑袋在包中点点。 “行。”田一诺利索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手拿起叉子,田一诺扒拉着盘子中的菠萝牛肉藜麦沙拉。 她拿起手机,又回了几条微信的消息。 “你去不去纽约玩?”田一诺拿着手机看向罗心蓓。 罗心蓓幽幽坐直了身体。 她握着一颗柠檬,摇摇头。 “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纽约。” “纽约有鬼呀?”田一诺对着罗心蓓如此决绝的话咯咯笑。 做了长T美甲的手捂住嘴巴,她也想起来罗心蓓那个在NYU的前男友苏冬哲。 “你也不一定在纽约看到你那个苏东坡前夫哥呀——” 提起苏冬哲,罗心蓓差点又吐了。 “谁管他——”她猛吸了一口柠檬。 第六天,宝马m4鬼鬼祟祟在妇产医院的停车场停下。 罗心蓓打开车门下了车,手想要关上车门时,她赶快钻回车里摸出了她的墨镜。 她知道她最近很倒霉,但是,她希望,她最好别倒霉到在这里碰到什么熟人。 进入医院,确认了预约时间。 罗心蓓坐在等候区的卡座中,她摘下墨镜,仔仔细细填着一份等下需要交给医生的表格。 “请再等一会儿哦。”金发护士脸上的笑容甜得像一颗焦糖太妃糖,“泰勒医生等下会来叫你的。” 罗心蓓把笔还给护士,她长长吸了一口医院内凉凉的冷气。 “好的。” 金发护士带走了罗心蓓的表格。 圆形卡座区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孕妇,她们几乎全都身怀六甲,肚子高高隆起。 看着那些孕妇,罗心蓓往旁边挪了挪。 她低头看着因为紧张而捏在一起的手。 大概是空调开得太足,她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嘿——查莉。”一个金发孕妇站在卡座边,冲远处招手。 “快来,你得来这边才能见到你妹妹!” “哦!我想见到艾娃!” 罗心蓓坐在金发孕妇的身后,她看到一个金发小女孩穿过医院安静的大厅,几乎像蝴蝶一样飞了过来。 她高兴地牵住妈妈的手,咧着已经掉了门牙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妈妈的肚子上。 叫查莉的小女孩跟着妈妈在罗心蓓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她调皮地爬上沙发,一个劲儿叫“妈妈”。 她每叫一次妈妈,罗心蓓就会看向她。 “女士,如果你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先别叫我,好吗?”金发孕妇填着表格说道,“因为如果我们不好好填这份表格,艾娃就会有很多麻烦。” “妈妈。”查莉挤去妈妈的身边,她看着妈妈手中的笔。 “艾娃什么时候来?” “8周之后。”妈妈回。 “妈妈。” “嗯哼?” “艾娃喜欢豆豆吗?” “她肯定会喜欢啦。” 耳边一口一个从小女孩口中喊出的“妈妈”,罗心蓓总是忍不住听清她们之间的对话。 「妈妈」。 她已经很久没有对谁叫出过这个称呼。 视线在小女孩身上收回,罗心蓓继续看向手机屏幕。 拇指编辑着一封新的邮件。 这封邮件,将会在她确认怀孕之后发给预约堕胎的妇产医生。 “罗丝罗?” 一个声音在罗心蓓把邮件放进草稿箱时响起。 罗心蓓抬起头,一个黑人护士正站在一间诊室的门中。 “是的。”罗心蓓赶忙站起身。 黑人护士招招手:“来!” 尿检。 抽血。 然后在泰勒医生和善的语气中,罗心蓓终于接受了她已经妊娠快要九周的现实。 更离谱的是,这个用那个男人边角料长成的孩子——情况一切正常。 “但是他只是进去了十几下,我确认他没有内*。”她还是忍不住问泰勒医生,“难道这样也可以吗?” “哦——”泰勒医生一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模样,“只要你丈夫的身体足够健康。”…… 罗心蓓闭了嘴,她认真听着泰勒医生对着屏幕对她讲述的关于胎儿的情况。 在屏幕上,她的子宫是一团黑色。 而那个莫名其妙的长大的种子,在她无法感知的时间内,已经有了心脏。 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它一丁点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边角料,高高兴兴地成长着。 咚,咚,咚。 “这是什么声音。”罗心蓓看着那团快节奏晃动的阴影。 她的心中明明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 “这是它的心跳。”泰勒医生回头看向罗心蓓。 “太大声了——”罗心蓓喃喃自语。 泰勒医生笑了笑。 “没错,因为它很健康。”她点点头,“祝贺你。” 罗心蓓躺在b超床上,她不再回答,只转头看着那个阴影。 它明明小小一团,却如此用力强调着它的存在。 一个孩子。 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连接着她的血液,拥有属于她的一部分。 可能会——叫她妈妈。 “一个婴儿在我的肚子里。”罗心蓓自言自语着。 “是的。”泰勒医生点头,“一个婴儿。” 扑通扑通的心跳。 太大声了。 罗心蓓捂住了嘴巴,她看着那个白影,眼泪啪嗒落下。 咚—— 咚—— 咚—— 是心脏跳动的频率。 滴—— 滴—— 滴—— 寂静的病房内,生命检测仪记录着高低起伏的曲线。 它连接着心脏,每一声都是一个心脏正在平静地跳动着。 布莱迪医院特护病房内落下了一半的百叶窗,曼哈顿明亮的白日透过窗户,偷偷攀上病床的一角。 但房间大部分都陷入了一片昏暗。 包括病床的上的男人。 他闭着双眼,如同一株植物。 寂静的,枯败的。 了无生机。 他在静静地沉睡着。 生命检测仪分分秒秒宣布着他的存在。 但因为他的死寂。 人们无法分辨那声音是生命的延续,还是即将走向消亡。 第18章 椰子 滴——滴——滴—— 生命体征检测仪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沉默。 杰森坐在病房一角,他弓着身子,双肘搭在双膝,抬头盯着那台检测仪。 黑色的眼眸每日每夜盯着这些高低起伏的曲线,已经有两个月多了。 而他总是静静地坐在这里,也仿佛融进了这片沉默。 病房门锁咔哒拧开,杰森闻声扭头。 兰道夫布莱迪站在门口,他独自一人,那双苍老的蓝眼睛直直地看着病床的方向。 这位统领布莱迪家族的领导者,少见地流露出温和的模样。 “布莱迪先生。” 杰森慢慢站起身。 “我来看看他。”兰道夫仍然面朝着郑非的方向。 皮鞋轻轻抬起,穿过那地白色的阳光,几近无声地走近了病床。 兰道夫站在床尾,手轻轻拍在床尾的扶手。 “他还活着吗?”他问。 杰森看向郑非。 “死里逃生。” 想起那15颗子弹,杰森的声音低到像一句叹息。 于是兰道夫再也没有回答。 他就站在这里,那张肃穆的脸庞与锐利的眼睛,像在参加一场他并不情愿来到的葬礼。 “50年前,看着我第一个孩子差点死去的时候,我意识到了我们该有一家医院。”兰道夫张开了嘴巴,“为了不计一切代价,不惜使用所有的手段。” 那因为苍老而低哑的声音在昏暗中,仿佛一场虔诚的祈祷。 兰道夫长久凝视着郑非的脸庞,他的视线经过那些缠满身体的绷带。 “这家医院救了很多人。” 握住床尾扶手的手,手背慢慢凸起了笔直的骨骼。 “愿上帝保佑我的孩子。” 手放开了扶手,兰道夫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在打开时,放进了走廊上一束长亮的光。 病房门关上,病房内又回到了与沉默长久伴随的昏暗。 太阳慢慢落下,拉长了人身后的影子。 罗心蓓慢慢踩上了别墅门前的台阶。 木门关上,家中迎接她的仍然是日复一日的安静。 但现在,她好像并不是独自一人了。 从医院带回家中的b超图与各种化验单在茶几上一一摆开,罗心蓓坐在沙发中,她一言不发,就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它们。 黄昏在一点一点消退,天空逐渐换成夜晚。 那沉静安宁的轮廓,在周遭的昏暗中渐渐模糊。 只剩那双眼睛,睫毛一眨一眨,长久地盯着b超上那团明亮的白影。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这份平缓流淌的时光。 胸腔恍然吸了一口气,罗心蓓回过神,她拿过手机,接起了来电。 “嗨,罗小姐,我们已经收到你的流产手术预约邮件。请你在10月30日之前与金医生联系,好确认你们具体的手术时间,最好带着你的孕检资料!” 电话是另外一家妇产医院打开的,为了通知罗心蓓已经成功预约了流产手术。 流产手术。 在离开医院时,罗心蓓还是发出了这封邮件。 罗心蓓点点头:“好。” 手机拿离耳边,罗心蓓低头挂断了来电。 她握着手机,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发呆。 但她什么都没有想。 包括她恐慌焦躁了许久的怀孕,又或者她迫不及待就预约好的堕胎。 她只是就坐在这里,眨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双膝一点一点彻底陷入一片深蓝。 踩在地板上的双脚抬起,罗心蓓仰靠着沙发靠背,蜷起了双腿。 她看着自己折叠压向小腹的双腿,又把腿放了下去。 一直放在身侧的右手,终于忍不住抬起。 手慢慢覆上小腹,慢慢在腹部放下。 静悄悄的。 罗心蓓摸着泰勒医生给她做b超时的位置。 它明明在仪器上咚咚地跳动着,现在却无比安静。 因为它太安静了,所以她现在才发现它。 妈妈是不是也曾经像自己这样抚摸过她的肚子。 罗心蓓突然想。 小心翼翼的,轻柔的。 试着想要摸出她是不是正在跳动的。 但她比它幸运。 她的妈妈欢迎她的到来。 它的妈妈并不是。 她的爸爸妈妈相爱,熟知,孕育。 它的爸爸,和妈妈。 是陌生人。 天啊。 罗心蓓摇摇头。 她只是想象一下她与那个生死不明的男人各自被冠上一个「妈妈」和「爸爸」的词,都觉得格外别扭。 怎么可能生下陌生人的孩子呢。 还是那种——人。 罗心蓓抬起头,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却发现,无论妈妈与爸爸之间爱与不爱,最后结果都是现在这样。 妈妈离开世界,爸爸有了新的家庭。 掌上明珠咕噜噜滚落在地,变成了只有她自己才拥有的眼泪。 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 但她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她会永远爱着妈妈。 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只属于自己? 罗心蓓想起了田一诺口中不婚主义的伊莲。 窗外一阵欢声笑语,打断了罗心蓓的发呆。她扭头看去,是对面那个华人家庭。 家中没有开灯,罗心蓓能清清楚楚地透过玻璃看到马路对面的明亮。 他们似乎来了客人,或者亲属。 别墅门前路两旁停了比平时更多的车辆。 院子中开满了灯,空中飘起来了烤肉炉的烟雾。 她看着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揽着他的总是喜欢新中式穿搭的妻子,他们正在对着别人举杯。 视线在男人又抱起一个小女孩,并拉着另外一个小孩的手向被植物墙壁遮挡的热闹的庭院中时收回,罗心蓓转头看向了那张平铺在茶几上的b超图。 拇指轻轻敲击着牙齿,罗心蓓在窗前反复徘徊。 她时不时停下脚步看一眼手中的b超,然后继续纠结。 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阳光又一次升起了,无论有人是否期盼黎明。 清亮的阳光慢慢投进窗中,照亮空旷整洁的客厅。 包括在沙发上沉睡的人。 手机闹钟响起,惊扰了梦中人混乱无比的梦。 在闹钟响到第二遍时,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迷迷瞪瞪地看来看去,看清了自己是在哪儿睡着的。 手撑着身体坐起时,一直放在胸前的纸张哗啦一声飘去地毯。 “你好,我是克里斯蒂安金。” “哦——嗨——呃——”电话仅响了一声就被接通,还在做心理准备的罗心蓓就此结巴了一番。 她咽了一口口水:“我是罗丝罗。” “哦,罗小姐。”金医生在那头很快明白了她是谁。 “关于你流产手术的预约时间——” “呃——金医生——”罗心蓓打断了金医生因为看向预约表而放慢的语速。 “嗯?” 手紧张地在唇边敲击着,罗心蓓抿了很多下唇,才下定决心。 “我想取消流产预约。” 午后,小组作业的成员约定图书馆聚集。 当印度组员在罗心蓓面前坐下时,罗心蓓瞬间来了一个干呕。 这个举动,令围坐在桌边的同学们慌张地瞪大了眼睛。 包括田一诺。 手正拧开水笔,田一诺拧了一半,扭头震惊地看向罗心蓓的侧脸。 ‘你要死啊!还想不想上了???’她用激烈的眼神疯狂发射着她能把图书馆喊破天的尖叫。 可是田一诺快到堪比电报的长睫毛眨巴了半天,罗心蓓竟然更过分地捂住了口鼻。 水笔啪嗒一下掉在桌子上,田一诺感到桌边肉身可觉地降低了温度。 “抱歉。”面对愣在原地,准备瞪眼开启一通‘你是不是种族歧视者’质问的印度同学,罗心蓓平静地说,“我怀孕了。”……? “真损啊,这招。” 跟着罗心蓓离开图书馆后,田一诺忍不住摇头感叹。 她嗅了嗅户外暂时没有那股乱七八糟气味的空气,然后拍了一下手。 “下次我也用。”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干的事,田一诺就笑起来没完。 笑到不行的眼睛无意一瞥罗心蓓淡然的侧脸,田一诺的笑容顿时凝固。 “O,M,G——”田一诺恍惚地捂住了嘴巴。 “苏东哲——”她的语气,像是念出一个即将被她加入暗杀名单般的冷气幽幽。 罗心蓓摇头。 “不是他的。” “What???” 田一诺这一声,几乎提了八个度。 她愣在原地,看着罗心蓓慢慢走向前方的背影。 她满脑子都是语无伦次,所以现在才会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罗心蓓走了几步,在原地停下。 她迎着阳光,看向好像石化了的田一诺。 “如果我说,我也去买了精英精子库,你信吗?”…… 张大的嘴巴,嘎嘣一下合上了。 田一诺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信啊。”她点点头。 “真的吗?”轮到罗心蓓不信了。 田一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都这样说了。”她不情愿地撅起嘴。 田一诺拎着包,慢吞吞地跟上罗心蓓的身边。 “他帅吗?”她问。 “呃——”罗心蓓想起郑非的模样。 那笔挺的鼻梁与完美的眉骨在脑海中划过,令她对他的基因放了心。 同时,她在脑中用手按住了他的脸,让他堪比利刃一样的眼睛别再看向她。 “还不错。”罗心蓓努起嘴。 “身高呢?” “1.9左右吧——”罗心蓓捋捋耳边的头发,“具体数字我忘记了。” “哪国人?” “美泰混血。”罗心蓓说。 “哦!”她竖起一根食指,“但祖辈还有一些华人血脉。” 舌尖抵着一颗牙齿,田一诺皱着眉头歪了歪脑袋。 “多少钱买的啊?” 多少钱—— 这次罗心蓓没有很快回答了。 毕竟她也没有真的去过精英精子库来着—— 看着手中拎着的气泡水,罗心蓓突然想起那些每日清晨被他带来屋内的水。 他用步枪给她和苏儿换了水。 一把步枪6000美元——换了13三瓶水—— 换了四天。 “七万八美元。” 田一诺猛然转身倒着走。 “这么贵???”她咽下一口震惊,又问,“学历呢?” “呃——”罗心蓓想了一圈。 “西点军校。”她想起郑非说过他曾经吃过蛇肉的经历。 正是在西点军校读书时。 “我靠。”田一诺感慨地摇摇头,“这年头,西点军校的都出来卖啊——” “Ok。”她妥协地比了个‘ok’的手势,“很值。” 但是,19岁就要生孩子这件事,还真是一件——胆大到疯狂的举动。 聊完这些关于孩子父亲基因的问题,田一诺也冷静了许多。 “Rose。”她看着罗心蓓年轻的脸庞,“你不怕吗?” “怕。”罗心蓓点头。 “但是。”她看向田一诺,“它的心跳声,好大啊——” 秋天。 冬天。 在世界万物凋落的季节,一颗种子在安静地孕育着。 粗跟高跟鞋经过两边别墅中央的马路,一个女人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外套,伸手按下门铃。 门铃按响后的一分钟后,木门向内打开。 女人站在门口,她拘谨又柔和地看向眼前的女孩。 她看起来很年轻,还有一头长长的浓密的黑色卷发。 她身穿一条燕麦白色针织长裙,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你好。”女人介绍自己,“我是雷女士家政公司介绍来的帮佣。我叫李月兰。” “啊!你好。”对着这个华人女人,罗心蓓高兴地伸出手,“我是罗丝。” 自从罗心蓓怀孕后,朋友们全都好像找到了事情做。 比如兰姨说孕妇可以多喝一些椰子水,这样羊水会干净一些。 于是胡安安自告奋勇地接下了去超市采购的任务。 “她的包最好要到快生产时再准备。现在还不着急呢。” 面对田一诺已经从亚马逊买到家的待产包,兰姨有些想笑。 “哎呀,我太激动了。”田一诺呵呵傻笑。 她扔下包,坐在兰姨的身边看着兰姨叠好罗心蓓的衣物。 兰姨今日给罗心蓓做了牛奶小方,特别好吃。 田一诺赖在这里,也混了一份。 她捧着小盘子,看着罗心蓓拿着手机从餐厅走进客厅。 “你选好怎么生了吗?”田一诺口齿不清地问。 “呃——水下?”罗心蓓晃晃手,“等下再说,我有快递。” 一封信? 罗心蓓接过快递员手中扁平的信封。 她好奇地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半天,也没有想起自己最近买了什么扁扁的玩意儿。 雪弗兰大黄蜂轰隆隆地穿过别墅区,在罗心蓓的别墅门前停下。 “王牌送货员驾到!”胡安安打开车门蹦下了车。 “在这干嘛呢?”他一边打开副驾驶卸货,一边问着站在门口的罗心蓓。 “有快递。”罗心蓓拆着信,头也不抬。 “行吧!” 手指抠住纸箱,胡安安拎着鞜樰證裡一箱椰子标志的饮料绕过车头进了家。 罗心蓓转了身,她捏出信封中的东西,慢吞吞地跟着胡安安的身后回家。 手指搓开一张折叠的信纸。 【罗丝,祝你永远幸运,幸福。谢谢你。】 珠光粉色的信纸,在阳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微光。 眼睛在看到这封信时,一瞬间就明白了是谁的来信。 罗心蓓拿起垫在信下方的信封,她终于在寄件人那里发现了一个地址。 来自【旧金山】。 尽管寄件人只有一个【Luckygirl】。 苏儿。 罗心蓓忍不住笑了起来。 门内响起田一诺的大叫。 “胡安安,我让你买椰子水,不是椰汁!!!!” 第19章 彩带 平静的清晨,抚摸胎教在某个小朋友突然兴奋时戛然而止。 被吓了一跳的手停滞在肚子上空,罗心蓓清清楚楚地看到,刚刚,她的肚子里面好像被人踹了一脚。 裹住肚皮的贴身薄棉T恤凸起了一块尖尖,几秒之后,它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不得不说,不管经历几次胎动。 罗心蓓还是会有点心跳加速。 手慢慢放下,再次试着覆盖腹部。 “Hey——”罗心蓓低下头,她对着肚子轻声细语,“小朋友,你在健身吗?” 【孕25-28周:数胎动。】 正站在客厅斗柜边查看孕妇手册的兰姨听到了罗心蓓与肚子的对话。 “它在动吗?”兰姨扭头看向餐厅。 “对——”罗心蓓站在原地,她紧张地张着手,拧眉笑着,“我有些不敢动了——” “那它大概喜欢妈妈多摸摸它。”兰姨侧仰着脑袋冲身后一笑。 戴着老花镜的视线收回,兰姨对着手中的小册子看了一会儿。 【孕25-28周孕检项目:糖耐、Td疫苗接种、测量体重和血压、测量子宫。】 “罗小姐。”兰姨转头,她举起小册子,“明天开始你可以去预约注册生产医院了。” 直到开始注册生产医院,罗心蓓才发现,洛杉矶居然有这么多人生孩子!!! 她与田一诺和胡安安还有薛淼联系了整整两周,才终于在一家可以提供水下分娩服务的医院成功注册。 看着又一笔钱在卡中划走,面对怀孕后每月陡然飙升的支出,罗心蓓也头一次开始好好研究起了账单。 如果说,在怀孕之前,通过妈妈给她设置的信托,她每月可以领到的一万美元足够她不需要担心钱的压力。 并且那个时候,罗承康还承担着她每年7万美元左右的学费。 但是现在,扣掉她每月必须的生活费、帮佣费、孕检、生产。面对学费,还有后续养小孩的费用,她可能真的得想想办法了。 没准还得有房子每年必缴的土地税—— 罗心蓓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算得上是美国政府针对富人待宰名单中符合「豪宅」的房子。 God,她还得去打听一下地税。 希望别超过10万美元! 而且——兰姨也很贵。 生孩子一头热,后面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好难啊! “这学费怎么这么贵啊——”算了半天,罗心蓓对着这个此时此刻对她来说算得上天文数字的7万美元学费有些头大。 “你也教不了什么东西吧!”她没好气地把笔‘啪’的一下按在桌子上。 笔咕噜噜去一旁,在田一诺的胳膊肘边停下。 田一诺从刚刚开始,就坐在地毯上看着罗心蓓闷头算账。 “实在不行——学生贷款?”田一诺托着下巴,下巴在手心中随着说话一上一下。 “你有绿卡,好申。” “利息超高。”罗心蓓满眼惊恐地看向田一诺。 她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账单,撅着嘴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高利贷呢——” “不过——等宝宝出生后可能会好一些。”罗心蓓又掰着手指头算着,“我的后代也会有每月1万美元的信托,如果我休学半年,加上暑假的时间,我的这笔钱可以攒7万美元。” 她扭头对着田一诺傻乐:“然后我就读一年,休半年。读一年,休半年。” “这么天才的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田一诺对着罗心蓓因为怀孕而比先前圆润一些的脸蛋叹为观止地摇了摇头,“和你决定生孩子一样损。” “学校以为你把那里当酒店呢。”她伸手拿过罗心蓓划成一团乱麻的账单。 孕28周,怀孕已经很容易浑身酸痛。 罗心蓓扶着腰后慢慢拉展了一下后背。 “我想gap呀,他也管不着我。”她也有些为自己完美的想法感到满意。 “哼——”田一诺对着账单哼哼笑。 “然后那半年内我们就可以只花宝宝的钱。”罗心蓓低下头,她对着肚子商量起来,“宝宝,妈妈可以花一点外婆给你的钱吗?等妈妈毕业之后找到工作就给你攒钱!” 眼睛与轻颤的睫毛。还是因为自己不确定的未来,感到了一丝的迷茫。 “如果太难熬——”罗心蓓小声说,“那就把这套别墅卖掉。” 那些高昂税费背后的生活,本来就不属于断羽后独自闯向世界的人。 【孕29周:可自行选择向医生确认胎儿性别。】 其实关于这一点,罗心蓓还是纠结了一番。 她一方面想要早点知道宝宝的性别,一方面又想感受一下生产时堪比开奖的感觉。 但是对于生什么性别的小孩,她倒是没什么要求,都可以接受。 下午15:10分,孕检到达预约时间。 兰姨扶着罗心蓓在沙发上站起来。 “要是女孩就好了。”在走进泰勒医生的诊室时,兰姨边扶着罗心蓓边嘀咕,“罗小姐,它爸爸的身高快要1.9,那你才1.68。如果是男孩,他还会继续长得很大。超过7斤的小孩你就没办法在水下生了,只能剖腹产。如果他像现在这样小,也不好。男孩子个头小小的,会自卑的。” “啊——”罗心蓓恍然点头。 “我还真没考虑这么多呢——” 从罗心蓓怀孕开始之后就一直负责孕检的泰勒医生还是那样温和,她耐心地对着b超机器给罗心蓓讲着胎儿的现状,还对它的健康表示夸赞。 “瞧,这是它的眉毛。哦!很漂亮的婴儿。它现在正在睡觉——”泰勒医生自顾自地看着宝宝的图像。 “嘿,祝你做个好梦?”她搞怪地压低了声音。 “呃——泰勒医生。”看着泰勒医生的侧脸,罗心蓓试探着问,“关于它的性别——” 泰勒医生扭头看来。 她向后靠在她的可移动滑椅的椅背上。 “你想知道吗?” “是的。”罗心蓓点头,“我现在只能和它聊一些无关性别的话题。” “没准生下来之后它会选择自己的性别哦。”泰勒医生冷不丁说…… 罗心蓓愣了一下:“什么?” 美国人已经到这份上了吗???? “只是开个玩笑!”泰勒医生甩起双手哈哈笑。“放轻松!” “好。”她伸出两只两只手,在桌子上平摊开。 “给我你的手。”泰勒医生招招放在桌子的上右手,“如果是男孩,我会举起左手。如果是女孩,我会举起右手。” “仪式感。”她自我认可地点点头。 临近开奖时刻,罗心蓓的心脏紧张地扑通扑通。 两只略微水肿圆润的手犹犹豫豫地伸出,在泰勒医生干瘦的手中放下。 “准备好了?”泰勒医生看着罗心蓓紧张的脸色。 喉咙咽下一口决心,罗心蓓点了点头。 迎着春日美丽的落日时刻,宝马车开进了静谧的别墅区。 “快点快点,回来了!” 田一诺冲等在院子中的朋友们招手。 车在门前停下,罗心蓓与兰姨下了车。 朋友们已经在这里等待她们了。 他们眼巴巴的,像等着鸟妈妈把食物叼回家的小鸟。 “知道性别了吗?”胡安安的那双大眼睛格外眼巴巴。 罗心蓓闭着嘴巴,她没有回答,只是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那就宣布吧!”田一诺已经激动地两手乱挥了。 在罗心蓓前往妇产医院时,田一诺和胡安安还有薛淼已经在后院准备用来揭晓胎儿性别的仪式。 “如果是男孩。你就拿起贴着蓝色贴纸的彩炮。如果是女孩,你就拿起贴着粉色贴纸的彩炮!” 田一诺拉着胡安安和薛淼转过身去。 “选吧!我们不看!” 看着那三个激动地在原地恨不得原地起飞却还得把自己的双脚按在草地上的背影,罗心蓓忍不住想笑。 她低头看着桌上,这里的确有一蓝一粉两个彩炮。 手抓起其中一个彩炮,罗心蓓向朋友们的身后走去。 “嘭”的一声。 田一诺第一个转过身来。 粉紫色的彩带飘散上空,几乎与落日融为一体。 “哇!!!!”朋友们高兴地举手狂呼,“Agirl!!!” 手一次次地被朋友们抓着举起,罗心蓓笑着看着朋友们围绕着她的周围。 她与他们反反复复地庆祝着她有了一个女儿。 笑眯起的眼睛,在院中如天上明星般燃起的焰火间,罗心蓓恍惚好像看到了一个侧脸。 马克布莱迪。 中文名叫郑非。 时至今日,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名字。 她甚至记得他的一切。 她处于弱势却想与他结盟时,他那嘲笑的语气。 他给她换了水,换了食物。 在与落难截然相反的美到令人震撼的朝阳,他说这是他们的缘分。 他们匪夷所思的开始,像在地狱中结出了一朵花。 它不合时宜,根茎却深深埋在她的心里。 ‘谢谢你’。 她想说。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健康的女儿。’ 她不要他任何的补偿,因为这个女儿就足够安抚一切。 银色的焰火,成为夜空斗转的繁星。 北美大陆两端,时间在一起前进着。 【孕35周】 手轻轻敲响木门,罗心蓓挺着孕肚进入了这间办公室。 “你好。”她对着办公室中的女人说,“我想办理休学。” 暑假就要来了。 去年暑假发生的事情,在平淡的、充满期许的日子中,仿佛像梦一样不真实。 只有无法自行控制的噩梦,才能让罗心蓓总是想起她曾真的去过肯尼亚。 她还会在想—— 算了,不想了。 无论那个人是否活着,全都与她无关。 六月,一个最美好的日子。 加州回到了炙热的夏日。 开的花,结了果。 瓜熟蒂落。 第一次宫缩开始,罗心蓓就已经疼到脸色苍白,冷汗热汗齐飞。 “我来了!” 胡安安像一只鹈鹕一样,一手提着自己的相机一手提着待产包冲进了医院。 他穿过大厅中走来走去的护士与产妇,埋头就往水下分娩的房间冲。 “哎!”扶着罗心蓓进产房的田一诺挤在门口。 她把罗心蓓送进兰姨手里,转身吓得一个劲儿把胡安安往外推。 “胡安安你出去!” “好好好。”胡安安猛点头,他呼哧带喘地把包递给田一诺,“那谁拍纪录片啊!” “我来我来!”薛淼在后面追了过来。 她胡乱扎起马尾,手忙脚乱地拿走胡安安手中的相机。 胡安安转头就跑。 “医生!医生!”他顶着一头跑乱的头发到处乱问,“婴儿沐浴卡要去哪里办!”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像一只柔和的手轻拍着疼痛的伤口。 罗心蓓躺在浴缸中,她死死闭着嘴巴,只剩呜呜地哭泣。 脑袋仰靠在浴缸边缘,掉落水中的黑发像几缕纠缠的水草。 她在水中漂浮着。 像——她才是那个即将离开羊水诞生的婴儿。 呼吸与疼痛交替着,追不上对的节奏。 罗心蓓睁开眼睛一秒,她低头看到一团血水呼啦在她眼前冒了上来。 红黑色的血,染尽了一片澄净的蔚蓝。 “冷静——冷静——”田一诺在护士小姐帮助罗心蓓保持呼吸时手足无措还得尽量保持着平静。 她也就冷静了一秒,直到看到那团一下子就涌出来的血。 水很快被换了新的,罗心蓓急促地呼吸着。 “你想转过身去也可以,”医生在旁边建议,“按你最舒服的方式。” 妈妈—— 那被撕裂的疼痛侵袭全身时,罗心蓓只想要喊‘妈妈’。 她想妈妈,太想了。 ‘妈妈——救救我——’ 水轻轻回荡在裸露的后背,像一只轻柔的手。 一下,一下。 在痛到顶峰的时候,带走了那些疼痛。 咻的一下,力气好像彻底抽离。 水面荡漾着轻轻的水波,一只手伸进水中,抱出了一个孩子。 田一诺盯着水面,她对着那个光溜溜的小孩愣了一秒,转头对着罗心蓓哇哇大哭。 “心心!你为什么非要生孩子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痛啊!” “什么——” 罗心蓓疲惫地动都不想动。 她就这样躺在这里,木木地看着医生递给她一把剪刀。 “你要自己剪脐带吗?” 泪眼模糊的眼睛,看着那个一团小小的灰白色。 罗心蓓伸出手,她累得抬不起手。 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让她找到了脐带。 咔嚓一下。 那团小小的灰白色就被送进了她的怀里。 “祝贺你!”医生在旁边说,“是个女孩!” 女孩—— 罗心蓓抱着这个小孩。 她正闭着眼睛,浑身湿漉漉的,黑发糊在小小脑袋上。 她们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 她好重啊—— 心跳声很大,也很重。 筋疲力尽,但罗心蓓笑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她终于有了自己唯一的家人。 【罗艾莎小朋友100天啦!】 【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 【妈妈永远爱你!】 粉色银色的心形气球充斥着客厅的四周,在一整面贴满照片的照片墙前。罗心蓓已经怀抱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长长的针织袜套。 一头浓密的卷曲的黑色胎发,戴着一个针织的花朵发带。 她躺在在罗心蓓的臂弯间,眨巴着两只像葡萄一样圆亮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垂下的气球与丝带。 抱着艾莎,罗心蓓小心翼翼地切了为了百日而庆祝的蛋糕。 “百日快乐!”田一诺迫不及待地掏出了一个jellycat的小兔子。 “百日快乐,Elsa!”罗心蓓看向怀中的艾莎,她亲了一口她软软的脸颊,“妈妈永远爱你。” 胡安安站在沙发上,他用力挥起手臂,洒下一把彩带。 飘扬的彩带,在空中散发着亮晶晶的光芒。 那光芒落地—— 沙土飞扬。 子弹打在地面,溅起血,溅起土。 一只手向前抓去。 它穿过黑色的迷雾,抓起地上的女孩。 可是她扭身变成了一头轻巧的羚羊。 她飞速地逃窜。 她向着天边跑去了。 乐乐。 “嗯——” 唇间发出一声微弱的支吾。 它太微弱,但足够在这间寂静许久的病房中,让杰森睁开默默祈祷的眼睛。 “先生?” 杰森握着祷告的双手愣在原地。 他愣了一秒,一个箭步冲去那张病床前。 “先生!”杰森低头看着郑非那张早已瘦削暗淡的脸庞。 他闭着眼睛,张合着嘴唇,仿佛在重复着什么。 杰森把耳朵凑了过去。 “一个女孩——”郑非闭着眼睛,声音嘶哑,“中国,女孩。” “名字,乐乐。” 第20章 好莱坞 太阳在地平线升起,清晨的阳光穿过环绕洛杉矶的一座座山峰,在洛杉矶的上空长久定格。像好莱坞电影中开场前一段用来铺垫故事开头的长镜头。 充满阳光,充满活力。 【2022年3月14日】/【10:21分】 车载时钟在车身启动时率先亮起了本日日期与时间。 “跟妈妈说再见!” 兰姨站在别墅门前,她抱着艾莎,拿着艾莎肉乎乎的小手冲着车内的罗心蓓挥了挥。 但是只有八个月大的艾莎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再见」,她啃着左手,看着自己慢慢晃动的右手。 罗心蓓已经系上了安全带。 她听到车窗外兰姨一个劲儿在教艾莎说“byebye”,就把灿烂的笑脸凑去了车窗边。 “拜拜!”罗心蓓冲艾莎挥挥手。 她又抛了个飞吻,“妈妈待会儿就回来!” 眼睛还在依依不舍看着窗外的艾莎,手重新握回了方向盘。 罗心蓓逼着自己扭回视线,她慢慢启动了宝马车。 自去年6月份生产之后,罗心蓓今天是第一次单独离开艾莎。 但她必须得出门去,因为在好莱坞片场实习的胡安安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 在比弗利山庄。 宝马车开出社区,慢慢向城郊开去。 25分钟后,车开进了比弗利山庄。 这里是汇聚了好莱坞影视明星与美国名流富豪们住宅的地方。 一套套昂贵的豪宅坐落于山下山上,沿着中间笔直的大道,罗心蓓车头的前方就是世界闻名的【好莱坞】白色字母标志。 它高高矗立在山上,正午时分,太阳正把它照得闪闪发亮。 打火机咔哒按下开关,然后一根香烟凑了过来。 火焰烧起香烟尾部,莫妮卡乔纳斯深深吸了一口香烟。 她站在山顶豪宅中,山下洛杉矶的景色尽收眼底。 “一个超模,为什么非要闯进好莱坞。”这个曾拿过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女人一边吐出一口烟雾,一边顺便吐出了一口自言自语似的抱怨。 她扔下打火机,又迫不及待地含住了香烟。 两颊在吸烟时深深凹陷,烟雾像火车汽笛一样喷出鼻尖。 莫妮卡转过身来,她的手像抓蚊子一样挥走脸前的烟雾,抬起脚步在可以观赏美景的白色沙发中坐下。 “纽约真是成就了太多不该成就的人。”手指夹着香烟,莫妮卡望着洛杉矶嗤笑一笑,“那群女孩——” 她眼中露出一丝轻蔑:“她们去维多利亚的秘密走一圈就能一跃枝头成为凤凰。” “你说谁?”莫妮卡的助理在一旁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看着莫妮卡露出金发的半张脸上升起的那阵烦躁,陡然想起了老板一定是在指这次被‘强塞’进剧组的女二号。 “爱丽卡梅森——”助理附和地点了点头。 “她的确幸运。”助理说。 她的脸上流露出与老板一样的轻蔑:“她在几年前最后一场维秘秀倒闭前搭上了马克布莱迪。几个月后又搭上了现在的维克托考森。有亿万富豪男友可真是省了很多麻烦。她一脚从新奥尔良站进了纽约,第二脚就站进了好莱坞。哎呀,幸好她只有两只脚。” 作为助理,必要的任务之一就是要顺着老板的心意说出老板爱听的话。 但当助理说完这一大通冷嘲热讽之后,莫妮卡并没有表达出她对于这番话的欣赏。 助理看着莫妮卡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她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说得还不够挖苦与刻薄,莫妮卡却望着前方哈哈笑了起来。 “马克布莱迪。”莫妮卡慢慢把香烟放进嘴中,“布莱迪家的男人们太钟爱超模了,从他的——爷爷?开始。这简直像一种遗传基因。” 她托着右手手臂,对这件属于名利场必备的烫知识之一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 笑在听到身后的门铃声后停下,莫妮卡转头向后望去。 她吸着指尖剩余的烟,看着门铃响起后的没多久,女佣带着一个亚裔长相的女孩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女孩穿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吊带T恤外是一件白色针织外套。 她看起来很年轻。 年轻得过头了。 好吧。 对于亚洲人,通过外貌来看的话,莫妮卡总是很难分辨他们的具体年龄。 看着女孩那头黑发,莫妮卡皱起眉头。 “你是谁?”她抓过手机,准备等她说出一句‘我真的很爱看你的电影’之后立即选择报警。 “呃——”罗心蓓露出一个微笑,“你好,我是安东尼胡介绍来的中文家教老师。我叫罗丝罗。” 准备报警的手慢慢放下了,莫妮卡终于想起了有一个中文家教老师会来家中面试的事情。 莫妮卡又上下打量了罗心蓓一番。 “中国人?” “是的。”罗心蓓点头。 “说几句中文。” “你好,我是来应聘中文家教的。”罗心蓓用中文回道。 莫妮卡不置可否,她抽了最后一口烟,转身找起了烟灰缸。 “抽烟吗?”她背对着罗心蓓问。 罗心蓓摇头:“不。” “大麻?” “不。” 香烟在烟灰缸中按灭,莫妮卡随口问:“你几岁?” “21岁。” “薪水一小时300美元,每周7小时。”莫妮卡转头看回罗心蓓,“关于薪水,你有别的要求吗?” 罗心蓓摇头:“没有。” “嗯。”莫妮卡叼着一根新的香烟点了火。 “留在这里吧。”她吐出第一口烟雾时说。 她转头又看向女佣。 “叫克里斯下楼,他的中文老师来了。” 她很快又把头扭回罗心蓓的方向。 “提醒你一句。医生说他的脑子有毛病,比如adhd,还是弱智什么的。”莫妮卡自己嘀咕了一通。 然后她满不在乎地把手在空中挥了一下:“把他按在椅子上学点什么会辛苦一些。” “没关系。”罗心蓓柔和地安慰她,“我很会照顾小孩。” 送往嘴中的香烟停在嘴边,莫妮卡看了罗心蓓足足有3秒。 “你?”莫妮卡的语气有些忍俊不禁。 “是的。” “为什么?”莫妮卡眯起眼睛,“你有很多弟弟妹妹?” “这倒不是——”罗心蓓又摇头。 她原本不打算回答接下来的问题了,但是莫妮卡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必须得等她说什么合理的解释之后,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我有孩子。”罗心蓓如实告知,“一个女儿。” “什么?”莫妮卡噗呲笑起来。 她摊开双手,心中难以置信了一番之后才说:“你才21岁。” “是的。”罗心蓓笑着耸耸肩膀,“我买了精英精子库。” 莫妮卡的嗓子发出了一声像鸭子一样的笑声。 “哇哦——”莫妮卡对罗心蓓有些刮目相看,“你还挺时髦的。” 她又笑了一声,问:“她几岁?” “呃——”罗心蓓想了想,“八个月大。” “克里斯,快点,宝贝。”莫妮卡突然转头对着后方大嚷,“来见见你的中文老师。” 顺着莫妮卡看去的方向,罗心蓓看到女佣领着一个金发男孩走下了楼梯。 他瘦瘦小小的,被女佣牵着手也得一蹦一跳地走路。 看到了莫妮卡,克里斯立即甩开了女佣的手。 “妈,我要买乐高的保时捷。”克里斯急冲冲扑去莫妮卡的身上。 莫妮卡飞速掐灭了香烟。 “行。等你上完今天的中文课之后妈妈会买给你的。” “你好,克里斯。”罗心蓓走到克里斯的身边,她对他伸出手,“我是你的中文老师。” 尽管莫妮卡说自己的儿子克里斯是弱智,但罗心蓓还是认为克里斯是个善良的小孩。 只不过他有时候会善良过头了,比如在每天的课程之前、之中,他总会对满屋子的玩具朋友们的全都说一遍他新学到的中文。 “随便教教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他别真的是个弱智。”莫妮卡在今日前往片场之前对罗心蓓说。 她说完,就戴上墨镜,拿起爱马仕手袋离开了家中。 空旷的家中只剩下忙于打扫的女佣,罗心蓓目送着莫妮卡离去,她转过身来,看向趴在茶几上拼乐高的克里斯。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地有说有笑。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笑眯眯地走去克里斯的身边。 “克里斯。”她拿起一块积木:“你还记得这个用中文怎么说吗?” 在今日课堂终于快要结束之际,罗心蓓接到了莫妮卡打来的电话。 “还在家吗?”莫妮卡在手机那头问。 “呃——”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她已经走出的住宅。 “怎么了?”她问。 “我忘记带我的角色手记,如果你在家的话请帮我一起带来。” 十分钟后,罗心蓓带着莫妮卡的角色手记奔跑在好莱坞热闹的片场。 马上又要迎来一个暑假了,加州的阳光逐渐炎热。 罗心蓓甩着脑后绑起的马尾,她左右跑了一大圈,才找到莫妮卡待着的咖啡厅。 “莫妮卡。”罗心蓓气喘吁吁地把手记递给莫妮卡。 她快速瞥了一眼坐在莫妮卡身边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刚好在瞧着她。 “你的孩子是精英精子库买来的吗?”女人的嘴角挂着一个微笑。 罗心蓓闻言看了一眼莫妮卡,她正埋头阅读着她的人物手记,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是否被当作了大嘴巴。 “是的。”罗心蓓回给女人了一个微笑。 她并不想过多聊起自己的隐私,尤其是关于艾莎。 “真好呀。”在罗心蓓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个女人的脸上流露出一番期许。 “你在哪儿买的?”她呵呵一笑,“我也想买。”…… “呃——” 这个没由头的话,罗心蓓有些头大。 “在瑞士。”她胡乱诌了一个地方。 “但据我所知他们已经不做这门生意了。”她又赶紧断了这条路。 “哦!”女人惊讶地瞪起眼睛,“为什么呀!” “嗯——据说他们会对孩子的生父透露买家信息。” “天呐——”女人捂住了嘴巴。 她的脸上立即充满了‘真希望你别经历这样的事情’的遗憾。 手记被翻得呼啦作响,一只手又‘啪’的一下合上。 莫妮卡站起身来。 “你有时间吗?”她语气平平地问罗心蓓,“有一份兼职,薪水比家教还要赚。” 等待罗心蓓结束工作回家的时间中,薛淼与田一诺已经来到了家中。 她们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忙着写电影剧本,一个忙着写自己的作业。 兰姨在餐厅中准备着艾莎的奶粉与罗心蓓的晚餐,艾莎坐在儿童座椅中,她安静地玩着手中的小鸭子,只有抓着小鸭子时高兴挥动的双手和短短胖胖的小腿才能让人发现她已经很高兴了。 小鸭子biu的一下飞去了一旁,砸在了薛淼背后的沙发上。 “吓我一跳。”薛淼转头看向小鸭子。 她拿过玩具,艾莎还在盯着她空空的小手。 她的手指抓动着空气,仿佛陷入了属于小婴儿才会有的关于对新世界的思考。 艾莎太漂亮了,看着她圆乎乎的脸蛋,薛淼开始嘿嘿傻笑。 “来吧,babygirl。”薛淼在地毯上爬起。 她抱起坐在儿童座椅中的艾莎:“和姐姐一起等妈妈哦。” “差辈分了。”田一诺说着,手指头飞速敲击着笔记本电脑键盘。 “我不管。”薛淼撅嘴亲了一口艾莎,“我就是姐姐。” 门外响起密码锁开门的声响,薛淼转头望去。 “哇!是妈妈回来了!”薛淼的声音夹的不能更夹了。 “Hey!Elsa。”罗心蓓脱下外套。 她先去餐厅水龙头下洗了手,才迫不及待地伸着双臂跑来接过艾莎。 手指停下了敲击,田一诺转头看向罗心蓓。 “你今年要回学校吗?”她问,“学费攒够了吗?” “再等等吧。”罗心蓓抱着艾莎冲餐厅走去。 她绕着忙着炖汤的兰姨,打开冰箱与柜子翻出了一包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和乐之饼干。 “莫妮卡给我介绍了一份新工作。”罗心蓓带着零食来茶几边坐下,“有一个剧组的女主角这次演了一个在唐人街长大的女孩,但不肯学汉语,所以我要去剧组教她念台词。” 她用牙撕开塑封袋:“一小时500美元,不过要每天随着她的工作时间去剧组待命。” 薛淼也在罗心蓓的身边坐下。 “谁呀?” “凡妮莎摩根。”罗心蓓把艾莎放在她的腿上。 “哇。”田一诺猛地抬起头,“童星耶。” 虽然兰姨在刚刚就一个劲儿说玉米排骨汤快做好了,但是罗心蓓已经饿到再也等不及饭菜上桌。 她就坐在茶几边,把火腿铺在饼干上之后就一口塞进了嘴巴里。 一盘火腿见了底,罗心蓓又喝了一杯水,这才终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那桌堪比私房名厨的中餐,被薛淼和田一诺解决得干干净净。 工作、还有奔波。 忙碌一天的末尾,最后是安心抱在怀里的每日都在长大的艾莎。 玻璃窗向外推开,罗心蓓抬头看去。 粉紫色的落日余晖像教堂中透过玻璃花窗洒下的光,那光晕染了世界的每一处角落,温柔地铺满艾莎躺着的婴儿床。 “ma——ma——” 罗心蓓闻声低头。 艾莎举着小手,她笑弯弯着眼睛,嘴巴咿咿呀呀。 落日悬于河水交汇的上空,在日落时刻,光芒反射在曼哈顿摩天楼群间。 镜面表面像河水一样,波光粼粼。 余晖慢慢滚动着经过一栋大楼,最终落于一双冷漠凝结成霜的眼睛。 窗帘已被彻底拉开,洁白空旷的病房内,被余晖洒满了一片橘红。 手搭在单人沙发的扶手,偶尔会轻轻弹动。 那孤寂又难以猜透的背影,长久地望着窗外的日落。 更加让人不敢轻易说出令他失望的话。 犹豫万分的手,还是慢慢关上了身后的病房门。杰森默声吸了一口气。 “老板。”杰森站在郑非的身后,他看着他们一起投射在玻璃上的倒影。 郑非没有回应,杰森在玻璃上看到他看向了他的眼睛。 “香港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他沉声说。 那毫无波澜的视线,在玻璃中从杰森为难的脸上转去了前方。 手指又开始轻轻弹动起来。 “再找。”郑非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噩梦 纽约——曼哈顿。 弹伤愈合后,在后背肩头留下了月球表面凹槽般的白色疤痕。 两条健壮结实的手臂外侧,各自几道白色长痕宛如流星轨迹。 布莱迪医院环幕落地窗外曼哈顿高楼林立,清晨阳光穿过整面整洁明亮的玻璃,掠过男人蓄势待发的背肌。 心肺试验训练仪开启。 仪器开机日期显示:【2023年5月5日】。 几名护士忙碌地走来走去,她们环绕着站在跑步机边的男人,熟练地给他的胸膛四处贴上电极贴片。 手接过面罩,郑非转过身来,他戴上面罩,抬步登上了静止的跑步机。 “静息心率测试。”医生点击开启,“先生,请保持呼吸。” 曼哈顿俯于脚下,一览无遗。 平静的视线横跨曼哈顿,落于三条河水之后地平线的尽头。 郑非望着前方,胸膛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 机器记录着心率的频率,三分钟之后,医生按下了暂停。 “静息心率测试结束。动态心率测试开始。”医生抬头看向郑非,“先生,请逐步增加运动幅度。” 跑步机开启,郑非迈开了脚步。 脚步交替迈进着,渐渐由缓步变成了快步。 或许是当人经历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在自己终于快要彻底走出那段堪比废物的阶段之后,就会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已经发生了改变。 手指不断按下,跑步机接连提速,训练室内只剩运动鞋在跑步机上奔跑的声音。 重新塑造的肌肉竭力完美支撑着一具身体的运动,腿部肌肉在迈步时鼓胀起,在收步时暂时放松。 敷于面部的面罩内布满了一层水雾,郑非盯着前方,耳边充斥着自己慢慢粗重的呼吸。 右胸圣虎猛烈起伏。 身体检查,训练。 一步一步。 反复。 拳击训练室天花板的冷光,照亮布满汗水后油亮的后背。 八方经文随身飞速转体,右拳向前飞去,砸进厚实的皮质护具。 出拳,膝击。 极致利用着身体力量和每一寸肌肉。 液氮冷疗舱开启,开始漫出白色的气体。 零下120度的低温,迅速恢复训练时高强度爆发的肌肉。 手机在等候冷疗结束时响起,杰森收回望向冷疗舱的视线,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立刻转身离开了冷疗室。 几分钟后杰森回到了冷疗室,郑非也走出了冷疗舱。 “老板。”杰森无奈摇摇头,“马来西亚与新加坡也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郑非弯身捡起衣服。 “再找。” 他转身向淋浴室走去。 林乐乐。 林乐乐。 这个名字,从中国香港翻三遍之后翻去了中国大陆,又从中国翻去东南亚存在华裔的国家。 一无所获。 林乐乐。 白色高尔夫球陷在绿色的草地,就像深陷心中难以忍受的麻烦。球杆高高挥起,‘嘭’的一下,脚边只剩一片完美的绿色。 球在阳光下飞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它在空中飞得太高了,以至于大家都得用手遮在眼前挡住头顶那片灿烂的阳光,去搜寻球到底去哪儿了。 这个球也像那个女孩一样,一旦飞走了,就下落不明。 郑非转身,他散漫地拎着球杆,冲球童招手。 “水。” “你该不会是想打一杆进洞吧?” 背后响起卡梅伦布莱迪难以分辨褒贬的语气。 卡梅伦的嘴角弯起一个微笑,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这个死里逃生复活后的弟弟,嘴角的那份笑容也同样看不出是赞扬还是嘲笑。 球童找到了球,在远离球洞的地方挥手。 望向前方的人们全都收回了视线。 “嗯——”兰道夫挪了挪脚步。 “看来这个是要讲究运气的。”兰道夫对着布莱迪家的成员们,温和地开了一个玩笑。 他一副认同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的和善,然后抬起脚步走去了新放下的球边。 今日是布莱迪家族聚会的日子,如果不是聚会,没人会想看到卡梅伦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拇指搓开都彭朗声打火机侧边的滚轮,点燃了一根烟卷。 烟卷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面对着长廊外汉普顿绿意盎然的美景,卡梅伦沉醉地猛吸了一口。 “哇哦。”白色烟雾呼呼从嘴中冒出,卡梅伦爽到发出了一句惬意地感叹。 “还得是这个。”他又抽了一口。 烟雾肆无忌惮地在长廊下翻涌着,卡梅伦看向一旁。 “要吗?”他慷慨地把烟盒递给郑非。 眼睛在那个没有任何标志的盒子收回,郑非转身背对着长廊。 金色筹码在指尖翻动着,他的鼻尖哼出一声同样分不出褒贬的笑声。 “大概是连议员都无法抗拒大麻,所以国会才会推动它的合法?” “你知道?”卡梅伦故作惊讶地瞪起眼睛。 “天啊,你不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他转回视线,对着前方语速极快地絮叨。 夹着烟卷的手在空中一挥,蓝眼睛流露出了一些不满。 “我宁愿待在集团中。”卡梅伦抽着烟卷看向郑非,“但爷爷喜欢你,他认为你更像他。” “是啊。”卡梅伦笑着低头,他慢慢吐着剩余的烟雾,“你独自冲去肯尼亚,只有布莱迪家的人敢这样做。” “别认为我没有一丁点用处。”他转头又说,“我能确保GOP不会主动想起要禁枪这种事。” 郑非撇嘴:“但现在是DEM。” 这个政党每天都在想着法子的用禁枪法案来骗选票。 “是吗?”卡梅伦慢吞吞地嘟哝了一句。 他大概有点吸嗨了,语气也像眼睛一样迷离。 “哦。”他想起来了,满不在乎地又抽了一口,“但是他们会让我们赚的更多。还能合法这个。” 他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烟卷。 “左右都是生意。”卡梅伦看向郑非,“左右都是一坨屎。哈哈。” 面对民众时谦逊有礼的议员,如今正在这里解放天性。 后背离开倚靠的石柱,郑非向旁边挪了一步。 “少吸点吧。爷爷会发现的。”郑非抬起手臂,“操,我的衣服上全是这个味道。” 他说完,转身甩下卡梅伦就离开了长廊。 即使得到了忠告,但是烟卷还在往嘴中送着。 白色烟雾散去一阵,露出那个即将走出长廊的背影。 那个背影——高大,有力。 「马克很像我。」 卡梅伦想起兰道夫曾与爸爸和叔叔们的谈话。 望着郑非离开的方向,卡梅伦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见鬼的。”卡梅伦嘲笑地看着前方,“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拐出长廊一段距离,手机响起了来电。 “老板——” 通话接通时,杰森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人在逼着他必须说出这件事实一样。 “怎么?” “泰国与日本也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林乐乐。’ 郑非停下脚步。 “再找。”他简短说道。 手机拿离耳边,郑非挂断了通话。 ‘林乐乐。’ 心肺试验训练仪开启。 仪器开机日期显示:【2023年6月5日。】 郑非接过面罩,他抬步站上跑步机,任由两个护士为他贴上电极贴片。 平静的视线在无意抬眼看向第一个护士时停留了一秒,眼睛缓缓转动,看向了另外一个护士。 黑发。 亚裔。 胸前带着布莱迪医院的名牌。 突然换了新的护士。 或许是感受到头顶有一道长久的凝视,其中一个护士偷偷抬起了眼睛。 小心翼翼的眼神在与那道目不转睛的视线对视时,她害羞地低头躲开了它。 贴着电极贴片的手也放慢了速度。 郑非看向一旁。 负责检查的威尔逊医生正在翻看着往日数据的记录。 郑非收回视线,他重新目视前方。 韩国,也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林乐乐。 时隔一个月再次带着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来到郑非面前,杰森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劝解。 “毫无消息。”他一字一句地说,“查无此人。” 从2021年12月郑非真正醒来的时候,直至现在。 关于杰森努力通过一种‘事情只能这样了’的语气来让郑非明白林乐乐或许永远下落不明了,但郑非并没有表达任何的想法。 他低头不语,坐在扶手沙发中,给一把布莱迪2010年制左轮手枪的弹槽中一颗一颗地安装子弹。 “这把枪。”郑非把最后一颗子弹塞进弹槽,“有人打电话投诉我们,说它会发生卡壳,因为他每日早上都玩一把俄罗斯转盘,子弹轮空,他就活过这一天。如果子弹射出,他就愿意这样去死。” 他微微蹙眉,摇头笑起。 “但是他昨天按下板机时子弹卡壳了。”他举起这把枪,观赏着黑色的枪口,“这样降低了他对生命的体验。” 竖起的枪口放平,瞄准了办公室墙壁上的靶子。 手指按下扳机。 嘭,嘭,嘭 连续六颗子弹射进靶子的正中央。 举枪的手臂放下,郑非吹了一口枪口。 “把子弹塞满,就不会卡壳了。”郑非哼笑一声,“人,什么事都能想得出来。” 枪随手扔去了一旁。 “再找。” “先生。”杰森站在原地,他委婉地说,“没准她已经——” “杰森。”郑非看向杰森,“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浪费时间?” “不,先生。”杰森摇头,“我只是认为,如果她还活着,她就不会让你寻找太久。” 其实这句话他很早就想说了。 只不过他更加笃定的认为,林乐乐已经死了。 势在必得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稍显松动。 郑非收回了视线。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沉思的安静,杰森一言不发地看着郑非的侧脸。 几分钟之后,郑非挥了挥手。 “去找。”郑非起身,他系起西装纽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乐乐。’ 「我们是同盟。」 「你叫什么名字?」 「林乐乐。」 「同盟。」 「乐乐。」 这个梦又来了。 睁开眼睛面对黑夜时,郑非上一秒见到的是那双隔着笼子望向他的那双眼睛。 她瞪着他。 总是这样瞪着他。 或许在他把指南针塞进她手中的那片黑暗中,她也是在这样瞪着他。 饱受噩梦困扰的身体慢慢离开了床榻。 郑非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坐下。 房间内没有开灯,他背靠一片黑暗,陷在扶手沙发里望着窗外曼哈顿繁华的夜景。 手指焦躁地快速交替地点弹着扶手,郑非抓过木桌上的都彭朗声打火机和一包万宝路香烟。 拇指搓开滚轮,他低头点燃一根烟。 肺部深深吸了一口烟,指间猩红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顿时明亮。 烟雾在低头时长长吐出,模糊了黑暗中的脸庞。郑非抽了几口,转头拿过威士忌酒瓶。 威士忌稳稳落进酒杯,随后救急似地被赶快一饮而尽。 酒精滚过喉咙,郑非闭上了眼睛。 他仰头靠去沙发的靠背。 林乐乐。 快要三年,搜寻无果,生死未卜。 她的名字,在他的心中已经成为执念。 尽管他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他想,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他想见她,想知道她是否活着。 离开肯尼亚之后,又在做些什么。 但是命运又会让他认清,林乐乐不会再出现他的面前了。 她大概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她回家了吗? 烟雾在鼻尖徐徐喷出,在面前一片缭绕。 郑非睁开了眼睛。 林乐乐——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那道玻璃门每天早上10:00会被一个女孩准时推开,已经连续一周了。雅各布塞斯正数着时间望着柜台前方。 她会来买一杯拿铁,然后一个牛角面包。 时针即将指向10:00,那望着门口的视线也逐渐充满期许。 10 9 8 还差八秒,门口推门时的铃铛叮当响起。 “嘿!”罗心蓓走进咖啡店,她站在柜台前,抬头看了一眼柜台上方的屏幕。 “一杯拿铁” “和一个牛角面包!”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柜台后的金发男孩咧着灿烂的笑脸替她说道。 “呃——”罗心蓓愣了一下。 “是的。”她点点头。 “一杯拿铁和一个牛角面包!”雅各布重复了一遍。 订单已下,雅各布并没有急着去准备这些东西。 他牢牢守着点单的位置,冲一旁的凯莉使了个眼神。 “好吧!”凯莉很有眼力见儿地耸耸肩。 她转身去忙活拿铁了。 等待订单时,这里有充足的时间留给雅各布可以好好看一会儿这个女孩。 她很漂亮,充满活力。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两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睫毛像一把黑天鹅绒做的小扇子。 简直像希腊神话里面的水仙女一样! 被这个男孩直勾勾地盯着,罗心蓓有些不自在。 她低头打开手机,假装回复田一诺昨晚给她发来的消息。 “你是片场的演员吗?” 头顶冷不丁飘来一个问题。 罗心蓓抬起头,她迎上了这个金发男孩这个看起来和她很熟悉的笑脸。 “不。”她摇头,“我在这里工作。” “工作?”雅各布依旧傻笑着,“我以为这里的工作只有当演员呢。” “拿铁!”凯莉在一旁喊了一句。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身体挤开了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老板家的儿子。 拿铁和牛角包递给罗心蓓,凯莉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祝你有个美好一天!” “喂,凯莉——”雅各布有些不高兴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很快继续扬起一个笑容,转头面向那个黑发女孩。 手接过咖啡与面包,罗心蓓回给了柜台后一个礼貌的笑容。 她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工作从十点半开始,结束一小时中文课后又把克里斯送去前往他爸爸家的车上之后,罗心蓓终于可以回家了。 手指按下指纹,木门解锁打开。 罗心蓓推门而入。 “嘿!小美女!” 客厅地毯上,兰姨正陪着一个黑发小女孩玩着积木玩具。 她穿着一条粉色网纱裙,蓬松的裙摆鼓起,她像坐在一朵粉色郁金香花中的小精灵。 手抓着一块半圆积木,艾莎高兴地转头看去。 “妈妈!” 第22章 泳池 纽约——曼哈顿。 当黎明重新出现在曼哈顿上空时,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的瑰丽美景,理所当然地率先属于了坐拥这座城市最高处的人。 中央公园大厦129层顶层住宅内,正值一片属于清晨时分的寂静。 初夏的风和日丽的阳光悄悄穿进玻璃,一路照至床上睡着的人。 黑色的被子随意遮住了他的腰部以下,他抱着枕头埋身趴在床榻间沉睡着,枕边床头柜那只空荡荡的巴卡拉威士忌酒杯随着阳光折射着金色的光点。 在噩梦之后终于得以延续的睡眠中,结束自房间门外传来‘啪嗒’一声的轻响。 尽管这个突兀的声音隔着隔音门及其微弱,但郑非瞬间睁开了眼睛。 手掌按在床榻,郑非慢慢撑起身体。 胸腔中沉沉长吸一口空气,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7:51】。 手机又放回了原处。 手掌猛地拍了一下床榻,郑非起身前往浴室。 一份混乱且不太舒服的睡眠,需要一场淋浴来拯救。 十分钟后,黑色双开木门向内打开。 郑非披着浴袍,他抓着头顶半干的被他擦得乱糟糟的黑发,拖着懒散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早安,布莱迪先生。”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前方响起。 平淡的视线向前看去,郑非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轻女人正站在房间正对面的布列枪支的墙壁前,她握着一把鸡毛掸子,似乎想给这些挂在墙上的枪支掸掸灰。 见到了郑非从门内走出,女人不再忙于打扫了。 她的嘴角挂着一个标准的灿烂的微笑,直到她看到敞怀的浴袍间露出的一片完整的胸膛,她的脸上才露出了几分内敛的羞涩。 黑发。 亚裔。 看着这个亚裔女人的模样,莫名其妙的,郑非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心肺功能测试时的那两名亚裔护士。 “早安,先生。” 杰森的声音在客厅沙发的方向传来。 赶在八点之前,杰森已经来到了57街,他正坐在沙发上玩着一把枪。 视线瞥去了别处,郑非略过了这个亚裔女人。 他向后捋了一把垂在额前的头发,拐过走廊前往餐厅方向。 八点,一盘已经切好的煎牛肉与一份芦笋虾仁煎蛋已经准时摆在了餐桌上。 负责餐食的女佣正忙着把一碗小番茄放在桌上。 手拉开一把黑色木椅,郑非在餐桌边坐下。 “早安!布莱迪先生。” 双手刚刚握起刀叉,一个欢快的女声在头顶上方响起。 这个欢快到热情的声音,在雇人要求就是必须保持安静、最好安静到像不存在一样的条件下,显得格外令人厌烦。 眉眼略微一皱,郑非抬脸向前看去。 黑发。 又是一个亚裔。 亚裔护士,亚裔女佣。 亚裔含量突然提高。 他以前可没发现有这么多的亚裔在他的身边工作。 他以为他们全都待在华尔街。 擦得凌乱的黑发散落额前,遮住了一半阴郁凌厉的眼睛。 那道视线因为思索而长久地在女人脸上逗留,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黑色修身的西装外套裹着一条像芭蕾舞演员一样修长的手臂,她伸手拿过桌上的一瓶矿泉水。 在郑非的面前,她打开了瓶盖。 水缓缓倒进放了冰块的玻璃杯中,杯壁布上了一层白色的霜雾。 那只同样修长的手把杯子放去郑非的手边。 “冰水!”女人又是灿烂一笑。 盯向她时的无言,似乎被她当成了默许。 高跟鞋向椅子方向悄悄蹭进了一步。 手又拿起桌上的一瓶黑胡椒,两只手在那道视线的前方用力拧着玻璃瓶底的研磨盖。 咔嚓咔嚓,黑胡椒洒在那盘嫩黄色的煎蛋上。 女人微微弯身,她对着郑非的眼前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研磨瓶。 “黑胡椒!” 她展示黑胡椒的模样,像一个正在摄影棚中拍摄广告的模特。 手握着刀叉,餐食迟迟未动。 视线挪回这盘煎蛋后的第二秒,郑非转头看向身后。 杰森还坐在沙发上,就像刚刚那样,他一直在低头玩着手中的枪。 女人一直笑眯眯的,她就这样望着郑非重新转回身面对着餐盘。 手放下研磨瓶,女人抓起了另外一把刀叉。 她贴心地切好了牛肉。 切得一块一块的。 牛肉粒成排摆在餐盘中,棕色的表面下是新鲜的血色。 “试试牛肉?”女人还是那番自顾自开朗的口吻。 她把盛着牛肉的盘子向郑非的面前挪了挪,那双有着模式化灿烂笑容的眼中满含期待。 手放开了刀叉,郑非低下头去。 他越过那些被动了餐食,拿过那杯冰水喝了一口。 水放回桌上,双手向前推了一下桌沿。 郑非起身离开餐桌。 一直偷偷看向餐厅方向而抻着的脖子,在郑非起身时迅速缩起。 杰森低下头,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的枪。 几秒之后,面前像来了一场轻风。 杰森又抬起头,他迎上了老板那仿佛能把哈德逊河加纽约东河还有哈莱姆河全部冻结成冰的脸色。 “换掉她俩。”郑非走向衣帽间方向。 “好吧。”杰森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收回视线,望向了窗外的那三条河。 关于身边亚裔含量突然提高这件事,似乎并不是错觉。 身体一跃而出水面,池水激荡漫出泳池。 手刚刚搭上泳池边缘,一只手就递来了一条白色浴巾。 右手向后抹了一把头发,又向下抹走脸上的水花。 眼睛看了一秒面前的浴巾,顺着那只很明显是一个女人的手,郑非抬眼向上望去。 “你好,布莱迪先生。” 在视线对上时,一个穿着女佣服装的女人温婉地跪在了泳池边。 黑发。 柔和的五官。 又是一个亚裔。 手慢慢落进水面,远离了那条浴巾。 水花溅起,郑非转身回到了水中。 太多亚裔了。 多到令人奇怪。 泳池天花板的冷光照射着一片蔚蓝,一道身影时不时浮出水面,在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 再次猛然跃出水面时,泳池内已经空无一人。 手向后捋着湿漉漉的黑发,郑非转身靠在泳池边缘。 水面荡漾,淹没后背一半八方经文。 一双赤裸的双脚轻俏地垫起,悄悄地跑进了泳池。 水推击着后背,身体就像漂流在一片海洋。 耳朵在水声中听到了那细微的脚步声,郑非睁开了眼睛。 “嗨,布莱迪先生。”女孩站在泳池边。 她有着一头棕发,高挑的个头和纤细修长的四肢。 穿着一身黑色泳衣,像维多利亚的秘密正有一场泳池主题的秀场。 眼睛在女孩的脸上打量了一圈。 亚裔。 “你是谁?”郑非问。 “我是李若伊。沙狐模特公司的模特。”女孩腼腆地背起双手,“我来自中国香港,我的父母也是。”…… “谁让你来的。” “呃——我——” 面对这个纽约最不能轻易得罪的布莱迪家族的人,女孩一时语塞。 她支支吾吾地对着自己或者身后比划了一番。 郑非已经失去了耐心。 “出去。” 模特。 亚裔。 香港人。 到了这一步,郑非已经清楚了这一切到底出自谁手。 手抓过手机,精准播出一通电话。 “老板。”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郑非冷声问。 “我他妈没有黄热病。”他说完,就挂断了通话。 手机扔回躺椅,郑非转身跃进水中。 水花在泳进中疯狂撞击着泳池瓷砖的边缘。 水面还未平静,郑非就重新跃出水面。 手向后捋着头发,冰冷的眼神逐渐凝固成一个焦点。 ‘林乐乐。’ 心中已经反复念过这个名字。 她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正疯狂病态地迷恋着亚洲女人。 走进泳池后按摩室的第一秒,郑非就停住了脚步。 一个亚裔女人正站在那里。 她瘦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专业按摩师。 胸膛短促呼出一口气,郑非转身离开了按摩室。 梦。 又来了。 它甚至来得更加频繁了。 每日。 接连不断。 甚至在穿过那片枪林弹雨的迷雾之后,开始延续了他没有经历过的一切。 他梦到,那个女孩坐在他的车上。 她面对着他,用那双曾望着朝阳时的眼睛望着他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林乐乐。 醒来后还未清醒的大脑,带着这份分不清真假现在的情感,在深夜之中更加铭刻。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真的把她带回家了。 干燥的唇间叹出一口无奈。 手掌束手无策地捂住了脸庞。 “你到底在哪——”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 日期显示:【2023年6月10日。02:16。】 眼睛被这光芒刺地难以睁开,郑非按灭了手机。 杰森说的没错。 是该结束这一切了。 时针指向上午10:06,劳斯莱斯幻影在上东区莱辛顿大道的达尔菲尼诊所门前停下。 【预约人:马克布莱迪。时间:2023年6月10日10:15分】 钢笔写下日期,阿曼达达尔菲尼医生抬起了头。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一视同仁的微笑。 “所以——布莱迪先生。”阿曼达平和地问,“你是说,你正饱受失眠的困扰?” 胸中不情愿地吸了一口气,郑非扭头看向了那盆绿植。 “是的。”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必须得诚实承认他的问题,否则他为什么要来看心理医生。 “我们经历了一些事情,最后我答应要送她回家。”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眼神也飘忽了一秒。 “但在很危险的时候,我犹豫了。” 眼前仿佛看到了那片大火,甚至还按脑中的想象,看到了一个慌张奔跑的女孩。 “她没有按我的要求到达那个约定的地点,所以我认为,她没有那个运气能够活着离开肯尼亚,所以,她的生死再也与我无关。” “但是我答应过她。”郑非说,“于是我回头了。” “可那片火烧得太旺了。” “每个人都在跑,像动物一样。我没有找到她。” “活的人,或者尸体。” 嘴唇轻吐两个字:“至今。” “中国,日本,韩国——东南亚。只要有华裔存在的地方我就会去找。” “我希望她已经活着回家了,即便没有我的帮助。” 郑非摇摇头。 “没有。” “没有那个女孩。” “她就像幽灵一样,让我怀疑她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确认她存在。”郑非看向阿曼达,“因为我把指南针给了她。” 在郑非的叙述中,阿曼达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她只是认真地听着他那混乱得像无数个纸片拼凑在一起的纸张的思路,时不时因为他的话而点头。 和盘托出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就像是减缓了一些重量。 “为什么我说她像个幽灵。因为只要我独自一人,我就会想起她。” 郑非低下头,他看着自己交叉在一起的双手,兀自笑了一声。 “她大概死了。我不知道。总之……”他看向阿曼达,“我无法控制。” 叙述到此为止,两个对视的视线中,其中一道只剩病人向医生求药的渴望。 “向前看,怎么样?”阿曼达轻声说。 她并没有提出她认为那个女孩除了死亡之外还有可能对他撒谎的可能性,只是就这样建议着。 “向前看?”郑非重复了一遍阿曼达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了这里。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雅各布再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时,她正与一个女孩把一辆婴儿推车推进咖啡厅。 同时,婴儿推车上还坐着一个小小女孩。 “兰姨是贵点,但是兰姨人好。”田一诺在罗心蓓身后关上了玻璃门。 “那个新帮佣什么时候来呀?” “明天。”罗心蓓把艾莎从婴儿车中抱起。 “越南籍的帮佣,能聊的到一起嘛——” “但是没办法呀。”罗心蓓也很为难,“她要便宜1500美元呢。” “我要回学校了,所以赚得就没有以前多了。”她冲田一诺眯眼一笑,“能省一点是一点。” “是哦。”田一诺点点头,“便宜快一半呢。” 田一诺拉着艾莎的婴儿车,跟在罗心蓓身后找了一张无人的餐桌。 她们要在这里等着胡安安和薛淼下班,然后一起约一次午餐。 因为田一诺要回中国过暑假了。 位于片场的咖啡厅,大部分都是工作人员或者一些龙套演员。罗心蓓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三人入座,田一诺转头打了个响指。 “服务生。”田一诺招手,“我们需要儿童座椅。” 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泡悬于卡座上空,自从罗心蓓坐下后,艾莎就一直仰头看着头顶的小灯泡。 “妈妈。”艾莎指着天花板,“灯。” 那短短的小手指着一盏灯,还有口齿不清的念法。 艾莎转过头来,圆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她指着灯咯咯笑。 “哇。”罗心蓓也抬起手,“灯。” 她笑眯眯地用鼻尖磨了磨艾莎的小鼻子。 一张菜单幽幽飘来餐桌,比儿童椅率先到达。 也许是它的怨念太重了,散发着一种不得不让人扭头看去的气息。 田一诺和罗心蓓同时转头看去。 是那个每日都和她打招呼的男孩。 金发碧眼,像网飞热播青春的剧男主。 他站在桌边,那双蓝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的艾莎。 看着这个女孩怀中的小小女孩,雅各布的心中突然破裂了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女孩明明和她并不太像,但是他的心脏却紧张得像即将掉下万丈悬崖。 可能会让他梦醒。 喉咙咕咚咽下一口紧张,雅各布看着罗心蓓。 “你妹妹?”他强装平静地问。 这个问题实在太唐突了,因为它来自一个陌生人。 田一诺与罗心蓓对视了一眼。 “不。”罗心蓓笑着摇头,她看向艾莎,“我女儿。” 女儿—— 耳朵腾得一下烧起一团红色,顺势烧起了整张脸庞。 “你已经结婚了?”雅各布激动地向前迈进一步。 “喂!”田一诺站了起来。 看到女孩瞬间向后挪去的身体,还有她用防备性地眼神和手护住了她口中的女儿。 雅各布顿时回过神来。 “抱歉。”脚步向后退回。 “我不该问你的隐私。”雅各布低下了头。 金发男孩转身离开,田一诺这才解除了警备。 看着他沮丧地好像顶了一片乌云离开的背影,田一诺瞪起好奇的眼睛。 “谁啊?” 罗心蓓摇摇头。 “不认识——” 田一诺又转头看了一眼。 “长得蛮帅。就是有点吓人。” 不过从这天开始,罗心蓓每日前往好莱坞这家餐厅帮克里斯带一份牛角面包时,这个莫名其妙的金发男孩再也没有向她搭话了。 他只是默默地在柜台一边看着她,看着她点单,然后带走一杯拿铁和牛角面包。 “两杯拿铁。” 十点,罗心蓓又准时出现在这家咖啡厅。 只不过她这次并不需要带着克里斯的面包。 因为她已经结束教克里斯中文的工作,她要带艾莎去看儿童剧院的表演。 拿铁很快递出,新来的帮佣曼迪帮忙接过了拿铁。 “谢谢。”罗心蓓与曼迪带着艾莎的婴儿车转身离开。 玻璃门在身后慢慢关合,铃铛响起,又渐渐回归了安静。 没过几秒,铃铛猛地被推响。 “嘿!等等。” 身后传来一个叫声,曼迪率先回过头去。 她看到那个金发男孩的眼睛似乎是在盯着罗心蓓的背影。 “罗丝。”曼迪拽住了罗心蓓的T恤一角。 帆布鞋飞快地追上那两个背影,雅各布在罗心蓓转回的面前猛然收住脚步。 胸膛喘了几下,雅各布直起身子。 “他为什么总是不出现?” 罗心蓓不明所以。 “谁?” “你的丈夫。”雅各布看向婴儿车中睡着的小小女孩,“你来了几次,总是独自带着你的女儿。这看起来,他好像不太明白自己是一位父亲。” “哦——”罗心蓓恍然点头。 她笑了一声。 “事实上,成为母亲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轮到雅各布不明白了。 “什么?” “我现在的生活中只有我的女儿。” 罗心蓓说完,她转身拉着曼迪打算离开。 头顶一片炙热的阳光,看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即将走去马路对面,雅各布才回过神来。 “等——等等!” 飞快的步伐带着激动的心情向前飞去。 罗心蓓闻声转头时,雅各布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 他喘着气,笑得脸颊都在发红。 “谢天谢地,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些有多开心。”雅各布诚恳地望着罗心蓓的眼睛,“你可以常来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你都可以向我要求。” “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赶忙摆手,“就当作,社会对母亲的关照罢了——” 关于这个建议,罗心蓓并没有回答。 她只是被雅各布那副狂拍胸脯保证的模样逗得直笑。 “雅各布塞斯。”雅各布自我介绍,他又问,“你呢?” “罗丝。”罗心蓓告诉了他,“罗丝罗。” 第23章 洛杉矶 「你几岁?」 「开门。」 「乐乐,你是不是在骗我?」 一只手猛然抓住手臂把人从笼子中扯出去的感觉,即使在梦中,罗心蓓也记忆犹新。 那对白人夫妇死时的枪声,还有玛丽被枪杀时瞬间喷溅在身上与脸颊上的血液。 这些噩梦,仿佛经历过一次,就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最后,仍然是那个男人的眼睛。 黑暗的房间内,只有婴儿床边亮着一盏星星云朵的小夜灯。 黑发在身后床榻间翻滚,罗心蓓侧过身去,她蜷起身体,捂住了脸庞。 被噩梦逼醒,混沌的大脑用了一段时间才让人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呜咽埋在手掌间,慢慢消化了恐惧。 罗心蓓吸了吸鼻子,她终于睁开眼睛,自我安抚般地吐出一口气。 枕在枕头上的脑袋向一旁转去,罗心蓓看向了床边的艾莎的婴儿床。 那里静悄悄的,在小夜灯昏黄柔和的光晕中,围栏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在安静地酣睡。 手掀开被子,罗心蓓下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婴儿床前。 艾莎在睡着,两只小手举在脑袋两边。 自出生以来留到快要两岁的胎发被左右两边各扎了两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 罗心蓓趴在婴儿床一旁,她就这样看着艾莎睡着时的模样。 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用手掌轻轻擦开遮盖艾莎额头的柔软的黑发。 艾莎长得好像他。 罗心蓓看着艾莎露出的完整的脸庞。 太像了。 刚出生时就被夸赞以后一定能长得很高的鼻梁与饱满的眉骨,浓密的眉毛与睫毛,还有略厚的嘴唇。 有时候,甚至通过艾莎,她仍能想起他的那双眼睛。 或许她总是无法摆脱那个噩梦,是因为她时时刻刻都无比清晰记得艾莎的另一半血液来自哪里。 她是不是不该生下她。 在与柔和的黑暗一样的柔和的注视中,艾莎伸了个懒腰。她扭过头去继续睡了,嘴中的奶嘴被无意识地吮吸着,一动一动。 三年来只存在了还没有十秒钟的后悔,就在艾莎沉睡的睡颜面前烟消云散。 罗心蓓轻轻一笑。 趴在围栏边的手放下,罗心蓓摸了摸艾莎圆鼓鼓的脸颊。 “晚安。” 即使三天内没有再去好莱坞的工作了,但是上午九点四十五,罗心蓓仍然收到了莫妮卡打来的电话。 电视机上《冰雪奇缘》的艾莎又在清早准时开始唱《Letitgo》了,曼迪抱着艾莎跟着一起唱。 罗心蓓拿起手机,她转身向餐厅走去。 “你好,莫妮卡。” “几点到?”莫妮卡在那头问。 她吸着一口烟,有些口齿不清,“来时请帮我去片场买一份甜甜圈。” “呃——莫妮卡。”罗心蓓笑着提醒她,“我已经不用再去教克里斯了。你忘记了吗?” 因为莫妮卡说克里斯以后要跟着他爸爸一起住在纽约。 看着眼前洛杉矶的风景,嘴角涌出一阵还没吸进肺中的烟雾。 “哦——”手机贴在耳边,烟也停在嘴边。 “是这样吗?”莫妮卡自言自语似的问。 “丽萨没在吗?”罗心蓓问。 莫妮卡继续抽着烟。 “她去借我晚宴时穿的礼服了。” “哦。”罗心蓓点点头,“好吧。” 通话被莫妮卡挂断了。 手握着这通被挂断的手机,罗心蓓站在餐厅中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帮忙给莫妮卡送一份甜甜圈。 即使不是雇主,她也该感谢莫妮卡。 因为莫妮卡总是帮她介绍一些工作,比如上个月莫妮卡给她介绍的负责一部儿童舞台剧的中文剧本润色,她一下子得到了一大笔钱。 十点。 雅各布站在柜台后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她今天没有来。 “这个是含坚果类的吗?”柜台前一个女人指着一份三明治问。 看着雅各布对着时钟发呆的模样,凯莉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身体丝滑地挤走雅各布,凯莉对着顾客露出一个微笑。 “是的。” “那不行,我对花生过敏。” 经过一番挑选,凯莉终于成功给这个女人下了订单。 五分钟后她把一杯冰美式和火腿三明治放柜台并送走这位顾客后,她没好气地瞅了雅各布一眼。 他已经不再眼巴巴盯着时钟了,而是在一旁垂头丧气地把今日份的幸运饼干装进玻璃罐中。 玻璃门与整面玻璃的墙壁外是好莱坞忙碌的片场,刚刚那个女人拎着点好的东西,登上了一辆把她送去片场的接泊车。 “哎——” 叮当一声,门上铃铛在失望的叹气中响起。 脑袋猛地抬起,雅各布的脸上瞬间飞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番茄色的吊带短裙,黑色的长发编成了长长的发辫搭在右肩。 她的脸颊不知道是涂了腮红还是什么,总之,像傍晚的天空—— 那她的睫毛,就是粉橘色余晖中棕榈树的叶子—— 看着罗心蓓走近,雅各布脸上的笑容已经像有一个大大的括号。 “嘿。” 身边这个突然放压着嗓子变成低沉的声音,凯莉翻着白眼挪去了一旁挑选三明治的柜台后。 关于雅各布变了调的声音,罗心蓓也听出了他的变化。 他在装深沉。 罗心蓓笑了一下。 “你好。” 眉毛因高兴而微微上挑,雅各布目不转睛地盯着罗心蓓的脸庞。 “拿铁和牛角包?” “不。”罗心蓓摇头,“一份甜甜圈。” 手指在电脑屏幕上下单,雅各布抬眼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 “换了新口味呀。” “不是。”罗心蓓微笑着说,“是帮别人带的。” 订单已下,雅各布又可以专心看着罗心蓓了。 长长的手臂搭在吧台两边,他脸上的笑容快要融化成一滩蜜糖。 “明天还来吗?”他的身体也轻轻摇晃。 “后天会来。”罗心蓓说,“明天是我女儿两岁生日。我要带她去迪士尼乐园。” “你自己吗?” “还有曼迪。” “曼迪?” “她是给我帮忙的人。” “哦——”雅各布认同地点点头。 “但去迪士尼可是一个大工程。”手放开柜台,雅各布站直了身体,“我和你们一起去,怎么样。” “甜甜圈。”凯莉的一只手突然横插在雅各布与罗心蓓的面前。 看着甜甜圈,罗心蓓暂时没有对雅各布的建议表达看法。 “呃——” “我是免费的。我不需要薪水。”雅各布以为罗心蓓是在担心这个。 “别多想。”他又很快急着说“这是社会的关照之一!” 手捏过甜甜圈的纸袋,罗心蓓沉默了一秒,才抬头看向雅各布。 “雅各布?”她回忆起他的名字。 看着雅各布脸上按捺不住的雀跃,罗心蓓委婉地说:“你是个不错的人,但——” “拜托,在给我发好人卡?”雅各布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不,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的!” “相信我。”他带着他满脸的笃定向前凑去,“带小孩去迪士尼真是很麻烦。” “我们只是可能去公主城堡那边玩玩。”罗心蓓说。 “哦那我更熟了。”雅各布摸了一把头发,“我妹妹超爱长发公主。” 罗心蓓温和地笑着:“我女儿喜欢艾莎。” “哦,艾莎。真不错。”雅各布掏出手机,“所以——给我你的号码?我不是坏人。我在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读书,如果你对我不满,你完全可以给学校写邮件。” “哦!”罗心蓓惊讶地瞪大眼睛,“我也是南加州大学。” “哇,我们是同学。”雅各布更加激动了,“太可惜了,可我没在学校见过你。” 罗心蓓低头一笑。 “我暂时休学了。”她抬起头,又说,“不过暑假之后我会回到学校。 “酷!”雅各布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也在休学。” “因为我爸爸要求我每年必须工作270小时才能拿到信托。我认为他大概把我全部的假期时间全部算进去了,好让我除了上学就是工作。但是我把假期用在了和伙伴们一起去了埃及,所以——你看到了。”他抬头环绕四周,“我正在这里打工赚他给我的学分。” 这一大串话,罗心蓓只是笑。 两双眼睛重新对视一秒,罗心蓓挪开了视线。 “我可以给你我的号码。”她伸手拿过雅各布的手机。 手指输入着号码。 “但是我们可以在以后学校中单独见面。” 手机塞回那只手,罗心蓓又笑了一下。 “拜拜。”她挥挥手,带着甜甜圈转身离开。 “酷。”雅各布握着手机。 他呆呆地看着罗心蓓离开的背影。 “我迫不及待了——” 离开咖啡店,罗心蓓开车带着甜甜圈前往山上莫妮卡的豪宅。 宝马车熟门熟路地在半山腰停下,罗心蓓打开车门下了车。 匡威帆布鞋踏进水泥灰色的地板,罗心蓓看到了那个面对山下风景的背影。 在大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客厅中,莫妮卡干瘦的背影也像客厅中的某件艺术品摆件。 她站在窗前,金发两边烟雾缭绕。 “莫妮卡。”罗心蓓抬起脚步向前走去。 “你现在还想吃甜甜圈吗?” 身影停顿了一秒,直到罗心蓓快要走近莫妮卡,莫妮卡才转过身来。 那空洞的视线向女孩脸上看去,又缓缓挪向她手中的棕色纸袋。 “哦——”莫妮卡回过神来。 她伸出干巴巴的手臂:“谢谢。” 烟在烟灰缸按灭,莫妮卡打开了纸袋。 她迈着穿着宽松长裤的双腿,走去沙发中坐下。 与干瘦的背影同样干瘦的手指伸进手袋,捏出一个甜甜圈。 看到莫妮卡已经吃到了甜甜圈,罗心蓓准备回家了。 “迈克尔打赢了离婚官司,所以克里斯以后再也不会来我这里了。”在脚步准备抬起离去时,莫妮卡突然张开了嘴巴。 “克里斯总是问我,为什么我和他爸爸不住在一起。” 涂了红色口红的嘴巴已经沾上了巧克力,莫妮卡咀嚼着口中的甜味。 她自言自语了一番,转头看向罗心蓓。 “你呢?”莫妮卡问,“你以后要怎么告诉她。” 说真的,关于莫妮卡的这个问题,罗心蓓从未想过这些。 她眨动着眼睛,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莫妮卡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小心点,小姑娘。”莫妮卡咬了一口甜甜圈,“人们会说你自私。社会对女人就是这样,孩子没有爸爸,他们就天天嘲讽你是不是因为和哪个野男人睡觉才生下了一个小孩。如果你的名气够大,他们就会盯着你又和哪个男人约会了,然后又开始虚情假意地为你的小孩考虑该如何和妈妈的男友相处。” 鼻尖哼出一声嗤笑:“他们之前还在叫他野种。” “去死吧。”莫妮卡傲慢地直起了身子,“克里斯最好也问问他爸爸,为什么他不与我住在一起。该死的迈克尔,这样的待遇他也该享受几回。” 要怎么告诉艾莎,她没有爸爸。 在开车离开比弗利山庄的路上,罗心蓓的脑中全部被莫妮卡的问题所占据。 她能明白爸爸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她长大了,她经历过被家庭抛弃的事实。 但是艾莎没有,或许艾莎有一天会明白她会得到来自妈妈全部的爱,即便没有爸爸。 但在那之前,她仍然要经历很长的时间才能长大。 她的身边会围绕很多人,每个人都会在她的面前提醒她——她没有爸爸。 然后某一天,艾莎就会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 而如果说出是精英精子库买来的种子,她又会担心艾莎认为自己是一个商品。 那份无法安慰艾莎的无力感提前袭来,罗心蓓瞬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她错了。 她终于第一次承认了她的冲动。 她很孤独,需要一个家庭。 但对艾莎来说,她很自私。 不该把艾莎生下来的—— 就像两年前坐在车中犹豫是否要去买验孕棒一样,罗心蓓坐在车中,又开始面对看不见的未来而迷茫。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打断了低头无措的眼泪。 罗心蓓抬起头,她擦去眼泪,转身拿过手机。 【陌生号码】:【你好,我是热心同学一号:)】 纽约——曼哈顿。 上东区布莱迪家族的绿洲酒店中,今晚的主角是汤姆霍伯特。 这个刚刚拿下国会参议院GOP领袖的男人,他为布莱迪家族进入国会也帮上了一些——小忙。 尽管布莱迪与霍伯特只是好友的关系,但兰道夫对于卡梅伦寄托的期望,有很大一部分是希望他也可以就这样走上汤姆霍伯特的路。 后背被拍了一下,那只手就就这样顺势捏了捏郑非的手臂。 “去看心理医生了?” 手缩了回去,在身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香槟握在手中,郑非转头望去。 芬恩布莱迪正真把这件事当作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一样,对着他上下地打量。 “失眠。”郑非撇撇嘴。 手拿起香槟,他仰口喝了一口。 “忘不掉一个女人的办法最不需要的就是去看心理医生。”他目前只有20岁的堂弟芬恩布莱迪开始传授起他的经验。 “参加一场派对,认识一些新的女孩——” “新女孩。”郑非笑了一声,他看向芬恩。 “你和那个女孩分手了吗?”捏着香槟的右手竖起一根食指。 “塞西莉亚霍伯特?”他想起芬恩那个闻名曼哈顿的女友。 芬恩笑了起来。 “去年她19岁生日那天我喝醉了。”他说,“我不小心打碎了她的狗的纪念雕塑。前段时间她睡醒突然又想起这件事,她说我是杀狗贩。” 那双蓝眼睛笑得更加甜蜜了:“就这样。” “这很简单。”芬恩懒洋洋地耸耸肩膀,“放她飞走一会儿,她就会重新爱上我。” “哇哦。”对于这一番话,郑非感叹地眯起眼睛。 “最近怎么样?”芬恩歪歪脑袋,“曼哈顿在流传你现在——对一些亚裔感兴趣。”…… “天啊。” 想起杰森做的那一系列蠢事,脑袋烦躁地向后仰去,郑非吸了一口气。 “别惹我心烦,好吗?” 芬恩吃吃笑。 “想要情报吗?” “什么。”郑非看着自己捏着香槟杯的拇指。 视线转向正与汤姆霍伯特的父亲休伯特聊得高兴的兰道夫,芬恩挑了一下下巴。 “爷爷希望你结婚。”他收回视线,幸灾乐祸地看向郑非的侧脸,“结婚,尽快生个孩子。” “是吗?”郑非漫不经心地回道。 手拍拍郑非的肩膀。 “他马上就对你这样说了。”芬恩又笑眯起了眼睛。 结婚。 还有,向前看。 林乐乐。 拇指摩挲着水晶杯的杯壁,香槟一饮而尽。 向前看。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派对的圣地。 傍晚的篝火点起,比弗利山庄的山顶豪宅中派对开始如火如荼。 泳池,香槟,音乐。 那群好莱坞明星天生会说好话,围绕在人的身边,让人更加烦躁。 身体绕过聚集的人群,郑非暂时离开了派对。 双手抄在白色西装长裤的口袋,白色皮鞋沿着长廊,在最热闹的地方,他居然有心思欣赏起了属于加州的落日。 天空是粉色的,与肯尼亚没什么两样。 如果是她,她是不是又会对着太阳许愿。 只是想象一下这个画面,郑非的鼻尖就哼出了一声嘲笑。 脚步停驻,郑非转身面向了夕阳。 粉色的余晖落进黑色的眼睛,他目不转睛,肆无忌惮想象着她许愿时的模样。 闭着眼睛,合起手掌。 命都要没了,还能笑得出来。 真是天真啊。林乐乐。 太阳会带你回家吗? 她应该向他许愿。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眼睛望着那片夕阳,郑非接起了电话。 “在哪?”兰道夫的声音在听筒中传来。 「向前看」的警告,已经到达。 喉结上下滚动,郑非仍然盯着太阳。 “洛杉矶。” “有时间的话,我希望你能与艾玛福布斯见一面。”兰道夫说,“马克。当你在肯尼亚生死不明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该结婚,然后尽快生个孩子。” 通话结束,眼睛也不再看向太阳。 郑非转身离开了长廊。 手机握在手中,在即将登上离开这里的直升机之前,郑非拨出了一通通话。 通话接起,郑非也停下了脚步。 “去给艾玛福布斯送一束花。” “什么花?”杰森问。 “你看着办。” “好的。”老板似乎终于对除了林乐乐之外的女人回归了兴趣,杰森十分高兴。 “我要帮你再订一家餐厅吗?”他更一步善解人意。 “不用。” 眼睛还是无法控制地看向了那颗太阳,接而烦躁地收回。 “我要去拉斯维加斯。” 直升机在比弗利山庄起飞,螺旋桨搅起泳池一阵涟漪。 头顶天空传来一阵直升机的呼啸,飞机飞过上空,罗心蓓仰头看去。 即使艾莎因为迪士尼一日游已经很困了,但是罗心蓓还是拍了拍怀里的艾莎。 这是艾莎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飞起来的飞机。 “看,艾莎。”罗心蓓指着上空,“飞机。” 第24章 纹身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扑克牌翻起。 21点。 牌局结束。 “靠——”一个棕发年轻男人猛地拍了一下牌桌。 他一下子心落千丈,闭上的眼睛好像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现在的局面。 “抱歉,先生。”荷官用尺子刮走了男人面前的全部筹码。 数百万美元换成的筹码,一秒内就输了个精光。 现在还倒欠赌场32万美元。 牌局已结束,荷官已经收好了扑克牌。但男人还坐在牌桌边,他握着双拳,歪坐着身子沮丧地盯着绿色的牌桌。 “今晚手气不好。”跟在他身边的一个金发女人说道。 她把手搭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试着想安慰他。 “我们走吧。”她又说。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了。”站在男人另外一边的女人撅起嘴巴。 赌场内人满为患,嘈杂的音乐、开到某个程度的柔和的灯光,亮色的环境色和筹码碰撞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兴奋阈值。偷偷打足的氧气让人难以疲劳,这里没有时钟,除了赔率的那些数字,这里的数字没有一个是和时间有关。 没人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 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玩了多久。 在赌场内,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夜破产。 而对这些场面已经司空见惯的荷官,对于男人正在牌桌边苦闷地把头发揉成一团的模样,也只是问了一句:“继续?” 继续? 揉搓脑袋的手停下了,慢慢搭在牌桌边缘。 男人瞪起眼睛,他强撑清醒,看着荷官面前的筹码。 在开这一局之前,他刚刚卖掉了一台超跑。 折半卖的—— 太亏了—— 纠结的脑袋又想回到干枯得像骷髅一样的手中。 纠结、想要翻身、苦于没有本金。 站在荷官身后的安保冷眼旁观着一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安保收回了视线,那双平淡的眼睛向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很快,就有一个高瘦的男人慢慢溜了过来。 “想要帮忙吗,先生。”这个男人看见棕发男人时有着就像看见好友般的热情,他趴在赌桌一旁,“无利息,超划算。” “无利息?”棕发男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是啊。”男人慷慨笑起,“只要你赢钱之后分我三成就行。” “我想你肯定下一把就能翻身。”他又说,“人一旦输到底就会开始幸运啦。” 原本在清醒世界会被当作狗屁的话,但在极度疲惫和不得不赌一把翻身的现实面前,轻而易举地瞬间占据了上风。 “下一把就翻身。”棕发男人盯着眼前男人脸上的笑容。 他点点头:“行,我分你三成。” “多慷慨的老板啊!”男人高兴地站直身子,“你要多少?” 盘算了一下欠款和赔率,棕发男人张开右手。 “嘿,肖恩。”在他说出想要借多少钱时,那个金发女人摇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可以先借一点。”她谨慎地瞟向那个男人,“赢了再加注。” “那我没办法一下子翻身啦。”肖恩说。 尽管他对于女伴建议表现出了一些不满,但是转头面向这个天降“好心人”时,他还是说:“就先给我50万。” “50万?”男人爽快点头,“行。” 筹码推出,男人在牌桌一旁找了一张凳子。 “祝你开始幸运,先生。”他笑眯眯地围观起牌局。 果然,人好像在输到底就开始幸运了。 10万的筹码就开始赢了。 但是幸运之神突然降临,人又开始后悔没有多下注。多下注的话,一把就能把欠款全都赢回来了。 “你的筹码。先生。”第三把,荷官把已经翻了几倍的筹码推给了肖恩。 刚刚输钱的脸红,现在变成了赢钱的脸红。 “哇哦。”一直待在牌桌一旁的男人鼓了鼓掌。 “我就说吧。”他笑嘻嘻地说,“输到底就开始幸运啦。” “那什么时候开始倒霉呢?”肖恩好奇地问。 “当然是赢到头的时候。”男人回答,“但是你才赢了这几把,这才连赢钱都算不上呢。” “行!”肖恩高呼一声,“再来!” 这一把,贫瘠的筹码,换来像小山一样垒起的筹码。 债款已经赢平。 接连不断的幸运,令肖恩也意识到了幸运之神大概很快会离去,他捧着面前的筹码,对着牌桌又开始了迟疑。 “还来吗?”荷官问。 肖恩抬起头。 他看着荷官,那股赌徒们常有的心理又冒了出来。 最后一把。 就最后一把。 视线慢慢数了一圈筹码。 “来。”肖恩点了点头。 荷官依然专业、熟练。 几分钟后,筹码哗啦推倒,债款输出了新高度。 输到一无所有的手,在400万美元的债条上按了指纹。 安保继续守在荷官的身后,赌桌轮换了新的赌徒。 日复一日。 老虎机哗啦啦掉落着金币,把人一步一步带去更大的牌桌前。 然后被赌场把握着牌局的输赢。 小赢是甜头。 输才是常态。 或许有人的确幸运,凭借着幸运连赢几局。 但是,没人可能一直赢。 如果有—— 牌桌前围坐了6人,第三把玩家轮流过位,荷官低头发牌,但牌局旁已经悄然围近了几个安保。 扑克牌顺位发出,荷官发完扑克,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斜前方。 眼神对上,安保收回与荷官对视的眼睛。 他转头看向头顶的监控。 看向监控的视线,在监控中立刻被锁定了牌桌。 几个摄像头悄然扭转,对准了牌桌上的玩家。 每个人,从头到手,绕着圈的。 放大。 放慢。 调距。 最后切红热。 “没有。” 耳机中传来监督员的声音。 干净的却连续几日每把必赢的赌桌,更加令人怀疑。 这几个人总是能赢钱的人,他们近几日每次来时都高声赞叹着自己的幸运。 只要他们坐在这里,赌场再也无法控制输赢。 在监控的盯梢下,一把牌局又赢了。 荷官分出玩家赢走的筹码,他不再平心静气地等待过位然后继续发牌,而是又看了一眼安保的方向。 没多久,赌场经理汉斯来到了这里。 他略微离远了牌桌,没有打扰那些赢到连连感谢上帝的玩家们。 ‘发牌’。汉斯用眼神示意。 荷官收回视线,他继续发牌。 荷官发出一张公共牌。 “过牌。”关位玩家说。 牌局继续轮下去了。 看着牌桌,汉斯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 他的视线在一个棕发男人的脸上停留了一秒,转去了下一个男人脸上。 牌局上的筹码高高垒起。 已经连续赢了三把,一想到自己翻倍赢下的钱,肖恩脸上一阵灼热。 他吸吸鼻子,用颤抖的手扶了一下脸上的眼镜。 下一秒,一只手拿走了他脸上的眼镜。 “抱歉,先生们。” 牌局被被叫停,除了一个新玩家茫然看着安保们抓住其他人的手臂。 像钳子一样的手抓着手臂,肖恩被像一块破布一样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他想跑都不成,就这样被安保的蛮力扯着向离开赌场的方向踉跄走去。 “嘿!嘿!嘿!”肖恩挣扎起来,他瞪着眼睛大声叫道,“我是芬恩布莱迪!自己人!” 布莱迪。 这个姓氏,的确令保镖们迟疑了一秒。 手机铃声响起,擦拭枪支的软布被扔去了一旁。 “先生。”在郑非接通电话的时候,汉斯说,“有人在赌场内出千。” 枪随手腕慢慢转动,郑非欣赏着被擦得光亮的枪身。 “你不知道规矩?”他反问。 他的语气是对汉斯连这点小事都要打电话来的不耐烦。 “他说他是芬恩布莱迪。” 手枪在眼前停止转动。 “芬恩?” 几分钟后,那些‘幸运’的玩家就被带到了质疑幸运的人的面前。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两只黑色皮鞋一起踩在金色格纹地毯中。 手臂在沙发靠背上收回,郑非笑着打量起站在他面前的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被保镖们反擒着双手,还在辩解着自己的无辜。 那暗藏冷意的眼睛在前方扫了一圈,最终看向了一个瘦弱的棕发男人。 双手握在一起轻搓掌心,郑非笑了一声。 “芬恩布莱迪,是吧?” “不,先生,不。”肖恩慌张地摇着脑袋。 他看了一眼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的郑非,立马瞪着眼睛大叫:“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让我这样做的!那个眼镜是他们给我的!我发誓我不肯和他们一伙,但是他们一定要我入伙!他们还有团伙呢!别切我的手,我什么都告诉你!” “喂!你这个该死的跳蚤!你在撒谎!是你求我的!”旁边那个有着黑发长发的男人顿时气得抬头。 他发了疯似的甩开了身后的安保,越过中间的同伙猛然向肖恩扑去。 一只手猛然抓住了那头卷曲的长发,把扑了一半的男人向后拽去。另外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拦着他的脖子让他向后退了一步。 黑色西装长裤裹住的右腿向前扫去,身下咔嚓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男人狂叫一声。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迅速苍白,扑通一下跪在了郑非面前。 安保把其他三人一起按跪在地毯上。 郑非冲一旁招招手,杰森立刻掏出了枪。 手枪上膛,杰森把枪递给郑非。 “好好说说。”郑非握着枪,在四人面前蹲下。 手腕散漫地带着枪,在这几个人之间转动。 “赚了多少?怎么赚的。还有谁?” “先生——请原谅我们——”其中一个男人苦苦哀求着,他的鼻尖疯狂地抽进空气,胸膛抽动地像打气泵。 “做这些事情之前,没想过欺骗会带来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后知后觉的悔悟,郑非突然有些好奇了。 “真没赚多少,真的。”男人连连摇头。 “没赚多少是多少?” “真没多少——” 男人还在搪塞,郑非已经失去了耐心。 食指在板机上旋转半圈,手握着枪口,枪托猛然冲男人头上劈下。 男人顿时向一旁栽去。 枪口顶上已经鲜血淋漓的太阳穴。 “多少。”郑非平心静气地问。 “先生,先生。不关我的事——”肖恩在一旁扯着嗓子痛哭流涕,“我是肖恩诺伯托!芬恩是我的朋友,别砍我的手,我爸爸会还钱的!我发誓!” 枪下的男人也放声大哭。 “求求你了,先生。”他闭眼大声呜咽着,“我是为了我女儿。她生病了没钱看病!如果你有女儿你就会明白我只能这样做!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 每个出千的骗子,几乎都会来上这样一番说辞。 好像他们想要赚钱就只能靠这些下流的活计这一条路。 郑非哼笑一声。 “那你女儿会认为你有这样的父亲感到悲哀。”眼睛鄙夷看着枪口下的男人,“一个骗子,无赖。” 枪口收回,郑非站起身。 他转身,挥挥手让杰森把他们带去隔壁房间。 “先生。”杰森叫住了郑非。 他用眼神示意还有一个女人待在这里。 枪扔去一旁,郑非低头看着掌心中的一滩黏腻的红色。 手拎起沙发上的软布,擦走血迹。 “按规矩来。” 软布扔回沙发,郑非甩手离开了房间。 铃声响起,拳手钻进了拳台。 拉斯维加斯的地下拳赛即将开场,拳台上方率先亮起了下注率。 这里就像专业拳赛一样,有裁判,还有举牌的女人。 台下环绕沙发卡座,为客人提供酒水和下注服务。 全场只有拳台亮着灯光,卡座处于一片昏暗,那些盯上拳台方向的眼睛,像回归了崇尚暴力的兽类。 只有看到随着每一拳飙升的赔率才会闪出贪婪的光。 雪茄送去嘴边,慢慢吸了一口。 坐在第一排卡座,眼睛穿过一团散开的淡蓝色烟雾,郑非目不转睛地盯着拳台上的比赛。 拳拳到肉,砸出血,人会像动物一样兴奋或者痛苦的嚎叫。 雪茄垂在嘴边,左手向前方伸去。 手拿起桌上的一杯冰水,水送进嘴中,手指上【LeLe】字母随之靠近脸庞。 “咚”的一下,红方一拳干倒蓝方。 “哦!” 郑非终于笑了起来。 他欢呼一声,高举双手给他看好的拳手大力鼓了鼓掌。 手机在冰水一旁亮起来电显示。 陌生号码。 眼睛瞥了一眼来电,继续看向拳台。 裁判数了1、2、3,拳手还躺在地上。 “红方,胜!” 胜利当场开奖,赔率支付,马上等待下一场拳赛。 手机又亮起了来电。 “为什么不回拨我的号码。” 在通话接通时,对面一个女声显得有些不高兴。 “你是谁。”郑非问。 “那束玫瑰的收件人。” “哦,抱歉。”雪茄夹在指间,郑非撑住下巴,“你叫什么来着。” “艾玛福布斯。” “哦——”郑非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艾玛。”他又抽了一口雪茄。 “我以为花之后就是晚餐。”艾玛说。 嘴中吐出一口烟,又轻轻一吹,顺势将它吹散。 “你想吃晚餐吗?”郑非问。 “我们总要见一面吧。”艾玛笑了起来,“没准我们会结婚呢。” “嗯。”郑非看着拳台,“回纽约之后我会记得约你。” “你不在纽约?” “是的。”郑非说,“我在拉斯维加斯。” “要预约哦。我最近忙于排练。” “嗯。”郑非把雪茄按进烟灰缸。 “我能把花发去ig上吗?”艾玛又问。 “随你心意。”郑非耸耸肩膀。 “还有打上送花者的名字吗?” “随你心意。” “你的ig账号是什么。” “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 “我以为你也会像查尔斯一样泡在ig上约那些女人见面。”艾玛说,她又补充了一句,“查尔斯是我的哥哥。” 郑非不解:“哪些女人?” “模特们。”艾玛如实说,“她们说你喜欢那些模特。” “哦。”她笑了一声,“没准现在喜欢亚裔模特。” “艾玛?”郑非打断了艾玛的话。 “嗯?” “见面聊吧。我现在很忙。” “好。”艾玛点头,“谢谢你的花。” “嗯。” “再见。” 拇指迫不及待似的挂断了这通电话。 手机扔去桌上,像在桌上打了一个旋转的水漂。 手烦闷地捋了一把头发,郑非仰头靠去沙发。 那几口冰水冷静着灼热的心脏,听着场内铃铛和下注时金钱哗啦啦的嘈杂,他闭眼呼吸了一会儿,才抬起左手。 【LeLe】。 看着手上的新纹身,它像有什么毒药似的。只是字母而已,就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手机亮起短信。 显示收到一张截图。 一个金发女孩抱着一束玫瑰花,她的ig文案是:【或许,MB。】 手机又扔回了桌上。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十点。 雅各布笑着看着罗心蓓推门走进咖啡厅。 事实上他从刚刚就瞧见她了,她是在马路对面过来的。还在路口等了一阵运送道具的车辆开过马路。 她总是这样小心谨慎的,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人好奇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迎着雅各布每日标配的灿烂的笑容,简直像走上一条两边举满摄像头的路。 罗心蓓装作一边打量店内四周的客流量,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近了柜台。 “明天来吗?”雅各布问。 明明才刚刚见到她,他就总想问以后的事。 “今天是我朋友剧组拍摄的最后一天。”罗心蓓说。 眼前雅各布刚刚还闪着光的眼睛,瞬间变得失落了。 罗心蓓笑了笑:“明天我妹妹来美国,后天我要和她一起去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 “是的。”罗心蓓点头,“她结束了高中生活,要趁着暑假去拉斯维加斯看演唱会。” “哦!”雅各布来了兴趣,“谁的?” “我也不太清楚。” 失落的感觉重新涌上眼睛。 “那你以后还会来好莱坞吗?”雅各布试探着问。 “不知道。如果没有工作的话,可能不会来了。”罗心蓓想了想,“我们在学校见吧。” “那要等很久呢——”雅各布低下头。 手指戳着屏幕:“你要点什么?” “拿铁与两份鸡肉三明治。” “拿铁——两份——鸡肉三明治。”雅各布努着嘴巴,认真地戳着屏幕上的菜单。 订单已下,他又是不管了,只站着这里看着罗心蓓的脸庞。 “回来时给我打个电话吧。”雅各布突然说。 “电话?” “我们没准可以一起去——散散步什么的——”雅各布害羞地抓了一把脑后。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紧说:“带着你女儿,我很会推婴儿车的!” 被雅各布逗得想笑的视线,无意瞥了一眼墙壁上的电视。 只有一秒,罗心蓓顿时僵立。 【华尔街日报:布莱迪集团完成重组。】 布莱迪集团—— 马克布莱迪。 第25章 护照 咖啡淅淅沥沥流进纸杯,蒸腾起一阵苦涩又香甜的香气。 柜台后,凯莉在咖啡机前忙碌着。 上午的好莱坞片场正值匆忙,总有人进来点一份餐食然后尽快带走。 “一杯冰美式,一份蓝莓乳酪贝果。” 在罗心蓓侧头盯着电视机上的新闻时,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金发女人站在了她的旁边。 女人点了单,为此雅各布不得不把他对着罗心蓓侧脸的期待万分的视线暂时收回。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机,看着屏幕上那些军工板块正疯狂跳动的股价数字。 它从股市跳去了福布斯,那长长一条的堪比滚轮一样的名单在某一行停留,像被鼠标点了一下似的,瞬间展开更多的新闻。 一个黑色人物侧脸剪影处于屏幕一侧,屏幕上称呼他是【纽约版‘教父’——兰道夫布莱迪】。 “怎么样?” 一只手在眼前挥了挥,打断了盯着电视发呆的视线。 “嗯?”罗心蓓缓缓回头。 她茫然地看着雅各布那堪比牙膏广告一样的笑容。 “什么?” 雅各布又是灿烂一笑。 “电话。”他在耳边比个了拨打电话的手势。 “哦,对了。”雅各布又说,“如果你以后需要工作,我可以帮忙。我妈妈开了一家影视公司。” “拿铁,鸡肉三明治。” 凯莉恰时把咖啡和三明治的纸袋放在了柜台上。 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他的一切,经历过前男友那种连微信号都得有三个的人,罗心蓓轻而易举就能接受雅各布的坦率。 手接过纸袋与咖啡,罗心蓓点头。 “好。”她也露出一个笑脸。 “拜拜。”她主动冲雅各布说了再见。 胡安安和薛淼参加实习的剧组今日终于杀青,下午六点,朋友们伙着去了罗心蓓家里准备吃火锅。 曼迪洗了菜,给艾莎先炖了鸡蛋羹。 她一边擦着灶台,一边扭头看着一旁正在调酱汁的罗心蓓的侧脸。 勺子搅着薛淼和胡安安一定要吃的北方麻酱,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反而还有些阴沉沉的。 “夫人。”抹布在灶台上停下,曼迪凑了过去,“你心情不好吗?” 从罗心蓓下午回到家时,她就发现她这样了。 “嗯?”罗心蓓回神。 她看到曼迪那恨不得钻进她脑袋中一样好奇的眼神。 “没有。”罗心蓓低下头。 她只是,有点担心。 早上那则关于布莱迪家族的新闻,她思考了整整一天。 她以为,那个男人只是普通的有钱人。 她从未想象到那个男人的家族如此庞大,庞大到她会认为他们简直就好像身处两个世界,庞大到——让她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居然从那样的家族中带走了一个孩子。 罗心蓓转身看了一眼坐在儿童椅中的艾莎。 薛淼正把艾莎逗得咯咯笑。 只要不去纽约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罗心蓓就沉了心。 脑袋摇了摇,就好像橡皮一样,暂时擦去了脑中看到的早上那则布莱迪家族的新闻。 肉和菜摆上了桌,牛油火锅在锅里慢慢冒起热气。薛淼和罗心蓓又等了一会儿,胡安安和他女朋友萌萌从超市买了点啤酒才来了家里。 火锅一煮,顿时有点回了家的感觉。 就是味儿大,惹得艾莎一个劲儿眼巴巴地看。 “艾莎。”罗心蓓叫了一声艾莎。 勺子舀起一勺虾仁蛋羹,她等着艾莎回头了,才把这口蛋羹喂进艾莎嘴里。 “妈妈。”艾莎吃着蛋羹,她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用力咀嚼着,看着罗心蓓用勺子又舀起一口鸡蛋。 小手指了指勺子:“宝宝吃,蛋蛋。” 这小孩被馋的不行还得自我催眠的聪明劲儿,罗心蓓忍不住笑了一声。 “嗯。”她憋着笑,点点头,“宝宝吃蛋蛋。” 一旁手机微信响起新消息到达,趁着艾莎嘴里还有一口蛋羹,罗心蓓转头拿过手机。 【小雨】:【姐姐,我明天中午就到哦!】 【Rose】:【ok的。】 “妈妈。”艾莎咽下蛋羹,她张开嘴巴,“啊——” 拿着手机,看着表妹林时雨发来的即将抵达美国的消息,罗心蓓闻声转头看向了艾莎。 救命,她现在才想起来,她明天该怎么和林时雨解释她突然有了一个女儿。 而且还两岁了—— 万一林时雨转头告诉她小舅,她小舅肯定以为她在美国学坏了。然后再去和罗承康大干一架,然后没准罗承康又得打电话骚扰她—— 脑袋嗖的一下,在「精英精子库买的」和「前男友的」还有「艾莎的爸爸不小心死掉了」这三个借口中来来回回地转。 屏幕上方蹦出i□□赞评论提示,罗心蓓又拿起快要放回桌上的手机。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哇,看起来超好吃。】 罗丝是心心:【没错。】 「精英精子库买的」,「前男友的」,还有「艾莎的爸爸不小心死掉了」—— 飞机落地洛杉矶国际机场,第二天中午,罗心蓓顺利接上了林时雨。 这个在小时候就跟着舅舅林风远走加拿大的妹妹,时隔三年再见,第一眼,就让罗心蓓总是想起那个女孩。 苏儿。 苏儿现在大概也已经成为大学生了吧。 罗心蓓想。 手握着方向盘,罗心蓓听着林时雨一路的叽叽喳喳。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管罗心蓓是否认识她说的那些人,就开始说着她与她们之间的故事。 那叽叽喳喳,从高中最讨厌的meangirl说到小学,然后峰回路转,从小学突然转回飞机上遇到的倒霉事。 在车子停在别墅前林时雨看到曼迪抱着艾莎来打开家门时,她那张嘴巴才终于停下。 一个漂亮的黑发小女孩被抱在一个瘦小的亚裔女人的怀里,她见到罗心蓓时,就张开手臂要抱抱。 “妈妈!”艾莎在曼迪的怀里高兴地弹了一下。 林时雨摘下了墨镜,墨镜慢慢向上插进布丁头的发间。 “谁的孩子?”她踩上台阶。 罗心蓓跟在林时雨身后。 “我的。” “姐。”金发发尾猛然在背后甩起,林时雨转头瞪大眼睛看向罗心蓓,“你结婚啦?” “没有。” “姐——”林时雨的表情更加震惊了。 “我一个前男友。”罗心蓓突然放低了声音,“本来要结婚的,突然死了——” 她唉声叹气地挽了挽头发:“美国不让堕胎。” 林时雨眨巴眨巴眼睛:“这不是加州吗?” 还挺懂—— “总之。”罗心蓓伸手捂住林时雨的嘴巴。 “先别告诉你爸。”她用和善的语气带了几分威胁。 “Ok的。”林时雨猛点头,她的声音在罗心蓓手掌之后闷闷传来,“反正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面。” “哦。”罗心蓓放开手,“你爸最近还好吗?” “嗯——”林时雨装模作样地斜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应该还活着。”…… “Okay。”罗心蓓点了点头。 保密协议已谈妥,林时雨再转头看向艾莎时,脸色已经扬起一个夸张到起飞的笑脸。 “来呀宝宝!”她扔掉香奈儿双肩包,挥舞着双臂小声欢呼着冲了过去,“小姨抱!”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这座世界闻名在沙漠之中建造出来的花天酒地之城,在抵达这里的第一瞬间,罗心蓓就感受到了一个彻底。 豪车遍地,赌场遍地,游客也遍地。 这里就像一个缩小的世界。 有迷你版的世界各国地标建筑,每家赌场酒店或者酒店都有各自的特色。 金色的阳光把这里赋予了一层像电影中才有的色彩,那色彩充满了纸醉金迷的味道。 站在大道上,罗心蓓都仿佛能听到老虎机或者赌场内哗啦啦掉钱的动静。 但是,赌博,不行。 反正她不会去。 林时雨想要住的酒店是位于城中央的魔靴赌场酒店,据说它是福布斯酒店排行第二名的酒店。 大是真的大—— 贵也是真的贵—— 网上搜了一下价格,看到最普通的房间一晚都要400美元,罗心蓓对着手机默默沉思了一秒。 算了。 就当作是为林时雨考上大学的庆祝吧。 一双皮靴雕塑,高高矗立在魔靴酒店之前。 拐入酒店的路口,是一栋二十层楼高的超跑自助贩卖机。 全透玻璃设计,360度展览着每一层中摆放的一台崭新的超跑。 中央一层led屏幕上播放着赌场内的游戏,抬头是跑车,低头是赌场。 喷泉在阳光下肆意喷洒,喷溅的水花像滴滴的黄金。 看着哗啦啦的喷泉水池和酒店门前四处种满的棕榈树和绿植,就足够让人明白这个建在沙漠城市中的酒店,贵得有理有据。 但依然人满为患。 “左边那栋楼一楼和地下一楼是赌场,二楼是黄金卖场——三楼是——”罗心蓓和林时雨凑在酒店大堂入门处的指示牌边研究了一番。 “三楼是海底世界。”眼睛看到代表海洋标志的小鱼图画,罗心蓓站直了身子。 “在沙漠开海底世界啊——”她感慨地摇摇头,“有钱人的脑子,就是越没什么越要什么。” 她说完,低头看坐在推车中的艾莎。 艾莎抱着吸管水壶,嘴巴喝着水,眼睛还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模样。 “艾莎。”罗心蓓用手指着海底世界,“我们等下去看大鲨鱼!” “宝宝鲨嘟嘟嘟嘟嘟宝宝。”她对仰头看向她的艾莎唱了一句儿歌,“大鲨鱼!” “妈妈鲨嘟嘟嘟——”艾莎眯瞪着眼睛还在跟着唱。 直起身子,罗心蓓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真奇怪。 她想这样说。 在美国这样的西方世界,这座赌场酒店大堂的正中央,居然摆着一座佛像。 镀了金身,金灿灿的,高高在上。 在喧嚣之中,静默矗立。 但是看起来——又和中国的佛像不太一样。 它好像有四个面。 游客们围簇仰望着面容沉静的佛像,不管他们来自哪个国家,都会虔诚地拜上一拜。 然后罗心蓓看着那些拜了佛的游客们,几乎全都去了一个方向。 那开开合合的玻璃门,在这里就能看到门口处摆满的老虎机上花花绿绿的灯。 赌场。 眼睛又看回了那座静默的佛像。 缓慢的脚步,在远离四面神像的地方停下。 眼睛在那些拜神时低下的头颅,向上挪去了神像垂视的眼睛。 「许个愿吧。」 耳边又想起了那个女孩的声音。 她会合起双手,对着太阳许愿。 可愿望是无穷无尽的。 他对她这样说过。 垂在身侧的左手,像被手指背面那几个字母戳痛似的轻轻颤动几下。 太想要了。 太渴望了。 就想象着有什么东西,能快点直接把她送给他。 脚步扭转了方向,郑非甩下杰森转身冲四面神像走去。 “布莱迪先生。”在酒店中负责贩卖贡品的泰籍服务员冲郑非合十弯腰行礼。 郑非招招手。 “给我一份花。” 鲜花摆上供桌,郑非在蒲团上跪下。 背对着往来的人流,他对着四面神像想了足足好一会儿,才确定了他的确有一个愿望。 双手合十,郑非低下了头。 “(泰)如果她还活着。就请让我再见她一面。”合起的双眼睁开,郑非仰头望向四面神,“(泰)愿望一成,郑非必慷慨还愿。” 四面神像。 罗心蓓用手机搜出了这个神像的来历。 来自佛教,是大梵天。 “不准去赌场。”手机放回短裤口袋,罗心蓓转头交代林时雨,“看到门口没。” 她转头指向已经被游客们挡住的门外。 “警世名言。”食指在空中点了点,“只要赌博,输到靴子也得拿出来抵债。” “不去不去!”林时雨转头指向上空,“我想去四楼奢侈品商场。网上说这里的货全美最全。” “行。”罗心蓓点头,“那我先去订房。” “那我们去排队领免费哈根达斯!”林时雨看向甜品站窗口排起的长队。 罗心蓓掏出钱包:“就在那等我,别乱跑哈。” “嗯嗯,姐你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林时雨垫起脚抻着脖子张望,“我看那里好像可以自选。” “草莓吧。”罗心蓓说。 “曼迪,看好艾莎。” “明白,夫人。”曼迪顿时更加握紧了婴儿车的扶手。 穿过像商场一样密集的人流,罗心蓓径直走向酒店的前台。 “你好。”罗心蓓拿出绿卡,“现在还可以订房间吗?” “你想要订什么房间?”前台小姐十分热情地问道。 “呃——”罗心蓓想了想那些房间的价格。 “有普通家庭套房吗。”她问。 “有的。”前台面带微笑,“几个人?” “三个成年人,一个宝宝。” 罗心蓓把绿卡递给前台。 前台身子微微凑前,看清了绿卡。 【姓氏】:【罗】 【名字】:【罗丝心蓓】 【祖国】:【中华人民共和国】 “抱歉,女士。”前台站直身子,她委婉地笑起,“如果是外籍人士,我们需要你们的护照。” 罗心蓓指指自己:“每个人吗?” “对。”前台点头,“因为我们这里是赌场酒店,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 “好吧。”罗心蓓点头。 她掏出手机:“请等一下。” “好的。”前台仍然微笑。 向后退了一步,罗心蓓暂时给新来到这里办理入住的客人让开了位置。 手机贴在耳边,她顺便用眼睛找寻着甜品站的方向。 大概是人太多了,还有那些哗哗的水声,所以林时雨没有听到手机铃声。 手指挂断通话,罗心蓓转头看向前台。 “抱歉,等等,”她匆忙对前台扔下这句,转身跑向甜品站。 “小雨。小雨。”罗心蓓冲林时雨招手,“你的护照在哪儿?” 迈向前方的皮鞋,闻声停下了脚步。 郑非转身看向身后。 他似乎听到了一句中文。 沉静的视线在聚集人群之中扫视一番,扫过形形色色的人,可那句中文就这样淹没在人群中了。 跟随着老板望去的视线,杰森也看了一眼。 “先生?”杰森茫然地发问。 “没什么。” 视线收回,郑非转身走向电梯方向。 望着郑非走向前方,杰森还留在原地,他又看了一眼四处,有一种发誓要在老板发现这里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之前率先发现它。 虽然他一无所获。 甚至,他也没能追上老板的那趟电梯。 高大的身体被跑来跑去的孩子唐突地撞了一下,杰森追随看去。 “哈哈!”两个金发小男孩冲前方跑去了。 他们一点也没为自己撞到人并且没有道歉而感到羞愧,反而转身对着杰森做了一个鬼脸。 “这和屎一样大的小孩。”杰森对着小男孩们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点了点小男孩们的方向,转身向电梯方向走去。 手机突然响起短信。 手指点开短信,是两张护照和一张绿卡的照片。 【罗丝心蓓罗】 【罗心蓓】 【林时雨】 全都来自【中国】。 「英文名叫罗丝,中文名叫林乐乐。来自中国。」 对的英文名,对的姓氏,对的国家。 对的年纪。 但又并不是同一个人。 杰森停下了脚步,他放大了【罗丝心蓓罗】的那张绿卡照片。 第26章 白蝶 经历了无数次简直堪比像把海水都翻一遍的搜寻,对于这个姓氏,这个名字,这个国家。 杰森已经被逼出了条件反射。 凭借各国的奔波,翻找。或者查询布莱迪旗下酒店所有客户入住信息,只能得到一些在线索擦边而过后又让人屡屡失望的结果。 比如,叫罗丝的女孩,不一定姓林。 比如,叫罗丝林,但年龄不对。 又比如,叫罗丝林,年龄吻合,但她完全没有去过中国。 【中国】,【罗丝】,【林】,【21岁】 莫名其妙的,这四个打乱了线索却可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线索的信息,令杰森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警觉。 眼睛扭向了被人群遮挡的前台方向。 “她们人呢?” 短信发出一分钟后,杰森的声音就在前台前方响起。 苏珊闻声抬头。 “大概去房间了。”苏珊的眼睛在大堂中扫了一圈。 那两个中国女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同样扭头在找人的杰森。 “怎么了?”苏珊笑着问,“是老板要找的人吗?” “我不确定。”杰森低头继续看起了手机。 手机放回口袋,杰森的身子神秘兮兮地向前台凑近了一些。 “你——” “你好,还有房间吗?” 又有一组家庭来到前台办理入住,打断了杰森想要问苏珊打探客人隐私的举动。 杰森向一旁退了一步,他面朝大堂,装作若无其事地好像正在观察四周是否安全的模样。 客人拿着房卡离开了前台,杰森转过身去。 “她们住的哪个房间。” “呃——”苏珊看了一眼屏幕,“B-1015家庭套房。” 家庭套房。 太阳在看不见头的沙漠之中落下,阳光渐渐变成了金黄色。 水在玻璃边缘轻轻荡漾着,高层露天游池外,拉斯维加斯点亮了红红绿绿的灯光,初显不夜城登场前的繁华。 身子俯在filotto玻璃台球台面,一根球杆搭于中指上方。 视线盯准了一颗球。 “嘭”的一下,白球向前撞去,黄球滚进桌角黑盒。 郑非直起身子,手握着球杆,他慢慢在球桌边踱步,选着下一颗球的方向。 重新俯身趴下时,宽阔的后背拉展了背部肌肉,绷紧身上的黑色西装衬衫。 球杆用力撞去,红球滚进球盒。 套房内只有台球相撞时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杰森大步走进了房间。 他拿着手机,向着台球桌旁那个背影走去。 “老板。” 郑非俯身架杆:“怎么。” “看这个。” 杰森把手机递去郑非的肩旁。 忙于打球,突然就这样被打断了兴致。 郑非没有理会杰森。 手握着手机被晾在身旁,球杆又打出了一颗球,郑非才意兴阑珊地站直了身体。 白球飞去了一旁,在黑色桌面停下。蓝球咕噜噜滚进球盒,郑非盯着桌面剩余的四散开的球,他盘算着下一颗球的位置,随手接过了手机。 原本随意瞥向手机屏幕的视线,在看到那张放大的照片时顿时停驻。 手机被郑非接走时,杰森看到空气仿佛就此凝固了。他看到郑非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眼睛咻然间亮起了锋芒。 梦中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心脏猛然加快了节奏。 它在一瞬间就疯狂地跳动起来,彻底点燃了滚烫的血液。 时隔三年,那轮廓即便已经快要淡忘,但再次看到这张脸庞时,记忆散去了肯尼亚厚重的风沙,重新露出那片崭新的朝阳。 这张脸。 这双眼睛。 还有【罗丝】。 但和记忆不同的是—— 她的中文名。 那些拼音——很显然,不是林乐乐。 也不是——香港人。 手握着手机,眼睛在出生地显示的【上海】慢慢扫去那张脸庞。 嘴角慢慢提起,郑非哼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罗心蓓】。 “祝你们入住愉快,夫人。”门童把行李送进了房间门口。 “谢谢。”从钱包中掏出了10美元,罗心蓓把小费给了门童。 “谢谢。” 门童接过小费,笑容满面地转身离开了。 被林时雨钦点的有绝佳视野的酒店,罗心蓓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前方窗外的拉斯维加斯,她又打量了一下房间没有任何问题,就赶忙带好房卡和包重新回去了酒店大堂。 时间越晚,酒店中的人反而还更多了。 排队领免费冰淇淋的队伍几乎能把大到堪比广场的大堂都绕上一整圈。 据说晚上7楼还有一场星空艺术展。 她隐约记得电子屏幕上闪过的一张节目单,艾莎喜欢看星星,入住酒店可以免费参观,等下可以带艾莎去看。 “Rose!Rose!Hey!”看到罗心蓓出现在大堂中时,林时雨蹦跶着冲罗心蓓打了个响指。 她和曼迪已经拿到了冰淇淋,带着艾莎远离了人多的地方。 林时雨吃着一盒香草冰淇淋球,早早就在罗心蓓走过来之前抻出手臂把一份草莓冰淇淋递给她。 勺子咬在嘴里,咽了一口冰淇淋。 “先吃晚餐还是先去看海底世界呀。”林时雨问。 “你饿吗?”罗心蓓蹲在婴儿车边问。 她用勺子刮了一点点冰淇淋先给艾莎尝了尝。 “不是很饿。”林时雨在后头说。 “那就等会儿再吃?”罗心蓓站起身。 “你想去哪儿玩?”她问林时雨,“你时间少,先按你的路线玩。” “那我们去海底世界?”林时雨笑嘻嘻地说,“先陪Elsa去看大鲨鱼。” 身子猛地弯下,林时雨把笑脸凑去艾莎的面前。 “Elsa!大鲨鱼!” “大鲨鱼。”艾莎又嘟起了小嘴,自己唱起了儿歌。 “宝宝鲨嘟嘟嘟嘟嘟嘟宝宝——”唱着儿歌哄着艾莎向上海底世界的电梯走去,林时雨在第三段时闭上了嘴。 “姐。”林时雨后退一小步。 手偷偷抬起挡在嘴边,她趴去了罗心蓓的耳边。 “这首歌还是少唱吧。”眼睛可怜地看了一眼艾莎扎了高马尾的侧脸,林时雨幽幽地收回视线,“再唱就该唱到爸爸鲨了——” 罗心蓓噗呲一笑。 “什么呀——”她抬手勾住了林时雨的肩膀。 海底世界隧道中明亮的水光,在艾莎与罗心蓓仰起的脸庞上荡漾。 鲨鱼缓缓游过头顶,冲散了一群小鱼。艾莎坐在罗心蓓的怀里,她举起小手,高兴地一个劲儿指着它喊“大鲨鱼”。 慢慢走过隧道,罗心蓓把艾莎在整面玻璃的观赏区放下。 她拉着她的手,在玻璃前追着一群小鱼一起跑。 海底世界很大,从这头走到尽头的水族箱中的海洋生物博物馆,罗心蓓又感慨一下拉斯维加斯的酒店是真的好有钱—— 入住酒店的客人还可以免费得到一个海洋生物的毛绒玩具,于是艾莎得到了一个小章鱼的玩偶。 把艾莎抱进海洋球儿童玩乐区,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 陌生号码。 “你好,罗女士。我们是魔靴酒店的前台。” “呃。”罗心蓓看着艾莎和林时雨在海洋球中的身影,“有事吗?” “请原谅,女士。”前台十分歉疚地说,“我们发现你们入住的房间剩余时长并不满三天两夜了。这大概系统的问题,把明天已经被订出的房间给了你。” “什么?”罗心蓓愣了一下。 “所以我们想要给你换个房间。女士。”前台欢快地说,“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给你免费升了顶层的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 “是的。”前台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女士,请尽快来到前台更换房卡哦!我们已经把你们的行李送去顶层了。” 升房居然能从普通套房升去顶层总统套房。 挂断通话时,罗心蓓还有些被这家酒店慷慨的、慷慨到莫名其妙的升房给震惊到了。 手机放回口袋,罗心蓓转头看向海洋球池的方向。 艾莎被林时雨抱上了滑梯,她跐溜一下滑进了守在滑梯下方的曼迪的怀里。 “哇哦!你在飞!”曼迪抱起艾莎,艾莎的白色蓬蓬裙像花苞炸开了层层的花。 只是去升个房间而已,为了不打扰艾莎的开心,罗心蓓还是打算自己先去。 “曼迪!”罗心蓓叫了一声曼迪。 “是的!夫人。”曼迪闻声转头。 “看好艾莎。罗心蓓转身准备走,“我要去前台更换房卡。” 太阳落山后,属于拉斯维加斯不夜城的魅力彻底登场。灯红酒绿,鱼龙混杂。 一束灯光,自上而下垂于一具悠闲的背影。 皮鞋踩进走廊黑色地毯,指尖捏着的一本中国籍护照,和左手小指那枚布莱迪家族金戒随着步伐在腿侧前后轻轻摆动。 屏幕显示楼层已到顶层的30层。 在楼层越高就发寂静的四周,电梯抵达楼层时响起的声音都被渲染地格外大。 视线在楼层上收回,罗心蓓看着自己在金色电梯门中倒影被慢慢分开。 她抬头向前看去。 匡威帆布鞋踩进整面洁亮的黑色白色交织的瓷砖,罗心蓓慢慢参观起这间套房的入口。 瓷砖铺满来自天花板上水晶灯的灯光,她捏着房卡,在脚下或者头上像万花镜一样的璀璨明亮中晕头转向。 宽松的白色衬衫随着身体转来转去,在水晶灯多棱角的镜面,折射出仿佛一群翩翩的白蝶。 白蝶向前飘去,它们渐渐消失,消灭,只剩一尾甩动的黑发。 纹有字母的手指抹开一页纸,清脆的声响,双开木门应声而开。 还在观赏房间的视线,在看向前方时戛然而止。罗心蓓刚刚还以为自己在倒霉中捡了个幸运这种事,霎时烟消云散。 空旷的套房客厅中,一个男人早已坐在那里。 一身西装革履,散漫地翘着二郎腿,他拿着一个小本子,闻声抬头向她看来。 和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罗心蓓的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所有该忘掉的,和逼迫自己的忘掉的事情一股脑涌进了脑海。 「枪响」。 「六公里」。 「等我」。 那声在黑夜中如约响起的枪响,眼前亮与白昼的草原,反方向跑远点指南针,喉咙中的铁锈味。 最后是——艾莎笑起来时的脸庞。 手指死死捏着房卡,罗心蓓僵在了原地。 门在身后慢慢关合,杰森走去了门边。 他把起双手,挺起胸膛牢牢守着门口。 像进入了陷阱,一前一后都被堵住了路。 “罗——心蓓,是吧。”郑非用中文拼读着这个名字。 他拿着手中的护照,低头笑得温和。 眼睛在这个与【林乐乐】截然相反的汉字上反复徘徊。 “我还以为,你叫林乐乐。” 房间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郑非自言自语般玩笑的语气。 “我说呢,为什么找遍整个中国也找不到林乐乐。”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收回,郑非起身离开沙发。 他拿着护照,眼睛在护照上的脸庞,转去前方的这张惊慌失措的脸庞。 铺满地面的地毯吞没了前行的脚步声,皮鞋在地毯上走得平稳,悄无声息。 像某种寻到猎物后,放缓脚步潜行的兽。 护照举在一侧,郑非在罗心蓓面前站定,他歪头看向她。 他眉毛轻挑:“原来你不叫林乐乐。” 她没有变。 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样多惊的眼神。 面前好像笼罩了一阵阴影,罗心蓓只瞪起眼睛望着郑非眼中似笑非笑的冷意。 她仰着头,只剩无法控制的颤抖。 那双眼睛在浓黑的眉毛下抬起,它离得越近,就越让人想起那把指向她的枪口。 还有——艾莎。 僵硬的身体,突然被抱进了一个怀抱。 被一只手掌猛然向前捞去时,罗心蓓的鼻尖吓出了一声哽咽的惊啼。 就像她被他拽出笼子时的力度。 “你还活着。”郑非闭上眼睛。 怀抱着她的瘦弱,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右手包揽着那薄如蝴蝶般脆弱的后背,左手慢慢捧住黑发的脑后。 想象中该属于同盟间信任的拥抱,却好像,没那么值得被庆祝。 她在颤抖。 鼻尖哼出了一声轻笑。 “为什么你没有拥抱我?”郑非睁开眼睛。 他低下头,额头蹭去罗心蓓的额边,“忘记了我是谁?” 耳边一秒就从温和转为阴森森的语气,罗心蓓心里咯噔一下。 那张嘴说话时的气息钻进她的耳廓,比她的体温还要烫上的皮肤贴上她的额边,她的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只大手钻进细白的颈侧,想要托起女孩的下颌。 它温和地贴来,但只会让人想起黑夜中那声拧断脖子的声音。 “请放开我。”罗心蓓压着快要吓到变调的声量。 她低着头,缩着脖子向怀抱的一侧躲去。 手害怕又无法控制地想要推开这具身体,她推了一下,手按在那厚实的肌肉上,又像被烫了似的赶忙收回。 那阵香味只钻进鼻尖一秒,就开始挣扎起来。 怀里的人像个小耗子一样,忙着转圈,忙着跑。 顺着罗心蓓的力气,郑非还是放开了她。 像铁臂一样的力量就这样松开了身体,罗心蓓立即失力后退一步。 她急促地呼吸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把郑非推开的双手。 他就这样放开她了??? 罗心蓓看着郑非,她对于他的退让,更加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 他—— 他怎么—— 她脑子里关于“他”这个字转了半天,连脑袋也磕磕巴巴地打了结。 眼睛在四周慌张地扫了一圈,最终回到那张沉寂到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庞。 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罗心蓓抿了抿嘴唇。 “你为什么会在这?”她问。 “怎么?”郑非轻启嘴唇,“知道我在这,没准你就不来了?” 他轻而易举地揭穿了心中的想法,罗心蓓懵了一秒。 她赶紧摇头。 “不,我是说——” “嗯。”郑非更加盯紧了罗心蓓,“你是说?”…… 要说什么啊—— 是说为什么自己没上车,还是说自己为什么不是林乐乐—— “呃——”脑袋转了半天,罗心蓓支支吾吾地抬起头,“马克?” “嗯。”郑非撇嘴,“看来你还记得我是谁。” 心脏跳得不亚于被枪口指向时的速度,罗心蓓的脑门涌起了一股热血。 她差点窒息,连喘了几口气。 “布莱迪先生——”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也还活着。真好。” 郑非不置可否。 他只是盯着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那个微笑艰难地撑着,罗心蓓抬手虚虚指指身后。 “我能走了吗?”她说,“我家人们还在等我。” “家人?”郑非反问。 “都有谁?”他问。 “我妹妹。”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那种掺杂着情欲才会有的不明不白的眼神,罗心蓓心一横,“还有我女儿。” 郑非闻言笑了一声。 “你结婚了?” 罗心蓓胡乱点头:“对。” “还上着大学?” “是的——” 笑容停在嘴角,郑非沉默了几秒。 “嫁给谁了?” 罗心蓓低下头:“你不认识。” “你说了我就会认识。” 罗心蓓侧头:“这不关你的事。” “太冷漠了,乐乐。”嘴角勾起一个微笑,郑非盯着罗心蓓的侧脸,“我们不是一起睡过觉吗?” 这句暧昧不明的话,令罗心蓓终于抬起头。 她茫然地看着他眼中的顽劣笑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 “我们是成年人。”罗心蓓若无其事地说,“睡一觉——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郑非倒是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那么今晚再睡一次?”他笑起来,“闲着也是闲着。” 罗心蓓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要报警了。” “杰森。”郑非下巴一扬,“把手机给她。” 罗心蓓皱起眉头:“马克!” “你知道这两年内,每一天我都在想些什么吗?”郑非淡声说。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上车。是不是被那群黑人杀了。还是被狮子吃了。还活着吗。过得怎么样,你爸爸让你回家了吗?” 看着女孩脸上敌视的防备,喉结上下滚动,郑非停顿了一秒。 “直升机在肯尼亚找了一个整月,一无所获。” “Happy。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一个单词。”胸膛中长长吸了一口气,他仰头将它叹出,“Happybirthday,happynewyear,happyeveryday。” “我说过要送你回家,但是你下落不明。” 郑非兀自低头一笑。 “看起来你过得不错。”他笑眯着眼看去罗心蓓的脸庞,“结婚了。” “他对你怎么样?”郑非又问,“能照顾你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罗心蓓垂下眼睛,“但那几天只是我们走投无路。” “我感谢你的牵挂,马克,我十分愧疚,可是,如果——”她劝慰般地望向郑非,“索性三天还不太久,不如我们就当它没有发生过。” “我不需要你补偿我。”罗心蓓摇摇头,“因为我们只能那样做。” 空气陷入了沉默。 “你结婚了。” 几秒后,郑非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是的。”罗心蓓点头,“你刚刚已经问过我了。” “可惜。” 郑非转头看向四周。 “就住在这里吧。”他笑着看向罗心蓓,“当作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第27章 神舞 右手抬起,郑非又打开了手中的护照看了一眼。 明亮的灯光下,纸张上照片中的女孩名为【罗心蓓】,出生地是【上海】。 视线在护照上收回,慢慢看去女孩涨红紧张的脸庞。 被举在两人之间的护照无须多言就坦白了一切事实,此时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眼睛肆无忌惮又轻浮地看着女孩看向护照方向时频繁眨动的睫毛,还有白色吊带中因为快速呼吸而起伏的胸口。 郑非眼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变得更加玩味。 关于名字和其余的事情,郑非并没有再问。 皮鞋向后小退一步,他捏着护照,手和视线同步,慢吞吞地在罗心蓓的身上找寻了一圈。 最后,郑非把护照轻轻插进罗心蓓白色衬衫上胸前的口袋。 一根食指,很有分寸地与身体保持了距离,将卡在口袋中的护照完全按下。 身子微微凑前,郑非低头靠近了罗心蓓。 “晚安。”他在她的耳边说。 他的声音轻柔,温和,罗心蓓抬头看去。 郑非直起身子,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身着黑色西装的宽肩绕过白色衬衫下单薄的肩膀,郑非冲杰森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眼睛就收敛了笑意。 郑非微微向后侧头示意,杰森顿时心领神会。他点了点头,侧身赶在郑非抵达门前时为他打开了双开木门。 郑非离开了房间,只剩杰森站在门口。 他握着门上的圆柱把手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在离开套房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女孩的背影。 几秒后,杰森对着那个瘦小的女孩惋惜般地摇了摇头。 真是一段错误的缘分,她居然已经结婚生子了。 心中感慨了一番,杰森跟在郑非之后走出了房间。 身后传来一声门锁上锁的声音,罗心蓓转身向后望去。 呆呆的视线在木门上的皮革门面与紧闭的门缝收回,手慢慢拿出了被塞在胸前的护照。 手指打开护照,对着自己的照片,罗心蓓又发了一会儿的呆。 19:00整,魔靴酒店内像变成了一整块动画的屏幕,秒针指向数字十二的瞬间,酒店内与酒店外墙壁上同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靴。 靴子一步一步走来,停下。靴子踩了踩脚下,然后用力砸下一个榔头。 榔头开垦着地面,第三下,像喷溅的水流一样,地面涌出了数不尽的金币。 金币疯狂迸发着,自靴子脚下迅速累积成了一片金色。 金色覆盖了酒店外侧白色的墙壁,覆盖了酒店内的墙壁。 电梯门打开,帆布鞋踩着飞速的脚步向前跑去。 它穿过聚集在大堂中观赏魔靴动画的游客们,直奔酒店前台。 电脑显示着顶层套房客人的信息,前台小姐苏珊站在电脑前,她刚刚挂断了一通电话,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猛地搭上了一只手。 嘴角立刻挂上了灿烂的迎宾微笑,苏珊抬头看去。 那个女孩,她气喘吁吁的,黑发或许是因为奔跑而凌乱地翻去脑后,白色衬衫滑落了一边的肩头。 “我要退房。”罗心蓓急不可待地趴去前台边缘。 “哦!”苏珊眨巴着眼睛愣了一秒。 随后她吸了一口气,笑得更加灿烂。 “女士,如果你想要提前退房的话,今日的房费是需要正常支付的,除此之外你还要支付30%违约金。”苏珊遗憾地点点头,“因为我们把三天内的房间订给你了,所以其他客人没办法入住那间套房。” 罗心蓓喘匀了呼吸。 “可是我订的是普通房间。”她提醒她。 “如果你住满三天的话,房费全部是免费的。”苏珊爽朗地笑着,“我们老板是这样要求的。” 老板?大概就是郑非。 这家酒店是他的。 罗心蓓咽下一口气。 “总统套房多少钱。”她平静地问。 “好的,女士。”苏珊仍然笑眯眯的模样,“每晚价格8万美元。” “什么?” 8万刀…… 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这个混蛋—— 她转回头:“可并不是我要求升房的。” “是这样的,女士。”苏珊贴心建议着,“你可以选择在这里住满三天,三天内你享受总统套房一切的服务,我们并不会收取任何的费用!”…… 住。 还得在这里胆战心惊地待上三天。 不住。 房费加上违约金,就是十万多美元—— 他简直就是在逼她必须接受他的礼物。 这个混蛋—— 她明明说过了她不需要他的任何补偿。 手机响起来电,罗心蓓低头看去。 “换了什么房卡?”林时雨在那头兴奋地问,“他们给我们升房了吗!” “呃——”握着耳边的手机,罗心蓓背过身去。 “升了顶层套房。”她暂时远离了前台。 “哇哦!”林时雨更加兴奋了。 “那我的ig可有拍头了!”林时雨高兴地扭头看向趴在曼迪怀里的艾莎。 “艾莎,我们去住顶层套房啦!” 不管艾莎是否听懂顶层套房意味着什么,总之,林时雨只顾着抓着艾莎的小手和她一起欢呼。 尽管林时雨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正高兴得不成样子,但是罗心蓓还是不得不委婉的打断了她的庆祝。 “我们去别的酒店住吧——”她小声说。 “为什么?”林时雨脸上还残余着兴奋的红晕。 她理所当然地摊手:“这家酒店还可以去演唱会后台和布鲁诺合照呢。” “这家酒店。”脚步又向前迈了一步,罗心蓓把嘴巴凑去听筒,“好像闹鬼。” “O!M!G!”林时雨对着空气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刺激了。” 她只愣住了一秒,就高兴地蹦跳一下。 “那我可以写信给他们老板投诉,没准他们会给我们赔偿的哦~”…… “算了。我骗你的。这里没有鬼。”罗心蓓认命了,“就住在这里吧。” 罗心蓓挂断了通话。 手举起这张金色房卡,又无奈地放下。 帆布鞋转了方向,罗心蓓转身向电梯走去。 算了吧。 如果她又跑一次,这样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他想在她的面前做个好人,她最好就这样认为他的确是个好人。 也会太做贼心虚了。 就当作是她接受了他的补偿,然后一笔勾销他们的过往。 顶层套房的服务,在得到晚上空中餐厅的餐券开始。 全景落地玻璃窗外,拉斯维加斯已经彻底降下了夜幕。窗外灯光秀缤纷多彩,终于露出属于赌城的一片奢靡。窗内热油淋下,刺啦一声,一道橘色烈火在铁板上腾空升起。 火焰翻滚,引得正围坐在铁板四周观赏食材烹饪过程的食客们发出了一声欢呼。 “哇!”林时雨拧着身子兴奋地直笑,她举着手机,录着大厨烹饪这道雪花和牛的过程。 “啊,啊,妈妈。”艾莎被火焰秀吓得连连摇手拒绝。 小手捏着吃了一口的橙子,她一边害怕地看着火焰的方向,一边半哭要哭从自己的椅子上爬起来,急着往罗心蓓的怀里钻。 “没事呀,艾莎。”罗心蓓伸手抱过艾莎。 她把她抱坐在腿上,用手指着在铁板后忙碌的大厨。 “他在做好吃的。” 乌溜溜的眼睛隔着妈妈的手掌偷偷又看了一眼,这次铁板冒起了蒸汽,艾莎赶忙扭过头。 “不要不要!”她把脑袋埋进罗心蓓的怀里。 铁铲在铁板上一顿清脆的烹炒,一盘牛排完美摆盘之后,被端去了林时雨的面前。 “哇——”林时雨还举着手机,她对着面前的餐食拍个不停。 “我爱免费!” 有一本米其林星级餐厅菜谱摆在自己的面前可以随意挑选,并且它们全都是免费的,这样的好事,全靠被升了顶层套房! “我今天要解除体重禁忌!”林时雨终于舍得放下了手机。 她转头叫住一个服务生:“嘿!请把菜单再给我一次!” “好的,女士。”服务生立刻抬步走来这张餐桌。 “你已经点了很多啦。”罗心蓓震惊看着林时雨把菜单翻得哗啦哗啦。 那根食指在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时不时停下问问服务生这道菜里面都有些什么,然后服务生介绍一番,再就是点头记下菜品。 林时雨一副卯足了劲儿想要把房费吃回本的架势,她最后翻去菜单的尾页酒水,直接按价格挑选了一瓶四位美金的罗曼尼康帝。 菜单一合上,本张餐桌含金量陡然飞升。 “记账请记B-3000房间。”林时雨冲服务员微微一笑。 “B-3000房间是全部免费的,女士。”服务生笑眯眯地说。 “我当然知道喽——”林时雨心满意足地捋了捋耳边的一缕头发。 今晚,无论要点些什么,只要提起酒店房间号码,餐厅内的服务员都会微笑着说一句:“免费”。 甚至林时雨喝剩的那瓶罗曼尼康帝,侍酒师还贴心地为她在瓶身上打上蝴蝶结,然后把它送去了房间。 睡前的温泉泳池票、预约和音乐家后台合照、前往奢侈品商场提供的vip服务,还可以在参观9楼参观全美最全的复古车车展时,坐在车上进行合照。 不管罗心蓓压力大不大,反正,作为毫不知情这些服务为何这么慷慨的林时雨,玩得十分开心。 晚上再次回到这间套房,罗心蓓下意识地看向了客厅中的那张沙发。 它现在空无一人,灯光在黑色皮革上照出了一个光点。 想起她推门而入时那个男人看来的眼神,那种被捏紧了一条命的感觉,她的心脏又心有余悸地扑通扑通起来。 房门突然被敲响,像扣在心脏上,罗心蓓吓了一跳,她瞪紧了眼睛,转身看向身后。 “夫人。”门外响起一个女人欢快的声音,“我们为你送来了水果果盘。” 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但是自从昨天傍晚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似乎终于放弃他那道德感突然极高的补偿了。 午后拉斯维加斯的阳光,几乎把一切都镀满了一层金色。酒店白色壁面一片金色,棕榈树与绿植们也金灿灿的。 站在酒店门前向前望去,路口那座超跑自助贩卖机迎向阳光,整面玻璃都好像变成了金色。 演唱会在下午五点,林时雨在三点半就被酒店套房管家接去了演唱会的地点。在等待林时雨看完演唱会之前,罗心蓓决定带艾莎去酒店附近的糖果商店逛逛。 顺便给薛淼他们买一些糖当作纪念品。 超跑一辆接一辆地开出魔靴酒店门前的道路,罗心蓓拉着艾莎的手,她和曼迪一起带着她沿着满是绿植的路边步行着。 来自沙漠的干燥的热风总是吹乱着她额前两边的碎发,罗心蓓时不时挽着头发,眼中只专心看路,还有艾莎。 手握着方向盘,布加迪黑夜之声像幽灵般悄然驶向前方。 车头逐渐接近那个熟悉的背影,可以看清她裙子背后腰间的褶皱,风吹起那头黑发的发尾,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轻飘飘的。 超跑发动机的嗡鸣在放慢速度时,有着像野兽休憩时喉间呼呼的气息。察觉车身经过身边,罗心蓓下意识在有车辆靠近时护住了艾莎。 她转头向一旁看去。 一台黑色跑车正跟随着她,它没有向其他跑车一样不管三七二一就踩着油门呼啸飞驰而去,而是在她的身旁停下了。 在热风中靠近的热浪,也叫停了女孩的步伐。 车窗降下,手搭方向盘上,郑非侧头看向罗心蓓。 “要去哪儿?”郑非客气地笑着,“我要去看拳赛,送你一段?” 视线在那张见了他仿佛就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的脸庞落去下方,郑非打量了一眼罗心蓓身上的那条白色吊带短裙。 其实她比前几年要胖了一些,虽然也没胖多少。 但总不至于像一只干巴巴的鹌鹑,让人碰都不敢碰。 她转过身来时,整个轮廓已经变成了金色。 戴着墨镜的视线,在被阳光照得放亮的皮肤上失神了一秒。 她还是那副学生女孩的打扮,居然已经—— 视线更落下了一些。 郑非看向了罗心蓓手中那个小小的手。 “你女儿?”他想起这件事。 看着车内方向的眼睛收回,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艾莎的小手。 她们突然停在了原地,艾莎正低头看着脚上的白色公主鞋被自己踩得啪啪响。 关于郑非这个很简单的问题,罗心蓓一时却只剩呼吸。她看到郑非在车内微微直起后背,抬起脖子隔着副驾驶向这边看来。 他似乎想要看一眼艾莎的模样。 赶着那视线看来艾莎的脸上之前,罗心蓓的身体反应极快地向前迈了一步。 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艾莎。 “是的。”罗心蓓点头。 什么都没有看清,郑非的后背靠回了椅背。 “几岁了?”郑非问。 胸腔慢慢压下一阵紧张,罗心蓓强装镇静:“1岁零10个月。” 1岁零十个月。 郑非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 看来是离开肯尼亚没多久之后她就忙着去和别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了。 副驾驶车窗重新升起,郑非收回了视线。 脚踩油门,跑车轰然开向前方。 铃声响起,中场休息的屏幕上骤然飞进新一轮的拳手信息。 红方、蓝方。 拳手的照片亮相后是他们各自在往期比赛拿下胜利的精彩回放,录影结束,屏幕上显示着两种颜色的赢率正等待下注。 卡座方按下红蓝按钮,屏幕上的下注率飞速陡升。 咚的一下,一场花尽下注方判断力的拳赛仅用了3分钟就戛然而止。拳场内顿时被口哨与掌声还有骂声占满。 黑色帘幕撩起,穿过拳场内一片沸扬,杰森握着手中的手机朝准第一排卡座方向走去。 “Bravo!” 下注的红方的飞踢太过完美,尽管这一场拳赛只有短短三分钟,但郑非还是满意地鼓掌。 他哈哈笑着,鼓掌的手放下,身边也递来了一部手机。 “老板。” 蓝方已经不省人事,被人抬下了拳台。眼睛还盯着台上,郑非笑着接过杰森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已经显示着那个女孩完整的信息。 住在洛杉矶,在南加州大学读书。 读市场营销专业,已休学两年。 21岁,年龄是对的。 未婚。 “哼——”郑非低头哼笑一声。 果然又在骗他。 笑起的眼睛,在看到家庭成员那一栏时又慢慢停顿。 但的确有一个孩子。 不是一岁,是刚满两岁。 眼睛在第四页信息时落下了冰霜。 疑似有男友。 ig互动密切。 铃声响起,又一轮拳赛即将开场。 手机还给了杰森。 手抓起一把美元扔进了打赏用的托盘中,那难以捉摸的眼神,藏进了拳场内的烟雾后。 咿咿呀呀的有着独属于东方特色的吟唱,还有叮叮咚咚像水流一般的音乐,在第二天午后的酒店大堂中响起。 罗心蓓抱着艾莎,她们正要穿过酒店大堂打算去豪客摩天轮玩玩。 酒店今日还是属于游客正多的旺季,在一群游客之间,一群身穿泰国服装的少女们围住了那座四面神像。 她们用向后翻摆的手势,随着音乐而舞动着。 四面神像前点燃了香火,摆满了贡品与鲜艳的鲜花。 现在不允许游客祭拜了,因为必须要等少女们跳完这支不知道还要跳多久的舞。 不管是进入酒店的,还是想要离开酒店的。因为那份鲜明的地域宗教特色或者属于神秘的美丽。大家都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东方少女们献给神的舞蹈。 还有人拿出手机录下了视频。 站在罗心蓓的身后,林时雨也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 “昨天我就奇怪。”她鼓起嘴巴,“为什么这里有泰国的佛像啊。” 因为明白泰国与布莱迪之间的关系,所以罗心蓓并不太意外。 “大概赌场正在做法想要赚钱吧。”她猜着,“那些商人都很迷信的。” 望着那些女孩头顶上的金冠,林时雨点了点头:“有道理——” “不是呀,夫人。”来自越南的曼迪趴去罗心蓓的肩膀,“有人许愿了,这是在还愿。” 音乐慢悠悠的,舞蹈也慢悠悠的。女孩们慢慢地转出一个优美的转身,她们心无旁骛,总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手摆去的方向。 香火燃烧着烟雾,烟雾慢慢向上腾空、缭绕。 手搭在围栏的扶手,郑非俯视着楼下的人群。 垂着的眼睛,在数不清的人头中,精准盯去了游离在人群边缘的那三个女人。 中间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孩,她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还愿舞的表演,就转身向前走去。 视线一路追随着那道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酒店大堂。 老板不动,杰森也不动。 杰森站在郑非的身边,他也有些好奇那些女孩们跳着的还愿舞。 旋转的裙摆,弯曲的手背,浓黑的眉毛,涂得像苹果一样红彤彤的脸颊。 “无内*怀孕的几率是多少?”看着前方,郑非突然发问。 杰森转头:“什么?” 手拍了一下杰森的肩膀,郑非哈哈一笑。 “开个玩笑。” 第28章 兔子- 【罗丝是心心】:【(图片)】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哇,摩天轮。艾莎真勇敢!你也是(笑脸】 【回复雅各布】:【这只是摩天轮而已。】 【回复罗丝】:【可是它会飞的很高(委屈】- 【罗丝是心心】:【(图片)】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哇哦,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秀!】 【回复雅各布】:【精彩绝伦。】 【回复罗丝】:【没错,他是真正的魔法师!】-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提及了罗丝)(图片)瞧,我小时候还上台做过他的嘉宾哦。我表演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罗丝是心心】:【重点是你想要夸自己可爱,对吗?】 【回复罗丝】:【现在是帅气。(墨镜】- 【田一诺】:【你俩在评论区谈上了?】 19:00,魔靴酒店又准时变成了金色。 金色的金币源源不断地向上迸发着,金币碰撞,累积,那种独属于金属钱币碰撞的清脆的撞击声,让人有一种自己也有可能在楼下赌场赚得盆满钵满的错觉。 看完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秀,回到酒店时,跟着大人们玩了一下午的艾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妈妈。”刚走进酒店,艾莎就哼哼唧唧地仰头张着手臂要抱。 手机暂时塞给曼迪,罗心蓓弯腰抱起了艾莎。 双手用力把艾莎举起,白色蓬蓬裙的裙摆像一团棉花一样落在了她的双臂之上。 被妈妈抱起的第一秒,艾莎的脑袋就沉沉地枕在了罗心蓓的右肩上。 她困倦地把额头在妈妈的颈边蹭了蹭,然后伸出小手搂住了妈妈的肩膀。 又黑又长的睫毛垂下,鼓鼓的脸颊上还残余着被室外高温热出的红扑扑。额边黑发沾了些热汗,原本就自来卷的碎发更打了卷。 室外炎热,但酒店内开足了冷气,冷得像秋天。 尽管只剩步行至电梯再由电梯走去房间的距离,但是曼迪还是给艾莎披上了一件薄外套。 酒店大堂内水声哗哗,中午时那群跳神舞的女孩们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大堂中只有那座高高矗立于中央的四面神像。 但是供桌上依然香火不断。 “那我自己去逛奢侈品商场啦。”在向着回到房间时的电梯走去时,林时雨惦记起了她早就惦记着的香奈儿。 “姐。”转身一半,林时雨突然转回了身子。 “我真的觉得我们好像不是升房。”她停顿了一秒,“是中了头奖。” “他们每天来送给我们一堆东西,这比我们的房费还要贵!”她难以置信地提起眉毛,额头都挤出了纹路。 话说到此,林时雨顿时停顿了一秒。 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她一脸凝重地看向罗心蓓。 “如果等下香奈儿也可以记去房间的帐上。”她点点头,“那我怀疑,顶层套房的确有鬼了。” “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把房间继续订给客人们呢?”林时雨绞尽脑汁了一会儿。 身子慢慢转向,林时雨看去了那座佛像。 做了嫁接睫毛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后煞有介事地瞪大眼睛。 “为了把我们献祭给鬼?”…… “你去吧。”罗心蓓听得心累。 也瞒得心累。 而且,艾莎已经两岁了,有点重—— “拜拜!”林时雨转瞬就在她天马行空的幻想中脱身而去,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蹦蹦哒哒地转身跑,“餐厅见!” 手又托了一下艾莎,罗心蓓继续向着电梯走去。 给曼迪拿在手中的手机响起了ig回复消息的提示。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回复:一切要在洛杉矶才能开始。”曼迪跟在罗心蓓的身边,给她念出了这条回复。 “夫人。”手机放下,曼迪歪头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她挽住罗心蓓的手臂,脸上挤眉弄眼:“塞斯先生是不是喜欢你?” “拜托——”罗心蓓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着夫人那张年轻鲜嫩的脸庞,曼迪想,她本该在大学校园中享受着属于青春的恋爱。 虽然曼迪并不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一个女孩在19岁就一定要去精英精子库买一颗种子然后成为母亲,但是她还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没准会有一个好男人愿意照顾夫人,还有可爱的艾莎。 手按下电梯向上楼层的按钮,曼迪退回了罗心蓓的身边。 “他很喜欢艾莎,没准他想成为艾莎的爸爸哦。”她忍不住又说。 “拜托——”罗心蓓只是笑。 她还没来及假装正经让曼迪别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面前电梯恰时响起楼层抵达1楼的提示。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眼中的微笑也凝固在了月牙儿般弯弯的眼角。 运动鞋僵立于门口,罗心蓓一动不动地看着电梯之中的那个男人。 电梯内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个与他一样高大的黑人男子正一前一后地站在电梯中。 他一身黑色西装,黑色衬衫解开了两枚纽扣,隐约露出胸膛上的纹身。 右手抄在西装长裤的口袋,左手正在玩着手机。 头顶一束光,让他看起来更加压迫着这个封闭的空间。 突如其来的偶遇,总是在人最放松的时候。 心脏猝不及防又开始嘭嘭跳起。 手臂更用了一分力气,罗心蓓抱紧了怀里已经睡着的艾莎。 一只手在郑非身侧钻了过去,在电梯门快要在罗心蓓面前重新关合的时候,杰森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按钮。 “老板。”杰森咬牙轻声提醒。 手机屏幕上社交软件界面显示着那些一来一去堪称「密切」的回复,手握着手机,嘴角挂着一抹嗤笑,郑非闻声抬起头。 眼睛笔直看向前方,手机慢慢垂在了身侧。 看着那个总是想要闪躲的眼神,眼中扬起了一丝更加耐人寻味的笑。 “夫人?” 电梯明明已经开门,但罗心蓓没有登上电梯,曼迪有些好奇。 站在电梯中央的皮鞋向旁边挪了微乎其微的半步,在这原本就宽敞的电梯间中,郑非给罗心蓓让出了位置。 电梯门久久停留,那份在对视中一直保持等待时的安静,逐渐有些诡异。 其中一方的慷慨与耐心,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等到另一方就这样接受他的慷慨与耐心。 眼睛垂下,罗心蓓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低着头,抱着艾莎默声进入了电梯。 跟随在罗心蓓身后的曼迪悄声也进入了电梯,她们的身体转向门口的方向,杰森的手松开了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合,杰森掏出了一张金色房卡,他熟练地把房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按下了30层。 屏幕开始蹦跳着向上而去的楼层数字,封闭的电梯间内,重现了刚刚的那份安静。 双手抄在口袋中,郑非抬眼瞥向楼层数字显示屏。 视线在数字【3】上收回,看向了电梯门上四个人的倒影。 女孩低着头,一言不发。 像在肯尼亚的第一次午餐时,她就是这样捧着手中的盘子,一言不发。 只是现在,她抱着一个比盘子更大的东西。 鼻尖哼出一声气息,郑非重新看向楼层显示屏。 “怎么来的?”他问。 耳边这句话的语气,突然间,罗心蓓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交谈。 他总是这样。 语气是与凶戾外表截然相反的温和,但却又有一种必须得等到答案的笃定。 眼睛频繁地眨了几下,不情愿却也得张开嘴巴。 “开车。”罗心蓓淡声说。 郑非转头看向罗心蓓。 “你?” “是的。”罗心蓓头也不抬。 “真厉害。”郑非哼笑一声。 “洛杉矶离这里可要快五个小时。” 听着耳边的交谈,曼迪意识到了夫人似乎与这个男人之间是熟悉的。 但是那份熟悉又有些古怪。 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夫人偷偷望向了上方,曼迪看清了那个男人的侧脸。他的鼻梁很高,又高又直,额头与眉骨连接着鼻梁,整张脸立体到可以称之为英俊。 他看起来有些像亚洲人——她也不确定。 莫名其妙的,曼迪认为他还有点眼熟。 但她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认为他很眼熟。 曼迪观察着他的轮廓。 下一秒,他就扭头看来。 撞上那双刀子一般眼睛的瞬间,曼迪像蜗牛触角一样猛地缩回了罗心蓓的身后。 “丈夫呢?”眼睛打量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笑,“没与你们一起来?” 胸腔中慢慢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 “他忙着工作。”罗心蓓还是不看他。 “什么工作?”郑非很是好奇。 他一直在看着她,谦逊地等着她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那双眼睛终于看向他。 与那人对视的一秒,罗心蓓心中只燃了那么一丝的脾气就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咖啡店。”罗心蓓低下头。 这很明显地压下一些不耐烦的语气,郑非低声笑起。 他想起她在他身上呵斥他让他闭嘴的时候。 笑眯眯的眼睛转去前方,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去了在电梯门上的那个小女孩的背影。 她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黑发,扎得高高的,像她的妈妈一样——漂亮。 “她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 怀抱着一份果实般的沉甸甸,罗心蓓沉默了几秒。 “艾莎。”她抬手包住了艾莎的脑后。 她这副属于一个母亲护崽的模样,郑非只是笑了笑。 “哪儿都去了,没去赌场玩玩?” 罗心蓓摇头:“我不去赌场。” “为什么?”郑非问,“怕输?” “可以记账房间。”他笑着说,“输了算我的,赢了就算你的。” “不用了。”罗心蓓还是摇头,“我只是不喜欢赌运气的游戏。” 就像他喜欢玩的那种用刀尖扎手指的游戏。 郑非不置可否,他仰头,对着电梯即将到达的【29】层撇撇嘴。 电梯到达29层。 没有告别,郑非大步走出电梯。 看着那个背影悠哉悠哉地远离这里,罗心蓓又想起了在那晚的草屋中,他们放倒那个黑人之后离去的背影。 他们其实与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眼睛紧张地看回了电梯的楼层按键。 棉签擦过一只只玻璃杯、餐具,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些密封袋中。电梯响起抵达30层的提示时,客房服务的推车还停在入户的门厅处。 但是他们似乎也已经结束了打扫。 “晚上好,夫人。”一个身穿制服的亚裔中年女人率先第一个与罗心蓓问候着。 她推着推车,在客人回到房间的第一瞬间,就与其他一起负责客房服务的同事们离开了这里。 电梯门在身后关合,罗心蓓转头看向了紧闭的双开门。 头顶那盏水晶灯再次把下方的几道身影折射出繁华世界的模样,曼迪打开了一边木门,罗心蓓进入了房间。 走进房间的第一秒,那个人坐过的黑色皮沙发上已经摆满了几个大大的礼盒。 马卡龙色系,绑着绸缎的蝴蝶结。 手指捏着蝴蝶结一角,罗心蓓打开了其中一个礼盒。 是玩偶。 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谁送来的,罗心蓓的心中就更加抗拒。 她没有高兴地叫醒艾莎,让她看看她如今可以算是玩偶富翁了。 其余的礼盒就扔在这里,罗心蓓转身把艾莎带去了卧室。 窗外是拉斯维加斯初入夜色的繁华预兆,在柔软的床榻中,艾莎睡得更加香甜。 手抹开艾莎额边的碎发,罗心蓓坐在床边,她就这样又看了艾莎许久。 她们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如果可以,除了纽约之外,她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来拉斯维加斯了。 手机响起林时雨发来的微信,罗心蓓低头拿起手机。 她最后看了一眼艾莎,转身离开了房间。 或许是心中实在茫然、烦闷。离开了房间,罗心蓓终于打算去好好享受一次拉斯维加斯的放纵。 酒、还有林时雨嚷嚷着要看的猛男秀。 “姐,香奈儿那里真的可以记账——”声音穿过夜店噪杂的音乐,林时雨对着罗心蓓呆滞地拎起手中的崭新的手袋。 “但是我没敢多买。”林时雨又撅着嘴巴,“我只买了一只香奈儿——” 克制与理性的声音急转,“还有一个佛牌!” 林时雨甩起手中一个金色的牌子:“他们的黄金卖场居然卖佛牌!!!” 最后的理性,罗心蓓全部灌给了那杯长岛冰茶。 随便吧—— 腿连续踢打着沙袋,铁链吊起沙袋,随着被踢动的力量,在安静的房间内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连转的身体,飞速砸出了拳头。 绑了红色拳击绷带的手砸进黑色皮质护具,接连的拳头,向前冲击着陪练连连后退。 脚踩回地板,郑非仰头甩了甩双臂。 他踩踏着地面,扭转放松着脖子,胸膛呼出一口热气。 “(泰)谢谢。”他双手合十,略微低头,与泰拳老师行礼。 “(泰)谢谢。”老师双手合十,弯腰行礼。 牙齿扯开拳击绷带的系扣,郑非转身走去拳台边缘。 杰森掀起拳台围栏,郑非弯身钻出了拳台。 鼓胀的胸肌剧烈地起伏,额头布满了汗水,顺着脸庞向下淌落。 天花板的冷光把麦色皮肤照出了一层油光,在宽阔结实的背肌上久久停留。 水瓶翻滚气泡涌进口中,郑非喝了几口水,接过杰森递来的手机。 食指勾走额前滴落的一滴汗,他在拳台下站定。 【罗丝是心心】:【(图片)干杯!】 【雅各布雅各布塞斯】:【呃——猛男秀。好吧,其实我也有肌肉。】 【回复雅各布】:【哈哈。】 【回复罗丝】:【不相信吗?】 【回复雅各布】:【哈哈~】 【回复罗丝】:【看来我要给你证明一次了。等你回洛杉矶:)】 手指放大那些被红色或者蓝色灯光笼罩的照片,露出一个黑发女孩模糊的轮廓。 她很开心,喝了酒。 在朦胧的灯光中也可以看到她的脸颊是红彤彤的。 还有那些裸着上半身在舞台上跳舞的男人们。 “哼——”郑非笑了一声。 手机还给杰森,他转身向淋浴间走去。 中午,酒店大堂中又准时跳起了神舞。 已经连续两日了。 看来有人许了一个大愿望。 住满了三天,套房免费退房。 拉斯维加斯之旅终于结束了。 罗心蓓把林时雨送上套房管家即将开往拉斯维加斯机场的车上。 “替我和你爸问好。”她严肃地指着林时雨,“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 “放心吧,姐。”林时雨捂住嘴巴,“我的嘴巴超严的。” 管家把林时雨近几日已经加倍的行李搬上了宾利车,林时雨探出脑袋冲罗心蓓挥手再见。 “拜拜!”罗心蓓又挥手。 她低头晃晃艾莎的小手:“艾莎,和小姨说拜拜。” “拜拜!艾莎!”林时雨抛着飞吻。 “拜拜。”艾莎只低头忙着看手中的小兔子。 看着宾利车渐渐开离了酒店门前,罗心蓓把宝马车钥匙给了门童,门童前去泊车,她拉着艾莎的手,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少女们的舞蹈。 烟雾缭绕在金色指套的指尖,女孩们的脸颊也像供台上那些鲜艳欲滴的花朵。 看热闹的视线在四面神像收回,罗心蓓无意一瞥,刚好撞上那个男人的身影。 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在面前打开,郑非走出了赌场。 皮鞋慢吞吞地,在原地站定。 于人群中对视的一秒,罗心蓓还是很快扭头收回了视线。 手握着艾莎的手,她低下头,心知肚明侧边那道视线的锋利。 “走吧,艾莎。我们要回家了。”罗心蓓低头对艾莎说。 匆忙的脚步迈出,她走了几步,又骤然停下。 身体犹豫了几秒,罗心蓓放开了艾莎。 她转身向郑非走去。 眼睛看着那个女孩,穿过一个接一个的路人,向面前走来。 “布莱迪先生。”罗心蓓在郑非面前站定。 她仰头看着他:“谢谢你的礼物,我们要回家去了。” “真不错。”郑非轻声一笑,“这次有了告别。” 那话里话外暗藏的嘲讽,罗心蓓装作听不懂,她挤出一个微笑,挥挥手。 “再见。” 她转身走回艾莎和曼迪的身边。 手拉起艾莎软软的小手,被那道视线盯着,心脏就像被提起来了似的慌张。 她慌张,却还得故作镇静。 视线盯着前方,郑非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看着罗心蓓向着门口走去。 视线落下,他看去那个小女孩的背影。 “等等。” 身后那个不快不慢的声音,一下子令罗心蓓僵在了原地。 原本忙着送客的安保也转身堵在了旋转门前,他们似乎知道她是谁。 喉咙紧张地咽了几口,罗心蓓拉着艾莎的手,手握得越来越紧。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甚至可以听到心脏在胸腔中间的跳动。 皮鞋稳步迈向前方,穿过一个接一个的路人,在一个玩偶旁停下。 手指拎起掉在地板上的兔子,郑非直起身子。 他拍打着兔子上沾染的一些污渍,慢慢走近那个两个背影。 脚步在小女孩身边停驻。 郑非在艾莎面前蹲下。 “女士。”郑非温和地笑起,“你的玩具。” 手拿着兔子递向前方,郑非看向了艾莎的脸庞。 一个亚裔女孩。 那双黑色的瞳仁,像她的眼睛一样明亮。 平视对视一秒,一只手突然出现挡住了女孩的脸。 沿着那细白的手腕,郑非抬眼向上看去。 是她的妈妈如临大敌般的惊恐。 “请不要这样,布莱迪先生。”罗心蓓捂着艾莎的脸,“我女儿害怕陌生人。” 她很快就抱起艾莎,顺便伸手拽过了郑非手中的兔子。 不管此时谁更怕陌生人,郑非还是点了点头。 手轻拍在右膝,他站起身。 “好的。” 那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的眼睛剜了他一眼,随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郑非笑了起来。 “医生说什么时候会出结果?”他对着前方,目不转睛。 “96小时。”杰森说。 第29章 猎鹰 96小时。 就放任兔子跑向沙漠。 猎鹰8X私人飞机在拉斯维加斯国际机场跑道结束滑行,前往纽约州方向- 【上午10:00,出门前往社区公园。与女儿玩耍30分钟,然后回家。】- 【上午11:21,与邻居(女性)交谈。时间大约5分钟。】- 【上午11:30,开车前往超市。中途只与收银员(男性)交谈,然后返回家中。】 夹子夹起一颗透明到像玻璃一样的冰球,尽量保持无声地放进了白色玻璃杯中。矿泉水慢慢倒下,轻轻推击着冰球在水中旋转。 手放下夹子,端起了托盘。 转身的瞬间,空中小姐的脸上立即挂起职业化的微笑。 高跟鞋踩着机舱内铺满的黑色地毯,向着客厅方向走去。 机舱内静悄悄的,只有飞行时机身发出的穿梭在气流中的微鸣。几个黑衣男人坐在机舱四处,他们小声聊着天,还时不时模仿一些拳击的动作。 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他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手中的手机。 “布莱迪先生。”空中小姐把冰水放在桌上,“你要的冰水。”- 【下午13:09,接收快递。】 手捏着信封,罗心蓓一边看清寄件人的名字,一边转身踩上台阶。 她撕开信封,拿出了信用卡6月份的账单。 “为什么美国人闲的没事就寄信啊,这样一点都不环保。”开门的瞬间,罗心蓓无语地嘀咕了一句。 她走去餐厅,把新收到的账单拍在了餐桌上。 加上这封信件,桌子上已经有一大堆信件了,全部是她与林时雨那短短几天的拉斯维加斯之旅时收到的。 她今早把它们从邮箱内全部掏出来的。2 保险、信托、信用卡、水电、还有艾莎的早教班预约体验- 【下午14:12,前往南加州大学。】 手敲开两年前来过的这间办公室。 “请进。”门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门应声而开。 与两年前不同的是,罗心蓓已经不再挺着孕肚了。但与两年前相同的是,坐在办公室中的还是那个齐肩金发女人。 她在罗心蓓打开门时,就好奇地抬起了戴着眼镜的脸庞。 “你好,我是罗丝罗。”罗心蓓露出一个微笑,“三天前我发过了邮件。” “来办理回归学校?”女人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她的记忆力可真好,罗心蓓一时间有些意外她居然只凭借名字就能想起邮件的内容。 正要张口说明来历的嘴巴顺势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的。”罗心蓓点点头。 休学已经结束,离开办公室之后,罗心蓓在校园中走了一会儿。 加州毒辣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罗心蓓眯起眼睛看向学校中的红色砖墙。那些绿色的植物,草地,还有小镇一样的休息区。 她现在只等开学之后就会重新变成一名本科大三学生,但是田一诺他们已经本科毕业了。 他们再也没办法一起上课了,也没办法来到这片太阳伞下喝着饮料聊着等下是该回家还是去玩。 两年,人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是从这片太阳伞下开始。 还是为四散奔赴不同道路的朋友们而感到失落的眼睛,被手机信息到达的提示音暂时打断。 拇指点开ig私聊,罗心蓓收到了雅各布的一张照片。 雅各布:【我今天在为别人做拿铁。(图片】 看着雅各布趴在一杯拿铁旁搞怪的表情,罗心蓓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 帆布鞋停在了原地,她举起手机,一字一句认真地回复着。 【罗丝】:【那你也要用心去做。】 【雅各布】:【我要把菜单上单独列出一项:罗丝拿铁。】 “什么呀——”罗心蓓小声笑了一声。 【罗丝】:【(惊讶】 【雅各布】:【哈哈。】 信息刚刚显示对方已读,雅各布就迫不及待拨出了电话。 “你今天在做什么?” 罗心蓓抬眼看了一眼四周。 “我去了学校。”她笑着说,“我解除了休学,现在只等开学了。” “酷!”手撑着柜台的边缘,雅各布笑眯眯地垂下脑袋。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学校遇见你了。”他说。 他好不容易用一番自认为十分充满成熟男人魅力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但他只听到听筒那头的一声轻笑。 她的笑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像玫瑰的一瓣花瓣。 轻飘飘的,仿佛能闻到芬芳。 被自己过于浪漫的幻想侵袭了脑袋,雅各布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的脑袋越垂越低。 “傻子一样——” 身旁的凯莉看戏似的嗤笑一声。 虽然雅各布并没有听到她的嘲笑。 “呃——”雅各布抬起头,他逼迫自己拧起眉头,重新变回稳重的男人模样。 “如果你去学校,艾莎该怎么办?”他的声音也稳重多了。 “曼迪会照顾她。”罗心蓓说,“下课之后我会尽量早点回家。” “是啊,是啊。”雅各布连连点头,他尴尬地捏了一下鼻尖,“你得多花一些时间照顾艾莎呢。” 然后对话就突然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他们谁都无法忽略在一段感情开始之前,其中有一个人并不独属于爱情。 脚步停下,罗心蓓低下头。 “雅各布?” “嗯?” “其实你——”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真的想要和你成为朋友?”雅各布低声打断了罗心蓓只说了一半的话。 罗心蓓愣了一秒。 “呃——” “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艾莎的身上吧,我不会给你太多的麻烦。”雅各布说。 “所以——”他站直身子,很快就对着空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有人想喝拿铁吗?我可以免费配送哦!” 罗心蓓抬头看向好莱坞的方向:“好莱坞离我家要二十多分钟呢。” “我开车呀。”雅各布笑嘻嘻地说,“肌肉猛男雅各布外卖店。” “我昨天特意去健身房深入运动了一番。”左手举起,他对着空气展示肌肉,“你最好趁着它们还在。”- 【下午16:32,和女儿一起与男友见面。在家门口聊天大约30分钟。】 纽约——曼哈顿 大都会歌剧院,今日正上演英语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是英语版的第一次演出,红色与金色交织的大厅中座无虚席,两侧包厢内也坐满了观众。 音乐剧开场,灯光落下。观众席全部隐藏进了一片暗影,只剩舞台上的一片明亮。 一双平静的眼睛自二楼包厢中向舞台看去,她时不时举起一个复古设计的金色望远镜,毫无波澜地看着罗密欧已经沉醉在仇敌之女朱丽叶的美丽之中。 包厢内一片寂静,某人来到包厢中,他拉开一把椅子,在她的身边坐下。 “迟到了。”眼睛盯着望远镜,安德莉亚布莱迪头也不回地说,“我们约了10点。” “嘿。”坐在安德莉亚一侧的芬恩扭过头去。 他在玩手机的间空中抽空和郑非打了一个招呼。 “抱歉,我的姐姐。” 右腿搭在左腿上,郑非向后靠进红色座椅的椅背。 额头歪向一旁,歪进撑在扶手上的右手的指尖。 “你知道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他的语气就已经提前为这冗长的艺术感到了疲惫般的沙哑。 “你会感兴趣的。”安德莉亚握着望远镜的把手,“台上没准有你未来的妻子。” 揉搓鬓角的手略微停顿,郑非抬眼瞥了一眼舞台。 繁复的舞会场景,每个人都演得很是卖力。 “台上有一群女人。”他说。 “那你就试着找一个名叫艾玛福布斯的。”望远镜放下,安德莉亚看戏似的眼神扭去了郑非的脸上。 “「或许,MB」?”她重复着艾玛曾发过的那篇ig,眼神只会比看音乐剧时更加充满兴趣。 “怎么?”她敏锐地捕捉到弟弟脸上的一丝无趣,“你该不会还没有和她见面过?” 右手落下,在空中摊开。 “我很忙。”郑非挑眉。 “忙什么呢?”后背靠回了椅背,安德莉亚抱起双臂彻底想要聊上一番。 “拜托,这种事倒要我来做了。”她翻了一个白眼,“我可不是什么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也不是什么一定要看音乐剧的人。” “兰道夫花费了一番力气给你寻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女孩。福布斯家族。” 高于舞台的包厢内,三个布莱迪同时垂下眼睛,在包厢的围栏之后高高地俯视着舞台的方向。 “福布斯国际银行的继承人。纽约大学毕业,音乐剧专业。还有一个哥哥,名字叫查尔斯福布斯。” “她很漂亮。”安德莉亚的嘴角向一边勾起,“不是超模,胜似超模。” “天啊——华尔街。”眼中扫过一丝不耐烦,郑非收回了视线。 “我最讨厌华尔街。” “而且我只是和那么几个模特约会过。”他笑起来,“每个人都在意这些?” “这不怪你。”安德莉亚面朝前方说,“整个曼哈顿都知道布莱迪家族的男人们对超模行业的支持了,从我们的爷爷开始。” 她嘲讽的语气,顺便将视线转去了坐在她左侧的弟弟芬恩的身上。 他总是在与那个上东区闻名的名媛塞西莉亚霍伯特分手的间隙中暂时去找一个模特玩伴,前段时间他与一个超模一起登上了狗仔街拍的头条,真是更加验证了布莱迪家的喜好。 别人总是说,他们来自芝加哥,所以不喜欢废话,只爱那些一眼就能直白看得到的东西。 比如金钱,比如美貌。 芬恩玩着手机:“我只是喜欢有自己事业的女人。” “她给我打过电话。” 郑非张开了嘴巴,也把安德莉亚的视线重新唤回了他的侧脸。 “艾玛?” “嗯哼。” 眼睛定定地看了那隐藏在暗色中的侧脸几秒,安德莉亚笑了一声。 “你没有再联络她。”她慢吞吞地思索着,“看来这个婚事要告吹了。” 视线回到舞台,艾玛扮演的朱丽叶推开了阳台的窗户。 安德莉亚重新拿起了望远镜。 「我要向哪颗星星、哪个上帝,去偿还在他眼中看到的爱。」 「这是多么的兴奋,朱丽叶爱上了罗密欧。」 “她管得太多了。”郑非说。 黑色西装背靠着一片黑暗,语气也几乎要融进了冰冷的黑暗,与朱丽叶那甜蜜的嗓音截然相反。 “连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会问个彻底。”纹有字母的手指点弹着座椅的扶手,“我们甚至还不认识。” “嗯——听起来是个单纯的女孩。”安德莉亚对着舞台上的艾玛笑了起来。 她听着她那好听的嗓音,又问:“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脑中闪过那个女孩瞪着眼睛告诉他自己已经结婚的时候。 郑非低下头,他看着皮鞋翘起的鞋尖,兀自笑了一声。 “有丈夫的女人?”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种突破道德的喜好,郑非更加低声笑起。 “哇。”安德莉亚点点头,“听起来不错。布莱迪家又有话题可说了。” 安德莉亚的这个冷笑话,郑非和芬恩笑得更加开心了。 大家都在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终将走向悲剧的结局而惋惜他们现在的甜蜜,只有他们的笑声,好像是在嘲笑罗密欧与朱丽叶把手就这样轻易地握在了一起。 手机短信提示,打断了胸腔中憋着的笑声- 【(图片)】 拇指点开杰森发来的照片,郑非认真地阅读了纸上的字母。 视线随着拇指挪动手机屏幕上纸张的位置,慢慢看向定下结论的结尾。 【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马克布莱迪先生符合第四份检测拭子的生物学父亲】。 手机拿在手里,在只占了舞台一抹偏光的包厢中,屏幕白光幽幽照亮一张突然陷入沉寂的脸庞。 白色光点倒映在两颗黑色的瞳孔,眼睛停止了眨动。 下一秒,就像在大陆上寂静的黑夜中,徘徊巡视的猎手发现了猎物之后,眼中骤然亮起了两抹决绝的火焰。 他还是小看了她。 郑非拿着手机,他长久地盯着亲子鉴定的结论。 这个女孩,她的胆子大到敢数次欺骗他。 甚至,她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他的孩子。 眼睛盯着那份承认一个女人带走了他一部分血缘的证据,慢慢的,嘴角蓄满了势在必得的顽劣。 椅子向后退去,郑非站起身。 安德莉亚仰头看去:“去哪?” 郑非转身离开。 “抓兔子。”- 【下午14:00,前往儿童泳池。】- 【下午17:00,与男友见面。】 带着艾莎从游泳教室回到家中时,雅各布已经等在了家门口。 比正午时分稍微偏移了那么一些的阳光落在那头黑色长发上,他提着手中的两个纸袋,看着罗心蓓迎着一阵热风向他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印满玫瑰的纱制长裙,飘逸的白色随风飘动,红色玫瑰簇拥着她的身体。 她就像身处在一片玫瑰园中。 下了车的一瞬间,她的脸颊就热得红扑扑的。 也像裙子上的一枝玫瑰。 那头漂亮的黑发,像被风吹动的湖水。 看着看着,雅各布的脸上只剩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来了!”罗心蓓牵着艾莎的手冲雅各布走去。 “我也是刚到。”雅各布笑嘻嘻地说。 “嘿!艾莎。”他在艾莎的面前蹲下,和艾莎打了一个招呼。 艾莎用嘴巴咬住棒棒糖,她伸出空出来的一只小手,和雅各布挥了挥。 “真棒呀,艾莎。”雅各布笑着夸了一句艾莎的聪明。 “哦,别忘了这个。”他赶忙站起来。 他把一个纸袋递给罗心蓓。 “拿铁。” “谢谢。”罗心蓓接过纸袋。 雅各布拿着另外一个纸袋,他重新蹲回艾莎的面前。 “我当然不会忘记艾莎的礼物啦!”雅各布晃晃纸袋,他很快就在纸袋中掏出一本童话书。 “瞧,艾莎,妈妈又可以给你讲新的故事了!” 小嘴巴忙着吃棒棒糖,艾莎只眨着眼睛看着雅各布把故事书递给她的手里。 但是沉甸甸的书让她有些拿不动,于是曼迪帮艾莎接过了它。 罗心蓓弯下身子:“艾莎,收到礼物,你该说什么?” “妈妈——” “说谢谢呀。”曼迪在一旁教着艾莎。 “别介意。”雅各布摆摆手。 手扶着膝盖,雅各布在罗心蓓的面前站起。 他抿着嘴角的笑,笑着看着罗心蓓的脸庞。 “其实我不去工作的时候就不太喝咖啡。”罗心蓓说。 “不喝也没关系。”雅各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来见你们一面。” 快要黄昏的时间,阳光就是最好的帮手。 它不至于刺眼,也会让人看清对方脸上的笑意。 对视几秒,雅各布恍然回神。 “呃——”他站直身子。 “那我走了?” 嘴唇放开了一直抿起的笑,罗心蓓点点头。 “嗯。” 雅各布向前模仿了几步走路:“那我就这样走了?” 罗心蓓噗呲一笑。 “你可以开车走。” “好伤心哦。”雅各布捂住了心脏。 他只装了一秒伤心,就看向了艾莎。 “有人想要抱我一下吗?”雅各布用小孩子们会喜欢的欢快的语气问道。 艾莎咯咯一笑,她伸出了手。 “谢谢艾莎!”雅各布一个大步就单膝跪在了艾莎面前的马路上。 手臂环过小小的身后,他轻轻抱了一下艾莎。 “谢谢。”他诚恳地拍了拍艾莎的后背。 手放开了艾莎,雅各布站起身。 他看向了罗心蓓。 “明天见?”他轻声说。 “你明天还要带一杯拿铁吗?”罗心蓓笑着问。 “明天——带点别的?”雅各布惆怅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带东西,我找不到借口和你见面。”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见我。”罗心蓓说。 “呃——”雅各布挑起眉毛,“可是——我有些害羞啊——”…… 罗心蓓愣了一秒,然后她哈哈笑了起来。 她捂着嘴,笑得原地转了一圈。 裙摆也在风中飘摇。 “还是得了吧。”雅各布一甩手。 “所以——”他挠挠耳边,“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你抱我一下吗?” 嘴唇抿了一下,罗心蓓把笑憋了回去。 “嗯——朋友之间的拥抱的话——”她一本正经地点头。 “当然是朋友啦。”雅各布瞪起眼睛,“我知道。” 沉默了一秒,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拥抱从何而起。 雅各布试探着挪了几步,他向前凑了一下, 右手手臂环过那单薄的肩膀,他嗅到了那阵像太妃糖一样的香气。但心脏跳动的速度太快,他没有敢再近一些。 阳光倾泻在车身,透过车窗,勾勒了一张冷漠的轮廓。 手握着那份基因检测的报告,安静的车内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 银色法拉利拉法静静停在路旁,郑非扭头看着窗外那个属于一家三口般的拥抱。 充满笑声。 真是温馨至极。 被抱进怀抱的瞬间,罗心蓓下意识地抬起了想要迎接怀抱的手臂。 手虚虚举起,她只是轻轻扶了一下雅各布的手臂。 戴着皮质手串的大手拍了拍罗心蓓的后背,就像拍艾莎那样,雅各布很快放开了罗心蓓。 “好,谢谢。”他的脸像烧起来似的一样红,但他的语气却突然客气起来。 他甚至已经不敢再看向罗心蓓。 “再见。”雅各布挥挥手。 罗心蓓点头。 “再见。” “电话联系!”雅各布在耳边晃了晃一个电话的手势。 “拜拜!”罗心蓓挥挥手。 “拜拜,艾莎!”雅各布后退着冲艾莎挥挥手。 手垂在裙边,拎着手中的拿铁,罗心蓓转身看着雅各布走去了他的奔驰越野车的车边。 黑色的车身慢慢转向,在那扇挡风玻璃后,罗心蓓对着雅各布挥动的手又挥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着越野车开离了两栋别墅之间宽敞的马路。 望向前方的视线,被一通来电打断。 雅各布明明才刚刚走呀。 罗心蓓有点想笑雅各布的电话联系来的也太快了。 她低头拿起与拿铁纸袋一起握在手中的手机。 陌生号码。 “丈夫?” 听筒传来的那个温和到像一块冰的声音,像被一支箭霎时刺穿了心脏。 隔着车窗,郑非满意地看到那个猛地甩起的裙摆。 罗心蓓惊恐地看向身后。 就在她的别墅对面的路旁,一辆银色超跑亮起了车头的灯光。 车门打开,郑非下了车。 他站在车旁,拿着耳边的手机。 左手慢慢抬起,看着那个呆立的身影,他极为生疏地,学着她的模样,挥了挥手。 第30章 狮子 耳机贴在耳边,罗心蓓看着前方。 那个男人站在热风中,他背靠银色跑车,一身黑色。 双臂卷起了黑色衬衫的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阳光在他举起与她打招呼的手腕金属腕表上落下一个金灿灿的光点。 他一副刚从都市之中来到加州度假时的休闲。 他似乎很满意他如今把她吓了一跳的恶作剧。 眯起了笑眼,嘴角还挂着一抹得意的微笑。 原本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还看到了雅各布出现在这。 “你,你……”罗心蓓结结巴巴的,她微张着嘴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打招呼的手放下,塞进了西装长裤的口袋。 郑非低下头,他笑着挂断了通话。 “洛杉矶是个好地方。”他说。 笑着的脸庞抬起,“可惜距离纽约太远。” 手机放回口袋,郑非转身拎起放在车身上的白色纸袋。 “路过。”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真话似的,把纸袋在身边提起,“于是带了一些礼物。” 皮鞋向前迈去。 一步一步,接近那双平底红色玛丽珍。 手机握在双手中,罗心蓓目视着郑非提着纸袋走来她的面前。 那双总是充满蔑视与漠然的眼睛瞥向她,眼含一丝嘲弄。他只与她对视一眼,就越过她的位置,走去了她的身后。 罗心蓓扭转侧身,她沉默地呼吸着,看着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高大宽阔的背影遮挡了站在他面前的人。 一直带着艾莎站在一旁的曼迪牵着艾莎的手,她茫然地仰头看着这个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中见过的男人在艾莎的面前蹲下。 视线由俯视转为了平视,眼睛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因为已经得知她是谁,郑非也终于看得更加仔细了。 她低着头,看着她刚刚从嘴中拿出的棒棒糖。 那垂着眼睛的神情,和她的妈妈一样。 “你好,艾莎?”郑非把礼物递向前,“我是马克布莱迪。” 红色玛丽珍突然大步向前迈去。 看着他总是想要接近艾莎,罗心蓓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恐慌。 她压抑着尽量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情,强装镇定地走去了艾莎的身边。 正看着艾莎拿出纸袋中狮子玩偶时平静的视线,随着那突然出现的玫瑰裙摆向上望去。 “妈妈。”艾莎高兴地举起毛茸茸的玩偶,她给妈妈看,“狮子。” 胸腔中胡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已经颤抖的身体。 “艾莎。”罗心蓓对着艾莎挤出一些笑容,“收到礼物,你要说谢谢。” “说呀。”她故意强调,“你要说:谢谢你,布莱迪先生。”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 她侧脸对着他,还在假装与他的陌生。 或许小孩子总是害羞表达自己的谢谢,艾莎只抱着狮子不肯说话。 “谢谢你。”于是罗心蓓对郑非说,“瞧,我说过了,我女儿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 郑非起身。 “在美国生活的不错嘛。”郑非散漫地打量了一眼四周,“车,房子,信托,绿卡,还有女儿。” 他一字一句说着她在美国拥有着的一切。 “如果我多来比弗利山庄住几天,没准我们会经常碰面。”视线在这栋别墅上收回,郑非笑着看去罗心蓓加倍泛红的脸庞,“我的房子距离莫妮卡乔纳斯可不远。而且,我也很想学习一些中文。” “一小时1000美元怎么样?”他若有所思地歪歪头,“一个好价钱,看在我们关系不错的份上。” 那张嘴幽幽吐露了掌握到的信息,又肆意扬起了看好戏般的笑容。 他放出了一些勾人的话语,然后恰到好处地闭上了嘴巴。 被那总是等待回答的眼睛盯着,罗心蓓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谢谢你的好意。”她说,“但是我要回中国了。” “哦。”郑非满不在乎地点点头,“祝你一帆风顺。” “谢谢。” 眼睛快速瞥了一眼那人似笑非笑的脸庞,罗心蓓弯身牵起艾莎的手。 她几乎是拽着艾莎,想要赶快回到家中去。 皮鞋转了向,郑非转身看着罗心蓓想要离开这里的背影。 “不是布莱迪先生啊,艾莎。”郑非慢慢扬起一丝微笑,“是爸爸。” 果然。 脑海中想象的戏剧如期上演。 那笑在看到背影僵停时,笑得更加灿烂。 “为什么不走了?”郑非假装好奇地询问着。 听着身后的话,跟在罗心蓓身边的曼迪瞪大了眼睛。 被拆穿的一瞬间,罗心蓓双腿一软。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就站在这,看着自己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艾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害怕,她还抬起头,用那双和他一样的眼睛看向了她。 额头冒出了一头热汗,罗心蓓死死盯着艾莎。 一直想要牵住艾莎的手慢慢松懈了,她猛然喘息几下,压下她差点就把艾莎甩开的手。 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的,无数个想法在脑中乱窜。 最终,她想起在他手中举起的,那把指向她脑门的枪。 身后是满是耐心的等待。 嘴唇颤抖几下,罗心蓓松开了艾莎的手。 “曼迪。”她气若无声,“你先带艾莎回家去。” 曼迪猛点头。 曼迪飞速瞟了一眼身后,视线在远离那个男人背后站着的几个黑衣保镖上火速收回。 “艾莎。”曼迪把大包小包甩去干瘦的肩膀上,她旱地拔葱一样抱起艾莎就跑进了院子。 眼前看着前方那抹满是玫瑰的背影。 罗心蓓慢慢转身,郑非也走到了与她新一轮对峙的地点。 手拿着手机,举去了罗心蓓的眼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的亲子鉴定,确认关系的结果就这样摆在了面前。 罗心蓓一言不发,她沉默地看着手机上的英文。 眼神盯紧了女孩面对手机的脸庞。 她逐渐泛红的眼睛,鼻尖。还有频繁呼吸时上下耸动的双肩。 手机收回,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对视而来的眼睛。 “如果你孤身一人,或许我会让你离开。可是——”欣赏着手机中最坚固的证据,郑非惋惜地点头,“她是我的孩子。” “什么时候回中国?现在走吗?”他想起她刚刚又像是胡乱扯出的那句谎话。 “机场在哪个方位你知道吗?”郑非微微俯身,“再借你一个指南针?需要我派人送你吗?” 罗心蓓低下了头。 “之前的事——”她吸吸鼻子,“之前的事是我的错。” “抱歉,是我记错了方向,也忘记了要尽快联系你,也不该骗你——” “哦,罗小姐,我不记仇。”郑非抬手拍在胸膛上,他诚恳地瞪起眼睛,“我很随和的。” “虽然我差点死在肯尼亚,只是为了要找到你,但是往事随风,对吧?”他学着她之前那番淡漠的话,“我们都是成年人。” 他话音刚落,又笑了起来。 “那我们公公正正。”玩笑的语气,回归了一码归一码的冷静。 “罗小姐,我救你一条命,你是不是也得还我一条命?” “这三天——”郑非的嘴角微微勾起,“还挺浓墨重彩的,对吧?” 隔着眼中一层薄泪,罗心蓓仰头看向了郑非。 “孩子是我生的。”罗心蓓说,“布莱迪先生,我没打算勒索你,也不要求你负责——你不能——” 她摇摇头:“你不能就这样突然抢走她。” 眼泪啪嗒落下,她眉眼红红,眼泪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挂在柔软的脸颊。 嘴唇沾了眼泪,似一朵揉碎的玫瑰。 窄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而抽动着。在那些垂在脸庞浓密的黑发之间,泪眼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 “我是在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视线追着又从她的脸颊上落下的一滴泪,郑非放缓了语气,“我认为我应该弥补,乐乐。” “你们辛苦了三年,你怀孕,生产,哺乳,你没有家人,我很难想象你是如何在19岁时独自抚养一个孩子。” “据说你还休学了。”他微微一笑,“莫妮卡说你是为了要攒够上学的学费才会去为她工作。” “我不需要——”罗心蓓猛地摇头,“我已经——” “我要和别人结婚了。”她慌不择路,又胡乱说了一个谎言。 她被堵得四处逃窜的思路,在头顶上方那份渐渐变冷的凝视中,慢慢心虚地闭上了嘴巴。 沉默在此蔓延,就像天边落日慢慢晕染开的粉色。 它只会把天空烧个彻底。 罗心蓓又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郑非笑了一声。 “可惜。”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那么我只能起诉你。” 右手抬起,似乎早有准备地招了招手。 一直等在身后的杰森立刻走上前去。 手接过杰森递来的信件,印有【霍伯特律师事务所】的白色信件在指尖翻了个圈,郑非把它拿在脸边。 “我得提醒你,罗小姐。”他看着罗心蓓茫然看向他的眼睛,悠闲地笑起,“你带走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涉及千亿美元的继承权。” “我,我不会让艾莎去影响你的生活。”罗心蓓急忙保证,“我们不会要你的资产,请相信我,我可以签协议放弃艾莎的继承权。我们绝对不会去纽约,也绝对不会说艾莎的爸爸是谁。” “为什么?”郑非不解,“为什么要对我们——” 他说到这,忍不住笑,“我们的孩子这样苛刻?” 视线垂下,罗心蓓闷头吸了一口气。 “布莱迪先生——” “哦,布莱迪先生。”郑非怪腔怪调地学了罗心蓓的话。 “看看这小兔子,脑子和嘴巴永远是两模两样。”他抱起双臂,抬起脚步,嗤笑着绕着圈地打量了罗心蓓一圈,“是不是又在盘算跑去哪里?” 皮鞋在玛丽珍鞋前停下,他终于也不再打算废话了。 “我要回纽约。”郑非说,“我希望你可以带着艾莎一起前往纽约。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在那里生活。总归——” “纽约,或者监狱。”他很是好心地询问着,“选一个?” 右手抬起,郑非用拇指擦走了罗心蓓落在脸颊上一滴残余的眼泪。 手轻轻停在她哭红的脸边几秒,慢慢收回。 “只要我想,乐乐。”郑非抬起眼睛,“你不会有任何的胜算。” “你的朋友们是不是该毕业了?”他捻着指腹的一片潮湿,低头兀自嘀咕,“他们似乎正打算留在美国。” 罗心蓓闻声抬头。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她顿时提高了音量。 “我们。”小兔子又蹦起来了,郑非被逗笑了。 “好。我们。”他品味着这个单词意想不到的那份暧昧,点点头,“我喜欢这个词。” 懒得理他—— 恐惧早就变成了闷气,想起他的家族来头,罗心蓓低头才敢翻了几个白眼。 她胡乱抹走脸上的泪。 “给我点考虑的时间——”她装作妥协了。 郑非抬起左手。 “三十秒。”他看着腕表。 罗心蓓愣了一秒。 “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她皱起眉头。 对着秒针,郑非点了一下头:“27秒。” 罗心蓓急了:“马克!” “24。” “我——” “嗯,22。”…… 一直趴在门上听动静的耳朵,在听到指纹密码开门声时急忙退后。 门锁打开,曼迪迎去罗心蓓的面前。 “曼迪。”罗心蓓轻声说,“去收拾一下艾莎的东西吧。我们去纽约。” 曼迪跟着罗心蓓的身边:“今晚?” 罗心蓓点头。 “夫人。”曼迪看向罗心蓓红彤彤的脸庞,“他是艾莎的爸爸吗?”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是的。”她冷声说。 “天啊——”曼迪张大了嘴巴。 她扭过头去,一群黑衣男人跟随着一个男人进入了房子。 那群高大的男人们,一进入这里,就把这座房子好像变小了一样。 看着正站在客厅中央打量这间房子的男人,曼迪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总感觉他很眼熟了。 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夫人与他在电梯里时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熟悉。 夜幕即将落下,天空变成了深蓝色,只留夕阳在地平线残余一抹粉红。 螺旋桨搅动着阵阵风旋,在机场中的一架私人飞机旁停下。 四个保镖各自拎着一些简单的行李,簇拥着四个人走去了飞机放下的梯子边。 在登上梯子之前时,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身后。 罗心蓓抱着艾莎,那只手揽过她的腰后,轻轻推着她走上梯子。 一行人登上飞机,机身关闭了舱门。 轮子在跑道滑行,迎着夜幕,飞机离开洛杉矶,飞往纽约州方向。 旅行足够令小孩子兴奋,艾莎趴在沙发上,好奇地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地面。 机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艾莎那口齿不清的宝宝话。 曼迪抱着艾莎,她只能尽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陪着艾莎玩耍。 满意的视线在对面沙发上的小小背影收回,郑非扭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她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 他的视线,在她紧张的脸庞挪去她的双膝。 被身边那直勾勾的视线盯着,罗心蓓忍不住低头看去。 侧边开叉的裙摆在坐下时露出了右腿,机舱内的灯光,照亮着皮肤上的一片光泽。 裸露的右腿紧邻着被黑色西装长裤包裹的左腿,那只黑色皮鞋侧边也挨近了玛丽珍的鞋尖。 强势压踩过心中那道隐藏的隔阂。 看着他们之间的近距离,罗心蓓赶快揪着裙子,不自觉地想要盖住右腿。 视线看着女孩那只忙碌的手,又看去她那头低垂的黑发。 “染了黑发。”郑非轻启嘴唇。 “嗯。” “很漂亮。” “谢谢。”罗心蓓头也不抬。 看着罗心蓓紧绷的模样,郑非笑了一声。 “害怕?” 冷不丁被戳破了心中的想法,罗心蓓恍然吸了一口气。 她摇头:“不是。” 张开嘴巴就是一个谎言。 郑非伸手。 “什么?”罗心蓓看向郑非。 “手。”郑非沉声说。 视线飘去那只手摊开的掌心,罗心蓓犹豫一下,才把手递过去。 冰凉的指尖伸去布有薄茧的掌心。 像一只小小的蝴蝶,落在一片宽阔的土地。 五指合起,他把她握在手里。 眼睛藏着笑意,逼视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握着她的手,他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丝神情,拇指慢慢摩挲起她的手背。 后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罗心蓓条件反射般地想把手缩回去。 那只手就像瞬间上了锁的镣铐,把她紧紧握住。 两只手在空气中前后晃动一下。 就好像被豹子捕猎的水鸟,争夺一次,就回归了寂静。 郑非懒懒侧头,他挑眉,无辜又好奇地询问似的看着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机舱 “来吧,艾莎!”曼迪头也不回地抱起艾莎。 “我们去看电视机。” 隔断的舱门打开的瞬间,浅肤色的皮肤咻然间升起一片血色。血色自指尖烧起,一路烧去细细的脖颈,还有原本平静的脸庞。 睫毛频繁眨动着,胸脯也又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另一只空闲的手不由自主地扒紧了腿边的沙发。 樱桃红色短甲陷进皮质沙发的软皮,罗心蓓低着头默不作声。她快速地呼吸着,努力逼自己最好就这样坐在原地。 别惹他别惹他别惹他。 顶着那道近在咫尺的审视,罗心蓓抿了抿嘴。她的视线四处飘了一下,在第二段客舱中的一张座椅中戛然而止。 一名保镖坐在那里,他正悠闲拿着一把手枪给它装填着子弹。 曼迪抱着艾莎离开了这段机舱,转身带上了隔断门。 隔断门关闭,罗心蓓默默收回了视线、 她的心脏突突跳动着,跳得脑门有些晕。 手一直被那只手握着,早就沾染了他的温度。 “那个男人该怎么办?” 在独处的寂静中,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谁?”罗心蓓木然看向郑非。 她还在恍惚着,声音也有些轻飘飘的。 相握的双手慢慢放下,一起落在了郑非的左腿。 “丈夫?”郑非漫不经心地说。 手渐渐松开了一些力度,但又用手指把那只细瘦的手捏在指尖。 他低头专心玩着她的手,等待着她的回答。 丈夫。 三个小时前那通电话中散漫语气带来的恐惧,在后背仿佛还留有一片森然的寒冷。 罗心蓓垂着眼睛,她看着那每一根都比自己的手指粗壮一圈的手指捏着自己,就好像捏着她那同样脆弱的生命。 他摊平了她僵硬的手,一点一点的,从掌心、手背摩挲去她的指尖。 罗心蓓侧过头,她就当那手不是她的。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她还是有些气不过地呛了他一句。 连她去为莫妮卡工作这样并不记录在档案中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郑非笑了一声。 “雅各布塞斯,他的父亲有一家塞斯影视公司,母亲从事保险工作。在南加州大学读书,本科二年级,电影学院,学习导演。正在休学中,无恋爱经验。祝贺你。”他看向手中随他摆布的手,嗤笑一声,“他的初恋。” 这一堆调查户口一样的信息,罗心蓓目瞪口呆。 她扭回头,微张着嘴巴,无话可说地看着郑非那张凌厉的侧脸。 “为什么在我得知那个男人不是你的丈夫时,我会更加愤怒呢?”手慢慢扭转,郑非摊开手掌,垫在那只小小的掌心之下。 “男友——”粗大的五指向上合起,挑进女孩狭窄的五指之间。 指间被强硬地分开,指蹼那种微微绷紧、撕裂的感觉,罗心蓓皱了一下眉头。 “听起来,真是让人心烦的称呼。”五指自顾自地拢起,扣在一起。 两只掌心紧密相贴。 “与他交往了,因为喜欢他。心中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开始全部被他占满……于是打算托付终生,让我的女儿叫他爸爸,你们会成为一家人。” “真是通往幸福的一条路。”眼神看着握紧的双手,满是冰冷的不屑,“为什么你们会有这样幸福的想法。单纯的,只想就这样悄悄生活下去,没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马克——” “在你想要说出点什么之前,请考虑清楚。”郑非慢吞吞地打断了罗心蓓的话。 他抬起头,笑着看向罗心蓓:“让我开心,还是让我失望。让他活着,还是让他——” 他盯着她的眼睛,话就这样点到为止。 面前嘴角升起的那抹笑意,已经有了一些尽在掌握般的兴奋。一想到美国这种谁有钱谁就说了算的国家那些法律堪比狗屁,罗心蓓闭上了嘴巴。 “乐乐。”郑非柔声低语,“你的幸福是个假象。上帝不允许你走上一条错误的路,所以我们才会再次相遇。” “他是个好人。”罗心蓓垂着眼睛,平复了几次呼吸,“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他。” 手慢慢松开了。 “给他打电话。”郑非拿起身边的一杯威士忌。 “和他分手。原因——”玻璃杯停在唇边,他假装费解地拧起眉头思索了一番,又轻声笑起,“因为我?”…… 被放开的手,一瞬间终于好像散去了仿佛千斤重的禁锢。 连呼吸也平缓许多。 罗心蓓转身打开手袋,她掏出手机。 “发信息就够了。”她小声说。 【玫瑰小姐】:【雅各布,我思考了一下,还是认为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手机在桌面亮了一下,又在一旁悄然熄灭。 时针指向20:00,夜班也到了换班时间。玻璃门被推开,店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嘿,雅各布。”来换班的卡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咖啡店。 他踩着时间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棕色制服帽子慢吞吞地戴在了那头弹簧一样的金发上。 店内已经静悄悄一片,只有几个零散的客人坐在那里。 他们全都穿着一个剧组的衣服,仰头靠着卡座椅背睡觉。 准备去更衣室换上制服之前,卡尔瞥了一眼雅各布。 他正专心伏在卡座的一张桌子上,好像在画着什么。 于是卡尔没有计较雅各布对他的忽视,他转头先去了更衣室。 黑色水笔画出一条细细的线条,它歪歪扭扭,不是笔直,但充满了随意的美感。 脑海的画面,与锋利的笔尖同步滑过纸张。它吝啬的只用一条线去代表那些裙摆,手臂,脸庞。 笔尖唰唰刮了几下,填满了那头被风吹拂的黑发。 它又唰唰两下,女孩的脸颊上布满了红晕的阴影。 简洁的玫瑰一朵朵在笔尖绽放,就好像一支支种下的玫瑰。 视线挪去那双迎着风的眼睛,笔尖渐渐停下。 与它对视着,就好像想起了傍晚时的拥抱。 蓝眼睛瞬时笑眯了起来。 “明天给你带这个吧?”对着画,雅各布咧嘴一笑。 “雅各布。” 卡尔系着围裙走出了门后,“你已经下班了。” “哦,没错!”雅各布回过神来。 手抓过水笔的笔帽,雅各布把水笔拧紧,他又抓起速写本,然后是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淹没进蓝色的眼睛。 原本已经无法按捺住高兴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嘴角。 手机铃声在短信发出的五分钟后响起,充斥着安静的机舱。 但是罗心蓓没有很快接起它。 眼睛静静看了几秒手机屏幕上方显示的【雅各布】,罗心蓓抬起拇指,她打算按去挂断来电的按钮。 “接电话。” 耳边是不容拒绝的果断。 通话接通的第一秒,雅各布停下了脚步。 “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的电话。” 雅各布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他听起来像是笑了一声,但是谁都能听出他那股强撑的开朗。 被身边那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等着看她的好戏,所以罗心蓓也并不想与雅各布多聊。 “我想说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你在担心艾莎?”雅各布问。 “雅各布。” “嗯。” 罗心蓓沉默了几秒。 “艾莎的爸爸来了。”她轻声说。 艾莎的爸爸? 眼睛木讷地盯着对面的店铺,雅各布愣愣地点了点头。 嘴唇咽下一口威士忌,郑非满意地放下了酒杯。 手拿着酒杯,他看着手中冰球随着手腕的转动而转动,故意仰头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哦。” 听筒中那个男人的声音,尽管微小,但雅各布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那盏招牌的红色荧光灯,什么都忘记要说了,只剩眼睛还在眨动。 听着雅各布在手机那头的沉默,罗心蓓很快说:“我们要去纽约了。抱歉。”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手机调了静音,像扔走一块烫手山芋一样扔回了手袋。 后背疲惫地靠去椅背,罗心蓓扭头看着身后的机舱窗户。 飞机在黑夜之中穿梭,窗外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手搭去沙发椅背的上方,穿过女孩单薄的后背。 右腿抬起,搭在左腿的上方。 郑非侧身转去罗心蓓的方向。 “伤心了?”他歪头打量着她用力扭转的侧脸。 肩膀耸动几下,罗心蓓摇头。 “没有。” 郑非笑出了声。 “真可爱。” 一只手勾过下巴让她转头时,罗心蓓差点条件反射地打开那只手。 脑袋比身体反应得更快,她想起了那是谁的手,但是身体已经无法控制地慌张地向沙发一旁弹了一下。 身体顿时僵住。 罗心蓓一动不动,她眨着难耐紧张的眼睛,瞪着身旁。 那只手收了回去,搭在了翘起的二郎腿上,郑非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她只瞪了一秒,就低头看去他们之间侥幸被她隔出的一段距离。 玫瑰裙摆滑落膝头,露出她一半的右腿。 “怎么离开肯尼亚的?”郑非问。 “碰到了中国人的车。”罗心蓓软下了语气。 “你另外一个妹妹呢?”皮鞋鞋尖慢慢晃动起来,郑非盯着罗心蓓垂下的眼睛,“那个生病的女孩。” 他眯眼一笑:“回香港去了?” 鼻尖粗重地吸了一口气,罗心蓓才把无语的眼神压下。 “去上学了。”她真的懒得理他了! “什么学校?”郑非还在问。 黑色西装裤挪了一些,紧跟着玫瑰裙的方向而去。 它侵袭进那点微弱的距离,逼着人只能又得抛弃这道防线。 “放轻松一点。”郑非无辜地看着罗心蓓,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手臂搭在右腿,纹着双羽纹身的手背垂在露出裙摆的腿边。 他的食指时不时挑动几下,指背有意无意蹭过那片裸露的皮肤。 “妈妈!妈妈!” 门外传来艾莎的大哭,像是给罗心蓓的肺中注入了一管氧气。 她猛然呼吸一次,迅速起身。 裙摆轻盈落下,终于遮盖了她的双腿。 郑非扭头看向门外。 “这个时间——”罗心蓓看向郑非,“她该洗澡睡觉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翘起的挡住过道的双腿。 听着门外女孩那歇斯底里的哭声,郑非收回了还在兴意正浓的视线。 “淋浴间在后面。”他说。 右腿收回,他站起身。 手里拿着玩具,空中小姐艾米丽步步紧跟曼迪的身后。 “艾莎!艾莎!”艾米丽对着曼迪怀中的艾莎努力做着鬼脸,“瞧,狮子!” “妈妈!” 已经过了对飞机那股兴头的艾莎只伸出手朝向前方。 她满脸泪痕,张着嘴巴哇哇大哭着,整张脸哭得泛红。 “艾莎是乖宝宝,好啦,我们要唱艾莎的歌啦。”曼迪抱着艾莎,她又急又轻地拍打着艾莎的后背。 眼睛暼向前方那扇紧闭的舱门,曼迪不断地扭过身子,试着让艾莎别再看向那个方向了。 “不要不要!”艾莎哭得一抽一抽,她歪着身子,向妈妈在的方向扑着。 “天啊——” 看着这鼻屎,啊不是,金币大点儿的小孩疯狂嚎哭的模样,杰森在一旁手足无措。 他搓了几下双手,然后像祷告似的紧紧握起。 其他几名保镖也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围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艾莎在曼迪的怀里像小鳄鱼一样翻滚。 非常有力气的小女孩。 隔断门终于打开了。 曼迪也停下了反复的踱步,她松了一口气,看着夫人急匆匆地走出客舱向她们走来。 然后是那个冷面的男人。 他一身黑色,眼神淡漠。 机舱内白色的冷光更是加重了他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狠决。 还有在衬衫领口与双臂上露出的纹身。 他的视线,随着夫人的背影逐渐飘来面前。 曼迪吓得赶紧低下头去。 “妈妈!”艾莎哽咽着扑去罗心蓓的方向。 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长睫毛与泪水糊成了一团。 罗心蓓伸出了双手,她一言不发地接走艾莎,曼迪顺势放开了手臂。 皮鞋走出舱门,停下了脚步。 郑非站在舱门前,他看着罗心蓓抱着那个哭到几乎把所有人都逼疯的小女孩,低声轻哄着。 那个小女孩——他的女儿。 怀抱着艾莎,罗心蓓代替了曼迪的踱步。 艾莎的脑袋沉沉枕在她的肩膀,把眼泪和热汗都擦在了她的身上。 手拿起座椅上的狮子,罗心蓓递在艾莎的身边。 “瞧,是狮子。”罗心蓓轻声说,“这是辛巴长大的模样,对不对?” “辛巴是一只超级勇敢的小狮子。”她听着艾莎的抽噎,笑起来,“艾莎喜欢辛巴,所以艾莎也很勇敢,对不对?” “辛巴——”艾莎伸手接过狮子。 她还是死死趴在妈妈的身上,不肯抬头。 “你是不是困啦?”罗心蓓柔声问。 她抬手抹了一下艾莎脸上的眼泪。 艾莎吸吸鼻子,她低头看着和她一起趴在妈妈怀中的狮子。 那颗小小的脑袋倚靠着那个看起来明明撑不起任何重量的肩膀,或许在这两年内的每一个夜晚,她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停在一旁的脚步,终于向前迈去。 视线在那头黑发的侧边,看去她的怀中。 “艾莎。”郑非站在罗心蓓的身边,他挂起一个微笑,“你为什么哭。” 这比钢板还硬的语气,罗心蓓背对着郑非翻了一个白眼。 “她想念她的床。”她言语冷冰冰的,有些抱怨。 “艾莎。”双手掐起腰侧,郑非微微俯身,“你会有一张新的床。” “爸爸——”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生疏到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他笑了一声:“爸爸会给你买。” 艾莎抱着狮子,残余着眼泪的眼睛只在罗心蓓脖子的侧边看了一眼郑非,她就把脑袋埋进了罗心蓓的肩膀中。 “妈妈——妈妈——”艾莎继续哽咽着。 无奈的视线收回,挪去了罗心蓓的侧脸。 “她为什么只叫妈妈。”郑非问。 罗心蓓低着头:“她不会喊爸爸。” 机舱乱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 厨房中已经好像成了一个烂摊子,艾米丽挑着眉毛,她用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表情整理着被她洒在桌面上的奶粉与水渍。 一段客舱中已经关闭了明亮的灯,沙发被放平,铺成了一张柔软的床。 眼睛看着前方舱内玻璃上拉下的帘布,郑非坐在面朝舱门的座椅中。手指点弹着扶手,他听着那些童话故事从门缝中飘来他的耳边。 那喃喃自语般的女人的低声,在机舱的嗡鸣中像是被弹拨到颤动的琴弦。 透过那道昏暗的门缝,他似乎能瞧见她低头看向小女孩的模样。 垂着睫毛,黑发滑落肩膀。 温和的眼神,轻缓的呼吸。 还有上下翕动的双唇。 距离纽约还剩三个小时。 口中的童话故事停顿了一秒,罗心蓓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那道门缝。 它静静地在竖起一条光线,就像一只长久盯着她的眼睛。 “妈妈。”艾莎抱着玩具,已经昏昏欲睡。 罗心蓓收回视线。 “嗯?”她继续轻轻拍打着艾莎。 艾莎已经睡着了。 她闭着双眼,黑发铺在身下,像一堆缠绕的藤蔓。 “晚安。”罗心蓓低头亲了一口艾莎的脸颊。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那道门缝。 静音舱门拉开,罗心蓓离开了艾莎睡着的客舱。 她转身慢慢拉起隔断门。 交叠的双腿放下,郑非悄然起身。 回头的一秒,鼻尖差点撞上那个突然出现的胸膛。 玛丽珍向后退了一步,罗心蓓的后背撞在了舱门上。 她仰头望着面前笼罩的一片阴影。 “你看起来很容易受到惊吓。”郑非低头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 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因为你突然站在我的身后。” 郑非眯眼一笑。 “你之前可是胆子大到惊人。” 胸脯慢慢呼吸着,罗心蓓沉默了几秒。 “那种情况下,没办法。” 她说完,叹了一口气。 手轻轻向前推去。 “走吧。”她用食指关节顶了一下郑非的手臂,“她睡着了。” 面前的人像扎根在此的树一样,一动不动。 他只低头盯着她,带着嘴角的一丝笑意。 手又抬起,推去了正前方。 指尖按在结实的腰侧,大着胆子用了一些力气。 “走吧。”罗心蓓又说了一次。 视线在那颤动的睫毛落下,郑非低头看着推在他腰侧的手。 右手抬起,他握住了她。 攥着手中像棉花一样的柔软,他的笑声也像棉花一样轻柔。 “好的。” 两只手拉在一起,罗心蓓抬头看去。 昏暗渲染了那浓稠的眼神,郑非正看着她,那像刀子一样的眼睛如今只剩另外一种柔和。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到嘴唇之间反复。 他直白地释放着他内心的想法,那溢于言表的情欲,极度渴望着占有什么东西。 令人难以轻易逃离。 “布莱迪先生。”罗心蓓平静地看向郑非,“按你说的,如果我真的不喜欢纽约,你就会让我回来。” 情欲降下了一丝温度。 连握着她的那只手也顿了一秒。 郑非撇嘴:“好。” 第32章 毛毯 关于那个中国女孩所说的‘温水’,艾米丽站在厨房中,她面对着饮水机,竖着一根手指对着温度调节上「55度」的温水按钮足足思考了许久。 犹豫又费解的手指,最终笃定地按下了100。 饮水机烧开了沸水,自动停止。 艾米丽把一只玻璃杯放去出水口,她瞪着眼睛,看着热水在玻璃杯中漫起了一层滚烫的白雾。 “好了——”水过一半,艾米丽急忙按停了按钮。 她直起身子,走去制冷机中拿出一盒冰块。 冰块哗啦啦倒进热水,顿时发出轻微崩裂的声响。 飞机在平缓地飞行着,距离纽约越来越近。 第二段客舱内,曼迪与保镖们坐在各自的座椅中。独留餐桌边的两人面对着面。 手背垂在座椅的扶手上,郑非看着对面的女孩。 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窗外。 厨房的舱门打开,艾米丽端着托盘走出了厨房。 “夫人。”艾米丽快步走了过来,她把一杯温水放在罗心蓓的面前,“你要的只热一半的水。” 看向窗外的视线终于收回。 “谢谢。”罗心蓓抬头对艾米丽露出一个微笑。 被机舱内冷气吹得冰凉的手,端起这杯还有些滚烫的水。罗心蓓没有很快喝,她只是把它握在手中。 难以忽视对面的视线,罗心蓓转头又望向了身边的窗户。 “令人惊讶。” 罗心蓓转头:“什么?” “你。” 胸腔中懒洋洋地挤出这个字。 对视几秒,那总是侵略感十足的视线,罗心蓓下意识地总想着避开。 她握着杯子,面对窗户喝了一口温水。 水半热半凉,喝下水时,冰块总是撞上嘴唇。 陷在座椅中的身体,不动如山。眼睛看着女孩喝水时的侧脸,视线从杯口挪去她眨动着睫毛。 胸腔中平缓地吸了一口气,郑非微微侧头。 “精英精子库?”…… 手中握着杯子,在唇边暂一停顿。 喉咙中咽了一口水,罗心蓓放下了杯子。 “呃——”她低头看着杯中快要融化的冰块。 它们粘在一起,漂浮在水中,就好像新闻中模拟全球变暖导致南极冰山融化的动画画面。 视线看着女孩抿起的红唇。 郑非垂眼盯着罗心蓓。 “为什么要把我的孩子生下来。” 手捞着玻璃杯,在胡桃木桌子上划出一条浅浅的水痕。肩膀因为紧张而耸起了一下,又慢慢放下。 “美国不允许堕胎。”罗心蓓头也不抬。 “那里是加州。”郑非似笑非笑…… 罗心蓓坐直了身体。 眼睛看着自己的拇指擦着杯子上的水珠:“我喜欢小孩。” 郑非闻言抬起下颌。 他张开嘴巴,假装相信了她的话似的,嘴巴无声地变成了“哦”的形状。 努起的嘴巴渐渐闭上,闭上的嘴唇,又弯出一个笑。 听着对面那声轻笑,罗心蓓抬了头。 “笑什么。” 郑非还在懒懒笑着:“你猜。”…… 嘴唇又抿了一下,罗心蓓举头环顾了一眼四周。 机舱内静悄悄的,只有她与郑非的对话。 曼迪坐在离她不远的那张座椅中。她已经睡着了,而那个总是跟在郑非身边的杰森正看着手中的iPad。 视线收回,罗心蓓看去了郑非的脸庞。 眼睛撞上了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又快速瞥去了下方。 算得上仓皇乱窜的视线在黑色西装衬衫敞开的领口处停下。 健壮的身躯绷紧了那些黑色的布料,凸显了一些胸肌的轮廓。 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着,仅透过露出黑色衬衫的一些青色纹身的边角,就知道布料下肯定还有大片的纹身。 他有好多纹身。 他真的不怕疼吗—— “你——”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握紧手中的杯子,“你受了很重的伤?” “十五颗子弹。” 想起他说的为了找她才差点死在肯尼亚,罗心蓓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讪讪一笑:“你现在看起来活蹦乱跳的。” 郑非不置可否。 他只是笑着,缓慢吸了一口气,脑袋换了个方向歪着。 翘起的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起来。 话题没头没尾的。 空气中重新回归了沉默。 罗心蓓抬眼几次,都能笔直地撞上郑非向她投来的视线。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言不发,气定神闲,眼含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右手手指时不时在空气中弹动几下,又静止。 餐桌上的数字时钟蹦跳着数字,它记着时间的流逝,还有那段面对面却无话可说的尴尬。 小小的餐桌两边,仿佛是风声鹤唳之后变得平静和谐的草原。 兽类耐心蹲守着被眼睛盯紧的猎物。 它一动不动,仿佛只需要保持沉默,就会消磨猎物的警觉。 玻璃杯中的水,变成了体温的温度。 这份宁静也不错,罗心蓓看着手边的水杯。 如果不是她的面前坐了一个让人不那么宁静的男人。 罗心蓓抬头看向了郑非。 她意料之中的,又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拿回你的金矿了吗?”她想起这件事。 郑非的眼睛缓慢眨动一下。 “嗯哼。” “恩怨解决了吗?” 郑非点头。 罗心蓓点了点头。 眼睛垂下一秒,又好奇地抬起。 “你和他们有什么恩怨?”她问。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郑非换了个坐姿。 左腿搭上右腿。 “他们杀了我的朋友。”郑非笑着,“血债血偿。”…… 「一命还一命」。 刚刚他就这样威胁过她。 这种满是杀伐血气的话,被他轻轻松松就说出口了。 他做得出,也做得到。 于是罗心蓓闭上了嘴巴。 手放开了杯子,罗心蓓向后靠去皮质的椅背。 随便吧。 下午到现在,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眼睛木讷地盯着仍然是被夜色包围的窗户。 一眨,一眨。 胸中再次缓缓吸足一口空气时,她闭上了眼睛。 黑发垂落脸旁,遮挡了女孩沉睡的睡颜。她的双臂相抱在身前,缩在座椅中,安静地呼吸着。 食指按下扶手上的服务铃。 厨房舱门打开,艾米丽的脑袋探了出来。 “是的,先生。”艾米丽踩着地毯一溜烟小跑过来。 下巴指了指对面。 郑非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心蓓:“给她一条毛毯。” 零点,猎鹰8X闪动着红色警示灯在凌晨的夜色中滑进肯尼迪机场之中的跑道。 飞机结束一段滑行,渐渐停下。 黑夜中,一辆迈巴赫62s亮起车头灯光,率先向着飞机的方向开去。另外一辆奔驰轿跑紧跟其后。 机舱门打开,梯子慢慢放下,迈巴赫62s停在飞机一旁。 走去机舱门的脚步停下,郑非转身看向身后。 他冲着趴在罗心蓓怀中的艾莎伸出手。 “给我?” 那两只大手伸来面前,罗心蓓的手却更搂紧了艾莎一分。 罗心蓓摇摇头:“她会醒的。” 迈巴赫打开了车门,司机约翰逊已经等在车边。 他仰着头,迎风眯眼看向舱门。 “再见,夫人。”艾米丽站在舱门处欢快地挥着手告别。 她看到了罗心蓓怀中的艾莎,又放低了声音,“再见!艾莎。” 罗心蓓抱着艾莎,她第一个走下了梯子。 脸庞迎着来自纽约的第一阵夜风,她在保镖的包围之中坐上了那辆黑色轿车。 迈巴赫慢慢掉头,披着一层夜色离开肯尼迪机场,前往曼哈顿方向。 车中一直保持着安静,艾莎在怀中沉沉地睡着。 两辆车前后接连飞速疾驰而过皇后区,路旁的灯光一次次照亮后排车座。 在寂静中,两边车窗各自印射着两张沉静的脸庞。 视线在深夜之中收回,郑非转头看向了身旁。 那个女孩正扭头看着窗外。 纽约——曼哈顿 凌晨快要两点,在迈巴赫还未驶入曼哈顿之前,车头前方已经出现那标志性的城市天际线。 高楼密集林立,灯火通明。静静浮在一座岛屿,身下四周是缓慢波动的河水。 车慢慢钻进了这座钢铁丛林。 矮小的轿车就像一只小虫子,穿梭在百年历史的巨树林间。 隔着车窗,只能看到那些大厦扎根在土地的底部。 57街,中央公园大厦。 车在这最昂贵的土地上最昂贵的大道中立起的大厦前停下。 杰森下了车,他快步绕过车头,为后排车座打开了车门。 红色玛丽珍慢慢踩下地面,罗心蓓抱着艾莎下了车。 她挽了一下头发,仰头向上看去。 这座沉甸甸的岛屿,摩天大楼占满了道路两旁。楼顶高到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 高楼参差不齐地分割着头顶的夜空,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压迫。 看不到完整的天空,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警笛高鸣,回荡着楼与楼之间的上空,这座城市很是热闹。 还在试着怀念洛杉矶那宽阔天空的眼睛,被一只手所打断。 眼睛依依不舍地从想象中收回,罗心蓓跟随着郑非揽在她腰后的那只手的力气向前迈去。 她很快就重新见到了夜空。 甚至,是比洛杉矶还要宽广的夜空。 顶层129层的住宅中,夜空仿佛触手可及。 那只手一直揽着她的身后,一路把她带去了落地窗前。 整面落地的玻璃窗,曼哈顿的景色一览无遗。刚刚还压迫着心脏的高楼已经变得无比渺小,它们伏于脚下,灯光变成了数不清的星光。 天花板的灯光照亮一片窗前光洁的地板,皮鞋向静立地板的玛丽珍贴近,两抹倒影在地板上融为一体。 轻扶腰后的手慢慢放下,郑非站在罗心蓓的身后一侧。 他看看她对着窗外发呆的侧脸。 郑非抬头,他满足又自傲地笑起:“纽约。” 纽约。 原本发誓绝对不会来的地方。 视线在前方帝国大厦的顶端收回,挪去面前的玻璃。 那高大的身躯站在自己的身后,简直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大楼。 他低着头,看着她的侧脸。 胸膛漫不经心地包裹她的一半后背。 她不需要回头就能感受到那道正张狂燃烧的视线。 他想要燃烧她,吞噬她。 在属于他的高处,愈演愈烈。 罗心蓓转身看向郑非。 “马克。”眼睛委婉地眨动着,罗心蓓说,“艾莎还没有学会自己睡觉。” 被那只聪明的眼睛审视着,她又假装低头拍了拍艾莎的后背。 郑非微微一笑。 “好。” 他向后退一步。 手臂伸出,他指向楼梯的方向。 “楼上。”郑非说。 “杰森。”他扬了一下下巴。 杰森立即迈开了脚步。 “夫人。”杰森拎着罗心蓓的行李,他率先在前面带路。 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走上楼梯,郑非收回了视线,他在窗前漫步几步,看向了站在客厅中那个拘谨的小个子女人。 郑非挥挥手,他指了一下楼梯。 “去。” “好的,先生。” 曼迪如释重负,她拎着行李,转头撒开丫子似的跟去了罗心蓓的方向。 接连走上楼梯的身影消失,郑非慢慢收回了视线。 皮鞋停驻,他转头,又看了一眼窗外。 胸膛放慢了呼吸。 眼神讳莫高深。 纽约。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时,比先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这件事更重要的是,罗心蓓接到了来自洛杉矶一家幼儿早教中心的电话。 听清来电的瞬间,罗心蓓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抱歉。我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手握着手机,她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听着手机那头早教中心关心的问候。 “呃——我想我大概不需要了。”罗心蓓不好意思地打断了那头的话,“我们搬家了。” “在纽约。”她转头,看着落地窗外的已经艳阳高照的曼哈顿。 “哦!真是祝贺你。”早教中心仍然保持着那番热情,“希望你们在纽约一切顺利!” “谢谢。”罗心蓓挂断了通话。 手机握在手里,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艾莎。 艾莎侧身睡着,她一点都不认床,还是会和每日早上一样贪睡。 她怀抱着昨晚那只郑非送给她的狮子。 视线垂在狮子上一秒,罗心蓓收回了视线。她慢慢起身,走去了窗边。 远离地面,连身体都好像变得轻飘飘的。 她站在高处,甚至可以看到像在非洲一样见到过的地平线。 看向窗外的时间中,罗心蓓迅速转身摸起了手机。 她打开通话记录,回拨了刚刚的号码。 “你好。我是罗丝罗。”罗心蓓提醒对面,“你刚刚给我打来了电话。” “哦!搬去纽约的罗小姐。”早教中心的女人很快就反应过来。 “呃——”罗心蓓低下头,“请帮我保留一个名额,我们没准下个月就搬回洛杉矶了。” 第33章 玫瑰 眼睛抬起,那片蓝天广阔得看不见尽头。 早教中心很爽快地同意了为艾莎保留一个名额的请求,挂断电话后,罗心蓓也已经走近了窗边。 与昨晚站在客厅前方望向曼哈顿中城方向的繁华不同,艾莎的房间正朝向一片绿色。 那标志性的方方正正地镶嵌在四边摩天大楼中央的绿色,哪怕是没有来过纽约的人都知道,那里百分之百是中央公园。 而这座大厦正矗立在中央公园的正中央。 视线长久落在脚下的实属难得的绿地,看去郁郁葱葱成群栽种的树冠,还有一片湖泊。 就当作暑假中的一场旅行,只是在纽约住一段时间而已。 试着轻松起来的脸庞没几秒之后,又在回想起昨晚那人的眼神时有些迟疑了。 他真的同意放她回LA吗——如果她不喜欢纽约的话。 而且还是带着艾莎? “妈妈。” 身后传来艾莎睡醒时迷迷瞪瞪的声音。 小脑袋在枕头上滚了一圈,手撑着枕头,艾莎自己爬了起来。 小手胡乱扒拉开脑袋上的黑发,她踩着柔软的床榻,冲罗心蓓伸出手。 “哦!”罗心蓓赶忙转身,“你醒啦。” 皮鞋在黑色大理石地砖上停下,郑非在客厅中央站定。 细小的纽扣在粗壮的指尖辗转,他系着白色衬衫腕口的纽扣,抬眼看去身后方向。 环幕落地窗边,旋转楼梯上只有一片金色的阳光。 楼上静悄悄的,还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连一声小孩的哭声都没有。 手接过女佣递来的黑色西装外套,沉静的视线仍然盯着楼梯,他微微低头披上外套,终于收回了视线。 皮鞋转向,向着电梯方向走去。 上午九点,和那些来到家中的女佣们一起目送那个男人进入电梯后的半个小时内,曼迪都是这样坐在沙发上。 黑色包臀裙小心翼翼蹭着皮质沙发的一角,不敢完全坐下。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一动不动,在这个大到可以用来打网球的沓樰獨家諍裡看起来肯定有几百平的房子中,她连打量一眼都不太敢。 她只扭转着眼睛瞥一眼地板的前方。 黑色的大理石地砖铺满了客厅,在前方尽头与玻璃连接。 再往前,那里只剩窗外蓝色的天空了。 视线收回,曼迪偷偷瞅了一眼对面沙发上的黑衣男人,他倒是很放松,低着头玩着手中的手机。 刚刚布莱迪先生说他是给夫人的保镖。 昨晚到现在,经历了私人飞机与顶层豪宅。 还有那间拉斯维加斯的赌场。 保镖、女佣。 曼迪克制着自己的肺部呼吸了一口空气。 或许这就是她不敢动的原因。 她还没有服务过富豪的家庭。 住宅中一片寂静,只有煎炸蛋类时锅底中发出的滋滋声。眼睛眼巴巴地望了一眼楼上的方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曼迪又攥紧了双手,她一言不发地看去餐厅之中。 那两名高个子女佣分工明确,她们一个负责把食物放进盘中,一个负责把早餐端上餐桌。 榨汁机榨着果汁,女佣握着一把刀叉,她绕着桌子,把银色的刀叉挨个放在盘子两边。 她们太专业了,穿着女佣的黑色制服,系着白色围裙。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在脑后。 薪水一定很高。 尤其是在纽约。 脑袋因为心中这个观点而认同地点了点头。 同行相遇,除了猜测对方的薪水,就是对比自己的——不专业。 “曼迪。” 身后这声呼唤,简直像一根救命稻草。 曼迪猛地起身。 她看向身后,眼睛放亮。 “夫人!” 平底白色玛丽珍踩着同样是黑色大理石的楼梯台阶,罗心蓓抱着艾莎走下二楼。 她今天换了一条白色法式连衣裙,经过靠近窗边的楼梯时,几乎要与阳光融为一体。 为了显示欧洲女人纤瘦身材的掐腰设计,勾勒了腰部沙漏一样曲线的弧度,她向后捋了一下头发,浓密的黑发慢慢滑下,在脸边垂下自然蓬松的弧度。 艾莎也穿了一条白色蛋糕裙,她扎高了马尾,自来卷的马尾辫随着罗心蓓下楼梯的步伐左右摇摆。 “奶粉在哪儿?” 这个负责照顾艾莎的活计,终于给曼迪在这个家中找到了一丝存在感。 “在厨房!” 水流冲刷着切片的柠檬,饮水机中泡出了一杯柠檬味的红茶,茶杯端走,出水口立马接上了一个奶瓶。 手指调好了水的温度,按下按钮。 “这个要非常严格的。”对着身边那两名比自己高了一头的专业的女佣,曼迪很自信地对着饮水机挺直了脊背,“艾莎小姐只肯喝45度的奶粉!” 一只手端着一杯红茶,放在白色餐盘的右边。 “夫人。”女佣冲罗心蓓微微一笑。 早餐已经摆上了桌,女佣回到了料理台后。 餐桌前只剩罗心蓓与艾莎。 红茶上方氤氲着热水的水汽,右前方是一碗混合在一起的蓝莓与鲜红色的树莓。 一盘三明治,一盘煎肉肠,一盘炒蛋与鹰嘴豆泥。华夫饼烤成了焦黄色,上面放了一块黄油与几块切片的草莓。 旁边是一小杯枫糖,三罐迷你玻璃瓶包装的果酱,还有一碗坚果。 这些早餐没人动过。 就好像这里只住了她们几个人。 罗心蓓转头接过曼迪给艾莎冲泡的早安奶,她抱着艾莎,听着艾莎在怀中吞咽奶水的声音,又看向身后。 女佣已经开始整理起了厨房。 她们一点声音也没有,连不远处那个正在客厅中擦拭壁炉的女佣也没有发出过一丁点的声音。 视线打量了一眼这座房子目光能及的地方,收获了大部分的黑色系的布局。 视线扭去右边,在嵌入墙壁设计的玻璃瓶上停了几秒。 那里有一整排的的玻璃瓶,里面塞满了黄澄澄的子弹。 按照那些子弹的模样,每个瓶子里大概有着不同型号的子弹。 玻璃瓶下方甚至还有一个出口按钮。 与m&m巧克力豆专卖店内自取巧克力豆的瓶子一样。 罗心蓓收回了视线,她看向了怀里的艾莎。 “他去哪儿了?”罗心蓓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女佣。 擦拭桌面的绒布停下,女佣抬头看去。 “布莱迪先生?”女佣茫然地眨巴一下眼睛。 随后她很快说:“他去医院了。” 「十五颗子弹」。 想起昨晚郑非说过的经历,罗心蓓停顿了一秒。 “他生病了?” 女佣摇头笑:“只是例行身体检查。” 身体检查。 罗心蓓默默收回了视线。 第三个三分钟,跑步机再次暂停。 运动鞋渐渐停下步伐,直至停下。 郑非摘下了面罩。 胸膛剧烈起伏,带着身前的白色电极贴片的电线一起轻微晃动。 他背过身去,阳光在麦色皮肤肩头勾勒出一圈白色光线。 检查、健身。 无氧、有氧。 拳头砸进沙袋,爆发了肌肉,从手臂连接肩头到紧实的背肌。 布列身体的上伤口就像是新的纹身。 踩踏地板的双脚停下,郑非伸手扶住了沙袋。 然后是冷疗。 冷疗仓开启,冰冷的白雾在脸边蔓延- 【大卫】:【她吃了早餐,带着女儿出门了,打算去中央公园走走。】 “上午好,夫人。” 大厦的安保似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住户,他在见到罗心蓓带着艾莎和曼迪走出电梯时,就面带微笑地冲她们打了招呼。 走出大厦,迎头就是一片沿着街区与大道笔直排列建设的高楼。 白天的曼哈顿更加把寸土寸金的气息凸显了个淋漓尽致。 高楼紧邻道路,人群在大厦的脚下走来走去。马路两边停满了车辆,只给路中央留出不太宽阔的路来让汽车通行。 车在街与街之间的马路上缓慢开过,而前方竖向的大道上已经快要看不出汽车是否在挪动了。 似乎堵车了。 头顶的天空也比夜晚时更加逼仄。 哦,可以勉强通过摩天大楼镜面反射的天空来欣赏一下正缓慢走动的白云。 仰头望着上方,人就像是正陷落在一道深深的峡谷之间。 现在正值暑假,大概是旅游的旺季。放眼望去,哪哪儿都是人。 警笛高声鸣叫,在城市上空圈圈回荡。 推着艾莎的婴儿推车,罗心蓓站在街边举头茫然环顾了一阵,她看了一眼旁边。 紧邻大厦的一座灰色的欧式建筑的墙壁斜插着一条蓝色的旗子和一条星条旗,旗子松垮垮地耷拉着,好像被热得抬不起头来。 不知道该往哪走而犹豫时,脚边好像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罗心蓓吓了一跳。 她刚刚低下头,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嗖地一下就飞出去了。 在往来的脚步中,一只松鼠蹲在一辆车的车轮边。它仰着头,四处嗅着。 “艾莎。”罗心蓓弯腰拍拍艾莎的肩膀。 手指惊喜地指着前方。 “瞧,小松鼠。” “它们是从中央公园过来的。”跟在身后的大卫说道。 “哦!”罗心蓓点点头。 她信心满满地握紧了推车的把手,却在迈开第一步之前,对着到处都是的大楼瞬间迷失了方向。 向前挪了一步的婴儿车滚轮又默默回到了原地。 “请问。”罗心蓓转头看向大卫,“中央公园在哪?” “前面。”大卫指了一个方向。 “哦——”罗心蓓看去了被大楼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前方。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胸中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谁会喜欢纽约——”趁着那人不在,她现在才敢反驳一句了。 曼迪推着艾莎的婴儿车,三个人沿着第六大道慢慢行走着。穿过58街,逐渐看见了前方中央公园的绿色。 “我说过了,那可不是这样的——哈哈。” 几个瘦高的青少年在罗心蓓面前结伴经过。 他们有男有女,有说有笑的。 迎着一阵夏风,金发在阳光下放亮。他们的皮肤暂时还是正常的白人的白里透着红或者浅麦色。 没有像加州人那样非得把皮肤晒成泛着蜜光的麦色才行。 金发,背着网球球拍,穿着白色的网球服或者网球裙。 好典的常春藤穿搭—— 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他们前往的方向。 哦——大名鼎鼎的上东区- 【大卫】:【她带女儿在中央公园看了一会儿棒球训练。】- 【大卫】:【午餐是在公园中买了一份牛肉可丽饼和橘子汽水。】- 【大卫】:【她下午时去了楼下的诺德斯特龙,但是她只是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买。但她给女儿买了一条裙子。】- 【大卫】:【她现在已经带着女儿回家了。她们在看动画片。】 傍晚,夏日的炎热让天空烧起了一片红色。 蓝色的天空交织着那片血色,夜色初降,曼哈顿已经被灯光点亮。 迈巴赫62s开出位于中城的布莱迪大厦,拐进第五大道。沿着总是有一秒可能会堵塞的车流开去了上东区方向。 车轮扭转,在上东区一家法餐餐厅门前的路边停下。 车门打开,一只黑色手工定制皮鞋率先迈出车门。 郑非玩着手机下了车。 手机屏幕上退出了短信界面,拇指拨出一通电话。 “老板。”杰森低沉又利索的声音在第一秒时响起。 郑非在路边站定,他仰头望了一眼餐厅的招牌。 【玫瑰香气】 “让酒店的厨师去家中。”郑非说。 他收回视线,迈开脚步,“顺便给我订一束花。” “哦!”杰森点头,“什么花?” 背影经过站在门口问好的安保,郑非冲餐厅门口而去。 “玫瑰。” 一篮以白色玫瑰为主的插花静静摆放在白色餐桌的中央,看到餐桌对面的金发女孩,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了坐在餐桌边的安德莉亚。 两道视线相撞,面对着艾玛福布斯与她的堂姐卡罗福布斯,安德莉亚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你好,马克。” 金色直发随着转身时而慢慢撒向身后,艾玛微笑着看向了郑非。 她的脸颊浮起了两片玫瑰一样的嫣红色。 她只与他对视一眼,就低头一个劲儿地挽起了耳边的头发。 手腕上的钻石手镯在黄水晶一样的灯光下,轻轻颤动着璀璨的光芒。 “谢谢你的花。”艾玛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演出的。” “当然不。”安德莉亚在对面温和地摇摇头,“否则他为什么要给你送花呢?” “来呀,马克。”她生疏地挤眉弄眼。 胸腔中烦躁地吸了一口气,郑非才抬起了脚步。 他无声在安德莉亚身边的位置中坐下。 “太棒了,你们昨天看了那场演出。”卡罗福布斯甩动着耳垂上的钻石耳坠看去了一旁,“艾玛自小就很热衷艺术。没准是因为她的胎教就是在剧院中度过的。” 她在看到郑非的第一秒,就充当起了堂妹的崇拜者。 卡罗的夸赞与玩笑令艾玛羞涩一笑,她垂下了一秒眼睛,看向了对面的桌子。 “我以为你不喜欢的。”艾玛松了一口气。 “但是在散场时我没有见到你。”她笑着看着安德莉亚,“安德莉亚说你很忙,所以没能看完整场音乐剧。我想是的。” 她又把笑容对向郑非:“不过你的花在那。这也不错。” 又是只用一秒,艾玛就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马克布莱迪。 这个上东区闻名的浪荡公子哥,危险,又难以捉摸。她总是在那群上东区的朋友们说起布莱迪家时听说过他。 大家总是会为他还带着来自芝加哥的那番短浅的审美而感到嗤笑。但是又心知肚明他的帅气与富有。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打算在等下把那群朋友们说他的玩笑话也说给他听。 比如他终于打算结婚了,而结婚对象并不是某个模特。或许是一场意外让他改变了审美。 眼睛眨动一下,后背散漫地靠去了椅背。 食指在白色桌布缓慢点击着。 “什么花?”郑非似笑非笑。 “一束虞美人。”安德莉亚在一旁看来。 “非常漂亮!”她的语气扬得太高了,像歌剧演员似的那样夸张。 又生怕郑非不明白那束花的确是他送出的。 “是的,很漂亮。”艾玛轻声笑起,“比那束玫瑰还要漂亮。” 香槟色抹胸裙露出的双肩正难捺激动的呼吸,上下耸动。 “哦,那束玫瑰。”卡罗看向艾玛,她配合地笑了起来。 歪向左侧的脑袋,随着呼吸歪去了右侧。 “你不喜欢玫瑰?”郑非问。 “它太大众化了。”艾玛摇摇头,“每个人都知道它是玫瑰。” “哦——”郑非拖长了语调,他认同地点点头。 他的认同,让餐桌边围绕的那股暗流涌动,正像餐厅中弹奏的钢琴曲调一样逐渐轻快起来。 安德莉亚也安抚般地冲艾玛笑了笑。 “那该怎么办?”郑非短促笑起,“我喜欢玫瑰。” 这番话着实自我、自大,艾玛的微笑尴尬地凝固在了嘴角。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了安德莉亚。 安德莉亚的嘴唇抽动了一下。 “别介意。”安德莉亚大度地呵呵一笑,“一束玫瑰而已。” 后背离开了椅背,郑非坐直了身体。 “长话短说,福布斯小姐。”郑非勾起嘴角,“我的身边有女人。” 迎着三道视线,郑非转头看向安德莉亚。 眼中逐渐飘起报复的得逞,他看着安德莉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福布斯小姐,你是个单纯的、不错的女孩。你应该去找你的罗密欧。” 原本就突然沉默的餐桌两边,如今更是陷入了一重新的尴尬。 艾玛微微张开了嘴巴,但她还是保持着微笑。 尽管她的笑已经有些诧异。 对着桌布翻了个白眼,安德莉亚微微侧头。 “朱丽叶和罗密欧最后死了。”她咬着牙说。 “抱歉。”郑非撇嘴。 他摊起右手:“我对音乐剧不感兴趣。” 嘴唇抿动了一下,艾玛看向郑非:“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我的女朋友。”手推开桌边,郑非起身,“抱歉,大家。” 他打量了一圈餐桌:“晚安。” 餐巾扔去桌边,他甩手转身离开。 放任她自己去享受一日纽约,他该在夜晚时为她结尾。 电梯打开,郑非低头嗅了嗅手中的一束玫瑰。 白色的,中央有一些粉色。 花店说它的名字是尘世天使。 这个名字,郑非只能想起那张被肯尼亚的风沙吹得灰扑扑的脸颊。 嘴角挂着一抹笑,郑非走出电梯。 皮鞋迈进黑色大理石地砖,游刃有余地穿过长廊。 家中空旷,只有明亮的灯光。 眼睛搜寻了一圈,他才在窗边发现那个身影。 她站在窗前,低着头,对着帝国大厦的方向。 皮鞋重新迈起,向着那个背影悄然接近。 玫瑰与礼物,放在女孩身边的矮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垂着的视线猛然惊醒,罗心蓓扭头看向一旁。 她看了一眼那束蓬勃绽放的玫瑰。 玫瑰,与远离地面的夜晚。 这两个意味深长的单词组合在一起,简直就像入夜后开始狩猎的草原。 玛丽珍鞋向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去一堵墙一样的胸膛。 身后是一声加重的笑声。 只退了一步就退无可退撞进陷阱般的感觉,女孩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向前迈去。 黑发在空气中甩起,罗心蓓惊然转身。 她对上了郑非正笑着的眼睛。 嘴唇慢慢合紧了,一直平静的胸脯,又开始剧烈地起伏。 郑非抱起双臂,他歪着头,看着罗心蓓唰的一下就变紧张的脸庞。 “这是花,不是枪。” 第34章 钻石 忽略了眼前那瞪紧的视线,郑非扭身瞥了一眼身后。 厨房内空无一人,原本那里该有几个负责做出一桌餐食的厨师们,但现在厨师与餐食全都没有影子。 也没有食物的味道。 “厨师呢?”郑非问。 罗心蓓跟着看去。 “我让他们回去了。” 视线收回,落在女孩恰好与他一起转来的眼睛上。 郑非看着罗心蓓。 四目相对,某一方的眼睛瞬间就像是锋利的勾子。 那浓黑的眉眼背对身后的灯光,加重了那份深不见底的幽暗。 顶着眼前那道赤裸裸的凝视,罗心蓓挪开了视线。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去了一旁的玫瑰。 “没有吃晚餐?” 罗心蓓对着玫瑰摇头:“我不饿。” 右手食指在抱起的左臂边点动着,郑非歪歪脑袋。 眼睛肆意打量了一番那条白色裙子包裹住的轻盈。 视线落在裙头后鼓起的胸线,他哼笑一声:“有饭吃的时候就开始不饿了?” 罗心蓓终于抬起头。 她没有回答郑非略带嘲讽的问题,而是扫视了一眼四周。 “你——”唇中慢慢吸了一口气,罗心蓓看向郑非,“你今晚要住在这里吗?” 抱起的双臂放开,慢慢垂下。 双手撩开西装外套的边角,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 皮鞋不紧不慢地向前一步。 高大的身躯,变化莫测的气息如影随形,它向前袭去,逼着白色玛丽珍鞋不由自主地向后一步。 落地窗上,男人低头的俯视之下,是女孩仰起头后铺满后背的黑发。 目视着这张脸庞上重新浮现的新一轮紧张,郑非轻声笑起。 “这里是我的家。”他慢悠悠地,故意说着更加让她不知所措的话。 他话音未落,掠过女孩的闪烁的眼神,看去一旁桌上的玫瑰。 “艾莎在哪?”他问。 罗心蓓松了一口气,食指虚虚竖起,她指指身旁。 “楼上——” 食指慢慢收回,右手捂了一下胸前,又轻轻放下。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低头看着郑非弯身拿走了桌上的玫瑰。 手抓起玫瑰,仔细地放去桌边低矮的木质扶手椅中。 右手游离回桌上,伸手拿起藏在玫瑰之下的深蓝色盒子。 他直起身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扣开封口的金属锁扣。 像打开一本书一样,郑非打开珠宝盒,手指捏起那条尚美巴黎约瑟芬钻石项链,他抬步走近罗心蓓的面前。 他抬起手臂,环绕过她的双肩。 钻石落在锁骨处的皮肤上,像落下一片雪花一样冰凉。 沉甸甸的,罗心蓓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她憋气几秒,低头呼出了一口长气。 头顶上方是郑非认真时平缓的呼吸声。 白色衬衫解开了三颗纽扣,鼓起领口随着他的呼吸与手臂的动作,轻柔剐蹭着她的脸边。 她面临着他的怀抱,嗅到了一些像烈酒一样的气息。 或许还有一些火石硝烟的味道—— 扣上搭扣,钻石项链在指尖掉落。银白色流淌在女孩的颈部,一颗颗钻石像花瓣上饱满的水珠。 双手握住单薄的肩头,郑非把罗心蓓转向前方。 他推着她,和她一起走近落地窗。 整片的玻璃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客厅中的灯光反射在光洁的玻璃,他们的身影,一起重叠浮现在曼哈顿的繁华之上。 罗心蓓抬起眼睛,她的眼睛,与郑非在玻璃上静静对视。 几秒之后,罗心蓓看向了自己。 钻石在锁骨之间,随着她的呼吸,在曼哈顿的密密闪闪点亮高楼之间闪动着璀璨的晶亮。 脚下一片金色浮华像一座巨大的迷宫,想要引诱着人就这样留在这里。 左手抬起,撑在玻璃上方。 郑非低下头。 他在罗心蓓的身后,垂视着她透红的耳廓,还有那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的睫毛。 右手慢慢抬起,揽上她的腰侧。 “我总是在梦里遇见你。”郑非喃喃自语。 手掌按紧玻璃,他更低地低下头去。 鼻尖自额边嗅过,玻璃之中,他像要埋进她的肩窝。 “大多数是噩梦。久而久之——会有一些好梦。” 嘴唇弯起,回想起那份恶劣的满足。 “乐乐。” 嘴唇在耳边停驻。 “别让我失望——” 这句英文的低声耳语,随着单词在唇间爆破出加重的气息。尾声收低,在舌尖颤动,黏连。 望向玻璃的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 两道纠缠的身影下,玻璃上的女孩蹙起眉头,看着她独自挣扎游离在意乱情迷的边缘。 与自己对视几秒,罗心蓓后知后觉地抬手摸向颈后。 “这个很贵。我不要。”她想要摘掉脖子上的项链。 左手在半路就被截获,残余着一丝凉意的大手,抓起她的手一起按去玻璃上方。 手腕细腻的皮肤贴紧玻璃,粗糙的掌心覆盖住她的手背。 手握着手腕,慢慢向下磨蹭了一下。伸直了五指,慢慢从后挤进她的指间。 指蹼间,又是那样被强行挤入的感觉。 皮肉拉扯着,微微撕裂的感觉。 五指收紧,粗壮的手指镶嵌在她的手背之后。严丝合缝,让那份臌胀的紧绷在手中长久停留。 郑非侧头,嘴唇对准罗心蓓的耳边。 “你给我生了一个孩子。我给你的只会比这个更多。” 玻璃之中,青色纹身的手背就像蛇身上的花纹。 它缓缓在女孩右腰一侧探头,黏腻滑过她的腰腹。 指尖轻而易举触及她的左腰,她彻底被抱进他的臂弯。 手微微用力,勾紧她柔软的腰身。 扣在上方的左手渐渐松懈。 五指张开,按压着掌心之下那片薄如叶片的手。指腹按紧了玻璃,青筋随力凸起,扭曲了手背上经文纹身。 手中攀升了温度,热气融化着玻璃的冰凉,在指腹边缘冒起一圈白雾。 宽阔的肩膀向一侧压去,压得更低。 后背披满了灯光,盖住怀中小巧的身影。 滚烫的嘴唇若有若无的在耳边磨蹭,让她清晰地听清他抽进鼻尖的吸气,又喷洒在她耳边的喘息。 身后是坚固的胸膛,面前是冰凉的玻璃。 罗心蓓被压制在郑非与玻璃之间,郑非贴紧她的后背,还在向前抵进。 玛丽珍鞋被带动着,混乱地向前迈去。它在玻璃边缘停下,桎梏在分立的皮鞋之间。 一个吻印在耳垂,她感受到郑非开启牙关吐露在她耳垂上的热气。 他的呼吸平稳到就像是正常的呼吸,她却大脑一片沸腾,头晕目眩。 一直勾紧腰部的手忽然松懈,她猝不及防,被他向前的力气撞去玻璃上。 双手条件反射地扶住了玻璃,那阵冰凉刺激着渗出薄汗的掌心。 在密不透风的包围中,她惊出的冷汗与被吻点燃的热汗交织。 失控的吻自顾自像密集的雨一样落在她头顶、耳边、脸颊。 一只手钻进她的下颌,强硬抬起她的脸庞。 它不由分说,她被迫仰起头。 手掌滑下,握住了她的脖颈。 像有一滩岩浆裹住了她的喉咙,同样炙热的食指与拇指掐住颌骨两边。猛然间,罗心蓓想起黑夜中的那声清脆的声响。 他只用了一下。 就一秒而已。 连卡顿与犹豫都没有。 他从来都不会犹豫。 隔着笼子问了她与苏儿的年纪,在17岁与19岁之间,就立即打算杀死19岁的那个。 鼻息飘在嘴唇上方,即将落下。 “嗯——” 罗心蓓急哼出一声呜咽。 手掌用力推着玻璃。她低头躲开身后凑来的嘴唇。 “艾莎!”罗心蓓压着声音惊声叫起,“她——她要洗澡睡觉了!” 力量霎时停顿。 郑非抬起眼睛。 就像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一动不动。 他不放开她,但也不再继续。 他忘记了这间房子中还有别人。 喉间咽下一口渴望,郑非低头。 额头抵去女孩满是黑发的脑后。 “该找人教她自己一个人睡了。” 他抬起头,看向印满掌印的玻璃。 水自吸顶花洒落下,郑非低头迈进水中。 热水冲刷着颈后九塔经文,他向后捋了一把头发,仰头闭眼迎向水幕。 胸膛缓慢起伏,压下躁动的心跳。 十分钟之后,水声停下。 手抓过柜子上放叠好的浴巾,围在腰腹。 浴巾毛躁地擦动着头顶的黑发,披着着浴袍的身影在浴室内走了一圈。 手拽开一个个抽屉,视线快速扫了一圈,又重新关上。 手机在洗手台上响起,郑非回身拿起手机。 “布莱迪先生。你点了外卖?” 翻找抽屉的手停下。 “什么?” “外卖员正等在楼下。”大厦管家看着放在桌面上的打包纸袋,“他说129层点了咖啡外卖,但是收货人是罗丝罗。” 面对着一楼大厅中几个严防死守的眼神,外卖员无奈地摊开双手。 郑非合上了抽屉。 “送上来吧。” 管家终于松懈了眼神。 “好的,先生。” 黑色木门向内打开,郑非走出浴室。 电梯恰时响起到达楼层的提示。 管家拎着咖啡,他正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厅入口。 “布莱迪先生。”管家把咖啡递给郑非,“晚安。” 手机屏幕上,外卖终于显示已经接近地点。 珠光粉色软布刺绣拖鞋踩着大理石楼梯的台阶,一个脑袋在楼梯围栏边鬼鬼祟祟地冒了头。 一边尽量无声地落下每一步,罗心蓓一边打探着客厅中的情况。 就像要经过一片危险的沼泽,她必须要无声无息,才不会惊扰潜伏在沼泽中的鳄鱼。 或者——身形敏捷的美洲豹之类的—— 否则她就会像刚刚那样,在等外卖的时间内被拖进沼泽。 客厅内静悄悄的,放眼望去,只有视线在被墙壁或者立柱遮挡的尽头,没有那片光亮的尽头。 拖鞋踩下最后一阶台阶,她垫脚一路小跑飞去门口方向。 七拐八拐绕过长廊,一直跟在背后跳跃的黑发骤然落下。 欣喜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眼巴巴地看着香草奶霜星冰乐被拎在了那个满是纹身的手中…… 客厅中,水晶灯的灯光在墙壁与地板上投射出斑驳的光晕。白色的灯光落下,那头半干的黑发毛躁凌乱地垂在额前,眼睛处于一片阴影,神色难辨。 他刚刚已经洗完了澡。 穿着浴袍,腹部系着一条浴巾。 他似乎就随便塞了一下,浴巾在紧实的小腹上方,看似摇摇欲坠。 浴袍随意穿在了身上,大摇大摆地露出整片胸膛。 麦色的皮肤上,青色的纹身像打了邮戳一样一块接着一块。 右胸纹着一只老虎,胸肌轮廓下方是展开的双翅。 左侧腹部与右侧腹部也有几块纹身—— 但是图案她有些不认识。 他真的——不怕疼吗—— 面对着向她迈进的身影,罗心蓓向后退了一步。 “马克——” 脚步悄然迈着,郑非挑眉:“怎么?” “呃——” 脚步在斗柜旁停下,郑非把咖啡放在斗柜上方。 “你的?”他转眼看向前方。 罗心蓓尽量理直气壮地抬起头。 “艾莎的。” 郑非撇嘴。 双手掐去腰边,他点点头。 “行。” 手掌划去柜边,对着咖啡作邀请状。 咖啡,静静地待在柜子上。 墙上垂下一束银白色灯光照亮了摆放柜子中央的一幅黑白天鹅的摄影,连咖啡的袋子都好像变成了什么艺术品一样—— 然后,一旁是无法无视地虎视眈眈的眼神。 罗心蓓又指了指咖啡。 “艾莎的。” 郑非点头。 “我知道。” 他还站在那里,眼睛眯着温和的微笑,一动不动。 嘴唇抿了一下,罗心蓓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才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 手犹犹豫豫地伸出,在一旁的盯梢中拿起了纸袋。 还没感受到咖啡沉甸甸的重量,一只手像勾子一样向腰间勾去。 另外一只手拎走了手中的纸袋,恍然间,一个身子灵活转来面前,两只手掐起腰边两侧。 罗心蓓坐在斗柜上,她迎上突然那双逼近脸前的眼睛。 胸膛俯下,双手撑在柜子上,拦在女孩身体两边。 银白色灯光缀满额前的黑发,也点亮眼中暗藏的戏弄。 “看来艾莎现在不打算睡觉。”郑非对着罗心蓓轻声一笑。 视线离开她惊诧的眼睛,垂去那张嫣红的双唇。 它在轻轻张合着,微微颤动。 身体失神地向前压去。 后背瞬时贴上墙壁的冰冷,罗心蓓扭头躲开。 嘴唇在耳边停滞,她听到他压抑的呼吸,慢慢转头看去。 郑非转眼看向罗心蓓。 她又在用那种眼神瞪着他了。 陌生、防备。 如果不是她被拦在这里,她早就像一只羚羊一样掉头跑走了。 两唇近在咫尺。 一动不动,默默对峙。 两道呼吸静静蔓延、融合。 “乐乐。”郑非抬起眼睛,“我只是和你接吻。” 这人怎么没完没了!!! 罗心蓓伸手推他:“我困了——” 她说着,就想要跳下柜子。 扭走的身体被轻轻掰回。 “做个交易,怎么样?” 熟悉的对白,罗心蓓转头看去。 “什么?” 手松开女孩的肩头,慢慢滑下。 又轻轻捉起她的手。 “一个吻,然后我就离开这里。”手摩挲着柔软的手,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乐乐,实话实说,我今晚想和你睡。”…… 罗心蓓懵了一秒。 她脑子一晃,想起他的那个尺寸。 喉咙咕咚咽了一口。 不要不要不要。 被握在手中的手,默默蜷起。 “你会守约吗——”罗心蓓看向郑非。 手背重新覆盖了空调的冷气。 郑非站直身子。 他把浴袍脱下肩头,背过身去。 “这是我的信誉。” 手指点了点背后与手臂的伤疤。 那些落在肩头的疤痕,赤裸裸地出现在罗心蓓的眼中。 视线略过几乎纹满背部的经文纹身,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块最大的疤痕。 边缘放射性的,中间带有一些凹陷。 珠光色的新肉嵌在麦色皮肤之间。 它狰狞无比,仿佛一个火种,曾经想要烧光他的生命。 他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差点死在肯尼亚。 因为同盟者的叛逃。 “好吧。” 裙摆蹭着柜子边缘,罗心蓓挪下了柜子。 她连喘几口呼吸,做好了心理准备。 浴袍穿回肩上,郑非笑着看着罗心蓓转来他的面前。 她仰头望向他。 那片红唇已经因为紧张而反复抿起,她快速呼吸着,圆圆的脸颊也蔓延起一层玫瑰红色。 郑非闭起嘴巴。 双手掐在腰侧,他微微俯身,把脸庞凑去前方。 嘴唇再一次抿了一下,罗心蓓抬起眼睛。 手堪堪扶住那只手臂,她踮起脚尖。 一个吻,决绝地落在脸颊。 嘴唇太用力地撞去,寂静的走廊上,发出吧唧一声轻响。 脚落回地面,罗心蓓求证似的看向郑非。 “你认为这样行吗?”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 “我要脱浴袍了。”他作势打算走第二条路。 浴袍落去结实的臂弯,罗心蓓猛然重新凑前。 她的嘴唇刚刚触及两片嘴唇,郑非就张开了嘴巴。 一条手臂向前捞去,郑非把罗心蓓勾来前方。 他侧着头,含住她的嘴唇。 两张嘴,交错,契合。 一次接一次,重重印下。 那条手臂勒紧腰后,罗心蓓仰着头,她被向后压去。 耳边是封闭嘴唇后猛力用鼻尖呼吸的气息。 他没有一秒离开过她的嘴唇。 沐浴露的香气肆意钻进她拼命呼吸的鼻尖,他脸庞还湿漉漉的,带有一些零星的水汽。 额前粗硬的发丝滑过她脸庞,像千万条指尖撩拨她的心脏。 舌头勾缠着舌尖,郑非抬起手,他捧住罗心蓓的后脑,把她更近地送来他的嘴边。 放出笼的野兽,在草原上狂妄地奔跑。 它终于瞧见了猎物,就不打算轻而易举地放它离开。 吻太过密集,接近窒息。 手掌惊恐地推着手臂,下一秒,那张嘴唇猛然抽离。 面前终于迎来了一阵氧气,罗心蓓张开嘴巴,第二秒,郑非扭转了角度,重新来袭。 脚步向前迈去,贴近了白色的长裙。 艰难的呼吸,像猛烈的抽泣。 罗心蓓睁开眼睛,她藏在面前的那片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他吮起她的下唇,牙齿轻轻咬了她一口,舌尖又挑开她的牙关。 他又挤了进来,抢占她所剩无几的呼吸。 手抓住浴袍一角,罗心蓓想要推开郑非。 又因为缺氧,她用不上丝毫的力气。 手掌陷在白色长裙之中,托着女孩的腰后。 郑非转身。 脚步错乱,两道身影撞去走廊的墙壁。 罗心蓓的后背抵去墙面,再无可退。 背后迅速席卷了一片冰冷。 一只手揉着她的腰,他像蛇一样钻进后背与墙壁之间。 滚烫的掌心,隔着一层布料仿佛也能烫伤她的皮肤。 按压着她的后背,沿着脊骨一路向上。 他又缩了回去,摸上她的臂膀。 那掌心滑过手臂上冰凉的皮肤,罗心蓓被烫了一下。 她猛然睁开眼睛。 不行。 不行不行。 双手用力向前推去。 嘴唇在嘴唇之上碾磨着,肩膀压着身下,郑非伸出手。 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纤细的手腕。 他无视它们的挣扎,把它们举起按在上方的墙壁。 一只大手,轻松桎梏两只交叠的手。 郑非向前一步,左手摸去前方。 手指抬起女孩的下颌,它又落下,掐去了她的脖子。 被控制的恐惧疯狂在脑中蔓延。 “不——不——”罗心蓓拱起身子。 她扭头来回躲开郑非嘴唇。 一根手指,就把她躲开的脸庞挑正。 嘴唇重新覆盖她的嘴唇。 牙齿轻碰,耳边是贪婪地吞咽声。 “马克——”罗心蓓闭紧牙关。 她被脖子上的手掐着,急得快要哭出来。 手腕失去了那股蛮力。 手一起慢慢落下。 嘴唇离开自己的一秒,罗心蓓恍然呼吸一口。 郑非向后退了一步。 大手钻去颈后,郑非捧起罗心蓓的脸颊。 他低下头,重重地亲了一口她的嘴角。 “晚安。”他眯眼一笑,“再见。” 手扯了一下浴袍领口,郑非转身离开。 浴袍随着步伐在身后摆动。 他说走就走,罗心蓓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果断。 胸脯疯狂起伏着,她站在原地,看着郑非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法拉利sf90驶入公园大道,在布莱迪集团旗下绿洲酒店门口停下。 车钥匙扔去门童手中,郑非拨出了一通电话。 “老板。” “明天上午12点之前找一个新的保姆。”越过酒店门前安保,郑非迈上台阶,“要专业的。” “没问题。”杰森很快应下。 “还有。”郑非向着电梯方向走去,“买一些durex。” 他神情平淡地说:“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一无所获。” 第35章 碰拳 ‘曼哈顿分上、中、下三部分——下城有唐人街和华尔街,郑非住在中城,中央公园开始是上城。公园左边是上西区,右边是上东区——’ “嘶——”心里停止了嘀咕,罗心蓓拿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前。 在临出门之前,她对着地图上再把下城和中城又划分出各个区的标注线皱起了眉头。 今日阳光依旧灿烂,看不见一丁点阴天的影子。 金色的阳光寂静地穿过云层,投进高有八米的落地窗中。 眼睛离开手机屏幕,罗心蓓眯眼看向了前方, 视野在晴天的天空下,一眼就可以望去最远的天边。那里有一条长长的弧度。 地球的弧度。 面前的玻璃太过整洁,透亮。好像并不存在。在这样一望无际的视野中,脚踩远离地面几百米的高地,像凭空站在天空中一样。 阳光反射着那些百米高楼的镜面,折射出无数个光点。 高空,加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高楼。向下望去时,罗心蓓眼前一时一阵晕眩。 曼哈顿只有夜景值得一看。 她看向了斜前方的帝国大厦。 这座纽约地标型建筑,在白日时分,它灰秃秃的,就是一栋普通的摩天大楼。 夜景—— 心里冷不丁又想起昨晚,罗心蓓抬头看了一眼窗户。 手被按在玻璃上的感觉还记忆犹新。 胸肌顶上后背的感觉也—— 只是回想了一下,罗心蓓的后背就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胸腔中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罗心蓓握起手机,那条橄榄绿色的吊脖雪纺裙转起裙摆,轻飘飘地飘离了窗边- 【大卫】:【先生,她带女儿出门了。目前还没决定要去哪里。】 婴儿车滚轮滚出电梯门,管家就在一楼大厅的前台之后探出了脑袋。 “上午好,夫人。”管家很是热情地把眼睛和嘴巴同时弯出了三个弧度。 他一直笑眯眯地目送着罗心蓓推着婴儿推车带着曼迪和身后的保镖走近。 “哦!”交叉握在腹前连忙抬起,管家冲坐在推车中的艾莎挥挥手,“嗨!” 艾莎抬起小手,她仰头眨巴着眼睛,带着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的表情也冲管家挥了挥手。 玻璃门自动开合,罗心蓓走出大厦的一瞬间,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那抹橄榄绿色的身影正被白热化的阳光照得鲜亮, 像一块祖母绿宝石。 迎面又被大楼遮挡住的视线,更是在这种炎热中让人更加因为心中的逼仄而百倍烦躁。 这里连车都没办法提速,更何况是肆意奔跑的自由。 手握着婴儿车把手,罗心蓓转了方向。 “还是去中央公园吧。”嘴巴闭起,胸中沉下一口闷气- 【大卫】:【先生,她打算去中央公园。】 “你家怎么没人啊。” 接起通话时,薛淼就大大咧咧地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了。 她站在车前,迎着阳光对着空荡荡的别墅眯起眼睛。 “我今晚还想吃火锅呢。”她沮丧地低下头。 尖利的警笛呼啸经过身后的58街,罗心蓓用食指塞住一只耳朵才听清了薛淼的话。 “哦——过段时间吧。”罗心蓓搪塞着,她抬头看着前方的中央公园,“我现在在纽约呢。” “去纽约干嘛?” “嗯——”罗心蓓扭头看向了跟在身边的大卫。 他戴着墨镜,拎着西装外套步步紧跟在艾莎的婴儿车边。 罗心蓓扭过头去。 “旅游——”她说。 “哦。”薛淼打开车门上了车,“艾莎呢?” “一起来的。” “回来给我打电话!”薛淼启动车子,“但是过几天我可能会回国几天。” 脚步骤然停下。 “你的签证——”罗心蓓旁敲侧击,“没问题吧?” “没问题呀。”薛淼在那头的确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罗心蓓看了一眼大卫:“胡安安呢?” “去费城了吧?”薛淼说,“看ig上好像是看球赛去了?我只知道他过几天要去皮克斯面试了。” 手机贴紧耳边,罗心蓓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看来他的确说到做到,她来了纽约,他就没有去找她朋友们的麻烦。 “好。”罗心蓓重新迈开脚步,“等你回美国。” “嗯嗯!”薛淼系上安全带,“到时候我给你多带点旺旺仙贝和雪饼。”…… 罗心蓓低头笑起:“Okay。”- 【大卫】:【她接了电话,与对方讲的是中文。但她笑的很开心。】 只有中央公园才有一些洛杉矶的感觉。 阳光、草地—— 还有整片的、只会被小道两边的绿树遮挡的天空。 虽然享受天空的视线总是会有一道终点。 四面的建筑齐刷刷地立于这片珍稀的自然四周,又在这片绿色的尽头迫不及待地继续抢占着视野。 罗马凉鞋踩着砖块或者草地,沿着道路,罗心蓓简直是拼了命地想要在这些树荫下多走走。 这可比站在高空中踏实多了—— 或许曼哈顿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暑假时分的中央公园也有些人满为患了。 不管走去哪里,都有一大堆的人。 草地上铺满了一块块的野餐垫,像给草地打了补丁。赶着夏日,没办法离开这里去海边度假的人们就在这里大大方方地开晒了。 那些野餐垫的排列也很符合曼哈顿的风格。 比如,因为人太多,所以它们之间的间隔很小。 就像曼哈顿那些一栋接着一栋的大楼。 婴儿车在垒球场旁停下,罗心蓓去小吃车上买了三份可丽饼冰淇淋。 她与曼迪还有大卫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看着垒球场上奔跑的人们,还有飞来飞去的球。 垒球场上,一些高中生模样的青少年们在玩着一场比赛。 罗心蓓咬了一口可丽饼,她拉着艾莎的手,让艾莎尝了一口冰淇淋。 “不能多吃哦。”罗心蓓看着艾莎把小嘴巴怼在冰淇淋球上,“肚肚会痛的。” 嘴巴在冰淇淋球上蘸了一下,艾莎抬起了头。 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圈沾满冰淇淋的嘴边。 小手拍拍嘴巴:“感冒了。” 奶声奶气的英文,罗心蓓被逗笑了。 “是凉的。” 黑发甩甩,她弯下身子,把可丽饼的那头递给艾莎。 “哦,你看起来真漂亮!” 一个高亢的女声在一旁响起。 视线中落下一双白色Rogervivier,罗心蓓闻声抬起头,一个金发女人正带着一个金发小男孩站在长椅的前方。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无袖连衣裙,正一脸欣赏地低着头看着艾莎,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似是保姆的人推着一辆婴儿推车。 “她几岁了?”女人拉着小男孩的手,一屁股在罗心蓓身边的位置坐下。 大卫默默在一旁的长凳上站了起来。 罗心蓓直起身子。 黑发甩去身后,她看向女人。 “两岁。”她也露出一个笑容。 女人微微凑去艾莎的面前。 “嘿!你好吗?”她脸上的笑容是典型的白人式的夸张。 她打完了招呼,嘴角带着残余的笑坐直了身子。 “这里越来越挤了,对吧?”女人甩起那头短短的金发,看了一圈四周。 “其实我不总来这。”她自顾自地说起来,“毕竟现在是夏天,大家没地方可去就只能一窝蜂的来中央公园走走。上个周末这里的草地都被占满了,太惊奇了。” 罗心蓓点点头:“大概因为这里的绿地太少了。” “说的是呀。”女人很是赞同地甩头看向罗心蓓。 “可惜我丈夫最近忙于工作。”她无奈地摇摇头,“所以我们得过几天才能一起回长岛开启度假。” 女人说完,她又看了一眼艾莎。 “嘿——”她伸出手臂,用像抓起又放开什么东西的手势和艾莎打招呼。 艾莎咬着拇指,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女人。 吃手指的习惯很不好,罗心蓓赶快把艾莎的手从嘴边扒拉下来。 手放回腿上,女人甩头又看向罗心蓓。 “你住在哪个区?” “呃——中城?”罗心蓓笑着摇头,“我不太清楚,我是近两日才搬来的曼哈顿的。 “哦!”女人很惊喜地点头,“你的丈夫来到曼哈顿工作了吗?” 丈夫—— “呃——”罗心蓓摇头,“不是。” 她看向艾莎:“她的爸爸原本就待在纽约。” “来到陌生的城市,真令人兴奋,对吧?”女人没有发现罗心蓓口中关于‘丈夫’和‘她的爸爸’之间的差别。 “我和我丈夫住在上西区。”她还在开朗地聊着,“第一次来到纽约的时候我可是打算要把每一天都过得像电视剧一样!哈哈,《欲望都市》。” 女人的金发随着她说话时的力度在肩膀上轻晃着。 看着她,罗心蓓突然走了神。 她想起了玛丽。 “别担心,亲爱的。”在罗心蓓定定看着女人时,女人很亲近地把肩膀凑近了她。 “这里很友善,不出几日你就能在这里找到新朋友了。”她总是一阵风一样,话音刚落,就把笑眯眯的脸庞朝向艾莎,“还有你!” 看着艾莎,女人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去,卢卡斯。”她拉着儿子的手,把卢卡斯推向前方,“与这个小漂亮打声招呼。” 卢卡斯站在女人的腿边,他只是看着艾莎。 “哎哟,他就是这么害羞。”女人扶着儿子的肩膀,笑着看向罗心蓓,“我可真是烦恼这点。” “你们常来这边吗?”她又问,“我们可以一起散步呀。卢卡斯有些不喜欢总是和我一起玩的汉斯太太,哦,她是德国人,住在上东区。她的丈夫是德国的外交大使。或许她的语气总是硬邦邦的,哈哈,开个玩笑。” 女人甩甩头发:“你们在上早教班吗?” “哦!”罗心蓓赶快在女人一连串竹筒倒豆子似的话中回神。 “她下个月就会去。”她看向艾莎。 “那你们一定要参加妈妈们的姐妹会了!”女人脸上又扬起一个夸张的惊讶,“作为过来人,我必须得给你一个忠告。在这里,总是自己一个人玩可不好。” 她神神秘秘地瞪起眼睛,“尤其是对孩子。他们身边的玩伴很重要,没准这会影响他们的未来呢!几天之前我听布朗太太说,除了那些运动或者艺术的奖项之外,常春藤现在似乎还会考察你的交友圈——” 她越说,脸上原本轻松的神情就变成了焦虑发作前的紧绷。 “每个区都是这样的。”她揽住儿子的肩膀,对着罗心蓓重新展露一个微笑,“你住在中城,或许我可以介绍一些中城的妈妈们和你认识。再往上就有些难啦。” 她疲惫地吸了一口气:“这里是曼哈顿,上城可是得从爱马仕开始。尤其是上东区。” “抱歉。”女人的语气已经转为平静,“我忘了说我的名字。我叫丽塔威尔逊。” 话到此时,罗心蓓终于能张开嘴巴了。 她微微一笑:“我叫罗丝罗。” 她转头看向卢卡斯。 “你好,卢卡斯。” 午后的阳光,笔直地照射着头顶。阳光照过中央公园大厦玻璃立面,在底部的Nordstrom像波浪一样设计的玻璃上荡漾着钻石般闪亮的光芒。 一双黑色粗跟高跟鞋迈出出租车的车门,在57街站定。一秒后她迈着利索的大步,走向后方大厦的入口方向。 “随它吧——随它吧!” 客厅中又开始播放起《冰雪奇缘》,罗心蓓坐在沙发上,她看着艾莎在电视机前蹦蹦跳跳的背影。 艾莎举着小手转着圈,电梯突然响起抵达楼层的声音,打断了罗心蓓的发呆。 这里不是什么人都会来的,罗心蓓条件反射般地扭头看去。 以为是某个人出现在这才紧张的视线,在瞧见一个棕发高个子女人出现在家中时慢慢变成了茫然。 女人身穿一身棕色长裙,挎着一只红棕色手袋。 敏锐的眼睛率先在客厅中扫视了一圈。 这里有一个小女孩,三名忙碌的女佣,还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女人。 高跟鞋精准地迈向沙发方向。 “你好,布莱迪夫人。”女人在沙发前方站定。 她的双手交握在棕色裙子的身前:“我是戴安娜琼。我毕业于英国诺兰学院,是马克布莱迪先生为他的女儿艾莎布莱迪小姐新雇佣的保姆。”…… 原本正高高兴兴带着艾莎玩耍的曼迪顿时停下了脚步,她拉着艾莎的手,眼巴巴地望向了罗心蓓。 货梯响起抵达楼层的提示。 还没来得及接受郑非突然给艾莎找了一个新保姆,罗心蓓就看着几个工人打扮的男人跟在杰森的身后出现在了客厅之中。 他们扛着一张实木婴儿床,除此之外,还推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哦,夫人。”杰森发现了客厅之中的罗心蓓。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客厅,站在罗心蓓的面前,转头看向身后的工人们。 “别担心,夫人。这里很快就好。”杰森瓮声瓮气地说。 他的嘴角抿起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转头看向罗心蓓:“现在去第五大道逛一圈怎么样?买买东西,几个小时之后,艾莎小姐的房间准保大变样!”…… 食指按下电梯楼层,接而收回西装长裤的口袋之中。 脚下挪动了一下站姿,郑非抬起头。 眼睛平和地眨动着,看着电梯楼层显示屏幕中的数字正逐渐向上而去。 电梯抵达楼层,缓缓打开。 皮鞋迈出电梯,穿过门厅,悠闲地向着客厅之中走去。 瞧见客厅中站在落地窗边的那条绿色裙子的身影时,眼睛眯起了一丝笑意。 “心情不错?” 与艾莎一起望向窗外的视线,霎时在玻璃上停下。 罗心蓓闻声转头。 向远处望去的视线,被矗立在此的高大身躯强硬遮挡。 他又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她的身后了。 眼睛对视了一秒那难以捉摸的眼睛,罗心蓓拉紧了艾莎的小手。 “还可以。”罗心蓓低头看向艾莎。 鼻尖中哼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郑非也看向了艾莎。 “怎么样,艾莎。”郑非垂眼笑起,“你喜欢这里吗?” 小手拍在玻璃上,艾莎转头看向身后。 她的眼睛平视了一眼前方,就很努力地仰头向上望去。 小嘴巴微微张开,脖子使劲向后仰着,眼睛只眨巴眨巴地,像跟着妈妈在楼下仰望那些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一样。 皮鞋向后退了一步,郑非在艾莎面前蹲下。 “艾莎。”郑非微微一笑,“叫爸爸。” 手牵着妈妈的手,艾莎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眨巴着眼睛,对于‘爸爸’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 嘴唇紧张地抿了一下,罗心蓓低头看着艾莎。 “她不会叫爸爸。”她小声说。 做好自己成为一名单身母亲的开始,她就尽可能地忽视了「爸爸」在艾莎心中的存在。 眼睛向下瞟了一眼郑非那头打了发胶向后抹去的黑发,又落在他的像一个三角形一样的鼻尖。 罗心蓓轻轻晃了一下艾莎的手。 “你想试试吗?”她问。 眼睛一直盯着这张眉眼间与自己相似的脸庞,郑非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他满是耐心地等待着。 他等到艾莎重新看向他,然后伸出手。 艾莎又把拇指塞进了嘴里。 这个习惯很不好,罗心蓓赶快又给艾莎的手扒拉出来。 小手背回了身后,艾莎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大手。 “爸爸。” 小手很是不好意思地拍在了嘴巴上,艾莎抓着罗心蓓的手,她想了想,又蹭回了罗心蓓的腿边。 郑非眯眼一笑。 双手掐住那具小小的身体,他站起身,把艾莎抱起。 “干得漂亮。”郑非笑眯眯地看向艾莎。 左手手臂托着艾莎,他伸出右拳。 “你想和爸爸碰拳庆祝一下吗?” 艾莎点头,她握起小手,很用劲地向前砸了一下。 那小小的力气,郑非笑了起来。 “哇哦,你的拳头很有劲儿。”他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没准我该给你找个拳击老师。” “不要。” 罗心蓓终于吭声了。 她挤过去,凑去艾莎的面前。 “艾莎。”罗心蓓摇摇头,“我们不要暴力用事。” 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 她这样含沙射影的语气,他笑得更加开心了。 话说出口时,就为这样的肆无忌惮而有一些后怕。 眼角余光只瞧见了他转头看向自己,但罗心蓓只看向艾莎。 笑着的眼睛,在严肃的妈妈的侧脸之上,看回了艾莎的脸庞。 “要听妈妈的话吗?”郑非问艾莎。 艾莎坐在郑非的怀里,她很用力地点点头。 自来卷的马尾辫在身后一下一下点着,像弹簧一样。 “行。”郑非眯眼笑着,“乖女孩。” 第36章 巧克力 那名名叫戴安娜琼的新保姆,在介绍了自己之后,就跟随着杰森的带路自顾自地去自己的房间内收拾好了住家的行李。 那个棕色裙子的身影,在连续几波带着装饰品的工人们踩上那道旋转楼梯之间上下往来着。曼迪紧抿着嘴唇,在这间看不到头的豪宅中,她旁观着那些负责打扫的女佣或者正在装修艾莎房间的工人的忙碌,还有那个毕业于什么大学的女人反反复复踩上楼梯的高跟鞋。 然后是正被抱在那个男人怀中的艾莎。 游离在忙碌之外,望着窗前站立的一家三口,曼迪已经局促不安到仿佛站都站不稳。 刚刚她还在劝说夫人没必要因为威尔逊太太的话就为艾莎小姐将来能否上常春藤感到焦虑,因为艾莎小姐的爸爸可是亿万富豪。 连这座大厦位于的57街都被称作为亿万富豪大道。 但此时此刻,她比夫人更想回到洛杉矶去了…… 而艾莎——仿佛比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有一个爸爸。 那小小的身子坐在郑非宽阔的怀抱中,看着又小,又——别扭。 “爸爸。”艾莎吧嗒着嘴巴叫着这个称呼。 她每念一个“papa”的“pa”,就猛点一下脑袋。 “没错。”郑非看着艾莎,他指指自己,“爸爸。” 长睫毛又眨巴两下,那双像葡萄一样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又直勾勾地盯着郑非。 于是罗心蓓眼睁睁看着艾莎伸出那只似乎因为还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所以才无所顾忌的小手。 又短又肉乎的食指戳了戳了郑非的嘴唇。 “爸爸。”艾莎又是很使劲地念出这两个字。 小手猛地缩回来,艾莎抱着小手咯咯笑。 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鼓鼓的脸颊更加鼓起,露出一排小米粒大小的乳牙。 垂下在郑非胸膛外的左腿,也因为高兴而晃荡了几下。 嘴角弯起一个笑,郑非点点头。 “爸爸。”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罗心蓓在一旁打探着郑非脸上的笑容。 虽然对于他是否真的对一个从未有什么联系的孩子在一瞬间就拥有了父爱这件事,她还是感到些许的怀疑。 而且作为艾莎的父母,他们也不是很熟。 但是在艾莎面前,他似乎总会没那么强硬—— “马克。”罗心蓓仰头看向郑非的侧脸。 “嗯?”郑非还在笑眯眯地看着艾莎。 “呃——”罗心蓓抿了抿嘴唇,她委婉地嘟哝,“我没打算辞退曼迪——” “你的人看起来并不专业。”郑非讽刺地驳回了她的想法,“艾莎已经两岁了,但还没有学会自己一个人睡觉。”…… 他就非得—— 非得让艾莎自己去睡觉吗! 他现在还抱着艾莎呢。 站在郑非的一侧,罗心蓓只眨巴着眼睛看着郑非的侧脸。 对刚刚自己还感慨他似乎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有点感情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感情真是像一阵风一样,捉摸不定。 因为自己拿来搪塞他的谎言,他自己找到了自认为最对的解决方式。 也误伤了曼迪。 面对着郑非说一不二的语气与决绝的侧脸,罗心蓓气不过地偷偷瞪了他一眼。 脑袋垂下一秒,又抬起。 罗心蓓拉起艾莎的小手。 “可是艾莎喜欢曼迪,对不对?”她晃着艾莎的小手,“艾莎不要曼迪走,对不对?” “曼迪!”艾莎转头指向曼迪。 眼前这母女两人一唱一和,郑非只转头看向罗心蓓。 她眼巴巴的,生怕艾莎不与她是一样的想法。 总是这样。 不肯说真话。 戏弄的眼睛看了那张满是小心思的脸庞两秒,郑非转头重新看向艾莎。 “那就让两个人一起照顾艾莎。”他说。 这一句话,待在一旁的曼迪突然像得了赦免一样彻底松了一口气。 皮鞋挪了挪站姿,郑非双手掐抱艾莎。 手微微用力,他把她高高举起。 碎花娃娃裙的裙摆在空中扬起,艾莎像一个布娃娃一样飞向上空。 小如蝴蝶般轻盈的身体飞起,飞越曼哈顿全城,越过帝国大厦尖尖的塔尖,向下坠落。 那些整片落地的玻璃总是让人一个恍惚就认为这里正凭空站在百米高空,眼中落下一个高高的抛物线,望着艾莎甩在空中的发尾,罗心蓓的心脏也揪了起来。 “艾莎!”罗心蓓在郑非的手边急切伸手。 手背打在郑非的手臂上,她看着郑非稳稳接住了艾莎。 “啊哈哈!”已经重新掉回爸爸手中的艾莎兴奋地呀呀大叫。 成功一次,郑非玩心大起。 “再来一次?” “爸爸!”艾莎高兴地手舞足蹈。 “马克!”罗心蓓急忙掰住郑非的手臂,她摇摇头,央求地放低了音量,“太危险了。” 郑非不置可否,他看向艾莎:“要听妈妈的话吗?” 坐在郑非的怀中,艾莎迟疑地咬起了食指。 小腿踢了几下,她还是点了点头。 “行。”郑非把艾莎放去地板上。 玻璃之上人影憧憧,小女孩跑来跑去的影子在两道静立轮廓之间来来回回。 看着艾莎和曼迪玩耍的身影,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玩游戏总是这样没轻没重的。 自己玩什么用刀尖扎手的游戏,和艾莎玩这样抛高的游戏。 心里憋了一口闷气,罗心蓓转身走去沙发。 视线在小小的身影上转去一旁,追随着那条绿色的裙子而去。 皮鞋向前迈起,郑非也离开了窗边。 身边沙发深陷,罗心蓓仍然扭头看着艾莎。 她努力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缩着臂膀,尽量不去碰上紧邻身边的那条手臂。 后背懒懒靠去身后,手臂抬起,搭在女孩背后的靠枕上。 右腿搭去左腿,郑非很是悠闲地与罗心蓓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艾莎蹦蹦跳跳的身影。 自从得到准许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帮佣之后,曼迪的心情显然是飞速好转了起来。 她格外卖力地逗着艾莎。 “但是巧克力一天只能吃一颗哦。”曼迪牢牢把持着手中的健达脆脆球袋子。 艾莎点头。 她拽着曼迪的裙摆,仰头冲她伸出手。 一颗巧克力球放在小小的掌心,艾莎瞧了它一会儿。 她低着头,嘴巴因为认真而高高撅起。 几秒之后,艾莎拿着巧克力转头冲沙发走去。 “爸爸。” 小手抓着巧克力递给了郑非。 右腿放下,郑非坐直了身子。 “给我的?”他接过巧克力。 艾莎点头。 她害羞又高兴地跑回了曼迪的面前。 “妈妈。”她又伸出了小手。 拿着那颗新得到的巧克力,艾莎蹦蹦跳跳跑去了罗心蓓的面前。 手捏着塑料糖纸,郑非把巧克力看了个来回。 高糖,似乎是那种普通百货商场才会买到的零食。 “爸爸不吃巧克力。”郑非把巧克力还给艾莎。 礼物被退回,艾莎有些不明白。 她扶着罗心蓓的双膝,眨巴着眼睛看着郑非还给她的那颗巧克力。 罗心蓓赶快拆开了糖纸。 “妈妈吃。”她一口就把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薄薄的脸颊左边鼓起一颗巧克力球的轮廓。 “好甜,谢谢艾莎。”罗心蓓抱住艾莎,她对着她的小脸蛋猛地亲了一口。 嘴巴刚刚离开艾莎的脸颊,还没来得及咬开脆脆球,身边一阵撕开糖纸的声音,一只手就带着一颗巧克力球不由分说地塞去了她的唇边。 巧克力球怼在牙关,咕噜一下滚进了嘴里。 手指叠起糖纸,郑非转头看向罗心蓓。 她懵懵的,两颗巧克力球在脸颊两边鼓起,像松鼠的脸颊一样。巧克力蹭过嘴唇,唇角还粘了一些巧克力脆皮的黑色粉末。 “喂你吃巧克力,你该说什么?”视线在嘴唇与眼睛流连一趟,他微微一笑,“谢谢马克?” 警觉的肩膀,慢慢向远离这个肉食动物的方向挪去。 罗心蓓斜着身子,她抬手捂住嘴巴:“其实我一天只吃一块巧克力。” “行。”郑非倒是爽快,“还给我。” 手撑在绿色裙摆之后的靠枕上,他作势就把嘴巴凑向前。 逼近的嘴唇,在眼前逐渐放大。为了防止某些没有底线的人真的会用嘴巴来抢走巧克力,罗心蓓赶忙胡乱嚼了几下。 巧克力一口咽下,混合着凝固的奶油夹心,老外这种糖简直像不要钱一样甜度超标的甜,甜到人忍不住皱眉。 “谢谢你。”她的语速也像咽下巧克力一样的囫囵吞枣。 郑非笑眯眯地:“嘴上说说?” 食指抬起,他点点自己的右脸…… 罗心蓓拧眉看向郑非。 “艾莎还在这里。”她小声提醒他。 她犹豫地伸出手,抵去面前压近的胸膛。 手触及胸膛,隔着一层黑色衬衫的布料,保持距离般地只用指尖轻抵。 柔软的脸颊迅速蔓延了一阵红色,藏在黑发之间。 嘴角挂着一抹笑,郑非收回视线,他低头看向那只戳在胸前的手。 沙发上的两个人,已经有了一些少儿不宜的近距离。曼迪站在一旁,她看到这,攥紧了巧克力袋子一溜烟就跑去了沙发边。 “来吧,艾莎,我们去楼上玩玩具。” 她提前用手捂住了艾莎的眼睛,一只手夹起艾莎就跑。 艾莎原地消失的瞬间,气氛瞬间胶着,危险。 那只眼睛,悄然间就在玩笑一样逗弄她的悠闲之中转变了热度。 心中警铃大起,罗心蓓猛然起身。 手腕陡然被一只大手环住。 粗壮的手臂,像一道铁质的镣铐沉重地垂在她的身后。他轻轻一拽,她就毫无办法地跌坐回沙发上。 眼睛对上那只决绝的眼睛,她看着他的视线早已虎视眈眈地盯去了她的嘴唇。 眼皮微微合下,浓密的睫毛也藏不住他眼中的那丝痴迷。 罗心蓓愣了一秒。 她起身向一旁挪去。 那手比她更快,她挪了一步,一条手臂就像钩子一样勾住她的腰后。 手臂微微用力,总想逃离的小兔子就老老实实回到了身边。 轻盈的雪纺裙摆像一朵绿色的牵牛花,在黑发皮质沙发上绽放。 “为什么不对我笑?” 右手柔和地挽走垂在女孩脸边的黑发,郑非把额头顶上罗心蓓的额边。 鼻尖有意无意蹭过她的脸颊,他轻声一笑:“听说你打电话时笑得很开心。”…… 罗心蓓不自在地缩起了脖子。 “没什么可笑的——”她扭开头去。 额头低下,郑非撇了撇嘴。 “行。”他抬眼笑起,“今晚怎么样?” 罗心蓓茫然转头:“什么?” 桎梏腰身的左手放开,缓缓沿着罗心蓓的左腿向前滑去。 掌心蹭过冰沙一样略微粗糙的裙摆,贴在左腿的腿侧。 眼睛欣赏着女孩微微颤动的睫毛,郑非眼睛眯起一个笑意。 食指缩起,在腿侧打着圈。 一圈,又一圈。 在他的怀中,她的肩膀更快地起伏耸动起来。 睫毛也因为紧张而眨动地更加频繁。 郑非不说话,他只盯着罗心蓓的嘴唇。 手指停下打圈,揪住了裙子一角。 像退潮一样,裙摆缓缓向上挪去。一点一点的,露出几分腿部白嫩的皮肤。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的语气几乎耳语…… 后背顿时一凉。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几乎要击穿皮肤。 罗心蓓闭紧了嘴巴,她一动不动,听着自己的呼吸加速超过耳边那道平稳的呼吸。 肩膀随着呼吸,快速起伏。裸露的肩头,数次掠过男人衬衫的领口。 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心知肚明他一定在的布料,更是加重了那份无法逃离的恐惧。 嘴唇张合几次,罗心蓓恍然喘了一口气。 她用力按住握在左腿边揪着裙摆的那只手。 掌心下,那只大手像一片温热的岩石地脉。 十分厚重,骨骼凸起。 “布莱迪先生。”罗心蓓转身想要推开郑非。 被按住的手背抬起,咻然间灵活地反客为主。 大手握住那只有些凉意的手,手指在侧边挑进掌心,像想要给她带来一丝温暖似的,与她紧贴。 郑非把下颌垫上罗心蓓的肩头。 “或者——”他笑得更加顽劣,“一个吻,我就穿着衣服离开这里。”…… 空气静默了几秒。 想起昨晚的窒息感,罗心蓓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昨晚已经接吻过了——”她说。 郑非摇头。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他眯眼一笑,“每日续费。”…… 这个无赖—— 罗心蓓的手指掐紧了腿边的裙摆。 “你——”扛着肩头那颗沉重的脑袋,罗心蓓兀自吸了一口气,“你能不能不要伸舌头。” 郑非点头。 “行。” 手放开了女孩,郑非的后背向后靠去。他懒散地靠着沙发椅背,摆好了姿势。 被桎梏包裹的厚重感退散,肩头重新铺满了空调冷气的冰凉。 罗心蓓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毯,她咽了一口口水,扭头看向郑非。 他眯着眼睛,似乎在故意欣赏着她的踌躇。 嘴唇接连抿起,罗心蓓下了决心。 手缓缓按去腿边的沙发。 猎物把自己主动送去兽类的嘴边,这样的合作,天平总是单方面地向一方倾斜。 獠牙利爪决定着猎物的生死,猎物还要提防着兽类是否会突然用嘴巴撕毁合约。 犹豫靠前的身子,被一条手臂一把捞过。 黑发扫去西装肩侧,罗心蓓扑倒在郑非的胸膛上。 她的手按着他的肩膀。 她惊魂未定,眨着眼睛,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双膝跪进西装长裤腿边的沙发中,绿色裙摆铺开,像绿油油的池塘水面的柔波。 一只手拽着她的左腿,他扯她一下,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身下一动,罗心蓓脸色一变。 她像被烫了似的像上弹了一下。 大手按住陡然直起的脊背,郑非似笑非笑地盯着罗心蓓的眼睛,他一点一点地,把她按回原处。 坐回去的一瞬间,罗心蓓脑门急出了一头汗。 她的脸颊飞速蔓延一片大红色。 “马——” 背后的手突然用力,她失力顺从地向前扑去。 嘴唇撞去前方,借由她张开的嘴巴,闯进的舌尖直奔牙关。 舌尖卷过她的舌尖,像波浪一样拨动她的舌头。 “嗯——”罗心蓓被憋地哼出半口气。 她慌忙起身伸手想要推开郑非。 两只手握住两只纤细的手腕,一左一右,掰去女孩的身后。 一只手就反扣住交叠的手腕。 按紧。 覆于后背的右手抬起,郑非按住了罗心蓓的脑后。 黑发滑落脸颊,遮盖了交错吻紧的脸庞。 仰起的脖颈,喉结上下滚动。 嘴唇接连磨蹭过嫣红的嘴唇,压迫式地吮走她全部的氧气。 这个人有病。 罗心蓓满脑子都是这句。 他连接吻都只肯用一个角度。 鼻尖急促地呼吸着,学着在堵紧的嘴巴之间喘一口气。她挣扎无果,反而离他越来越近。 耳边只剩唇齿纠缠的水声。 脑后的大手落下,下一秒,就推开了她的肩膀。 抽离热吻的第一秒,像跃出水面一样,罗心蓓猛然大吸一口空气。 那只手又把她拽了回去。 嘴唇连啄几下嘴唇,郑非终于放开了罗心蓓。 他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哼出了一声嗤笑。 肺部疯狂吸收着氧气,罗心蓓跪坐在郑非的腿上,她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被缺氧憋的说不出话来。 拇指擦擦嘴角,郑非满足地笑起。 “抱歉。”他笑得很是无辜,“情不自禁。” 手臂捞住罗心蓓的腰后,郑非起身。天旋地转间,罗心蓓被放去了沙发一旁。 她坐在沙发上,猛烈呼吸着仰头看着郑非。 郑非捏了一下罗心蓓的下巴。 “晚安。” 他又是说到做到,接了吻,就不做别的事了。 手理理西装,郑非走向电梯方向。 电梯门打开,皮鞋迈进了电梯。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他心情舒畅地抬眼看去上方楼层显示的屏幕。 电梯抵达楼层,发出一声轻快的提示。 门缓缓向两边开启,总是待在一楼大厅中的大厦管家走进了长廊。 “布莱迪夫人。”管家微笑着怀抱一个盒子站在客厅中,“你点的外卖到了。” 外卖? 郑非走后的20分钟后,罗心蓓还坐在沙发上发呆。 大概是缺氧久了,面对把外卖送上门的管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点了外卖。 手撑在沙发边缘,罗心蓓木木起身。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接过了管家手中的盒子。 橘色盒子掀起,里面是一只白色手袋。 爱马仕手袋。 还是稀有鳄鱼皮—— 他时时刻刻都在得知她的生活。 和谁打了电话,和谁说了什么。 盒子盖了回去。 穿过糖果罐一样的子弹墙,还有那一整面墙的枪支。罗心蓓打开了那扇双开黑色木门。 房间内空空荡荡的,即便主人不在这,女佣们每天也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钻石与爱马仕在窗边的沙发上放下,罗心蓓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37章 甜甜圈 拳头收回,郑非左右晃头放松肌肉。 “(泰)谢谢。” 他甩甩双臂,双手随意合十。 郑非冲老师点了一下头,他转身离开拳台。 脚步走去拳台边缘,坐在下方的杰森立即起身,他掀起围栏,郑非弯身钻出拳台。 手接过杰森递来的水瓶,郑非仰头喝了一口。 水瓶扔去杰森坐过的椅子上,他抬步向冷疗室走去。 汗水浸透了拳击绷带,湿漉漉的指尖撕扯开手腕上的粘扣。 红色拳击绷带掉落地面,杰森拿在手中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他跟在郑非的身后,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 “先生。”杰森把手机递给郑非,“是莉莉。” 莉莉布莱迪,他的哥哥卡梅伦的妻子。 郑非停下了脚步。 接通来电的第一秒,听筒中传来的就是莉莉布莱迪在那头的哽咽。 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莉莉在哽咽的间隙猛吸了一口气。 “马克。”莉莉哭了起来,“我找不到卡梅伦。他原本答应今天陪我一起去医院产检的,可他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回家。” 她的情绪激动,语速飞快。 在流泪与呼吸之间还伴随着绝望的吸气。 耳边女人的哭声简直是世界上最折磨大脑的声音,对于莉莉,郑非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 “哦。”他点点头,“所以?” “去找找你哥哥,行吗?”莉莉低下头。 手抹开脸上的眼泪,她闭上眼睛。 “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她说,“我没有告诉爸爸或者爷爷。” 眼睛看着拳室边缘的健身器具,郑非又是态度不明地“哦——”了一声。 原本懒得多管闲事,但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罗心蓓。 她怀孕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谁去和她一起产检的。 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 思绪飘走的时候,不知道多听了多少句莉莉的哭诉。 郑非收回了视线。 他点头。 “可以。” 手机拿离耳边,终于结束了那阵哭声。 郑非挂断了莉莉的来电。 “去找找卡梅伦。”郑非对杰森说。 他抬起脚步继续冲着冷疗室方向走去。 “别太兴师动众,他保准又去鬼混了。”- 【大卫】:【她带着女儿去东村买披萨了。】- 【大卫】:【她不肯去第五大道,也不肯去麦迪逊大道。顺便,她也不想用那张黑卡。】 相机镜头凑去窗帘缝隙,慢慢放大了焦距。 别墅内,似乎在开着一场派对。 男人,女人。 烟雾缭绕,左拥右抱。 放纵享乐。 镜头在一道缝隙中悄然且清晰地捕捉着在场的每一个男人的脸,他们之间每一个人,都足够霸占新闻的头条了。 借助身后四周那些嘹亮的蝉鸣,镜头咔嚓咔嚓地按下了快门。 指间夹着的烟卷,吸进鼻尖的粉末,还有摊开在桌子上的箱子。 凭借一些边角,也能发现装在箱子中的是绿油油的美元。 各个肤色还有发色的女人们成排跪在沙发上,她们撅起臀部,身后接连流连过几个背对着窗户的身影。 仰头大笑时涨红的脖子,还有浑身上下只剩脖子上松松垮垮挂着一根领结的男人们。 手指几乎粘在了快门按键,镜头飞速闪动着,生怕会遗漏任何一张照片。 阳光静静穿过茂密的树冠,投射在这个趴在窗户上的绿色身影。 他一门心思地扑在这座位于汉普顿的别墅窗户上,每拍下一张照片都会让他的嘴角咧得更加疯狂。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皮鞋的脚步声,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声音,男人立刻转头看去。 “嘿!”杰森大声喝止这个趴在别墅窗户上的狗仔。 他带着手下飞速冲了过去。 镜头猛地收回怀里,狗仔嗖的一下就跳下了脚下叠放的石块。 他甩头就跑,凭借瘦高轻盈的身体像一只蚂蚱一样窜进了别墅后的密林。 皮鞋踹了一脚木门,门锁应声破损。卧房内紧闭的双开木门弹开了一条细缝,那阵尖叫与笑声混乱交织的声音立刻在门缝中飘了出来。 手指抵开木门,郑非站在卧房的门口。 他一身西装,与房内野兽世界一样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踹门的声音只让在场的几个人向郑非看去,他们只看了一秒,立马继续着自己的玩乐。 视线穿过酸臭的烟雾,郑非看向了沙发方向。 莉莉嘴中恐有失踪嫌疑的卡梅伦正和一个女人靠在一起分享同一只烟卷,他光着身子,吞云吐雾。 身下还有一个金发女人坐在他的腿上。 她卖力甩动着金发,让他翻倍快乐。 视线扭去别处,一个男人正对着趴在钢琴上的一个金发女人卖力。 他是DEM的议员埃文汉特。 这群两个对家政党的人们聚在这里,他们私底下看起来混得可比在议会里看到的要熟络多了。 视线扫视过在场的六名议员,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慢悠悠地踱步走进了房间。 他又伸出手,关上了木门。 木门门锁已经坏了,它被手按着合闭,在手离开的时候,又颤颤巍巍地敞开了一条细缝。 “哦,马克——”卡梅伦终于瞧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他的眼睛已经迷离了,语气也慢吞吞的。 在身边那个棕色肤色的女人连续亲吻他脸颊的间隙中,卡梅伦口齿不清地问:“你要一起玩吗?” 他说完,依旧是慢吞吞地哈哈大笑。 “去,玛姬。”卡梅伦对坐在他腿上的那个女人说,“去给他吹一下,让他见识见识你的——拿手好菜。” “好的先生!” 名叫玛姬的女人说停就停,她高高兴兴地跳下沙发,甩着脑后的金发和身体一切可以甩起的部位冲郑非跑去。 “先生。”玛姬站在郑非的面前。 她的眼睛翻动着职业化的充满挑逗的眼神,语气也是像她的眼神一样甜腻腻。 手快要碰去长裤的扣子,一条手臂挡开她。 越过玛姬,郑非向前走了几步。 眼睛讽刺地瞥了一眼卡梅伦,他看去了其他人的方向。 “女士们先生们,打断一下。”郑非微微一笑,“狗仔刚刚从这里跑了出去。” “什么!” 还在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一个男人对“狗仔”这个词条件反射地爬了起来。 他带着一道在腿边扬起的水渍,在沙发边找来找去。 “操!操!”他晕头转向的,四处捡起他的衣物。 “天啊,狗仔。”另外一个男人也爬了起来,他晕乎乎地,扶着女人的肩膀站稳。 “卡梅伦——”他慢吞吞地抱怨着,“你说这里——没人的——” 卡梅伦呵呵笑着躺回了沙发上。 “随便吧——”他甚至打算开始睡觉了。 但是那两个女人没有因为他闭上眼睛就停止为他服务,她们围绕着他,玩得比卡梅伦还要开心。 皮鞋在沙发边停下,郑非矗立在卡梅伦的面前。 他垂眼打量了几眼卡梅伦。 玛姬垫脚跑回了卡梅伦的身边,她重新坐下。 一只手在她上下晃动的肩头伸出,一把抓住了卡梅伦头顶乱糟糟的金发。 像拎出一个死尸一样,郑非把卡梅伦拖下沙发。玛姬顿时被郑非的力气与卡梅伦一起向下滑去。 手挑开金色水龙头,水流喷涌而出。 凉水哗啦啦地放满了整个白色瓷盆,五指攥紧金发,一张人脸被猛然按进水中。 金发在激荡的水面飘动着,手用力向下按去,水浸过手背双羽。 心中默数5秒,郑非把卡梅伦的脑袋提出水面。 他冷眼打量着卡梅伦的脸庞。 他还是不太清醒,整张脸像番茄一样红。呛着水,闭着眼睛像猴子一样咳嗽着。 “老板。”身后杰森打开了洗手间的一条门缝,“狗仔抓回来了。” 手攥着卡梅伦的金发,郑非把卡梅伦扔去了一旁。 皮鞋越过杰森,郑非回到了房间。 应召女郎们全都缩在钢琴四周,那些议员们已经离开了这里。有一个瘦高的男人正被保镖按在地板上。 手掌残余着湿漉漉的水迹,手用力甩了一下,接而抬起抹了一把头发。 郑非叹了一口气,他在沙发上坐下。 眼睛打量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男人,还有那个已经砸坏的相机。 郑非招招手。 “交出来。” 即使被按在地上,狗仔仍然大胆地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他还在装傻。 “你要多少钱。”郑非心平气和地问。 “一百万。”他买定离手般的果断。 狗仔嘿嘿笑。 他摇摇头:“抱歉,先生,民众需要真相。” “两百万。” “哇——”狗仔笑着吸了一口气,“看起来你们在意这些。” 他把下巴磕在地板上,眉毛上被树枝刮破的血迹正顺着流进他的眼角。 “谁让你来的?”郑非问,“说客组织?” “我为自己工作。”狗仔很骄傲地舔了一口嘴角。 郑非笑了一声。 手肘撑在右膝上,郑非托起下巴。 “是吗?” “是的。” “五百万。”手垂下,郑非向后靠去,“相机,和备份。” 眼睛散漫瞥过杰森,杰森掏出了手枪。 手枪上膛,顶在狗仔的脑门上。 他原本还嚣张提价的态度顿时有所转变。 “好好好。我同意。”狗仔大声叫起,“五百万,就五百万!” 杰森握着枪,他询问似的看向了郑非。 郑非点了一下头,杰森收起了枪。 条件谈妥,高大的保镖抓着狗仔的袖子把他拎出了别墅。 坐在沙发上,郑非玩着手中的记忆卡。 视线中卡片像筹码一样,在手指之间翻滚。 手指捏起卡片两头,微微用力,啪嗒一下,卡片横腰折断。 杰森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就这样放他走吗?”杰森认为这似乎不太稳妥。 破碎的卡片塞进了西装外套的口袋,郑非起身。 “跟着。”他向洗手间走去,“去看看他住在哪儿。” 推开洗手间那扇雕花玻璃门时,卡梅伦还躺在那里。 身下是一滩刚刚脑袋被塞进水中时带出的水迹,他的头发湿漉漉的,也在向下流淌着水珠。 水慢慢在瓷砖地板上蔓延着,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水声。 郑非在卡梅伦的身边站定。 他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爸爸看重的兄长。 或许就是因为他擅长说谎,像他的祖父一家一样,简直就是天生的政治家。 狡猾,多面。 皮鞋抬起,踹在了卡梅伦的脸上。 踩住那张吸嗨后只剩呵呵傻笑的脸,鞋底微微用力。 “这该死的。”郑非冷笑,“你他妈在白天就敢这么玩。” 皮鞋收回,重新踩在瓷砖地板上。 卡梅伦的鼻尖缓缓冒出了一股鲜血。 郑非转身:“送他去布莱迪医院。” 像死尸一样,卡梅伦光溜溜地躺在地板上。洗手间内瓷砖地板上连续一串交错的几个人的皮鞋踏水哒哒的脚步声,随后四只手把他抬了起来。 回到房间时,郑非这才瞧见了钢琴边的那群应召女郎们。 她们蹲在一起,怯怯地看着守在身边的保镖们。 她们现在倒是知道不穿衣服会令人尴尬了,死死用手护着胸前。 郑非挥挥手:“让她们签保密协议。”- 【大卫】:【她正在东村,碰到了一个男人,他们看起来似乎是认识的,因为她有些不想理会那个男人。】 在甜甜圈店门前碰到苏东哲时,罗心蓓就该想到既然苏东哲在纽约大学,那么他们早晚都会见面。 只不过,他们遇见的速度也太快了! 点单之后,她转头就撞上了和一个女生一起来甜甜圈店的苏东哲。 三年未见,再碰到前任,还是一样就能认出他的脸。 那个长着一张好人脸的狗样。 身上挂着一堆链子,可能是因为狗的天性。 “哎哟。心心。”苏东哲瞬间就放开了身边女孩的手。 关于应该待在洛杉矶的前任,苏东哲对罗心蓓出现在纽约有些诧异。 她当初就是因为死活不肯申纽约的大学,苦苦坚持洛杉矶至纽约的一年异地恋之后,他们才不得不分手了。 苏东哲看了一眼罗心蓓,那瞪大的眼睛,落去了罗心蓓手里牵着的小女孩。 黑发,看着也就一两岁。 “听说你休学了。”苏东哲盯着艾莎,他的嘴角心不在焉地扯起一个笑,“生孩子去了?” 罗心蓓转头。 她看着甜甜圈店的点单牌。 “关你什么事。” “问问呀,还生气了。”苏东哲笑着说。 前任总是容易没有边界感,也容易忘了不管对方再漂亮,也都和他没关系了。 苏东哲背起双手,冲罗心蓓靠去。 他原本想离罗心蓓近一点,顺便再伸手逗逗那个小女孩。 但是下一秒,他就发现站在前女友身边的那个日耳曼男人不像是陌生人。 他瞪了他一眼。 那赶上1.9的个头,还有巨石强森一样的体格。 穿着西装,看起来——也不像老公。 巴黎世家鞋与棕色罗马绑带凉鞋隔了几步距离,就此停下。 “现在住纽约了?”苏东哲抻着脖子看去罗心蓓的侧脸,“住哪儿啊?” 想起他和他那个前女友一起恶心她的事,即使过了孕期,罗心蓓还是一阵想吐。 她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 视线看去中城中密集的摩天大楼。 “可以啊,混的不错嘛。”苏东哲笑着转头。 他看了一眼艾莎,借着艾莎的黑发,他猜着她爸爸像是华人。但是那小女孩有点混血的长相,他又有点拿不准。 “找了个华裔?”苏东哲问。 罗心蓓终于转头看向了苏东哲。 “你还没毕业啊?” “害。”苏东哲歪头笑,“延毕了呗。” “呵呵——”罗心蓓哼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草莓甜甜圈。” 取餐窗口后店员拿着一个纸盒叫了一声,她趴在柜台口,啪啪猛按取餐按铃。 “来了!”曼迪收回了视线,她转头跑去取餐窗口。 连声再见也没有,取了甜甜圈,罗心蓓抱起艾莎就走。 黑发甩去身后,身上那条暗紫色的法式碎花短裙随风飘动着轻飘飘的裙摆。 小白花是有点韵味啊—— 生了孩子,有点肉乎了,看起来更有味儿了。 苏东哲早就忘了自己还带着暧昧对象,他热情地冲罗心蓓挥挥手。 “改天约着现任弟一起吃个饭啊。”苏东哲笑着说。 手左右挥动着,苏东哲看着罗心蓓抱着孩子上了一台迈巴赫。 迈巴赫62s,一千来万的车。 住在中城,还有保姆和保镖。 手放下,苏东哲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女生。 “我前女友。”苏东哲用大拇指指指身后。 他“啧”了一声,“真是一日不见刮目相看,长得挺纯,还让人包了。”- 【大卫】:【她带着女儿去了大都会博物馆,现在正准备回家去。】 借着短暂在纽约停留的时间,罗心蓓的确像来旅游似的尽可能地带着艾莎四处走走。 逛逛各大博物馆,或许改天她们还可以去看看百老汇。 虽然艾莎年纪太小,还不太懂那些艺术。 电梯开启,罗心蓓推着已经睡着的艾莎走出了电梯。 “夫人。”留在家中的戴安娜已经闻声跑来了门口。 她轻手轻脚地抱起睡着的艾莎,准备带着她回到房间的小床上去。 拎着还剩一半的甜甜圈,罗心蓓冲客厅走去。 饱受夏日乏累而慢吞吞的罗马凉鞋,在客厅中戛然而止了步伐。 手臂搭在沙发椅背上,郑非懒洋洋地扭头看去。 脑袋仰靠去椅背,他笑眯眯地,用食指点了点嘴唇…… 他怎么—— 又来了! 他在这一点上,倒也是说到做到。 罗心蓓无语地吸了一口气。 脚步抬起,她不动声色地绕着沙发区域走。 “等下吧——”她现在没力气和他周旋。 冰箱打开,罗心蓓把甜甜圈放进了那一大堆的水果与新鲜蔬菜之间。 手落在膝盖上,郑非起身。 他又慢又轻地,走去站在冰箱前的那抹紫色身影。 视线飘下,看着贴身的衣裙恰好显露的身体的曲线。 大手隔空在女孩纤细的腰侧向下滑去,它迟疑着在空气中停滞了几秒,最终轻轻落在胯骨一侧。 向前滑去,按住了她的小腹。 左手按住冰箱上方,他守株待兔似的等她慌忙转身。 身体转了一圈,紫色裙摆轻蹭过黑色西装长裤,脚下还没有站稳,罗心蓓被撞去了冰箱门上。 皮鞋顶去前方,进一步缩小了陷阱的空间。 手捞起女孩柔若无骨的腰后,再一微微用力,捞着她轻撞进他的怀抱。 “现在还不行吗?”郑非笑着嗅去罗心蓓的额边。 他的口吻,轻缓地像是蝴蝶离去后轻轻晃动的叶片。 更像是诱惑人跳下大海的海妖。 猛然之间,罗心蓓的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道是逼迫自己不要就这样掉入金钱织就的陷阱,或是不想成为权贵一时兴头大发时的玩物,又或者自己的确真的完全不喜欢他。 罗心蓓扭开头,她不去看郑非的眼睛。 “布莱迪先生。”罗心蓓摇头,“我们还是——” 不要这样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一只手掰正了她的脸颊。 双手捧起女孩的脸颊,郑非低头轻轻地吻她。 脖颈与脸庞几乎呈90度,罗心蓓仰着头,她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抓住了郑非的手腕。 他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强势了。 右手慢慢滑下,揽去女孩的腰后。 它接连用力,随着他吻她时的节奏不断捞紧她。 双唇慢慢碾磨着,舌尖轻勾她的舌尖。 他碰她一下,就退出她的牙关。 左手滑去满是黑发的脑后,捧住她。 嘴唇慢慢吮起她的双唇,郑非扭转了头部的角度。 电梯抵达楼层,一双高跟鞋踩踏地板的清脆的声音突然之间在家中回荡。 安德莉亚大步冲进客厅,她正要因为她忍了两天的怒火而大声指责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堂弟时,脚步在瞧见贴在冰箱门上的两个人时猛然停下。 随着步伐前后波动的连衣长裤的裤脚也骤然停下。 听到来声,郑非停下了嘴巴。 他扭头看去。 手拎着kelly手袋,安德莉亚缓步向前走去。 “你是谁?”她看着那个身穿紫色连衣短裙的女孩。 她一头黑发,脸颊泛红。 两只眼睛像流了眼泪一样,水汪汪的。 郑非低头看回罗心蓓。 “我女儿的妈妈。”他抬起手,拇指擦走她嘴角显然是被他吻得散开的唇膏印。? 安德莉亚感到荒唐般地张大了嘴巴。 视线飘去另外一边,一个棕色裙子的女人正走下楼梯。 安德莉亚指着戴安娜。 “她是谁?” 郑非转身向后看去。 “我女儿的保姆。”他说。 食指戳着空气,安德莉亚转头看向郑非。 “你的女儿呢?”她呆呆地问。 郑非撇嘴。 “楼上?” 愣了几秒,安德莉亚甩起金发就转身向楼上走去。 她一阵风似的上了楼梯,一分钟后,她又一阵风似的踩着高跟鞋下了楼梯。 那根带着紫色蓝宝石鸡尾酒戒指的食指,又竖了起来。 安德莉亚指着罗心蓓。 “你女儿的妈妈。” “是的。”郑非点头。 手指指去捡起客厅玩具的戴安娜。 “你女儿的保姆。” 郑非掐起腰边:“没错。” 那根手指,又指去了楼梯方向。 安德莉亚压着声音:“你的女儿。” 郑非摊手:“显而易见。” 手指慢慢放了下去。 “哦——”安德莉亚眨巴着眼睛。 “祝贺你。”她的语气有些恍惚了。 郑非点头:“谢谢。” 安德莉亚点头。 “再见。” “好的。” 飞速迈走的高跟鞋,走去长廊时又飞速飞了回来。 “这件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安德莉亚摊开双手,“我是绝对不会去说给爷爷听的。” “哦——”郑非恍然大悟地点头。 他耸肩:“不用麻烦。” 第38章 晚餐 大脑中还在震惊于那个睡在婴儿床中的小女孩,安德莉亚几乎是哑口无言。 金发一甩,安德莉亚转头大步离开了这里。 她完全忘记了她原本是为了两天那顿尴尬的晚餐而来的。 他就那样走了,编撰了一个什么凭空出现的女朋友之后,把她独自丢在那里。 而现在,那些话显然是真的—— 望着安德莉亚踩着高跟鞋飞进了电梯中,郑非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看着罗心蓓恰好也把视线收回在他的脸庞。 两道视线相撞,看着女孩红润微肿的双唇,还有她像只出生的小羚羊一样纯净的眼神。 身体微微向前,郑非准备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吻。 他抬起双手。 手穿过垂在肩边的黑发,捧住女孩的脸颊。 头低下时,掌心中开出的那朵小玫瑰连忙在他的唇边扭开了头。 那双杀伐果断的手还停在脖子上,罗心蓓躲开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和她的小命还在郑非的手中。 真在他手中。 身前笼罩的那片阴影,喜怒无常,危险如影随形。 “一天只有一次。”罗心蓓不敢看郑非,指尖纠结地捏起了裙角,“这是你说的——” “哼——”郑非闻言低声一笑。 右手放开女孩的脸颊,落去她的左肩。 他垂眼看着她。 她的嘴巴嘀嘀咕咕的,还时不时轻轻抿起。 笑着的眼睛盯着那张假装柔弱的脸庞,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 【杰森】:【老板,飞机在30分钟之后。】 手机放回口袋,郑非又笑了一声。 “行。” 他拍了拍罗心蓓的肩膀。 “我要去一趟芝加哥。”他说。 手捏了一下罗心蓓的下巴,郑非转身:“明天见。” 高跟鞋啪啪踩着地砖,从电梯中一路走出大厦。安德莉亚拎着手袋,她拐出街口,随手拦下了一辆刚刚开来路边的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在前排问。 这个问题原本很简单的。 只要说出一个地址就行。 但是在此时此刻,怀揣一个无比震惊的秘密之后,在回到上东区或者前往布莱迪大厦找爷爷谈谈这两个选择之中,安德莉亚有些纠结了。 视线逐渐回神,安德莉亚望向窗外。 “去东71街。” 出租车穿过58街,前往了上东区方向。 几公里的路途,足够让人捋清了一些思路。 比如,在一个人昏迷不醒的时间内,他是如何突然有时间去生了一个孩子。 出租车离开别墅区,安德莉亚在别墅的台阶上站定。 “可是你的前三年中有一年半是躺在床上的呀。” 在郑非接通电话时,安德莉亚一改往日自持平静优雅的上东区顶级名媛的人设,对着他瞪着眼睛嚷嚷起来。 “而且后面的一年你还在忙着学习站起来,或者像个婴儿一样重新学习走路!你甚至完全没有见过别的女人。”她耸肩,“除了姓布莱迪的女人们。” 手中握着手机,郑非大步走出大厦。 劳斯莱斯幻影已经停在大厦的路边,准备将他带去肯尼迪机场。 “哦——”车门打开,郑非低头坐进车里。 “我们是在肯尼亚见面的。” 他拿起一旁的iPad,上面正显示布莱迪家位于芝加哥的那家钢铁公司的上半年营收。 肯尼亚。 安德莉亚更是感到惊讶了。 “你差点死在那。”她说。 “差点死之前做过的。”郑非一边用手指滑动着iPad屏幕,一边随口回道…… “哦。”安德莉亚点点头。 这个说法,她居然有点被说服了。 因为它的确可以补充那些时间的缝隙。 安德莉亚站在门厅处,她无视了女佣递给她的一杯正山小种,对着空气发呆。 “哦——”几秒之后,她又点头。 “好吧。” “嗯。再见。” 通话挂断,安德莉亚又发了一会儿呆。 女佣接过了她手中的手袋,她慢吞吞地,跟在女佣的身后与她一起回到客厅中去。 “嘿,宝贝。”未婚夫保罗兰恩扭头向这望来。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中iPad上显示的新闻。 安德莉亚忽视了保罗的问候,她重新拿起手机。 拇指拨出一通通话,她捋了一把金发,脸上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 “你好吗?艾玛。”安德莉亚在沙发边站定,她先是与艾玛福布斯客套了一番。 “你好,安德莉亚。”艾玛似乎很高兴安德莉亚的来电。 这个女孩。 单纯的女孩。 听着艾玛总是询问郑非的现状,安德莉亚越发有些为难。 如果她不与她的姐姐卡罗福布斯是下午茶好友就好了—— 安德莉亚这样想到。 她一丁点都不乐意做这种事情! 这个女孩对于马克的迷恋,简直真的有些像她扮演的朱丽叶一定要和罗密欧在一起那样的谜一样的执着了—— “所以——”艾玛用手指搅动着那头为角色而留的长长的金发,“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说不喜欢玫瑰。” “呃——”听着耳边艾玛那轻柔的嗓音,安德莉亚为难地拧起了眉头。 “艾玛?” “嗯?” “换个人约会怎么样?”安德莉亚无奈点头,“你知道的,马克——他说自己正在热恋。这不是他的谎言。或许——他打算和那个女人结婚。” 原本正反思自己是否有哪里不对,艾玛闻言抬起了头。 “什么?”她不明所以地笑起来,眼中飘过一丝失落,“又是模特吗?” “哦——”安德莉亚对着空气挥手,“这倒不是,她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平凡的亚裔女孩。” “哦。”艾玛沉默了几秒,“好。”- 【大卫】:【她今日与女儿一起在家玩玩具。】 进入七月后,太阳简直像烧起来了一样热。 如果身处西海岸,蓝天、白云、棕榈树,漫长的海岸线还有宽阔的马路可以让人甘愿享受夏日,也让人心安理得地接受夏天就该是这样热的。 而身处都市,钢筋水泥垒起了密不透风的一堵堵坚固的高墙。阳光疯狂地在城市的大楼的镜面之间反射着,只用眼睛看一眼窗外,人的心中就忍不住蹦出一个话:这可怕的城市热岛效应。 人必须得躲进那些开足冷气的室内才行。 每日号召着要为地球考虑的环保组织或者联合国在此时就默不作声了,它们待在曼哈顿中,大楼的空调外机转的和其他大楼的空调外机一样快,绝对不可能成为被全球变暖率先热死的第一批人。 环保归环保,夏日归夏日。恒温系统卖力地工作着,让上下两层加起来要1600平的住宅中保持着最舒适的24度。 视线在斜前方那几座正被太阳照得放亮的镜面大楼收回,又望了一眼环绕岛屿的河流。 罗心蓓转身走回客厅。 她在沙发中坐下。 已经下午三点了,罗心蓓还没有打算带艾莎出门走走,她就坐在这里,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曼迪和艾莎趴在地上拼着积木玩具。 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到纽约。 一想到那个人,罗心蓓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又看了一眼一直坐在餐厅中大卫,罗心蓓掏出了手机,她顶着一张突然红彤彤的脸,翻着洛杉矶小天使早教中心发来的入学手册。 1)父母需要在宝宝入学第一天时填写一份心理测试。 2)带好孩子的疫苗本。 地毯上,一座由积木拼起的小小的城堡,正像《冰雪奇缘》中艾莎的城堡一样拔地而起。 艾莎蹲在城堡前,她用小手抓着一块蓝色积木,对着已经垒到半腰高的积木看来看去。 “把这一块放这试试?”曼迪用指尖隔空戳了戳城堡顶端。 放在这里,绝对不会坍塌。 “你不应该打扰她的思考。”戴安娜在一旁说,“这是锻炼她的思考能力很好的方法。”…… 手缩了回去,虽然不高兴,但是曼迪不敢反驳戴安娜的观点。 她只是撅着嘴,耐心地等着艾莎自己垒起自己的积木。 电梯响起抵达楼层的声音,艾莎转头向后看去。 皮鞋迈进客厅,郑非提着两个纸袋在地板上站定。 “爸爸!”艾莎高兴地蹦了一下。 她不玩积木了,迈着还不太稳当但像小老鼠一样溜溜的步子冲郑非跑去。 看见艾莎跑来,郑非的眼睛已经笑了起来。 他蹲下身,张开手臂,在艾莎跑来面前的瞬间就把她抱进怀中。 郑非抱着艾莎起身。 从地面上一下子就被爸爸高高抱起,艾莎又害怕又兴奋地笑了几声。 “爸爸!”艾莎的小腿又晃荡了几下。 郑非转头看向艾莎。 “你好,宝贝。” 手中的纸袋被戴安娜接走,郑非用手指指指脸颊。 “亲一下爸爸?” 问艾莎要一个亲亲,可比问她的妈妈要一个吻要简单的多。 艾莎很乐意地就把小嘴撞去了郑非的脸颊上。 郑非笑起来。 “谢谢宝贝。”他也亲了一口艾莎的脸颊。 忙着看入学指导手册的手机,在看到郑非回到家中时就被翻盖在沙发上。 罗心蓓站起身。 他回来的也太快了吧—— “爸爸。”艾莎转头指着已经走来这边的罗心蓓,她看着罗心蓓,又晃起小腿。 “啊妈妈。”小手指在罗心蓓脸颊,艾莎对郑非撅着嘴点头,“亲亲。” “妈妈?”郑非不太明白。 他看向罗心蓓。 “要爸爸亲妈妈?” 他说着,眼角嘴唇同时飞起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手臂伸手,一把揽过一身樱桃红色吊带短裙裹住的细腰。 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某个人已经自作主张地把亲脸颊变成了亲嘴唇。 手臂用力,一点点捞过臂弯中还打算隔出一段距离的身体。 嘴唇轻碰嘴唇,在离开女孩的嘴唇之前,意犹未尽地吸了一下。 唇间发出一声轻响,罗心蓓的脸颊噌地一下就蔓延了一片红色。 “马克!”她赶快扭开嘴唇,慌张地看向艾莎。 “艾莎还在这里——” 她真的担心他会肆无忌惮地在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 而且,艾莎还在这里! 提及了艾莎的存在,郑非笑眯眯地转过头去。 “谢谢宝贝。”他严肃又诚恳地对艾莎说…… 罗心蓓憋了一口气。 无赖—— 郑非只是笑,他抱着艾莎向沙发走去。 戴安娜已经把郑非带来的纸袋放在了沙发上,郑非弯腰捡起第一个袋子。 曼迪眼疾手快,她瞧见了戴安娜刚刚为雇主的帮忙,这一次,她赶在戴安娜之前帮助郑非拿出了放在Dior纸袋中的白色盒子。 手抽走盒子上的金色蝴蝶结,曼迪在郑非的示意下打开了盒子。 “哇!艾莎!”曼迪端着盒子凑去艾莎的面前,“瞧,是一条裙子!” 一条白色的裙子! 曼迪赶快捡出裙子,她把裙子在艾莎的面前举起。 裙头绣满了水钻,裙摆是长长的白纱。 “像公主一样!”曼迪兴奋地凑近了艾莎。 “生日快乐,宝贝。”郑非看向艾莎,“这是你一岁生日的礼物。” “哇!”艾莎抱起小手,她跟着曼迪念,“公主!” 她奶声奶气的,念的英语又费力又可爱。 银色公主鞋踩在地毯上,郑非把艾莎放下,他笑眯眯地,看着艾莎对着裙子高兴地手舞足蹈。 手捡起第二个纸袋,郑非在沙发上坐下,他看着曼迪抱着艾莎跑去卫生间的方向。 “Tada!”几分钟后,曼迪牵着艾莎重新在客厅中闪亮登场。 “瞧!”曼迪鼓着掌,她学着动画片的语气夸张地赞叹,“是艾莎公主!” 看着艾莎和曼迪的玩闹,郑非笑了起来。 手中蒂芙尼蓝色的盒子掀起,一顶镶嵌着钻石与蓝宝石的光冠顿时在客厅的灯光下闪动着璀璨的光芒。 “艾莎。”郑非招手,“来爸爸这。” “爸爸!”艾莎甩着长长的裙摆,她又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跑去了郑非的面前。 郑非直起身子,他在艾莎跑来怀中时,把这顶王冠戴在了她的头顶。 “生日礼物,宝贝。”郑非的额头凑近艾莎,“公主就要戴着王冠,对不对?” “哇,是公主!”曼迪在一旁又欢呼起来。 笑着的视线,在那个旋转舞蹈的小小的身影转去了一旁。 郑非看向了罗心蓓。 嘴角残余着一抹柔和的笑,他伸出手。 “过来。” 犹豫了几秒,罗心蓓还是向前走去。 指尖慢慢落在那只大手的掌心,她被郑非一把攥住。 郑非起身,他笑着凑近了罗心蓓的耳边。 “刚刚那个吻可不算。”他小声说,“待会儿,我们去找个没人的地方。” 温热的气息接连扫过耳廓,他还故意把「没人」这个词说得十分缓慢,又黏糊糊的。 脑袋轰的一下沸腾了,罗心蓓瞪眼看向郑非。 她迎着他的坏笑,心知肚明自己此时此刻脸颊肯定红的——像猴子屁股!!!! 她的脸颊说红就红,郑非看着罗心蓓,他笑得更加开心了。 手臂揽着她的腰后,他低头吻住他心心念念的双唇。 嘴唇温柔地含起,放开。 “马克——”罗心蓓的脑袋又轰然热了一倍。 手拍打着郑非的肩膀,又在她向后仰去时不得不抓住他的手臂。 一个吻,短暂结束。 手臂捞着女孩的腰后,向前捞来,郑非让罗心蓓重新站稳。 “戴安娜说艾莎自己睡得很香。她明明是个勇敢的孩子。”郑非轻轻顶了一下罗心蓓的额头。 额头相撞,他垂着眼睛,看着她那像玫瑰红色一样的嘴唇。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我定了餐厅。”郑非说,他抬起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明晚——餐厅见?” 嘴唇凑去她的耳边:“就我们两个人。” “今晚我还有些别的事。”郑非放开罗心蓓,他转身,“明天见。” 皮鞋向前迈了几步,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指向罗心蓓。 “你的礼物,明晚就到。”…… 明晚—— 看着郑非离开家中的背影,罗心蓓抿住了嘴唇。 鼻尖中吸了一口气,嘴唇又将它叹出。 【早教中心指导手册】:【3)确认家庭住址与校车路线。】 【4)父母要参观一日早教教学。】 “夫人。”戴安娜拍拍罗心蓓的肩膀,她在罗心蓓抬起头时,看向了电梯方向。 一个亚裔女人正走出电梯,她带着两个助理。那两名助理其中一个拉着一个行李箱,另外一个则是拽着一个挂满裙子的衣架。 女人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她的头发烫了小卷,在脑后编了起来。其中有一簇头发垂在额边,随着她的步伐而像弹簧一样晃动。 “你好,罗小姐。”女人看见罗心蓓,就伸出手,“我是萨曼莎韩!马克布莱迪先生为你雇佣的化妆师。” 她说完,很热情地侧身展示起身后的衣架。 衣架上挂了差不多十几条裙子,萨曼莎甚至细心地为这些来自不同品牌的裙子做了分类。 展示完裙子,萨曼莎拍了一下双手。 “那么。”她眨巴着嫁接了长睫毛的眼睛,“我们就开始吧?” 萨曼莎精神抖擞地欢呼,“为了今晚的约会!” 或许是因为萨曼莎是一名亚裔,她很能把控亚裔五官的特点。 “现在的女孩们都喜欢自然无妆的感觉。”萨曼莎一边调着粉底液的颜色一边说。 她调出了贴合罗心蓓皮肤的肤色,将刷子在她的脸庞轻扫。 “别担心。”萨曼莎认真时的声音已经变得轻飘飘的,“我绝对不会改变你的美丽。” 手握起黑发,梳顺,涂了精油,用卷发棒慢慢卷出弧度。 万事俱备,只差裙子。 距离下午6点的约会还差40分钟。 手抓开卷好的卷发,将它拨出自然的弧度。 整理完发型之后,萨曼莎打量了一会儿罗心蓓。 她收回视线,伸出手臂在衣架Dior的标签中扒拉出一条刺绣长裙。 “这条裙子怎么样?”萨曼莎很满意地她的选择。 她还没有等到罗心蓓的回答,就打算带着这条裙子送去罗心蓓的面前。 眼睛扫过一眼裙子,罗心蓓赶忙叫住了萨曼莎。 “不要。”罗心蓓摇头,“不要抹胸的。” 太危险了—— 尤其是在那个人面前。 萨曼莎愣了一秒,随后她把这条裙子挂回了衣架。 “好的。”她点点头。 视线返回衣架,萨曼莎重新扫视了一番,最终她重新挑选了一条迪奥丝绸印花吊带长裙。 天色渐晚,曼哈顿又变了个模样。就好像它在白日会为那些奔波在城中的普通人展露着一个限定的忙碌与灰头土脸的破败,在夜晚时分,为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们上演着它的纸醉金迷。 独立日即将到来,全城四处插满了星条旗。夜风徐徐,离开了炎热的白日,星条旗终于可以在夜晚时分微微飘扬了。 「尘世天使」玫瑰躺在臂弯,跟随脚下皮鞋迈进的步伐经过一道安宁的长廊。 “晚上好,先生。”站在空中餐厅门前的侍应为郑非打开了玻璃门。 满场空无一人,独留一束束水晶般的灯光照亮着那些空无一人的餐桌。 窗外曼哈顿正在日落,蓝色与金红色交织,除此之外,是曼哈顿像钻石一样的灯光。 皮鞋仅在门口处逗留一秒,就准确无误地冲着坐在一张靠窗餐桌边的女孩走去。 她一头黑发,正望着窗外。 皮鞋走得悠然,身影穿过一场场摆满花朵装饰的餐桌。 灯光照亮了玻璃,在玻璃之中,罗心蓓看到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影子。 她扭头向后看去。 玫瑰与礼物放在桌上,手捞起女孩的脸庞。 郑非看了一秒罗心蓓涂得亮晶晶的嘴唇,视线凝固一瞬,他弯腰,将吻落在她的头顶。 第39章 混蛋 那只手桎梏着脸庞,一大片阴影从上方笼罩眼前的光景时,罗心蓓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轻颤,手攥起了双膝上裙摆的一角。 一个吻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头顶,随后闭紧的眼皮前重新回归了一片明亮。 嘴唇离开散发着香气的黑发,郑非直起身。 他一言不发,垂着眼睛凝视着女孩被光影照亮的脸庞。 水晶灯的灯光、黄昏时金色的余晖。 她就像是一颗被风吹走肯尼亚的沙土后呈现于世上的珍珠。 饱满,莹润。 停留在他的掌心。 实属一份珍贵的孤品。 眼中那抹贪妄悄然间暂时退回,郑非放开了罗心蓓的下巴。 睫毛停止颤动。下巴失去了那股把控的力量,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他没再做些别的什么,她松了一口气似的低下头去。 入眼的是那束放在她面前的玫瑰。 白色的,中间有一些腮红般的粉红。与他之前送给她的那束玫瑰一样。花团锦簇,散发着浓郁的玫瑰的香气。 被包场的空中餐厅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像空气一样在悄然蔓延。 手捡过玫瑰一旁的黑色皮质的盒子,郑非将它打开。 指尖捏起那条格拉夫不规则钻石的项链,视线挪回女孩正空空荡荡的颈间。 郑非抬起左手。 手拨开那头黑发,将它全部拨去她的右肩。 露出的脊背,由颈部开始,如一条流畅的曲线一样一路延伸进印满花朵与绿叶的丝绸面料。 单薄的肩头落下一片光点,它很细腻,像做成她的裙子的那些丝绸。 “玫瑰来的晚了一些。”郑非低头给罗心蓓戴上项链,“是从德国来的,据说它们很是娇气,不轻易开花。” 温热的手指背面,在戴上钻石项链时有意无意地蹭过肩膀上微凉的皮肤。 它想点燃些什么,却只是寥寥烧起,又偷偷熄灭。 罗心蓓看着眼前环绕的手臂,她点了一下头。 “哦——”她的声音比那些钢琴曲还要轻。 钻石落于颈间,终于填满了一份美丽。 手抓回被拨去左肩的黑发,又轻轻按了一下女孩的右肩。 郑非转身向餐桌对面走去。 今日餐厅包场,没有其他的顾客,也没有总是围绕在他们人。这里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在椅子中坐下,郑非心情大好。 他看向罗心蓓。 “今晚很漂亮。”他的语气与眼神与窗外的黄昏一样柔和。 视线在桌角这束大的吓人的玫瑰上收回,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眼睛垂下一秒,她又重新看向他。 “谢谢。”她轻声说。 她也只看了他一秒,就垂眼看去面前的餐桌。 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总想躲开他的眼睛。 郑非向后靠去椅背。 “女人就该戴着钻石。”他说。 这句笃定的话,罗心蓓终于向郑非看去。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佻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徘徊。他的手指在餐桌上点弹着,视线向下挪去。 迎着那道肆无忌惮的视线,罗心蓓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抬起,她心知肚明他在看些什么。 手捂了一下胸前,又重新放下。 眼睛反反复复在躲开郑非与看向他之间循环了一阵,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重新看向了那束玫瑰。 鼻尖中轻声一笑,郑非扭头看向了一旁。 客人入座,服务生开始在餐厅中走动起来。 一个身穿棕色西装的男人带着一个推着金色餐车的服务生走出通往后厨的长廊,他们绕过其余的餐桌,停在全场仅二人的餐桌边。 西装男人在餐桌边站定,他将手中写有今晚菜品的花名册放在客人的手边。 “女士。”男人微笑着看向罗心蓓,他抬手指向玫瑰,“需要帮你暂时拿走玫瑰吗?” 罗心蓓看向那束玫瑰,它正毫不客气地占满了桌角。 “哦——”罗心蓓抱起玫瑰。 她用眼角余光感受到对面正在盯着她的那道视线。 “谢谢。”她把这束沉甸甸的玫瑰递给西装男人。 “我的荣幸。”男人微微一笑。 他抱起玫瑰,昂首挺胸地把它带去了一旁的餐桌。 没多久他就迈着轻快的脚步回来了。 “先生,女士。我会为你们介绍今晚的餐品。”西装男人的脑袋在郑非与罗心蓓的方向之间反复交替着,“今晚的餐品总共有13道。全部由我们的主厨利奥马丁准备——” 欣赏对面的美丽的视线,总是被耳边这个突兀的声音所打扰。 郑非坐直了身子。 他清清嗓子,抬手挥挥。 男人正准备介绍那颗吉拉多生蚝是多么努力地在海水中长大的嘴巴,在看到这个不耐烦的手势时戛然而止。 头顶上方突然没了动静,罗心蓓捏着菜品的花名册好奇地抬眼看去。 西装男人已经闭嘴了嘴巴,他背起双手,对着郑非点点头。 “好的,布莱迪先生。”男人微微一笑。 他收回视线,对着罗心蓓也同样微微一笑。 随后他转身看了一眼正打算等他让开位置的侍酒师,然后迈着轻盈的脚步离开了。 罗心蓓茫然地看向郑非。 “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郑非张开嘴巴:“给他在这儿加张椅子?” 他的语气谦虚,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原来你希望我们三个一起吃?’的真诚的询问…… 他干什么突然这么阴阳怪气啊! 捏着手中的花名册,罗心蓓被这句话憋得愣了几秒。 她收回了视线。 花名册没好气地但又得忍着气地放回了桌上,罗心蓓扭头看向一旁。 葡萄酒已经提前醒好,盛放在像花瓶一样的醒酒器中。但是经过刚刚被郑非打断的餐食介绍,同样需要介绍酒水的侍酒师,一时间也有些迟疑了。 他拿着那瓶罗曼尼康帝,闪烁的眼神看看郑非,又看看罗心蓓。 “布莱迪先生。”侍酒师先把酒瓶展示去郑非的面前。 一直笑着看着对面那好像生闷气的视线,对于耳边穿插的问候仍然心无旁骛。 郑非抬手挥挥。 “好的。”侍酒师同样闭上了嘴巴。 他转身放下酒瓶,拿起了车上的醒酒器。 红色盈亮的葡萄酒像一条红色丝带一样丝滑流淌进高脚水晶杯,醒酒器的瓶口离开酒杯上空,罗心蓓就端起了酒杯。 一口红酒下肚,那股微凉的水果酿制的味道—— 难喝。 喉咙不动声色地咽下红酒,罗心蓓把酒杯放回桌上。她端起了一旁的矿泉水的水晶杯。 手拿起酒杯,眼睛盯着罗心蓓看向花名册时的侧脸,郑非也喝了一口红酒。 晚餐在安静中开场,再也没有任何一句废话,只剩属于两道视线无声地躲避与追逐。 刚刚那个负责介绍餐食的西装男人又来了。 他跟随服务生前来桌边,保持安静地把前菜端去客人的面前。 鱼子酱铺在夹着鱼肉的两面类似压薄炙烤过的面包片上,盘子边划拉了一道黄色的汤汁。 手握起刀叉,罗心蓓埋头专心吃菜。 眼睛看了几眼对面,郑非握起刀叉。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语气随意地问道。 插起鱼肉的叉子停顿了一秒。 “地产。”罗心蓓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郑非对着餐盘点头,“土地是最好的朋友。” 他吃了一口餐食,抬头看向罗心蓓。 “你们的关系如何了?” 他记得她为什么前往肯尼亚的原因。 因为她的爸爸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 提起罗承康,罗心蓓就想起在她孕期已经吐得昏天暗地,他还时不时就得给她打个视频让她看一眼她那个名义上的弟弟的时候。 说什么血比水浓,弟弟将来才是和她是一伙的,要弟弟保护她之类的屁话。 直到她把他拉黑。 叉子一直戳着鱼子酱,罗心蓓平缓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我不想聊这个。”她难得大胆的结束了一个话题。 郑非撇嘴。 “好。” 餐桌边又只剩刀叉在餐盘上轻碰的声响。 第二道前菜端来,是海胆与蓝鳍金枪鱼搭一块苏打饼干的塔塔。 即使不太爱吃蓝鳍,但是就好像为了消减那股不知道如何缓解的尴尬似的,罗心蓓还是吃了一口。 “平时喜欢做些什么?”郑非又问了。 嘴巴咽下食物,罗心蓓又插起那块掉落的海胆。 “看电影。” “喜欢什么电影?” 嘴唇开启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具体的答案可以用来回答。 “什么都行。”罗心蓓说。 刀叉在餐盘边停住,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 “不想聊天?”他问。 这句话,简直魂穿肯尼亚。 罗心蓓一下子就想起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吃着食物聊天的时候。 他问她是不是不想吃那份乌咖喱。 她又想起,为了找到她,他差点死在肯尼亚。 还有他后背的那些伤疤。 叉子有些心虚地沉没在盘子中浅浅的汤汁中,罗心蓓摇了摇头。 “不是——”她的语气软了下去。 第二道前菜吃完,罗心蓓抬头看向郑非。 落地窗环绕着餐厅,夕阳已经走向落幕。 他背对着城市,挡住了那一丝丝流连天边的金色。 他正看着她,眼中缀入两颗明亮的光点。 似乎没有为她的那些冷冰冰的回答感到任何的不满。 手握紧了叉子。 罗心蓓慢慢挺直了后背。 “马克。” “嗯?” 牙齿轻咬几次下唇内侧,罗心蓓鼓起勇气说:“我不喜欢纽约——” 这句话说完,心中猛地蹦跳起来。 她握着刀叉,又期许又担心地等待着郑非的回答。 她希望他能按照他的承诺让她回到洛杉矶,又担心他会不会这样做。 可郑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郑非放下刀叉。 “是吗?”他的语气平淡。 罗心蓓点头:“嗯。” 手伸去一旁的酒杯,郑非喝了一口红酒。 他没有理会罗心蓓,就好像没有听到过她的话一样。 服务生们撤走了吃光的盘子,然后迅速消失在餐桌边。 没有介绍餐食的经理或者主厨,谁都不敢来。于是这边在罗心蓓的那句回答之后就只剩陷入对峙般的沉默。 哦,更像是生死不明的沉默。 咽下一口红酒,郑非放下酒杯。 手搭在餐桌上,他向后靠去椅背。 “与那个男人还有联系吗?”郑非问。 罗心蓓茫然抬头:“谁?” 郑非讽刺地笑起:“你在洛杉矶给艾莎找的新爸爸。” 雅各布—— 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放去哪儿,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桌前。 刀与叉摆满了手的两边,她的眼睛正反射在银色叉子的手柄中。 “没有。”罗心蓓诚实回答。 眼睛盯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嘴角抽起一丝冷笑。 就好像他坐在车中时旁观着他们在家门前的那个拥抱。 她对那个男人笑得可比现在开心,如今她还没有那些玫瑰有点活气。 在他的面前。 眼睛冷冷瞧着她似乎很是忧伤的脸庞,郑非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只手一直搭在餐桌上,在等待下一道菜时,食指开始点弹起桌面。 一下,一下。 罗心蓓抬眼看向了前方。 视线在露出西装衬衫与外套袖口手腕上的腕表向下滑去,停在手指背面的字母纹身。 她瞧了一会儿,最终以不认识那些有些哥特风的字母设计而把视线挪去了别处。 一枚金戒戴在他的小拇指,黑色的石头中,印刻着两个首尾重叠的「B」。 这大概是布莱迪家族的印章戒指。 手慢慢地放开了叉子,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她对着他那冷如冰雕的侧脸,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新菜到了。 忙碌端上虾肉的手臂挡住了罗心蓓看向郑非的视线,主菜上桌,西装男人脚踩一阵风似的走了。 “呃——”罗心蓓又张开了嘴巴。 “你现在住在哪儿?”她好声好气起来。 “东66街。”郑非并不看她,“绿洲酒店,所属布莱迪。” “哦——”罗心蓓点了点头。 张开的嘴巴,在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的情况下,渐渐嘟起。 郑非抬眼看了一眼前方,刚好看到罗心蓓高高撅起的嘴唇。 她似乎不高兴了。 “我会找个时间对家族公布艾莎的存在。还有你。”郑非握起刀叉,“到那时,艾莎会改姓布莱迪。” 切开牛排的手停顿了,罗心蓓看向郑非。 “可艾莎是我的孩子——”她的嘴唇这回是真的撅起来了。 她自己生的,自己养的—— 郑非笑了一声。 “在美国,姓布莱迪可比姓罗有用。我的遗嘱只会签给姓布莱迪的人。”他切着牛排说,“但如果你想,可以保留她的中文姓氏。” 他抬头,微微一笑:“就像我一样。” “我的汉文名就是跟随我母亲的姓氏。”他用笃定的语气,解决了这个他认为不值得争论的问题。 郑氏—— 罗心蓓握着刀叉,她对着郑非眨巴了几下眼睛。 “泰国人为什么会有汉姓?”她问。 手中切着牛排的刀叉暂一停顿,郑非抬头看向罗心蓓。 “那就表明——”他蹙眉笑起,“我们的缘分,源远流长?”…… “呵呵——”罗心蓓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敷衍的尬笑。 有病—— 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了两个小时。终于在最后那杯柑橘与莓果类的冰淇淋中结束了。 起身离开餐桌,郑非走去罗心蓓的身边,他替她拿起餐厅送回她面前的玫瑰,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他们手牵手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餐厅。 劳斯莱斯幻影离开38街,准备前往57街方向。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只剩中城繁华的夜景。 劳斯莱斯拐进第五大道,慢慢驶进了看不到头的车流。 车轮在前方一辆法拉利亮起的车尾灯前缓缓停下。 看着窗外的视线收回,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同样正在看着她那边的车窗之外。 广告牌与各色灯光落在她安静的侧脸,他今晚送给她的钻石,随着她的呼吸在皮肤上闪动着缤纷的光彩。 眼睛沉默地眨动着,不自知地看她看得入了迷。 她自己坐在那里,看着某处。 郑非想起了在肯尼亚时,她缩成一团坐在那间屋子前。 她总是看起来很孤独。 手慢慢伸出,穿过落进后排车座的一片灯光,抓住了那只放在双腿上的手。 手突然被握住,罗心蓓吓了一跳。 她扭头向郑非看去。 他似乎也在等她回头。 背靠着车窗外的灯光,他身陷从她的车窗中投进的灯光。 灯光分割着他的轮廓,他的双眼藏匿在一片昏暗之中,长久地凝视着她。 手捏着女孩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的手,郑非把它轻轻举起。 灯光立即铺满了她的手背。 她的手,像洁白的中国瓷器。 光洁、细腻。 视线缓慢地掠过手背的每一寸皮肤,郑非低下了头。 他将嘴唇轻柔地贴去她的手背。 嘴唇吻过手指与手背连接处凸起的骨骼,向上吻去手背。 那一下下贴来又合紧嘴唇按下的触感,正像登上台阶一样一步步向上而来。 在昏暗中,这样的示弱显然是更加危险。 罗心蓓猛然抽回了手。 握着手背的手指顿时落了空,手还保持着姿势,捏着一股空气。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贴去,罗心蓓的后背蹭在车门上,她看着郑非抬眼看来的视线,闭紧了嘴巴。 那眼睛一翻,就像向她飞掷来了一把匕首。 胸脯快速地呼吸,在裙头之后无处躲藏般地剧烈起伏着。 隔断后排的透明隔板顿时变成了白色。 手飞速捞去前方,一把勾过女孩的腰后。 远离刺绣长裙的身体,向前挪去。 那迅猛袭来的嘴唇,就像是结束静候之后扑向前方的兽类。 舌头在嘴唇与气息之间混乱地躲藏着,罗心蓓毫无办法地向前贴去。 她仰着头,右手折叠在郑非的胸前。 推向前方的手,被一只手桎梏在她的身边。 她放任他在她牙关间的狩猎,只听着他逐渐兴奋的鼻息。 嘴唇离开那张总是想要拒绝的嘴唇,郑非向下吻去。 下颌蹭过颈间的钻石,他迫不及待地吻上她的脖颈。 黑色卷发扫在真皮的椅背,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马克——”罗心蓓慌张地缩起脖子。 舌尖点过脖子,她的鼻尖中发出一声呜咽般的惊啼。 环绕腰后的手再一用力,郑非把罗心蓓更近地向前勾来。 他拽过她的右手,按在他的胸膛。 “乐乐。”郑非喃喃自语。 他自顾自嗅着她身上萦绕一整晚的香气。 左盖蹭着座椅,郑非翻身半跪,他向前压去。 手摸索着身下,他抓起罗心蓓的右腿。 身子扭正了一下,他越压越低。 “不——”罗心蓓惊慌地抓住坠落的裙摆,“不行——” 她的拒绝像是空气。 郑非充耳不闻,他抬起手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庞与嘴唇转回他的面前。 舌尖挑开牙关,他重新钻回她的唇间,让她什么都别再说了。 右膝盖蹭向前方,郑非用力撑开罗心蓓的膝弯。 右手向下捞起,又把裙间那条腿挂在他的腰上。 大手按去她身后的玻璃上,笼罩住她全部能够逃生的道路。 它又滑下,捞紧她的腰后。 掌心用力搓磨着她的脊骨,几乎把她按进他的胸膛。 争夺之间,堵车恢复了通行。劳斯莱斯尾随着前方的车辆向前缓慢前行,第五大道数不清的灯光轮换过手背的双羽。 离开她的嘴唇,郑非扭转了角度。 嘴唇吻回她的颈间,那股香气,还有那像丝绸一样柔软的皮肤诱惑着嗜血者失去理智。 他猛然抽气,俯身张开了牙关。 牙齿陷入皮肉,身下飘起一声呜咽。 她在哭,他却只嗅到了她身上那股仿佛能嗅出她的体温的香气。 牙齿肆意啃食着浅薄的皮肉,他想要听到她更多的回应。 脖颈席卷了一阵痛感,罗心蓓惊慌失措。 她用力推着郑非的肩膀。 无济于事,像拍在了石块上一样。 与好梦近在咫尺,郑非抬起头。 手勾过罗心蓓的颈后,郑非吻去她的嘴唇。 嘴唇抿起她的下唇,像慢慢品尝一块绵密的奶酪。 他又放开她的嘴唇,把气息呵进她的唇间。 一声好似拉链拉开的细响,在只有呼吸声的后座中格外明显。 “马克!”罗心蓓急得哼出一句。 她连连推开他,又连连被他捉住左手。 他疯了! 脸边的嘴唇好像追杀般地寻找着她的嘴唇,罗心蓓慌不择路地扭过头去。 那只手反复拨回她的脸庞,她就反复地躲开。 急于求吻的嘴唇落偏,停在颈边。 就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停下了。 郑非俯视着身下。 女孩抽噎着,她枕在黑发间,泪眼朦胧地扭头看向他。 她皱着眉头,眼睛泛红。 鼻尖一抽一抽的。 眼中顿时蔓延了一股扫兴的烦躁。 郑非放开了罗心蓓。 胸中沉下一口烦闷,他翻身坐回原处。 “哭什么?”他冷眼看向她。 不耐烦的视线,从那张满是眼泪的脸庞转去了窗外。 混乱的后座,一瞬间只剩那些微弱的啜泣声。 手胡乱擦走眼泪,罗心蓓扭头看向了窗外。 她瘪着嘴,小声抽噎几下:“你这个混蛋……” 第40章 机票 手又抹了两下脸颊,擦走委屈巴巴的眼泪。罗心蓓紧闭双唇,她憋着啜泣,只扭头看着窗外。 车排后座中陷入了一片冰冷的安静。 为了明日独立日庆祝游行的花车已经开进了曼哈顿,它们夹杂在第五大道的车流之中,让堵塞的马路显得更加拥挤。 劳斯莱斯时不时就停下,再蹭着距离前方车尾的一丁点距离慢慢向前。 短短的路途,在交通堵塞中足足走了快要四十分钟。 堵车太久,眼泪已经干涸了,罗心蓓盯着窗外第五大道那些奢侈品店铺的广告牌。 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她的脖子已经拧得很累了,但是她也绝对不肯收回视线。 如果她胆子够大,她宁愿打开车门自己走回去。 手肘撑在车窗边,食指时不时在唇边擦动几下。视线在窗外紧邻劳斯莱斯的那辆广告宣传车led屏幕上收回,郑非转头看向身旁。 眼睛看了半响女孩那头黑发,又看去她的肩头。 那拒人千里的感觉,令人更加烦躁。 他沉下眼神,转而瞥回自己这边的车窗。 胸膛中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耐下性子。 “告诉艾莎,明天爸爸不去看她了。”郑非说,“明天有为独立日庆祝的宴会。” 说完,他扭头又看向身后。 她还是看着窗外,不肯看他。 堵塞恢复通行,车流真的像水一样流动了起来。劳斯莱斯开进57街,在大厦门前停下。 在那份冷冰冰的沉默中,罗心蓓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一言不发,生着闷气,还得忍着气在那道注视中带上那束沉到爆的玫瑰。 冷战持续至此,连一声告别也没有。 眼睛追逐着女孩离开车时的背影,又在窗边等待着她的重新出现。 郑非坐在车中,隔着车窗,他盯着罗心蓓带着玫瑰走向大厦。 JimmyChoo高跟鞋踩进大厦门前的地板上,罗心蓓在门前站定,她转过身,目送着劳斯莱斯慢慢驶离街区马路。 视线在车尾亮起的尾灯收回,罗心蓓低下头,她看向了怀中的玫瑰。 在夫人与布莱迪先生约会的时间内,曼迪已经陪着艾莎在晚7点又准时看了一次《冰雪奇缘》中《letitgo》的片段。 观看《letitgo》,这算得上是每日早、中、晚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听完歌曲,然后就是洗澡,再喝一杯牛奶准备入睡。 即使夫人没有在家,曼迪也依然遵循着这些流程。 其实她很能轻松完成独自照顾艾莎的事情,只不过,那个号称什么专业保姆大学毕业的英国女人,她每次都能找出点她的麻烦。 拎着艾莎的小手,曼迪打算把艾莎牵去二楼。 踩上一层楼梯,一直乖乖的艾莎突然急了起来。 “不要不要!”艾莎摆着小手,她拽着曼迪,让她回到地板上。 “什么呀?”曼迪很有耐心地退回来了。 艾莎放开曼迪,两只小手攥成拳头,她独自踩上一层楼梯。 左脚踩上,右脚踩上。 两只脚同时踩上楼梯,她才肯再迈一层。 “你想这样走吗?”曼迪在艾莎的一旁问。 她把手递给艾莎:“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不要不要。”艾莎摆着小手摇头。 “可是这样会很慢呀。”曼迪指着又高又长的楼梯,“瞧,我们要到洗澡睡觉的时间了。” 艾莎忙着看着脚下的台阶,她还是摆手。 “不要,不要。”艾莎摇头,她这次急得说出了她唯一会说的一句中文。 原本在整理玩具的戴安娜突然在楼梯边冒了出来。 戴安娜用眼睛瞟了一眼楼梯上的景象, “她现在是在秩序敏感期。”她看向曼迪,“你应该按照她的方式来。” 这句话,曼迪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拧起粗粗的眉毛,十分茫然。 “什么?” “秩序敏感期。”戴安娜瞬间就昂首挺胸起来。 她绕过楼梯的扶手,跟在艾莎的身后踩上楼梯。 “你不明白我说的意思?”戴安娜傲慢地上下扫视了一眼在她面前个头小小的曼迪。 “秩序。”她说,“她正在长大,心中有她自己制定的一套规则。” “她不许你这样做,就是因为你违反了她心中的规则。”…… 这一连串解释,曼迪更迷惑了,她张着嘴巴,对着戴安娜傻乎乎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看到曼迪的木讷,戴安娜的嘴角微微一笑。 “看来你还得多学习才行。” 她说完,踩着楼梯跟上了艾莎的身后。 曼迪的脸一下子红了,但她对戴安娜的专业实在哑口无言。 她站在楼梯下方,看着戴安娜陪着艾莎越走越远。 视线看向了客厅之中。 地毯上,艾莎玩剩的玩具只收拾了一半,或许这样不需要动脑子的事情,才更适合什么都不懂的人去做。 嘴巴委屈地抿了几下,曼迪吸了吸鼻子。她转身下了楼梯,向那些玩具走去。 晚九点五十分,轮班后的大厦管家微笑着目视着住户走进大厦。 “晚上好,夫——” 他的问候,被那声“咚”的一下扔进不锈钢垃圾桶的玫瑰给吓了回去。 玫瑰砸出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回荡着,安保们也转头向这边看来。 他们同时注视着那条像玫瑰花园一样美丽的长裙,那头黑发决绝地甩起,她走去了电梯方向。 高跟鞋迈进电梯,罗心蓓转身面朝门口方向。 她按下楼层,看着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合。 电梯开始向上走去。 在寂静中,屏幕蹦跳着楼层的数字。 对着前方发呆片刻,罗心蓓扭头看向了身旁。 镜子中,两个女孩同时望向了对方。她们眨动着干涩泛红的眼睛,嘴唇是干巴巴的红色。 唇膏被吻成了一团,粘在唇边,在电梯内冷光的照射下,唇边皮肤像一片闪烁的星光。 视线飘下,看去了脖子上开始浮现的那团红色。 又向下,一块咬痕被胸前裙头的布料遮盖了一半。 看着那些痕迹,罗心蓓只能感受到自己突突跳动的心脏。 她沉默地呼吸了几秒,看着自己颈间那条钻石项链。 她一点都欣赏不了它的美丽。 它像一条昂贵的链子,把她牢牢地锁在了纽约。 这个混蛋。 鼻尖又抽噎了一下。 罗心蓓抬手摸去颈后钻石项链的搭扣。 电梯抵达楼层,门缓缓向两边退去。 高跟鞋踩进入门的门厅,急声经过门厅处的造景石板,一股脑地冲着某个方向。 穿过满瓶的子弹墙,在布列各种枪支的墙壁前停下。 手按下黑色木门的门锁,罗心蓓走进郑非的房间。 她握着掌心中的钻石,憋气用力把它扔去前方。 就想象着是把钻石扔去某人的脸上一样用力。 银色的钻石在空中划过,像一颗流星一样飞去了那张黑色的大床。 门被用力关上。 咣当一声巨响,把整理厨房的曼迪吓了一跳。 她一只手拿着正准备放进消毒柜的奶瓶,一只手保持着正要打开消毒柜的手势。 “夫人——”曼迪惊讶地看着罗心蓓一阵风似的在郑非的房间中走出。 她又站在这里,看着那阵像花仙子一样漂亮的风卷去了楼上。 奶瓶放进了消毒柜,软布擦着冲奶粉之后洒落大理石岛台的水花。曼迪又看着罗心蓓一阵风似的下了楼梯。 她已经换下了那条漂亮的裙子,穿着她的粉色家居套装,但是她还拎着那条裙子。 抓着这条裙子,罗心蓓憋着那股气跑去了郑非的房间。 她打开门,把裙子像扔那条钻石一样扔去了他的床上。 这个混蛋! 又不是她一定要来纽约的! 罗心蓓用力关上了房间木门。 脑子中越想越气,罗心蓓吸了吸鼻子,她又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眼泪被气得,突然没完没了,憋了一整晚气的嘴巴也嘀嘀咕咕地骂了起来。 这个混蛋。 又不是她一定要上赶着求他睡她的! 又不是她一定要求着他认下艾莎的! 她才不稀罕他的钱! 他就该被肯尼亚的枪打死! 哦,不对。 这个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毕竟,他也是为了去找她才差点死在那里。 扔走了那些东西,罗心蓓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她放慢了脚步,擦着眼泪离开长廊。 脚步在客厅时,停下了,罗心蓓看向了曼迪。 曼迪的眼睛也红红的。 罗心蓓抽噎几下:“你怎么了?” 被突然问起自己,曼迪愣了一下。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慢慢回过神。 “没什么。”曼迪也吸了吸鼻子。 她抹了两下眼睛,赶忙擦干了岛台上的水渍。 “夫人。”曼迪抬起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罗心蓓哭成一团的脸庞,“你怎么了?” 嘴巴瘪了几下,罗心蓓又委屈吸了吸鼻子。 她擦了一下眼泪。 “没什么。” 她转身回到了楼上。 讨厌纽约。 谁稀罕他是不是姓布莱迪。 她宁愿待在洛杉矶,一辈子就平平淡淡的。 她只要艾莎。 晚上哭了好久,在第二天起床时眼睛肿得难受。 手接起水龙头中的一捧清水,罗心蓓把脸埋进了冷水中。 冰冰凉凉的水缓解着眼睛的干涩,罗心蓓直起身子,她看向了镜子。 一整晚过去,脖子上和胸前的几处吻痕彻底浮现在皮肤上,红彤彤的,像被烙铁烙烫后留下的印记。 想起昨晚他因为她的拒绝而不耐烦的模样,罗心蓓又委屈起来。 混蛋。 她又没打算当什么给富豪生了孩子的女人。 女佣在上午7点就准时来到了家中,她们贯彻执行着雇主的要求:安静到像不存在一样。 于是她们只负责安静地做出早餐或者去打扫,对于客厅中那两个女人之间的争吵,她们简直像耳朵中堵了两块棉花似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只管干着手中的活。 艾莎用小手抓起草莓,曼迪就凑了过去。 “我帮你摘掉叶子。”曼迪对着艾莎伸出手。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应该让她自己决定她的行为。”戴安娜坐在艾莎的椅子另外一边,她的眼神与言语充满了讽刺。 “可是——”曼迪干巴巴地支吾着,“这只是正常的问题呀——” “当然不。”戴安娜很果断地否认了曼迪。 她甚至有一种“瞧吧,我很乐意无私地教授你一些学问”的高高在上。 “你应该这样说。”戴安娜转头看向了艾莎。 她微微一笑,用那英国标准的私立学校腔的英语说:“艾莎,你需要我为你摘掉草莓叶子吗?” 艾莎拿着咬了一半的草莓,她努着小嘴,看向了草莓的屁股。 她思考了几秒,然后自己揪掉了草莓屁股。 戴安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满意的笑容。 “瞧。”她傲慢地看向曼迪,“这样的问题既尊重她的选择,也锻炼了她思考的能力。或许她会自己摘掉叶子,这样也可以锻炼她的细心。” “阮小姐。”戴安娜上下打量一圈曼迪,“你是不是没有读过相关专业?”…… “曼迪。”在曼迪哑口无言时,艾莎指了一下曼迪。 她咧着沾了草莓汁的小嘴笑了起来。 小手抓起一颗草莓,艾莎递去曼迪的方向。 “曼迪。” “瞧。”戴安娜又说了,“她给了你草莓,她希望你能接受它。” 上流社会的傲慢,在曼哈顿体现地淋漓尽致。 嘴唇嚅动几下,曼迪慢慢伸出了手。 她接过草莓。 曼迪对着艾莎挤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你,艾莎。” 她拿着草莓,默默离开了餐厅。 卫生间的门猛然向内打开,门内的罗心蓓与门外的曼迪,她们同时被对方吓住了。 或许她们不止是因为对方意料之外的出现在这里,还有她们两个如出一辙的红肿的眼睛。 “夫人——”曼迪瞪着缀满眼泪的眼睛。 她看到罗心蓓,就赶忙低头擦走眼泪。 手放开金色门把手,罗心蓓向前迈了一步。 “你怎么了?”罗心蓓关心地扶住了曼迪的手臂。 她发现曼迪好像从昨晚开始,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但是她昨晚忙着生气和骂那个混蛋,没有多想曼迪的事情。 曼迪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夫人。”曼迪抓着罗心蓓的手,她摇着头哭泣着,“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她的眼泪一股脑儿地滑落眼眶,通红的脸庞上散开了一大片的泪痕。 罗心蓓不明所以:“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曼迪抽噎着,“我不知道该怎样照顾艾莎了,她说我的做法全是错误的——” 她—— 罗心蓓看向了楼梯方向。 她认为,或许曼迪说的是郑非为艾莎雇佣的新保姆。 他总是这样,自顾自地把他认为对的东西拿来要求她也这样接受。 要她来纽约,要她留在他的身边。 他一次次重复着他对她无法控制的迷恋。 那明明是他的事,却好像是他给予她的恩赐。 那些感情—— 罗心蓓想,大概只有郑非自己认为他会像个人一样拥有感情了。 他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扭断一个人的存在,从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甚至可以风轻云淡地说出了他让那群人,血债血偿。 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她没办法和这样狠心的人开展一段感情。 就像那些媒体报道的一样,富豪们或者豪门公子哥身边的女人来来往往,各凭本事。他们最终会夸赞任期最久的那个女人手段了得。 而那群有钱人最终都会找一名与他们门当户对的妻子。 哪怕已经有女人给他们生了孩子。 不行。 罗心蓓摇摇头。 她不行。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受不了自己被当作一个他身边某一个时间内得到允许停留在曼哈顿的女人,也受不了他最终把艾莎带走,让他与他门当户对的妻子抚养。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行不行。 绝对不行。 一个错误既然尚未开始,那就让它彻底不要开始。 耳边曼迪呜呜抽噎着,哭得越发停不下来。 “别哭了。”罗心蓓失神地望向曼迪。 她回过神,咬了咬嘴唇,“我们马上就回洛杉矶去了。” 抽噎哽在鼻尖,曼迪望向了罗心蓓。 她站在原地,抽搭搭地看着罗心蓓走去了房间的方向。 脚步飞快地跑进房间,罗心蓓扑去了床边,她摸起了放在床上的手机。 她打开手机,怀揣着砰砰直跳的心脏立即搜索起纽约飞往洛杉矶的机票。 晚上20:00,还可以订票。 三张机票,她与艾莎,还与曼迪。 她什么都不管了,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 他今晚不会来,他今晚要去参加庆祝独立日的宴会。 双手颤抖着捧着手机,罗心蓓一时间对着手机屏幕上有些晕头转向。 她激动,又恐惧。 连那些英文都得辨认好半天才终于放心地点下了确认。 订机票,然后—— 嘴巴焦急地嘟囔着脑袋中捋顺的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订车。 对。 订车。 手指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罗心蓓点开了Uber。 时间,时间是什么时候—— 20:00的飞机。 那就下午17:00。 一切就绪。 看着确认订单的界面,罗心蓓终于回过了神。 她捧着手机看向了门外。 可是,不管她要去哪,郑非给她安排的保镖大卫总是会跟着她。 视线收回,罗心蓓又看向了放在衣柜旁边的行李箱。 不带这些了。 他们会发现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独立 下午16:00,绿洲酒店客服部的服务生准时敲开了66层套房的房门。 房门向内打开,服务生拉着身边的衣架,把已经熨烫好了一套男士塔士多晚礼服送进了房间。 距离傍晚的宴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手指拎起黑色领结的带子,挂在了脖子上。 郑非低着头,他系着衬衫袖口的扣子走去了镜子前。 他抬起下颌,对着镜子打好了黑色领结。 镜子中,手指背面的青色纹身在随着手的动作而上下翻动着。两只手背的纹身一路延伸进了翼领衬衫的袖口。 纹身与礼服,礼仪暂时束缚着桀骜不驯的野蛮。 侧转过身,郑非拿起黑色腰封。 【大卫】:【她还待在家中。】 拿着手机,郑非停顿了片刻。 眼睛长久盯着大卫发来的这条短信,他想起了昨晚那死活都不肯再看他一眼的背影。 她很胆小,又在某些时候胆子大的要命。 【马克】:【她在做什么?】 【大卫】:【五分钟前她抱着女儿回到了楼上。】 「她」和「女儿」,两个人称代词的单词背后是两个具体的影子。 而这两个影子,也开始成了心中每日都会惦念的事情。 郑非没有再问些别的,他放下手机,转身拿过白色塔士多西装外套。 外套在空气中甩起,披在了宽阔的脊背之上。 ‘如果她昨晚乖一些。’ 郑非一边整理着穿在身上的外套,一边想。 ‘没准他今天会带着她一起来参加宴会。’ 信息显示已读,却并没有回复了。大卫盯了一会儿手机,他确认老板似乎不会再问些什么了,就返回油管继续看起了他刚刚看了一半的视频。 手机屏幕上搏击比赛正打得激烈,双方选手浑身汗水,在冷光的照射下泛着油亮的光。挥砸双拳,那爆发的肌肉,看起来每一拳都想把对方往死里揍。 下午16:30分,距离17:00出租车来到大厦门前并开去肯尼迪机场还剩三十分钟。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罗心蓓放下了手机。 而二十分钟后,她就得尽量装作平常的样子带着艾莎和曼迪离开这里。 回到洛杉矶去,然后再也不理会他。 再也不会来到纽约。 脚下那密密麻麻的高楼,更是让这个决定沉进了肚子里。 但如果他想把她关进监狱—— 罗心蓓想起了郑非说过的那句威胁。 关于这个,一时之间,她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因为他是一个混蛋。 “随便吧。”罗心蓓气不过地嘟哝了一句。 她现在什么都想不明白,她只被昨晚的事情气得难受。 总之—— 罗心蓓转头看向怀里的艾莎,她正看着窗外,用那双与他越来越像的眼睛。 长长的黑色睫毛一眨一眨,染了一层阳光的金色。翘起的小鼻子被阳光照射地近乎透明。 黑色自来卷的卷发落在鼓鼓的脸颊两边。 她在认真地看着一架在空中飞过的直升机。 直升机的尾部拉拽着一幅巨大的星条旗,一圈圈地在曼哈顿上空巡回着。今天的美国,正为了独立日而庆祝。 艾莎肯定不会同意她的爸爸要把她的妈妈关进监狱的。 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罗心蓓抱紧了艾莎。 那小小的身子沉甸甸地被抱在怀中,她在轻轻地呼吸着。 “艾莎。”罗心蓓抹开艾莎额头两边的碎发。 在等到艾莎转头看来时,罗心蓓悄悄说:“妈妈带你回洛杉矶去,好不好?” 艾莎点了点头。 嘴角的微笑还没落下,罗心蓓就看着艾莎用她的小手指去了身后。 “和爸爸。”艾莎每说一个单词就会点一下脑袋。 好像被夺走了什么东西一样的感觉,在心中陡然爆发。 看着艾莎的脸,还有她手指的方向。 罗心蓓就感到艾莎好像不再是她想象中的——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孩子。 “不。不带他。”罗心蓓摇头,她盯紧了艾莎,“艾莎,你只有妈妈。” 艾莎还在指着门口。 “啊,爸爸!”她咧嘴小嘴笑着,像拨浪鼓一样摇了一下头。 爸爸。 爸爸。 这个称呼,因为想到他代表了什么,罗心蓓的心脏疯狂地鼓动起来。 她一言不发,瞪着艾莎的脸庞。 凭什么? 凭什么她生了她,她只见到那个混蛋短短几天,就轻而易举地抛弃了她。 心中蔓延着那股好像正看着一把流沙在手中流散般的恐慌,手臂失力,罗心蓓慢慢把艾莎放在了地板上。 “艾莎。”罗心蓓在艾莎的面前蹲下。 她捧着艾莎的脸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只有妈妈。”她一字一句地,希望艾莎记住这句话。 “和,爸爸!”艾莎又指了一下门外。 罗心蓓噌的一下站起身。 “我已经说过了!你只有妈妈!” 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带着一股不明白艾莎为什么不肯听她的话的愤恨而叫起来。 “我是你的妈妈,他只是个陌生人!” 从艾莎出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艾莎大声喊叫。 艾莎仰着头,她抱着小手,被妈妈的模样吓得眼睛中逐渐缀满了泪花。 眉头与鼻尖迅速蔓延了一股红色。 “爸爸。”艾莎瘪起了嘴巴。 “不是!”罗心蓓决绝摇头,“他不是爸爸。他是坏人!他会打别人的屁股,不许别人吃棒棒糖!” 手拎起白色长裙一角,罗心蓓跪下身,她哀求般地抱住了艾莎。 “没有他也没关系。”她摇着头,“艾莎,妈妈会永远爱你。” “你还记得邦妮吗?”手放开艾莎,罗心蓓欣喜地提醒她,“邦妮还住在洛杉矶呢。你们可以一起去玩滑滑梯!” 艾莎眼含泪花,她憋着眼泪,沉默地看了几秒罗心蓓。 下一秒,她终于抬头哇哇大哭起来。 属于孩童的尖利的哭声陡然在安静的家中响起,戴着厚厚棉质手套的双手刚刚从烤箱中端出一盘数字饼干,戴安娜仰头向二楼方向望去。 坐在客厅中的大卫也看向了二楼方向。 “夫人?” 几分钟后,戴安娜还是敲响了房门。 哭声已经变小了一些,戴安娜把耳朵贴在木门的门板上,她试着想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耳朵刚在门板贴紧,门陡然向内打开。 那股被门开时带进去的风像龙卷风一样向前吸去,戴安娜咻的一下站直了身子。 她端着手中的饼干,对着门内的罗心蓓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她是不是有什么需求?”戴安娜看向罗心蓓的肩膀。 艾莎正趴在那里,她抱着罗心蓓的脖子,还在呜呜啜泣着。 “她只是想出门玩玩,因为她今天还没有出门呢。”罗心蓓平静地对戴安娜说,“或许我该带她去楼下逛逛。” 她一边说,就一边挤开门外的戴安娜,抱着艾莎向楼下走去。 “曼迪。”罗心蓓大声叫起曼迪的名字。 “你能和我一起去楼下吗?”她用这个家中另外两个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说,“我想去给艾莎买一顶遮阳帽。” 戴安娜跟了上来。 她跟在罗心蓓的身后,担忧地看着在艾莎哭得不成样子的脸庞。 “吃些饼干再去吧?”戴安娜委婉地劝说着罗心蓓,“我刚刚烤好的饼干。” 数着心中的时间,罗心蓓脚步不停。 “她在哭!”罗心蓓坚持着她的说法,“很显然她并不喜欢饼干,因为她想出去玩。” “曼迪。”她又大叫了一声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曼迪。 “是的!夫人!” 曼迪在洗碗机边露出了脑袋,她关上洗碗机的门,茫然地跑了过来。 “走吧。”罗心蓓淡淡瞥了一眼曼迪,她抱紧了艾莎,“去拿上你的手机与钱包,我们去楼下的商场给艾莎买顶帽子。” “好的,夫人。”曼迪整理了一下打扫厨房时变得凌乱的头发。 她拽拽身上那条改良版奥黛裙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跑去楼上方向。 艾莎还在哭着,但她的哭声已经很是微弱了,只剩大哭后的抽噎。 戴安娜没有阻拦,她站在楼梯上观望了一会儿,然后默默掏出了手机。 独立日,在这个每年都会欢庆美国成为一个自由的国家的日子中,曼哈顿全城飘满了蓝白红的颜色。 数不清的星条旗斜插在大厦的墙壁上方,高高随风飘扬。第五大道的花车游行已经结束,剩下的是拥挤的人群,以及热闹非凡的餐厅或者小吃车。 人们人挤人地往能看到东河或者布鲁克林大桥的位置挤去,等待着下午17:00整的无人机秀,然后是梅西百货每年比新年夜还要漂亮的烟花秀。 劳斯莱斯幻影夹在堵塞的车流之间龟速前行着,从绿洲酒店开往广场饭店方向。 【美联社】:【《缅甸克钦邦突发混战——盘踞玉石国度的老虎们。》】 阅读完了最新的新闻,杰森放下了手机。 “先生。”杰森坐在副驾驶,他侧头看向后座方向,“缅甸情况不妙。” “他们会影响到我们的新石油矿井吗?”他皱起眉头。 想起那群像豺狼一样凶狠又精明的人,杰森忍不住摇头:“据说他们不讲规则。” 手指点弹着膝头,郑非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 “我给了颂奇巴莫攻三分之一的股份。”他说,“他们对付缅甸很有一套。” 他笑了一声,似乎根本不为那巨大的利益让渡而感到心疼。 “那里太远了。”郑非看向了窗外,“我需要看门狗。免得像肯尼亚时一样。” 差不多80年前,当有人带着一身血腥与污名从芝加哥来到曼哈顿开辟一番疆土时,他率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参加曼哈顿各种各样的宴会。 庆祝曼哈顿诞生的宴会,庆祝各家各户家族诞生的宴会,以及,上东区名流们最乐意站在人上人的角度为他们热爱的国家而庆祝的宴会。 布莱迪家是这样做的。 他们积极地穿戴整齐,用比上流社会还要光鲜亮丽的模样去与那群出生于优雅高贵的家族的人们握手言谈。 顺便表示一番:瞧,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国家而骄傲的人。 每年都是这样。 从八十年前,到八十年后。 “(泰)你的颂奇舅舅说,你把缅甸的石油矿井分他了一些。” 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郑非转头看去。 拉玛布莱迪已经离开了丈夫亨利的手臂,她等待儿子转头了,才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拉玛向着郑非走去。 高跟鞋藏在白色拉夫劳伦长裙的裙摆之后,每一步都像海边的波浪一样波动着。 她抬起戴着一枚翡翠戒指的右手,捋了捋那头柔顺的黑色卷发。 长长的黑发搭在左肩一侧,像一大把柔软的海藻。 即使她已经从模特事业退役二十年了,但她也仍然保持着自律的身材以及职业化的完美微笑。 她的腰背也挺得直直的,颇有来自一个世代家族的名媛风范。 “哦。”对于母亲消息的灵通,郑非并未感到诧异。 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肩。 “他是我的舅舅。”他的语气似乎正为他与那份泰国的血缘而感到亲切,“我们是一家人,我当然乐意分他一杯羹。” 拉玛微微一笑。 为了表达劝慰似的,她扶住了郑非的手臂。 “(泰)你的外公与颂奇舅舅很擅长对付缅甸的那群人,相信我,东南亚地区的事情,他们明白自己的门道。” 郑非撇嘴。 “我知道。” 强龙难压地头蛇。 想要在那边赚钱,就得给那边的蛇头一些好处。 郑非看向了几步之外的父亲亨利。 很显然,他的父亲深谙这一条规则的重要。 眼睛一撇,撇去了卡梅伦的身上。 他已经出院了,精神不错,又跑回家中扮演起和善的丈夫。 视线再一转,郑非看去了卡梅伦身边的莉莉。 他们一起站在亨利与爷爷奶奶的面前,莉莉挽着卡梅伦的手臂,白色长裙下肚子高高隆起。 她正一脸崇拜地望着卡梅伦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是不错。 想起卡梅伦的那些事情,郑非的嘴角抽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嘲笑。 “嘿,拉玛。”卡梅伦扭过头来,就发现了与郑非站在一起的继母拉玛。 “好久不见。”卡梅伦拎着儿子安迪热情地向这边走来,“我以为你还待在阿布扎比度假呢。” “去,安迪。”卡梅伦扯着安迪的手,把安迪向前带了一步,“去和你的第二个奶奶问声好。” 6岁的安迪仰起头,他像个小绅士一样伸出手。 “晚上好,奶奶。” 拉玛被逗笑了。 “你好,卡梅伦。”拉玛先回应了卡梅伦的问候,她又微微弯下身子,握住了安迪的手,“你好,安迪。” 手放开奶奶的手,安迪很是高兴又腼腆地把手背去了身后。 他仰着头,眨着绿眼睛看向了奶奶身旁的叔叔马克。 安迪的小皮鞋在地毯上向前蹭了一步。 “你好,叔叔。”安迪乖巧地问候着。 面对侄子,郑非露出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他伸出手。 “你好,安迪。” 安迪也伸出了手,大手与小手一握,刚刚放开,他就像得了解放似的甩头跑去了妈妈莉莉的身边。 卡梅伦扭着身子,他看着安迪扑在莉莉的腿边抱着她紧紧不放。 “这小子也不知道像谁这样懦弱。”卡梅伦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尽管他的嘀咕声可太大了,郑非与拉玛听得清清楚楚。 拉玛笑了笑,她抬起脚步回到了丈夫亨利身边。 卡梅伦收回了视线。 兄弟二人视线一对,卡梅伦就像是解开了面具一样,眼中飞起了他本性之中对于任何事情都存在的不屑。 “你以为我只是和他们随便玩玩吗?”卡梅伦说,他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凑向郑非,“我知道DEM马上就会有出现关于控枪的提案了,这是总统上台时对选民承诺过的事情。” “哦。”郑非很是认同地点头,他哼笑一声,“他都上台两年了,我还以为他把这事忘了呢。”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卡梅伦扭转几下脖子。 “每次轮到DEM我就一肚子火。”他牙关间像挤出了一句咒骂似的,“他们擅长打一巴掌再给我们一颗甜枣吃。偏偏他们给的枣又甜到爆。” “那位总统已经同意用土地来抵押武器买卖的贷款了。”他用下巴冲着某个方向一扬,“等着吧,没准我们也该有一家粮食公司了。” 在宴会开始之前,服务生们端着香槟在宾客之间四处走动着。 卡梅伦叫停了一个服务生,他端起一杯香槟。 “你没告诉莉莉吧?”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似乎这件事,才是他吐露那些事情之后真正想对郑非想说的。 郑非不置可否。 郑非笑了一声,他也拿起一杯香槟。 杯沿抵于唇边,他仰头缓缓喝下一口。 “没有。”手指捏着香槟杯,郑非似笑非笑地看向卡梅伦,“我们才是兄弟。” 这句话,简直是为所有的事情下了一针定心丸。 享受共同的利益,包庇一切的恶劣。 卡梅伦愣了一秒,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卡梅伦理所当然地张开手。 手举起香槟,他衷心地向郑非举杯。 “干杯。为了美利坚!”卡梅伦张着嘴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他卡了两秒,又说,“为了,自由。” 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郑非看着卡梅伦把那杯香槟一仰而尽。 得到了他的承诺,卡梅伦看起来更加轻松了。 郑非观赏着卡梅伦的一举一动,他侧过脸去,也喝了一口香槟。 香槟放下,郑非拿出手机。 【戴安娜】:【先生,夫人一定要带艾莎小姐去购物。她似乎很着急要去哪儿的样子。】 第42章 曦光 带好钱包之后,曼迪跟回罗心蓓的身后,她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艾莎趴在罗心蓓肩头上一抽一抽的模样。 “艾莎——”曼迪小声呼唤着艾莎。 但她不敢再多问艾莎为什么哭,因为或许她的问法对于孩童早教来说又是错误的。 听到了楼上那一串的动静,大卫也关闭了手机中的电影。 他站起身。 “你要出门吗?夫人。” “不用麻烦了。”经过大卫身边时,罗心蓓故作轻松地说,“请下班吧,大卫,我只是去楼下的商场,很快就回来了。” 正打算跟去前方的脚步只迈了一步,就停下了。 大卫站在原地,他木木地看了一眼罗心蓓的背影。 视线收回,他看去了站在楼梯边的戴安娜。 戴安娜握着手机,她低下头,又瞧了一眼短信发出的时间。 手机屏幕上,信息很早就显示了已读。 时间静静向前跳动。 哈德逊河与纽约东河日复一日在曼哈顿脚下荡漾着轻波,夕阳落幕,金色的阳光洒在河水之上,每一个波浪都像是流动的黄金。 河水流经自由岛,岛上自由女神高高举起火把。 几艘海军用船悬挂着星条旗,慢慢穿过布鲁克林大桥。 17:00,无人机秀准时开演。无人机方阵用一颗颗光点组成着图画,在自由女神像的上方,一个更大的自由女神在天空中渐渐浮现。 无人机缓慢变换着,又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星条旗。 几乎全城的人都跑来东河边了,每个人的脸颊上都贴了星条旗的贴纸,手中还拿着一把小摊上买来的迷你小旗子。 他们仰头望向天空,在星条旗飞过头顶上空时也挥动起星条旗。 为了独立日。 美国脱离了英国的殖民统治,正式获得了自由。 电梯门打开,罗心蓓抱着艾莎走出电梯。 手紧紧扶着艾莎的背后,罗心蓓低着头,她一言不发,急步向大厦的门口走去。 曼迪迈出电梯,她用小跑跑着跟随上罗心蓓的脚步。 刚刚那番哭泣,艾莎的小脸已经哭得一团乱。黑发被汗粘在了额头两边,脸颊上一整个红彤彤的,睫毛也哭得湿乎乎地,一簇一簇的。 她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用双手搂着妈妈的肩膀。 红红的眼睛含着眼泪,她看着不断远去的电梯的方向,瘪着嘴巴小声地抽泣。 站在大堂中的管家听到了电梯的声响,他抬起头,对着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夫——” 管家张着嘴巴,他傻乎乎地看着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一溜烟儿就飞过去了。 只留给他一个铺满黑发和白色长裙的背影。 距离离开的时间越近,心脏蹦跳地就越发激烈。 就像—— 几年前那个夜晚。 要躲在黑暗中,等待那一声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枪响。 枪响之后,是生是死,全凭她的速度。 越接近大厦的门口,罗心蓓的脚步就越来越快。 最后她几乎是用跑的向大厦门口跑去。 出租车马上会到,它会停在门口,然后带着她与艾莎离开这里。 玻璃门打开,罗心蓓迈出了大厦,一阵属于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 马路上罕见的空无一人,大概是,那群美国人们正为独立日而庆祝。 出租车的实时位置显示还剩两个街区。 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份提前为自由而感到的兴奋,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像幽灵鬼魅一般悄然滑进大厦门外的马路。 下一秒,一条手臂挡在了罗心蓓的面前。 罗心蓓猛然扭头。 “夫人。”大厦安保看向了艾莎。 “这是你的孩子吗?” 手指扯开脖子上的黑色领结,连同西装外套一起扔去了一旁。 郑非低头拆下金色袖扣,他慢条斯理卷起袖口,又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二颗纽扣。 车门打开,一双黑色皮鞋迈出车门。 郑非弯身下车,他在路边站定,转过身,看向了大厦门口方向。 寂静的马路上,除了飘远的警笛声,只剩一声车门轻声关闭的声响。 或许,还有吓到几乎要从喉咙中蹦出的心跳。 劳斯莱斯车身遮挡了一大半那具高大的身躯,罗心蓓看着前方,黑色的车顶像岸边的水面一样,倒映着郑非那张冷漠的脸庞。 他面朝前方,留给周遭的人一张猜不透的侧脸,缓缓走向车头的方向。 原本坚定逃离的步伐,在那个情绪不明的身影接近时,不自知地向后退了一步。 绕过车头,郑非抬步迈上路边台阶。 他沉静无言,在罗心蓓的面前站定。 视线扫视过那张仿佛是因为盛夏而热红的脸颊,还有微微簇起眉头的眼睛。郑非看向了趴在罗心蓓肩膀上的艾莎。 “艾莎。”郑非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他伸出手,“来爸爸这里。” 艾莎顿时大哭起来。 “啊不要不要!”艾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没有爸爸!” 她的抗拒十分明显,闭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哇哇哭泣。 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紧闭的眼皮中滚落脸颊,垂在罗心蓓身边的两条小腿也猛然蹬了几下。 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停滞,郑非的笑凝固在嘴角。 他抬起眼睛,瞥向罗心蓓。 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看来时,罗心蓓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的双腿一软,双手也快要失去了力气。 怀中艾莎的重量一瞬间宛如千斤重,她差点抱不住她了。 手放回身边,郑非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孩。 他沉一口气,心平气和地笑起。 “你想要带她去哪里?”郑非问。 看着她那双仿佛有一大堆话要说的眼睛,他的确保持了耐心,等她张开嘴巴。 等她张开那张满是谎言的嘴巴。 还有她让他的女儿对他产生敌视的嘴巴。 是不是又打算带着他的女儿去和别的男人组成新的家庭。 嘴唇张合几下,喉咙间挤不出任何一句话。罗心蓓闭上了嘴唇,她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下。 看到她的眼泪,郑非转眼看向艾莎。 他伸出手,把艾莎与罗心蓓分离。 胸前一轻,罗心蓓眼睁睁地看着艾莎被抱去了郑非的怀中。 “妈妈——”艾莎哭得更凶了。 她扭着身子,伸着一只小手指着罗心蓓。 她仰头哭着,另外一只小手把眼泪全都向下抹去了脸颊上。 “艾莎——”罗心蓓急得向前一步。 她伸出手,那只大手就像一只镣铐一样抓住了她的手腕。 郑非不再废话,他一只手抱着艾莎,另外一只手拽着罗心蓓向大厦大厅中走去。 “妈妈——”艾莎趴在郑非的肩头呜呜哭着。 她每哭一下,就要打一个很长的抽抽。 无助地望望艾莎的模样,罗心蓓又含泪望向郑非。 皮鞋迈着果决的大步,身边那双白色穆勒鞋跌跌撞撞地迈着凌乱的碎步。 罗心蓓哭着抓住郑非的手臂:“是你说过如果我不喜欢纽约我就可以离开!你说谎!我要回去上学!” 握住手腕的那股力气依然强硬地带着她向前走着。 “7天之后你就会收到哥伦比亚大学的邮件了。”郑非看也不看她一眼。 罗心蓓用力甩开郑非的手。 “我不在乎!”她站在原地抽噎着,“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纽约了!” 皮鞋停下了脚步,背对着罗心蓓,郑非原地站定。 看着那个背影,罗心蓓终于回过神来他到底是谁。 她突如其来的勇气只敢让她说了这么一句,就逼着自己闭上了嘴巴。 背对着身后那个口口声声的「不喜欢」,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郑非转过身。 视线略过那双惊恐的眼睛,他平静地低下头,拉起罗心蓓的手。 “原谅你一次。”郑非说。 他拉着她继续走向电梯。 回去。 回到那座空中楼阁,在远离世界的地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或许会死,或许再也离不开纽约了。 罗心蓓赖在原地,她摇着头。 “我不要——”她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两条手臂逐渐拉紧,随着一方步伐的离开,快要变成了一条直线,直到再也拽不动她。 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身,向后看去。 少人来往的大厅中,空气在此因为二人的僵持,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杰森站在门口,他收回视线,转头让那台出租车先离开这里。 手握着那只手,不曾放松半分。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 “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又再威胁她!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眼泪不争气地又哗啦一下滑落脸颊,罗心蓓抽噎一下,她甩开郑非的手,转头就大步走去电梯方向。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发誓她等会就去会去给反滥用枪支组织捐款! 那头黑发决绝地走进电梯,独留郑非抱着艾莎站在原地。 他看着罗心蓓转过身面朝电梯外,抬起脚步冲电梯走去。 电梯门在他的面前关闭了。 那盘饼干一直没人动过,戴安娜站在料理台前,她面对着空荡荡的住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盘饼干还有没有它的用途。 比如,她可以用来让艾莎小姐认识一下数字。 眼睛盯着那枚阿拉伯数字2,戴安娜努起了嘴巴。她抬手挽了一下早就梳得光洁利索的头发,扭头看向电梯方向。 因为电梯刚刚想起了抵达楼层的提示。 身体绕过料理台,戴安娜向门厅走去。 黑色粗跟高跟鞋走进长廊,她惊讶地看着罗心蓓哭着大步走进了长廊。 她独自一人,没有带着艾莎。 连曼迪也没有。 也没有布莱迪先生。 电梯抵达楼层,又向下而去。 戴安娜在长廊上纠结了一会儿,她的双手伸在腹前的空气中,最终她迟疑地跟去了罗心蓓的方向。 那位年轻的夫人,她用力地在沙发中坐下,扭头对着窗外变成橘子汁一样的金色天空打着抽抽。 戴安娜站在客厅中,她拧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在她一共15年的职业生涯中,她很少瞧见这样年轻的雇主。也几乎没有见过哭得这样——呃——像小孩子一样崩溃的雇主。 几分钟后,电梯又响起抵达楼层的提示。 戴安娜扭头看去。 怀抱着艾莎,郑非大步穿过门厅与长廊。 “哦,布莱迪先生。”看着郑非怀中趴着的那条天空蓝色的裙子,戴安娜终于在这个古怪的氛围中找到了点事情做。 她认为她可以去照顾一下艾莎。 在这个可怜的孩子的爸爸妈妈陷入争吵的时候。 肩膀上的艾莎已经没了动静,只剩时不时抽一下鼻子。郑非迈进客厅。 阴霾密布的眼睛扫过客厅方向,停在那个赌气的背影。 顺着戴安娜伸来的双手,郑非把艾莎交给了戴安娜。 把艾莎翻过身来时,戴安娜就瞧见了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她赶忙把这个滚烫的小身体抱进怀中。 窗外帝国大厦的尖顶,骤然点亮了星条旗的颜色。 在原地停驻片刻,郑非走去沙发方向。 面朝着那个被黑发遮挡的侧脸,郑非在罗心蓓的对面的沙发中坐下。 他向后倚去,冷眼看着她时不时上下抽动的肩膀。 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给了她黑卡,钻石,他还会把他全部的遗嘱签给她的女儿。 或许他还会把他的妻子的位置也给她。 她将会拥有他的一切。 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已经足够对她有耐心了。 “妈妈——”艾莎在戴安娜的怀中翻滚起来,她拧着身子,伸出手对着空气找来找去。 “妈妈现在有别的事要做呢,艾莎。”戴安娜轻声细语地哄着艾莎。 她把艾莎横过来,想要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慢慢蹭进客厅的曼迪终于吭声了。 “我去给她泡一瓶奶粉吧——”曼迪支支吾吾地征求着戴安娜的意见。 听着曼迪的话,戴安娜看向了客厅方向。 那对年轻的父母,在曼哈顿的天空下各占两边沙发,静静僵持着。 戴安娜又低下头,她看着怀中不肯睡觉的艾莎。 “可以。”戴安娜点了点头。 她用力向上托了一下艾莎,打算带着她先回到房间中去。 向前迈了一步,戴安娜伸出了手,她把手塞进艾莎的脖子之间。 手指撑着额边,郑非看着罗心蓓用手一个劲儿抹着眼泪。 唇中烦闷地吸了一口气,重重沉进胸腔。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郑非平心静气地问她。 “先生。”抱着艾莎,戴安娜转身看向客厅。 她听着怀中艾莎断断续续地抽噎,抿了一下嘴唇:“艾莎小姐似乎有些发烧了。” 罗心蓓终于听到了这句话。 手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她赶忙站起身。 身边掠过一阵风,郑非比她先走去了艾莎的身边。 双手接过艾莎,郑非摸了一下艾莎的额头。 滚烫,比他的掌心的温度还要烫上几分。 那双大眼睛如今已经被眼泪粘在了一起,她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 她肯定是被吓到了。 “杰森。”郑非转头看向坐在餐厅中的杰森。 “给戴维斯医生打电话。让他十分钟之内务必到。” 杰森立刻掏出了手机。 “艾莎——艾莎。”罗心蓓泪眼朦胧地找去艾莎的方向。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艾莎的体温。 一只手挡开了她的手,郑非抱着艾莎。他甩下罗心蓓,神色阴沉地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想了一会儿,转身跑去冰箱门前。 十分钟后,戴维斯医生带着助理走出了电梯。 他穿着布莱迪医院中的白色外袍,一阵风似的就跟着杰森前往了郑非的房间。 “她看到了我——和她妈妈的争吵。”看着戴维斯医生检查艾莎的情况时,郑非眼中落下一抹阴郁,“或许她是被吓到了。” 体温计从口中拿出,戴维斯医生确认了艾莎的体温。 102.4华氏度。 于是他们谁都忘记了那份争吵,在艾莎高到吓人的体温中。 金钱买断了孤高的顶端,隔绝了与世界的一切纠缠。 窗外布鲁克林大桥方向上空绚烂绽放着烟花,对房间中陷入焦急的人们来说,像是一场默剧。 厨房中榨汁机忙碌地工作着,罗心蓓给艾莎榨了苹果混合猕猴桃汁,她用手腕背面擦走脸颊上黏糊糊的眼泪,慌慌张张的手,接过曼迪递给她的冰块。 冰块倒进果汁,她赶忙带着它跑去她曾经最讨厌的房间。 如果可以—— 看着艾莎闭紧的眼睛和烧红的脸庞,罗心蓓一遍遍地祈祷。 她不该不顾一切就非要带着她离开。 郑非抱起艾莎,罗心蓓用勺子舀着起冰凉的果汁喂进艾莎干燥的嘴唇。 她不肯喝,又哭闹了一场。 果汁洒在了郑非的手臂上。 一整晚,体温升起,降下,又升起。 时间就好像一定要与艾莎较劲儿。 哭着哭着,罗心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眼泪垂落鼻尖,在手臂上砸下一朵泪花。 脑袋昏昏沉沉地,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爬起来,看到的是斜前方空空的床榻。 她扭头向前看去。 那个人,他抱着艾莎站在窗子边。 就着凌晨时分的那一丝深色的天光,他一边在长长的落地窗前踱步,一边轻轻拍打着艾莎的后背。 艾莎仰着脑袋,躺在他的臂弯。她的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在他的怀中,艾莎终于不会再难受地哭闹了。 罗心蓓静静看着郑非的背影。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慢慢从窗边靠去扶手椅边,他似乎想坐下来。 艾莎醒了。 罗心蓓听到艾莎那小小的声音在喊他爸爸。 “睡吧,宝贝。”郑非继续走起来了。 他保持着曼迪教给他的该如何抱着孩子的姿势,手又轻轻拍打起艾莎的后背。 “爸爸妈妈都在这里。”他安慰着艾莎。 或许是想要陪着他,不想让自己在照顾艾莎中丢失任何一份职责。 罗心蓓慢慢站起身。 但她没有走过去,就这样站在沙发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快要一个小时。 罗心蓓看到凌晨的曦光在天边漫出了一丝金边。 艾莎终于睡着了。 也终于又一次退烧了。 双手小心翼翼把艾莎放去床上,郑非看着戴维斯医生又一次检查了艾莎的情况。 戴维斯医生确认了艾莎暂时没有问题了,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视线看了一会儿艾莎睡着的脸庞,郑非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 她站在那里,无声地看向他。 藏在昏暗的角落。 孤零零的。 总是这样。 在他的眼前,还有他的梦里。 于是他就会忍不住,向她走过去。 与梦中一样。 与他看到她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时的每一个瞬间一样。 皮鞋迈向那个女孩,郑非在罗心蓓面前站定。 他垂视着她,还有她眼中似乎无穷无尽的眼泪。 郑非低下头,他抬起手,给罗心蓓擦去眼泪。 温热的指腹擦过两边脸颊,又用手指轮番刮走眼泪。 罗心蓓低下了头。 她一言不发,看着那只手在眼前晃动的虚影。 手指背面沾满了眼泪,像一摊粘稠的血。 郑非抓起罗心蓓的手腕,他把她轻轻拽进怀里。 手臂穿过抽泣的后背,他抱着她,听着她在他怀中的微弱的啜泣。 手缓缓抬起,拍打起她的后背。 孤独的暗色,借着天边的一丝微光,在两道重叠的身影之边渐渐消散。 “乐乐。”郑非蹭了蹭罗心蓓的额边,他的声音是彻夜未眠的一丝沙哑,“你很辛苦。”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内,或许她也像今晚这样经历过为孩子费神的时刻。 独自一人。 或许是耳边那个轻柔的语气,或许是面前这个不该属于他的宽慰的怀抱。 又或许,自己其实太过贪恋拥抱。 眼泪又涌了出来。 额头向前一撞,罗心蓓把眼泪用力埋进郑非的肩边。 “是我自愿生她的。”她肆无忌惮地呜咽起来,“我没有妈妈了,也没有爸爸,我很孤独,我希望能有人永远不会离开我。” 手臂更抱紧了她一分。 郑非点头。 “我会是这一个人。”他信誓旦旦地,用拥抱来证明他的真话。 “马克。”罗心蓓哭着抬起头,“我是不是错了。” “什么?”郑非低头注视着她像钻石一样的眼睛。 罗心蓓摇着头。 “我不该生她的。” 她终于承认了。 她不成熟,太意气用事。 她孤独,但艾莎是无辜的。 任何一个人,都需要完整的家庭。 爸爸,妈妈。 她是个例外,但总有人不是。 耳边听着那个委屈的啜泣,郑非笑着摇摇头。 “不。” 手抬起,捧住她的脑后。 他低下头去,把她彻底包围在他的臂弯之中。 “谢谢你,乐乐。”郑非说,“你给了我们——” 眼睛迟疑地抬起,又下了决心般地垂下。 郑非张开嘴巴。 “一个家。” 第43章 计谋 木门推开一条细缝,一双粗跟高跟鞋迈进了房间。 房间内静悄悄的,戴安娜与曼迪的脚步陷进地毯,也静悄悄的。 戴安娜端着一杯温水,她悄然像一阵风一样越过在沙发上的那对年轻的父母,走去了艾莎睡着的床边。 太阳已经彻底在曼哈顿上空升起,金灿灿的光芒铺满了黑色系的房间。阳光拉伸进床尾铺着的地毯,一点一点,攀上那两具正相互依偎的身影。 又一点一点,照射在闭合的眼皮。 再次睁开双眼时,眼中满是长久哭泣过后的肿胀的干涩。 罗心蓓一动不动,她静静地呼吸着,抬起眼睛迟缓地试着辨认面前的景象。 枕在一条臂膀上的黑发,慢慢扭转了角度。 罗心蓓向窗外看去。 她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变成白日的天空,视线在窗外阳光照得放亮的玻璃上,转去了她的身旁。 那个总是狂妄自大的人,如今终于闭上了眼睛。他仰靠在沙发靠背,脖颈向后仰起弧度,沉沉呼吸着。 一夜过去,锐利尖窄的下颌已经冒起了一片青色的胡茬。 额前垂下几丝黑发。 像在三年前,他们在肯尼亚的清晨第一次坐在朝阳中时那样。 疲倦,狼狈。 但即便他是这幅模样,又总有一种会随时跃起本能扑猎的血性。 臂弯中那些细微的变化,郑非也睁开了眼睛。 嘴唇咽动一下,喉结上下滚动。胸膛中缓慢吸了一口气,他收回向后仰靠的脑袋,扭头向臂弯看去。 那双眼睛正安静地向他看来。 她直勾勾地,像从来没见过他似的。 四目对视一秒,罗心蓓垂下了眼睛。 她扭头看向了艾莎。 身体慢慢坐起,她离开了他的臂弯。 视线追着女孩的侧脸,郑非也向前方看去。 戴安娜正把体温计放进艾莎的嘴中。 他收回视线,抬手看了一眼左手手腕中的腕表。 时针正指向8点。 “九点会有一场董事会。”手垂下,郑非起身。 身体离开沙发,身下沙发皮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声,罗心蓓看回身旁。 她的视线,随着郑非起身后的步伐,转至面前,变成了仰望。 “去好好休息吧。”郑非在罗心蓓面前站定。 双手掐住腰边两侧,他环视一眼四处,转头看向罗心蓓。 眼睛垂视着她那副哭到蔫蔫的模样,郑非轻声笑:“结束工作后我会来看你们。” 他伸出手,手在她乌黑的头发顶部落下,又向下,安慰般地捧去她的脸颊。 那只强硬的大手很快在脸边抽走,勾起脸边的一些黑发,罗心蓓的睫毛随之轻颤。 她扭过头,望着郑非大步离开了房间。 「一个家」。 耳边想起他说的那句话。 她,他,还有艾莎。 直到望着郑非的背影消失在双开木门之后,罗心蓓才收回了视线。 她回过神,站起身向艾莎走去。 “现在多少度了?”罗心蓓在床边坐下。 她伸手摸了一下艾莎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体温似乎是正常的。 戴安娜拿出艾莎嘴中的体温计:“96.8华氏度。” 退烧了,罗心蓓终于松了一口气。 手指捏着体温计,戴安娜反复看了几眼罗心蓓的侧脸。不过她只是抿紧了她那两片严谨的薄薄的双唇,什么都没有说。 她扭过头去,与罗心蓓一起注视着艾莎沉沉的睡颜。 不管怎么说—— 那三张机票算是浪费了。 退票,又得扣除一大笔手续费。 洛杉矶,似乎离这里越来越远。 “妈妈——”艾莎睁开了眼睛,她蚊子哼哼似的,张开双手要妈妈抱。 正忙于退票,罗心蓓闻声赶快放下了手机。 “你醒啦。”罗心蓓抱起艾莎。 双手托起艾莎,像树袋熊抱宝宝一样,罗心蓓把艾莎抱进怀中。 自从艾莎出生后,她每生一次病,每痊愈一次。她就感到她像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然后更加爱她。 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枕在肩头,罗心蓓扭过头去,她捧着艾莎的脑后,忍不住一次一次地亲着艾莎的脸颊。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 艾莎趴在罗心蓓的肩膀上,她一个劲儿哼唧唧地叫“妈妈”。 【大卫】:【老板,艾莎小姐已经好了很多了。她刚刚与她的妈妈一起看了一会儿动画片。】 拇指向上滑动退出短信界面,拨出了一通通话。 手机贴近耳边,皮鞋踩着脚下地毯,办公桌后那张皮质坐椅转去了身后的落地窗前。 午后的阳光正当热烈,窗前卷下了一半的百叶窗,刺眼的阳光钻进百叶窗间狭窄的缝隙,把阳光分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光条。 手机在身边响起来电,打断了罗心蓓正专注看向艾莎的视线。 “吃过午餐了?” 听筒那头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嗯。”握着手机,罗心蓓点了点头。 她坐在沙发上,抬眼继续看着地毯上的艾莎。 她正和戴安娜一起看童话书。 就好像恍然回神一样,罗心蓓记起她正接着一通来电。 “你呢?”她也问他。 “我也吃过了。”郑非说。 罗心蓓默默点点头。 “哦——” 嘴角微微弯动了一下,郑非看着百叶窗。 “在做些什么?” 罗心蓓看向了艾莎。 “就坐着。”她如实告知,“看着艾莎。” “她好一些了吗?” “嗯。”罗心蓓点头。 听着耳边短暂的沉默,罗心蓓的眼神放空了一秒,她突然想起凌晨时分他抱着艾莎走来走去的背影。 来来回回,从黑夜走到破晓。 还有他睡着的脸庞。 手挽了一下耳边的黑发,罗心蓓抬起头。 “你休息了吗?”她问。 郑非摇头:“没有。” “你困吗?” “还可以。” “那——你现在要回——”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家吗?” 听筒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沉浸在暗影中的双眼,眯起了一丝笑意。 “你想见我吗?”郑非问。 他的语气轻佻,在手机中格外黏糊糊…… 这人怎么时时刻刻都在调情啊! 原本聊得好好地,突然这一句,罗心蓓一下子好像有点被噎住了。 “这里是你的家,你说了算。”她又大胆又不敢地嘀咕了一句。 她想起他的确什么事都要说了算,之前,昨天,时时刻刻。 她忍不住又气不过地撅了一下嘴巴。 握着手机,郑非低头笑起来。 “待会儿就回家。”他说。 罗心蓓点头:“嗯。” 童话书翻过最后一页,立体书页展开,是小美人鱼没有得到王子亲口诉说的爱意,她失去了永生的机会,在阳光下变成了白色的泡沫。 手扶着艾莎的后背,在身后通话听似已经挂断时,戴安娜转回了头。 她跪在地毯上,扭着身子默默看了一会儿罗心蓓的脸庞。 用她在早上时看着她那番欲言又止的眼神。 “夫人。” 几秒之后,戴安娜还是张开了嘴巴。 她用手撑起身体,起身走去了罗心蓓的身边。 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母亲,戴安娜的眼神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那样和善。 她总是严谨的眼睛也不再紧绷绷了。 “虽然我只是负责照顾艾莎小姐。”戴安娜诚恳地看向罗心蓓,“夫人,或许父母之间难免会有争吵,但是对于孩子来说,这实在是最可怕的事情。尤其是这些争吵出现在孩子面前时。” 她委婉地提醒了昨晚的争吵与艾莎心理间的关系,罗心蓓也很快明白了戴安娜的意思。 “我知道。”罗心蓓握紧了手机。 她看向艾莎:“以后不会了。” 电梯响起抵达楼层的提示,郑非拎着纸袋走出电梯。 穿过门厅处的那面石壁,皮鞋迈进客厅,停下。 原本拽着曼迪的裙摆闹着要看动画片的艾莎一下子就不闹了。 她抱着小手,用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只望着站在客厅中的人。 郑非张开手臂:“不认识爸爸了?” “嗯——”艾莎转头,她拧着眉头,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地来来回回找着罗心蓓。 “妈妈。”艾莎跑去了罗心蓓的腿边。 她抱住妈妈的腿,像小猫一样,想要顺着妈妈的腿向上爬。 完蛋了—— 罗心蓓心里慌了一下,昨晚的事情,艾莎似乎真的有心理阴影了—— 视线望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郑非,罗心蓓好声好气地哄起了艾莎。 “那是爸爸呀,艾莎。”罗心蓓指着郑非的方向。 她牵着艾莎的手,带她走过去。 “啊妈妈。”艾莎不管不顾地还是只想往罗心蓓的身上蹦跶。 她贴在罗心蓓的腿前,小手死死攥着罗心蓓的腰间的裙子。 实在没办法,罗心蓓只好抱起艾莎。 皮鞋向前迈去。 “艾莎。”郑非边走边提起纸袋。 手抓出纸袋中的小熊玩偶,郑非在罗心蓓身边站定。 “瞧瞧这是谁的礼物?”他像诱惑似的,把小熊在艾莎的面前晃晃。 看着小熊,艾莎迟疑了几秒,才伸出手。 小手伸出的瞬间,小熊跟着那只大手退了回去。 郑非微微俯身,他凑近艾莎。 “叫爸爸。” 馋小熊的眼神,顿时变成了害怕的模样。 艾莎转头看向罗心蓓…… God,是真的有心理阴影了—— 抱着艾莎,罗心蓓及时对着艾莎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你想试试吗?”罗心蓓问。 她指向郑非,“瞧,爸爸的手里有艾莎的礼物。” 她的语气轻柔,一口一个‘爸爸’,郑非也耐心起来。 在艾莎转头看向他时,他认同地点头。 眼睛怯怯地看了几眼不知道该不该喊爸爸的人,艾莎又看向郑非手中她非常想要的小熊。 “爸爸。”艾莎小声说。 她说完,用力含住了下嘴唇。 “乖女孩。”郑非眯眼一笑,他把小熊递给艾莎。 还在担心艾莎是否真的像戴安娜所说,因为见到了父母的争吵,然后把这一切变成了永远不会忘记的噩梦。十分钟后,罗心蓓就看着艾莎抱着小熊高兴地蹦蹦跳跳了。 身边沙发深陷,罗心蓓任由郑非紧挨在她的身边坐下。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艾莎好像不知道按到那个开关似的在客厅内疯跑。 深蓝色暗纹西装长裤裹住的膝盖,有意无意撞了一下腿边藏在印花长裙下的腿。 恶作剧结束,郑非提前扭头看去。 被撞一下,罗心蓓收紧了双腿。 她挪开看向艾莎的眼睛,转头看向身旁。 “什么呀?”她小声嘟哝着,用手捋了捋膝头的裙摆。 看着她内敛的侧脸,郑非只是笑。 手伸去一旁,挽住了她的手。 那只略微粗糙的掌心贴来掌心,茧子磨得掌心一阵酥麻。 手被惊扰地轻轻抽动一下,又继续停在那只宽大的掌心。 深蓝色暗纹西装的肩头,向一旁的单薄的肩头歪去。 “什么呀?”嘴唇凑在女孩的耳边,郑非学着她的语气。 温热的气息钻进耳廓,罗心蓓扭头向一旁看去。 那双如黑夜般危险又犀利的眼睛,清晰地映倒着她的模样。 她绷紧的脸颊,还有她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瞧的眼睛。 他也在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凑近的鼻尖,交错着彼此的气息。 那双眼睛隐藏着一抹笑意,垂下,看了一眼她的嘴唇。 嘴唇紧张地抿了一下,罗心蓓转开了视线。 “呃——”带着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罗心蓓才看向郑非,“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宽肩渐渐歪回原处。郑非坐直身子。 “水。”他放开她。 “谢谢。”他微微一笑。 对着那张突然挂上一副文雅客套的侧脸原地愣了一秒,罗心蓓起身。 她拎起裙摆,转身向冰箱方向走去。 拿出一瓶矿泉水走回沙发时,罗心蓓看到艾莎正站在郑非的面前。 她低着头,很是认真地看着郑非的手背。 小手抠了几下纹身,抠不掉。 “妈妈。”艾莎用小手点点纹身,她嘟着小嘴,“画画。”…… “爸爸的手上不是贴画,艾莎。”罗心蓓瞥了一眼郑非右手手背,一个合起的双羽翅膀,纹得几乎看不见手背的皮肤。 “爸爸的是用——呃——针扎的。”水塞进郑非手中,罗心蓓在艾莎的面前蹲下。 “是用给艾莎打针的那种。”她睁大眼睛,试着对艾莎去证明这个纹身与贴画的区别。 还有纹身的可怕。 否则艾莎也想要纹身该怎么办! “痛痛。”罗心蓓用杏仁美甲的尖尖戳了一下艾莎的小手。 “啊呀!”艾莎抱着小手,模仿着打针时一样的叫了一声。 “啊呀!”罗心蓓也学了一句。 她撅起嘴巴,假装艾莎打疫苗时呜呜的哭泣。 “痛痛!” “痛痛。”艾莎点着头重复。 抱着的小手,接着轻轻拍了拍郑非的手背。 “爸爸。”艾莎低下头,她撅起小嘴,使劲吹了吹。 “痛痛。”小手一个劲儿摸着那宽大的手背。 鼻尖中忍不住笑了一声,郑非点了点头。 “是的。”郑非捂住手背,“痛痛。” 他伸出手,勾过艾莎。 手臂揽着那个小小的身体,郑非拉起艾莎的手。 他低头,亲了亲艾莎的小手。 “谢谢艾莎。” 「家」。 不知道这个字是否真的拥有魔力,罗心蓓每次看向郑非时,她总是会想起他对她说的这句话。 一个家。 她,和他,还有艾莎。 不管她是否需要——她只知道,艾莎需要这些。 脑中难以控制的,又想起他把她抱进怀中的时候。 肩膀紧挨着那条有力的臂膀,罗心蓓看向了艾莎。 玩耍一会儿,郑非起身。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 “今晚我还有事。”他说,“没办法与你们一起吃晚餐了。” “哦——”罗心蓓也起身。 “艾莎。”她叫来艾莎,“你要对爸爸说再见吗?” “爸爸!” 艾莎已经能够又彻底地喊出“爸爸”了。 她跑去郑非的身边,张开双手要抱。 双手托起艾莎,郑非把艾莎抱进怀中。 “你想送送爸爸?对吗?”他抱着艾莎,抬起脚步向电梯方向走去。 跟在郑非的身后,罗心蓓难得把他送去电梯的门口。 她看着艾莎吧唧一下亲了一口郑非的脸颊。 “你今晚还要回酒店吗?”她问。 眼中停留着一抹笑意,郑非看向罗心蓓。 “是的。”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手向前伸去,勾过女孩的腰后。 “所以——”郑非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你想送送我吗?” “我已经在这里了呀。”罗心蓓装作听不懂。 那个怀抱与他怀里的艾莎一起凑来。 “接吻?或是——亲一下我的脸?” 他明晃晃地就提起这件事,罗心蓓闻言看向艾莎。 “马克!”她看着艾莎明亮纯洁的眼睛,皱眉提醒他,“艾莎还在这里——” “好。” 郑非点头。 他很好商量地扭转了脑袋,把脸颊凑了过来。 “亲我一下,我就走。”…… 这个亲亲狂魔—— 喉咙咕咚咽了一口,罗心蓓咬了一下下唇。 本着一个幸福和谐美满之家的信念,她吸了一口气,凑去那张侧脸。 嘴唇凑近脸颊时,那张脸猛然扭转。 一张嘴唇飞速落在她的嘴唇,又迅速抽身离去。 计谋得逞,对着罗心蓓瞪大的眼睛,郑非眯眼一笑。 “各退一步?”……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看着郑非放下艾莎,大步走进电梯。 这个混蛋—— 明明怎样想都是他更赚。 第44章 松饼 “(泰)原本定于五月的大选如今已经拖至7月,两方政党竞争激烈,但仍然尚未确定总理之位花落谁家。截止7月6日凌晨,目前选票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投票调查显示选票正出现了倾斜在野党其候选人曾承诺一旦上台,泰国将再也不回到由军方统治的时代。一切为了人民” “(泰)政策拟订推动泰国□□合法化草案,这一举动将利好旅游业。据模拟推算,草案或将提升泰国每年国际旅客数量5-10%,游客人均消费将从每人44000泰铢升至66000泰铢” 布莱迪大厦地下射击室内一片寂静,白色冷光灯照射着地面上黑色织花地毯,人型靶子整齐地排列在射击点的正前方。 手伸进铁盒,捡起几颗.45ACP子弹。郑非垂着眼睛,掌心握满了子弹,他把它一颗一颗塞进了手枪的弹槽。 弹槽已满,手掌在枪托底部向上拍去。 戴上隔音耳罩,郑非握枪踱步走去射击点。 耳罩隔绝了iPad中播放的来自泰国电视台的新闻,耳边只剩一片不掺杂任何一丝噪点的死寂。 皮鞋在射击点站定,眼睛看向几十米之外的射击点。 手臂举起,食指扣住扳机。 按下。 子弹飞速射出,枪在手中连续轻微上扬枪口。那双黑色眼睛满是沉静,直直盯着靶向,连睫毛都没有颤动。 十几声枪响,红色人形靶子心脏位置迅速布满了一圈孔洞,金属的高温烧透了纸张,弹孔冒出了阵阵白烟。 射击结束,郑非放下手臂。 左手摘下耳罩,他转身离开射击点。 站在一旁的枪支设计师威廉迈开了脚步。 “手感太轻。后坐力小。”郑非对威廉说。 他拿起手中握着的枪,观望着它的轻巧:“适合女性使用者。” 自从入夏之后,汉普顿的高尔夫球场也忙碌了起来。整片青绿的青草铺满了高低起伏的地面,每一颗青草的叶子上都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但是在那群会穿着手工定制的高尔夫球鞋踩进这片草地的人们来到这里之前,长柄刮子把青草上坠挂的水珠一下子抹了个干干净净。 几双纯手工定制定制的高尔夫球鞋接连踩进草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地某处停下。 此时日头正晒,草地被太阳照得油亮。那片被草地包裹的小湖,像一颗镶嵌在草地中的蓝宝石。 隔着墨镜,兰道夫扭头望了一眼前方。 太阳把他那张瘦削到似乎只有一层皮肉裹着骨骼的侧脸照得泛红,他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遮盖了他修剪得利索的白发。 穿了一身白色POLO衫与白色长裤,与周遭围绕着他的那群家庭成员们一样。 这群布莱迪们换下了在曼哈顿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在长岛绿意盎然的夏日中,身穿一身属于夏日的白色,看起来很是悠闲。 高尔夫球陷在青草中,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兰道夫挥出一杆。 视线在不远处那扇小旗子上收回,兰道夫的右手与戴着高尔夫手套的左手握紧了球杆。 “卡梅伦最近很是辛苦。”兰道夫说。他不紧不慢地用球杆在球边比划着,“我看到了昨天的国会会议。关于医疗补助的议案。” “DEM。”兰道夫说着,喉咙间沉下了一口气,“他们可真是绞尽脑汁总想着从我们的手里捞钱。去填满他们承诺的什么——医疗补助。” 想起这样“劫富济贫”的举动,兰道夫态度不清不楚地哼了一声,但每个人都能听出他的语气是百分之百在嘲笑。 “要我说。美国得有一大半人的医疗费用全都浪费在那些并发症身上。”兰道夫又扭过头去,他望着远处,漫不经心地嘀咕着,“滥用药物,生病,然后让我们买单。” 手握紧了球杆,他低下头,盯紧了那颗白色的球。 “他们最该做的事情是禁止毒品和禁止滥用药物。”兰道夫说,“而不是什么该死的,放任——” 球杆微微抬起,“嘭”的一声。 一点白色像抛物线一样飞去了四处都是的绿色之中。 兰道夫面前前方,保持着发球时的侧身。 “‘享受’生活的自由。”他补充了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是啊,爷爷。”卡梅伦站在父亲亨利的身边。 对于爷爷的话,他很是配合地耸肩,“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的语气十分正直,仿佛他正对那群滥用药物的人们感到不理解。 “哼——” 听着这些对话,郑非终于在卡梅伦张开嘴巴时低头笑了一声。 “是啊。”郑非抬起头,他的语气难辨真假,只有嘴角那抹嗤笑。 不过卡梅伦只是以为他在认同他的话,顺便,他对于弟弟给他保守秘密这件事感到了安心。 手臂被卡梅伦拍了一下,郑非只是笑着看着前方。 一球结束,兰道夫把位置让给了女儿詹妮弗,他站在詹妮弗的一旁,又开始嘀咕起他从父辈那里得到的人生格言。 比如什么:人得靠干活才能得到饭吃。又或者,人得时刻保持警醒,以及健康的体魄。 球按顺序被打了出去,跟在卡梅伦之后,郑非走去了发球点。 明亮的阳光,把那两条露在POLO衫之外手臂的麦色皮肤照射得更加健康。 5号铁高尔夫球杆刮起小球,炫技似的颠了几下球,才把球丢进草地。 眼睛望了一眼前方那面旗子,郑非收回视线,双手握好球杆,摆好发球前的站姿。 看到孙子的侧脸,兰道夫才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你与艾玛相处的如何了?”他问。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郑非说。 球杆扬起,他扭身打出一杆。 白色高尔夫球轻盈飞起。 “没准结婚之后你就会喜欢她了。”叔叔朱利安在一旁笑着说。 郑非笑着撇嘴。 “那只是浪费时间。” 高尔夫球鞋后退,他把球杆递给球童,顺便把位置让给安德莉亚的未婚夫保罗兰恩。 “好吧。”兰道夫笑了起来,他并没有一定坚持继续聊艾玛,而是说,“这是你的婚姻,你自己说了算。”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最好能尽快结婚。”那双蓝眼睛温和地看向郑非,“和你喜欢的女人。” 一直站在一旁的安德莉亚握着球杆,就像是逼自己闭上嘴巴暂时别揭露那个秘密似的,她赶忙在球童手里拿走一瓶矿泉水。 手飞速拧开瓶盖,安德莉亚仰头喝了一大口。 停驻在这片草地上的球鞋们接连迈起,踩着草地散着步似的一边聊天一边向下一号球洞走去。 兰道夫对于国会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或许人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自认为自己是),就对于能掌控权利而感到痴迷。他与卡梅伦还有儿女们讨论着那些议案,时不时对着那些议案发表一些他自己的看法。 直到他的第一个孙子迈尔斯带着女儿康妮来到球场,兰道夫才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可爱的康妮。 兰道夫忙着抱着康妮聊天,于是原本跟随前方的卡梅伦就放慢了脚步。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身边一个个的亲人们超越他的身边,然后在他看到郑非的背影时,他才重新迈开了那双白棕色相间的高尔夫球鞋。 卡梅伦跟上了郑非的身边,他抬起手臂,搭在了弟弟比他高上半头的肩膀上。 他们一起逐渐与爷爷落出了一些距离。只有他们的球童还跟在他们的身边,还有总是跟着郑非的杰森。 “那个狗仔。”卡梅伦的眼睛四处瞥了一眼,才压着声音继续说,“你是如何处理的。” “五百万。”郑非悠闲地看着前方,“相机和备份。” 这句简短的回复,卡梅伦愣了一下。 “然后?”他满眼期许地望着郑非,希望他能再说点没什么后顾之忧的话。 郑非耸肩:“我让他回家了。” “什么?” 搭在肩膀上的手臂收回,卡梅伦站在了原地。 他瞪着不敢相信的眼睛,看着郑非比他多迈出了几步。 “不会吧,不会吧。”卡梅伦干笑几声。 他又凑去郑非身旁。 “你怎么能放他离开?”卡梅伦压着声音快速说着,“你怎么能确定他只带了一个相机!” 嘴角微微勾起,郑非笑着转头向卡梅伦看来:“在白天讨论一条人命,这不太好吧?” “拜托,别开玩笑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这是——”卡梅伦右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有关布莱迪的一件事。” 他现在一副时时刻刻在意家族名声的正直了,简直与前几日混迹在违禁品与应召女郎们之中的糜乱形象翻了个天的不一样。 “好。”卡梅伦提起了家族,郑非点了点头。 “我会盯着他的。”他随口应道。 【大卫】:【戴维斯医生刚刚来了一趟,他说艾莎小姐没什么事了,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大卫】:【她在给女儿念童话书。】 忙于看大卫发来的短信,郑非已经不再管卡梅伦又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跑去爷爷的身边了。 他放下手机,入目的四处是一片空荡荡的绿油油,扭眼看去,只剩前方那些走进树荫下的那群白色的背影。 她在给艾莎念童话故事。 短短一句话,眼睛凝望着那颗绿树,脑海中,浮现了飞机中的那条门缝。 昏暗的,开着一盏夜灯。 他坐在外面,听着她坐在里面。想象着她的声音,出自那张正轻柔地张合的嘴唇。 原本打算跟去前方的脚步,在草地长久地停驻。 一分钟后,郑非转身,他大步向停在小路上的那辆高尔夫球车走去。 老板在面前经过,杰森仍然站在原地,他扭着头,看着一个球童鬼鬼祟祟地躲进了球场边缘的灌木丛后。 那个身影,有些眼熟。 “先生。”杰森叫住了郑非。 他警觉地抬起脚步,已经准备向那个球童迈去,“我认为他有些古怪。” 尤其是在汉普顿。 这个曼哈顿政要名流们喜欢出没的地方,随便一个古怪的行为都值得怀疑。 身影窜进草丛,叶片之间发出沙沙的轻响。一只瘦巴巴手还没来得及抠出卡在胸前口袋上的针孔摄像头,两个高大的身躯骤然迈进灌木丛。 六目对视一眼,草间那个瘦长的身影敏锐地弹了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就想往树后面窜,杰森身手更加敏捷,他甚至判断了这个蚂蚱想往哪里窜,提前伸出了手。 高尔夫球杆伸出,撩开一片草丛,露出了草丛后缠斗的身影。 郑非在草前站定。 他垂着眼睛,打量着那个被杰森按在地上的男人。 视线扫去那个男人的脸上,郑非没由头地笑了一声。 “又是你。” 刚刚卡梅伦口口声声想要一绝后患的人。 “呃——先生。”狗仔趴在地上。 他的脸颊贴着一片湿润的青草,艰难地拧着头看着草丛后身穿一身白色的男人。 “哇,太巧了哈?” 他嬉皮笑脸的,似乎单方面把冤家路窄改成了阔别重逢一样的友善。 盯了那个狗仔几秒,郑非抬手挥挥。 杰森迟疑了一秒,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把狗仔按得死死的膝盖与双手,然后缓缓放开了他。 身后失去那份沉重的制约,狗仔又恢复了那个轻快的模样。 他用双手撑着身体爬起来,捡起了掉在一旁的球童帽子。 “别担心。”狗仔戴着帽子说,“我才刚来这里没多久,什么都没有拍到。” “所以——”他慢慢起身,“下次再见?” 高尔夫球鞋抬起,一脚踹去狗仔的胸膛。 扑通一声,狗仔摔回了草地里。 “我现在用一根球杆就可以把你的脑袋像高尔夫球一样打。”郑非走近狗仔。 手握着球杆,他说着,的确用手中那根铁制的球杆挑起狗仔的脑袋。 “闭上你的嘴,可以吗?”郑非说,“拿着那些钱,去安静地生活。” 球杆放开下颌,代替手,或者一把刀。向下,停在狗仔的心脏上。 球杆用力抵了一下心脏。 “他们问我要你的下落。”郑非垂着眼睛,欣赏着球杆的流线。 眼睛抬起,他微微一笑,“但我可是非常尊重你的人权。” “哦——”狗仔躺在地上,他捂着肚子,呆呆地点点头,“谢谢。” 再一次看着那个狗仔在面前窜走,杰森还是认为这不太对。 他整理好衬衫,犹豫地跟上郑非的背后。 “可是,先生——”杰森总是忍不住盯去哈利与约翰带着那个狗仔离开的身影。 球杆扔给了等在草地上的球童,郑非也看去了前方。 “这是卡梅伦的事情。”他说。 运动鞋飞速迈前,安德莉亚大步迈过草地。 她独自一人,笔直地冲着前方走去。 “嘿。”距离堂弟还有十几步之遥,安德莉亚就张开了嘴巴。 “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对爷爷说她们的存在?” 趁着周围没有别的人,她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聊起这个话题。 郑非闻声停下了脚步。 他在高尔球车边站定,扭头看去。 “呃——”他很是认真地蹙起眉头,“很快?” 想起她之前猛地甩开他的那份力度,郑非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谢天谢地。”安德莉亚捂住心脏,“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看每个人对于你突然抱出一个两岁的女儿时的神情了。” “我甚至梦到这些了。”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就好像她时时刻刻要咽下那些秘密一样费劲。 “爷爷看起来十分震惊。” “没准你的梦是真的。”郑非笑着说。 手放下,安德莉亚打量了一眼郑非。 “你要去哪?”她看向他似乎正打算坐上这辆高尔夫球车。 “回家?”郑非弯腰上了车,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去见我女儿。” 他眯眼一笑:“和她的妈妈。”…… 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开走,安德莉亚还站在原地。 天啊。 对着空气,安德莉亚摇了摇头。 她还是难以相信他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 两岁,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容易时不时消失一秒母爱的时候。 因为小朋友还不太会说话,但是她已经很会思考了。 尤其是对于不爱吃的东西。 还有戴安娜所说的秩序敏感期。 坐在餐桌边,罗心蓓看着艾莎吃着那份曼迪做给她的点心。 这是一幅很温馨的画面。 金红色的夕阳穿进环幕楼层的整面落地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一片金子般的汪洋。 餐桌边坐着她与艾莎,曼迪刚刚还为她做了一杯焦糖奶茶。 除了,艾莎又一次把南瓜松饼上的南瓜块抠了出去。 那张小嘴嘟着,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抠着南瓜。 她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因为艾莎嘀咕的是婴语。 南瓜扔在了盘子四周,平滑的松饼变得坑坑洼洼。数着第六块南瓜颗粒,罗心蓓默默咽下一口气。 “艾莎。”罗心蓓心平气和地看向艾莎。 她挂着慈母般的表情微微一笑,“你要把它吃掉呀。” 艾莎抠着松饼,她头也不抬地另外一只小手:“不要不要。” 叛逆期是真的到了—— 一时之间,罗心蓓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事情。 她发誓会永远爱她,但是,她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眼睛垂下一秒,盯着艾莎那只忙碌且叛逆的小手。 再抬起时,眼中布满了希翼,也下定了决心。 “你不可以挑食。”罗心蓓说。 身子向前,她慢慢凑去艾莎的身边。 “如果你挑食——”她的语气突然充满了严厉,“你爸爸就会打你的屁股!” 有他在也不是什么坏事—— 罗心蓓高高兴兴地看着艾莎似乎是被‘打屁股’吓得而停下了小手。 最起码,她可以把坏事推去他的头上。 趁热打铁,罗心蓓又赶快说:“爸爸也不许你吃棒棒糖!” 反正是怕他,又不是怕她。 小手抠了松饼,沾了一些松饼碎屑。艾莎抓放着小手,她不抠松饼了,而是坐着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 电梯响起抵达楼层的声音,爸爸应声出现。 垂在黑色吊带长裙背后的黑发甩起,罗心蓓扭过头看去。 那个一整天没动静的人正站在那里。 被她用来吓唬艾莎的人正站在那里。 手默默在桌沿边滑下,罗心蓓心虚地抿了一下嘴唇。 “爸爸。”看到爸爸,艾莎高兴地在椅子上弹了一下。 她似乎很快想起了妈妈说的话,连忙摆着小手急得往罗心蓓那边挪:“啊不打不打!”…… “哦,不打不打。”罗心蓓抱过艾莎,她用中文哄着她,“你把南瓜吃了就不打。” 她伸出手臂,把可怜巴巴的松饼端来艾莎的面前。 “你要吃吗?” 艾莎点头:“嗯。” 有会打屁股还不让吃棒棒糖的爸爸在,艾莎握着自主进食的勺子,终于好好吃起了她的松饼。 看着餐厅中那个好好坐在这里身影,嘴角也忍不住挂起了一丝笑意。手轻盈拉开一把餐椅,郑非在罗心蓓的身边坐下。 他抬起手臂,自然地搭去罗心蓓身后的椅背。 罗心蓓抱着艾莎,她转头看向郑非。 他的脸庞泛着红色,似乎是被热的。 “你吃过晚餐了吗?”她生疏地与他这样问候着。 郑非摇头:“还没有。” 眼睛柔和地看向一旁。 “你呢?”他问。 罗心蓓点头:“我吃过了。” “哦。”视线注视着罗心蓓的脸庞,郑非轻声应着,“真不错。” 一这番不算热络又看似很亲密的尬聊结束,罗心蓓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他们就这样坐在这里,看着艾莎吃着曼迪给她做的南瓜松饼。 叉子插起一块松饼,艾莎伸出手臂把它递向旁边。 “爸爸。”艾莎用空闲的小手指着郑非。 郑非笑起,他向一旁躲了一分。 “爸爸不吃。”他摇头。 “艾莎是宝宝。”他又说,“爸爸是大人,嘴巴不干净。” 艾莎懵懵地,她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她扭回脑袋,继续吃自己的松饼。 小手把松饼塞进嘴里,艾莎突然伸出叉子指向郑非。 “爸爸,吃,妈妈。”她口齿沓樰團隊不清,小手拍拍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 这一连串单词加上动作,罗心蓓顿时傻在原地。 她看着艾莎脑袋,因为这句话代表的含义,耳朵泛起了红色。 那阵红,从耳朵飘去脸颊。 在黑发间,格外明显。 沉默几秒,罗心蓓扭头瞪向郑非。 他正笑得十分灿烂。 她压着声音埋怨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第45章 岩石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柔软的床榻疯狂弹动着,床垫撞在床头木质框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伴随着着一个女人正不断地夸张的喊叫。 经历数十下撞击,床垫斜出了一些夹角,带动着床头台灯也晃动起来。 金色灯链在灯罩下像钟摆一样来回摇晃,枕在金发之中的脑袋扭向一侧,女人大张着嘴巴,她神色淡定地保持着频率叫喊着,把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向一旁伸去。 在一番颠簸中,手指勾过了扔在床头的银色亮片手袋。 “上帝,就是这样。是这样。”女人还在叫着。 她声情并茂地仿佛正在吟诵着莎士比亚诗集中的诗句,伸出手臂紧紧勾住肩头上那个男人的脖子,然后摸出了手袋中的手机。 男人俯着身子,他还沉浸在一番豪赌后狂赢几把的兴奋,还有握着大把美元后顺便在拉斯维加斯遇到的美好,埋头苦干。 床榻扑通扑通,声音遍布了整间套房。 直到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似乎有人正疯狂捶打着套房的门板,在房间内的忙碌声中,像什么狂追着车辆后面不放的杀人狂一样执着。 “哦——”房间内男人终于听见了那势必要把门板敲破的声响。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满头大汗地吸吸鼻子。 “我不记得我叫了客房服务。”他呼哧带喘地捋着头顶的黑发。 “哦。”女人娇俏地皱起眉头,“没准是我点了酒水。” 她说完,就躺在这里,看着男人捡起浴袍穿上好去帮她开门拿来她的订单。 房门打开,门外并不是什么酒店服务生。一个高个子白人男子站在门外,在瞧见门内的男人与那身浴袍以及汗流浃背的模样时,他原本平静的脸庞顿时瞪出一个无比愤怒的模样。 “你该死的。”男人猛地扑进了房间,“那是我老婆!” 20分钟后,这个忙碌的房间在经历了一番‘平静’的聊天之后,两个身影迈着快活的大步离开了这里。 关上房门,掩盖了屋内的被翻找的一片狼藉。 离开房间,走出电梯。女人跟在男人身后,她踩着高跟鞋,一溜烟地小跑着穿过酒店大堂中的安保向外跑去。 金色旋转门一圈一圈地旋转着,放进形形色色的人走进魔靴酒店。 一双金色高跟凉鞋夹在几双运动鞋之后,垫着脚尖轻盈地踏进了这家富豪们在拉斯维加斯时最喜欢入住的赌场酒店之一。 手整理着凌乱的假发,刚刚在房间内出来的女人瞧见了新来到这的朋友与她的搭档。 四人见面,仅对视一眼,就凭借其中两人脸上满足的微笑明白了刚刚肯定是大赚了一笔。 高跟鞋脚步不停,新来到这的棕发女人对着金发女人抛了一个飞吻。 “待会儿见。” 忙碌的高跟鞋,一路踩进了前往赌场的玻璃门。 筹码推向玩家,荷官在牌桌后站直了身体。 他用双手花式洗着扑克牌,那双敏锐的双眼看去玩家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是刚刚来的,花了几分钟就和牌桌边的男人聊得有来有往。 那暴露的衣服,夸张的妆容,还有过分的热情与时不时娇滴滴地歪歪脑袋。 视线收回,牌已洗好,荷官开始发牌。 玩家一张牌,庄家一张牌。 “你的女朋友?”把牌发给男人时,荷官像聊天似的问道。 他已经连续四天看见这个女人出现在三个不同的男人的身边了。 这番委婉提醒男人或许得提防这些出现在赌场中的漂亮女人的话,男人却没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流连在女人明艳动人的笑容中,慢半拍地才想起自己该看看手中的牌。 扑克牌拿在手中,男人笑了起来。 “拉斯维加斯发生的事,就留在拉斯维加斯。” 这是每个来到维加斯的人都会念叨的一句话。 留不下,带不走。 一场纸醉金迷的梦,管他是真是假。 纽约州——纽约 身影立于窗前,深蓝色的夜幕覆盖了天空,只留天边那一丝金色的晚霞。 面对着曼哈顿即将到来的夜晚,郑非接起通话。 “老板,最近那些女人又出现在赌场中了。” “知道了。” 视线在玻璃上收回,郑非低头挂断这通来自拉斯维加斯的电话。 手机屏幕熄灭,他抬起眼睛,继续看向在镜面反光中那个在客厅中走来走去的身影。 手机塞回了西装长裤口袋,郑非转身离开窗边,踱步走向身后。 黑色长绒地毯上,那些充满童趣的童话书封面简直与四处简洁沉寂的暗色格格不入。 它们色彩缤纷,像给一个冷漠的人身上打了一块块的花补丁。 手捡起那本《这是什么呀?》早教绘本,罗心蓓站起身子。她走去沙发上,又把一本童话书放进臂弯间。 这些沉甸甸的书籍,她每晚都会把它们带回艾莎的房间。 她总是尽量把艾莎的东西留在艾莎的房间之内,尽管这里是他所说的他们的家。 但或许是那些冷色调的设计,总会让她觉得她们只是住在这里而已。 也可能——是她也并不清楚她目前是已一种什么样的处境留在这里。 怀抱这些童话书,罗心蓓扭身四处看了一眼。她打算再看看这里还有没有艾莎遗漏的玩具。 她会把它们一并带上楼去。 皮鞋走向客厅中那个转来转去的背影,郑非在罗心蓓的身后站定,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童话书。 大手抓着厚实的书籍,把它们扔去了沙发上。 臂弯中的沉甸甸的感觉突然放轻,罗心蓓茫然扭头看去。 手臂穿过女孩纤瘦的腰后,轻轻环绕。 腰在臂弯间扭转,罗心蓓转过身。 她抬起眼睛,撞上那双正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夕阳落幕,背后曼哈顿那股浓郁的蓝调消弱了他眼中的凌厉。他含着一抹笑意,眼中凝结了两抹深邃。 柔和的,满是吸引的。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一只手,拉起她的手。 鬼使神差的,她就跟着他的步伐乖乖向前走去。 两道的步伐声闯进宁静的长廊,意犹未尽地停下。 耳边一声沉重的呼吸声,罗心蓓被推向了墙壁。 岩石做成的墙壁,隔着裙身一层薄薄的布料,硌着整片后背。 黑色皮鞋分立于两只并合的矮跟高跟鞋两边,短暂停住。 手钻进黑发,捧起那张一瞬间又悄然变得绯红的脸庞。 鼻尖交错,罗心蓓闭上了眼睛。一阵呼吸迎面而来,像破土而出的青草一样蓬勃。 “这里没有艾莎。”郑非低声笑起。 笑时的鼻息喷洒在脸边,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你简直——” 她实在有点佩服他了—— “我一整天都在想你。”郑非说。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的近乎耳语…… 罗心蓓望着郑非。 “是吗?” 她的语气与她的处境一样,退无可退。也有点故意不解风情般的平静。 视线垂下,落在那片玫瑰一样的红色。 “嗯哼——”郑非低头。 鼻尖哼出气息,接而抽了一口气。 白色衬衫拉伸着,勾勒出平坦宽阔的脊背,与绷紧臂膀时肌肉的轮廓。 捧在脸颊边的右手向后滑去,指腹钻进她脑后浓密的发间。 他慢慢抿过那双唇,难以自拔地想要吮紧。 于是罗心蓓嗅到了那股好像在林间湖泊中散发出的木质的香气。 它在眼前笼罩的阴影中蒸腾着。潮湿,又干燥。像被滚烫的阳光照射着。 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间的臂弯之上,罗心蓓扭仰起头。她抵在面前胸膛上的手,慢慢缩起,虚虚攥成了拳头。 两只嘴唇贴紧,一方轻轻离去时,粘起了下方的嘴唇。 喉结上下滚动,郑非咽下一口呼吸。额头顶向前,抵在罗心蓓的额头。 “你想我吗?”郑非问。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那张嘴唇近在咫尺,唇间气息张张合合。 像一阵轻风,也像诱惑一样。 也一点也都不在意别人是不是会认为他自作多情。 “一点点。”罗心蓓只好这样说。 “一点点?”郑非轻声反问。 “这也够了。”他笑,“我可以钻进去——” “一点一点,占满,你的心。”…… “你——你——”罗心蓓哑口无言,她只眨着眼睛干巴巴地看着郑非。 他似乎完全不担心她是否会联想一些别的。 支支吾吾的嘴唇,又被郑非扭头抢着吻住。 “看看我们现在有多好。”在吻的间隙中,郑非说,“坐在一起,陪艾莎吃晚餐。躲起来——接吻。” 嘴唇轻蹭着女孩的嘴唇,他说话时嘴唇的一张一合,在她的唇边变成了接吻的频率。 “今晚还要让我走吗?”郑非问。 手臂捞紧那似乎像一支玫瑰一样柔软的身体,郑非弓着身子,吻去罗心蓓的嘴角。 嘴唇向下,点过她的下颌。他垂着眼睛,看向她的颈间。 那些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也像一朵朵玫瑰。 没有绽放的,还是小小的花苞。 脖间落下几个吻,他很轻,像是在安抚她。罗心蓓还是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我只是——”罗心蓓推开郑非。 “我们总得慢慢来吧——”鼻尖与脸颊泛着一层暮色般的朦胧,她微喘着气,抬起眼睛,“聊聊天,一点一点的接触——” “哦。”郑非笑了一声。 他歪歪脑袋,诚恳地看着她:“我以为在肯尼亚时我们就对彼此的底细已经很是了解了。” “啊,我忘记了。”郑非抬起头,微眯双眼,“有人当时名叫林乐乐。” 他说完,故作询问地看向罗心蓓。 他开玩笑般地提及她一开始就不诚心的结盟,罗心蓓微微张着嘴巴,她眨着眼睛,一时语塞。 “那是迫不得已——”她有点尴尬。 “好。”郑非爽快点头,“我原谅你了。” 他自顾自的大度,罗心蓓有些无语。 她又想到前日晚上。 明明是他说谎,毁约,不肯让她回到洛杉矶,他却也说他会原谅她。 罗心蓓的确无语地瞪了一眼郑非。 扶在胸膛前的手向前一推,她扭头就要走。 “哎哟——”郑非瞬时抬手捂住胸膛。 他垂下头,很是被刺痛般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罗心蓓被吓住了。 她想起他身上的那些狰狞的伤疤。 “你的枪伤还在疼吗——”她有些不忍心地看着他好像正疼到直不起的身子。 “疼也没关系。”郑非望向罗心蓓,“因为你还活着。”…… 这人有病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 长睫毛默默眨动着,耳边回荡着这句深情到爆的话,罗心蓓沉默了几秒。 “哦——”她的喉咙中挤出了这句回应。 郑非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郑非认同地点头。 手放下,他站直了身子。 “我们是该好好的,彻底的去了解对方了。”他的眼中满是笃定,“为了——更好的恋爱。” 扶着女孩腰边两侧的大手,慢慢滑向了腰后。 两条手臂交叠,收紧。郑非把罗心蓓圈抱在自己的身前。 第一个吻,像蜻蜓点水一样。 他吻了一下,就离开。 他笑着含起下唇,看了一眼罗心蓓的表情。 她的睫毛随着他而起起落落,那双黑色的眼睛,眼中的光影也在随着他而起落。 郑非歪头,他低头继续吻去。 那阵阴影重新俯来,罗心蓓仰起头。 她逃也逃不了,索性闭上眼睛。 嘴唇紧贴着嘴唇,她听着他又仿佛把那根青草压回土地后的变得压抑的气息。 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竭力要走她的呼吸。 手向下滑去,罗心蓓攥紧了郑非手臂上的衬衫。 她默默待在他圈禁的阴影之中,只与他纠缠。 下一秒,罗心蓓推开了郑非。 “我们在恋爱吗?”她向他求证她的位置。 她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件事。 他的孩子的母亲?一时兴起的想要追逐的女人? 那个同盟只有三天而已,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 他让她留在这里,然后呢? 那个「家」,在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听起来好像一个泡沫一样易碎的梦。 会不会多在阳光下飞上一会儿,就‘啪’的一下消散成一团空气。 郑非勾起嘴角。 “想和我结婚?” 罗心蓓的脸颊噌的一下红了。 他的语气轻浮,她瞬间想象起他是不是之前也会在和别的女人亲近时用这句话来逗她们开心。 财富与地位,做成一个黄金般的鱼饵。 鱼上了钩,没准他也不想玩了。 她不想去证明自己与别人是否与众不同,或许她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可每个人都会这样认为自己也是与众不同的。 又或者,在他的眼里,她还是被归为——一个女人。 只要他想,她就是唾手可得的。 他不想,她就得离开。 罗心蓓窘迫地皱着眉头,她不情愿地看向他。 “我没说这个。” “嗯。”郑非轻声一笑,“那我们就没有家了。” 后背重新向后撞去,岩石卡进后背的皮肉,罗心蓓微微皱眉。 郑非拿起罗心蓓的双手,一左一右,搭在他的肩膀。 “不想待在纽约?”郑非突然好声好气起来。 罗心蓓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又在钓她。 没准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明天就得给她再弄来一个保镖跟着她了。 手抬起,轻轻挽着女孩耳边的黑发。看着自己的指尖在罗心蓓的脸颊边停顿,郑非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纽约。” “什么?”罗心蓓有些诧异。 “我喜欢拉斯维加斯。”手落下,郑非挑起罗心蓓的下巴。 他笑着,像说出了什么秘密似的低声,“你想要了解我,可以在拉斯维加斯开始。那里是我的世界。” 奔驰越野开进比弗利山庄,在一栋白色别墅门前停下。 “嘿,妈妈。” 打开家门时,雅各布发现了那个罕见出现在厨房中的背影。 不知道她在忙活些什么,身体像开了打蛋器似的震动。 听到了雅各布的声音,那个背影也没停止忙活。抱着一桶蛋黄混合面粉的蛋糕液,琳达塞斯甩起一头金发转头向这看来。 “你吃过晚餐了吗?”她将关切的目光投去儿子的方向。 同时,她还在用打蛋器奋力搅打着怀中的不锈钢桶。 手握着打蛋器,手腕上的镯子与耳朵上的耳环一起晃个没完。 雅各布抓了一把金发。 “在店里吃过了。”他回道。 他拖沓着脚步,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而琳达认为他似乎只是太累了。 “你想试试我的华夫饼吗?”琳达望着雅各布走动的身影,高兴地晃动着肩膀,“相信我,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变成一堆烧焦的碳了。” 迈向楼梯方向的脚步暂停了。 “呃——好吧。”雅各布还是同意了。 他扔下手中的沾了涂鸦油漆的短袖衬衫,又拖着那仿佛抬不起脚的脚步来到餐厅中坐下。 琳达满意地一笑,她转过身,继续数着她该把蛋糕液搅打至表面冒出一层气泡才行! 晚上九点,可以望去整个洛杉矶的落地窗中已然只剩那片城市的光影。 壁炉中,火焰灯轻快地跳动着,黄油刷在华夫饼机的铁面,散发出一阵香气。 听着妈妈忙活华夫饼的声音,雅各布掏出了手机。打开手机屏幕时,他总是下意识地点进ig界面。 翻找追踪的名单,在第五个那个抱着一条白色小狗的女孩的头像上停顿了视线。 然后,不管提醒自己多少句她已经与她的丈夫重新在一起了,也还是会慢吞吞地点进她的ig页面。 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更新ig了。 雅各布又继续翻着他已经看了很多遍的她的ig,从她的高中生活,到她的大学,又到她在一个阶段内再也没有发过自己的生活,只是经常拍摄一些傍晚时的天空。 直到她前往拉斯维加斯。 拇指停在那张躲在红蓝色灯光中微醺的笑脸,这是她的最后一条ig。 退出ig,雅各布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被他设置了壁纸的画。 女孩脸颊的晕影,还有她被风吹乱的黑发。 握着手机,雅各布又点进了ig。 拇指点开私聊页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给她发一条消息。 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雅各布垂下了眼睛。 算了。 他还是决定没有这样做。 等开学之后,他们在学校再见吧。 第46章 啤酒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室外温105.8华氏度。 直升机飞过一望无际的荒漠,赶着天边的那片仿佛山火一样火红,飞进了这片缤纷多彩的繁华。 遍及全城的老虎机在日落时分与城市一起闪动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名贵超跑飞速驶过种满棕榈树的大道,燃动的发动机在身后留下一片引擎的轰鸣,飘散在干燥的热风中。 那风里还带着一片验钞机哗啦啦滚过美元的声响,或是筹码叠加在一起时清脆的碰撞声。 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张着嘴巴,依靠吞噬着贪婪而越发茁壮。 一双黑色皮鞋迈进长廊,轻轻陷进铺满的暗红色地毯,沿着寂静向前走去。 视线散漫地掠过两边房门的号码,郑非背起了双手。一枚金色筹码在背后右手指间来回翻动,他悄然无声地经过一个个紧闭的房门,一路走去快要接近走廊尽头。 皮鞋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手中筹码也停止了转动。 眼睛再次确认了房门上金色牌子中印刻的【2015】,郑非侧过身去,耳朵贴近门板,他听了一下动静。 门内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撞击声。 郑非站直身子,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床垫扑通扑通地撞击着床头木架,床头木架又撞击着墙壁,金发女人跪在床上,她扶着床头,伸手去摸去床头柜的方向。 或许是人一旦陷入挥金如土后的痛快,就格外卖力。 包括他妈的她身后这个墨西哥佬。 她连续四次摸去床头柜方向,都被这个操蛋的墨西哥佬把手抓了回去。 他一定要把她的手别在她的身后! 去他妈的上帝,女人在心中骂道,她已经超过工作时间了! 现在真是白白送给这个墨西哥佬几十下。她发誓她待会一定掏空他的钱包,再用他空荡荡的钱包对着他的肥脸死命扇他几十个耳光! 不甘心延长工作时间的手,又挣扎着从汗津津的肥手中抽了出来。女人背对着男人,她烦闷地翻着白眼,又想把手摸去床头柜。 该死的,她下次要记得把手机放在枕头下。 “哦,宝贝。别动。” 那个墨西哥佬又发现了女人不专心的手,他这回甚至有些熟练了,轻而易举就在她快要摸到手袋时捉住了她…… “操!”女人高低起伏的喊叫变成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脏话。 她的脏话,反而令男人高兴起来。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咬牙继续卖力了。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它很有频率,在屋内乱得一团糟的节奏中,它保持着敲三下为一组,连续敲了很多次。 门内似乎正为美色所倾倒,手敲了十二下门,却毫无相应。 郑非收回了手。 左手抬起,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 时针指向18:02。 黑色秒针走过百达翡丽白色表盘,门猛然向内打开。 打开门时,墨西哥男看向门外。门外站着一个身穿一身黑色的男人,他十分高大,在看着手腕上的时间。 一个健壮的身躯突然出现在这里,墨西哥男打量了一眼郑非,他抓着门口的把手,眼神中顿时充满了警备。 “你找谁?”他用一股墨西哥口音的英语问道。 郑非放下手,他转身面对房内。 他俯视着这个小个子胖男人,微微一笑。 “你。”他说。 “我是马克布莱迪。”郑非背起双手,“魔靴酒店的负责人。” “呃——”男人仰着头,他望着郑非,口气还是很冲地问,“你来干啥?” “你的床上有一条毒蛇。”郑非说,“我想我最好来解决一下,免得你被毒蛇缠身。” 皮鞋向前迈去,郑非抬手挡开男人。 或许是他那句「毒蛇」,男人真的以为是一条真的毒蛇。他被吓到了,鼓着眼睛乖乖地向后退了一步。 房门关上,手枪上膛。 郑非绕过客厅,沿着掉落一地的衣物,他向房间内走去。 趁着男人离开房间,女人已经发完了短信。信息显示已读,她捧着手机,准备用那副甜腻的笑容把工作持续到结束。 手臂举起,枪口指向了床上的女人。郑非在床边站定。 “给你的毒蛇搭档发完消息了?” 雀跃的步伐跑进长廊,在【2015】房门前站定。 棕发男人喘匀着呼吸,他抬起手的一瞬间,一连串急促地敲门声在走廊中骤然响起。 急切,仿佛带着好似被欺骗的愤怒。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 “你——”看到房间内那个英俊又一身黑色西装穿戴整齐的男人,作势要扑进去抓奸的棕发男结巴了一下。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对这个超出预料的画面实在有些没反应过来。 男人傻楞楞地盯了一秒郑非。 下一秒,他就瞪起眼睛。 “你该死的,那是我老婆!”男人愤怒大吼一声,他伸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要扑进来。 一把手枪举起,对准了脑门中央。 枪口顶在头上,男人紧急刹车停在原地。 门外飘过一个黑影,杰森出现在男人身后,他毫不客气地抬起一脚,男人被踢进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了,女人跪坐在床上,她被反绑着双手,嘴巴被塞了一条餐巾。她呜呜摇晃着脑袋,看着同伙被黑衣男人按倒在地。 “警察五分钟后到。”杰森抬头对郑非说。 他用膝盖狠狠桎梏着那个棕发男。 这一来一去的好像电影一样的戏目,那个墨西哥胖男人已经看傻了眼。他喋喋不休了一大段墨西哥语,但没人理会他到底说了什么。 郑非收起枪,他信步走去女人身边。 一枚价值1万美元的金色筹码在女人身边找了一圈,最终塞进了她的手袋。同样另外一枚筹码塞进了棕发男人的牛仔裤口袋。 忙活完后,郑非转头看向身边。 “别担心,先生。”郑非友好地拍了拍胖男人的后背,“请安心住在这里。我敢保证整座拉斯维加斯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了。” 太阳彻底落山了。 顶层套房的露台上,无边泳池被风吹起丝丝涟漪。罗心蓓趴在露台的玻璃扶手边,她望向了前方天边那一丝恋恋不舍的红色。 热了一整个白日,夜幕降临时,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不那么热的风。 晚风吹拂着那头黑发,露出一双正为夜色而迷离的眼眸。罗心蓓托起下巴,她仰头观望起荒漠中的星空。 背后客厅空无一人,只有从沙发一路放满茶几然后只能堆在地毯上的一大堆的奢侈品购物纸袋。 她来到这个房间时它们就已经待在这里了,但是已经过去了6个小时,它们还整整齐齐地待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她已经反复劝说自己可以与他试试,但在他主动靠近她时,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抗拒他的一切。 钱、吻。 从曼哈顿的顶层公寓、钻石、私人飞机、黑卡,到拉斯维加斯的这间一晚八万美元的顶层套房,还有那一大堆奢侈品的礼物。 或许是她付不起这些昂贵的一切,所以她也不敢接受它们成为她的礼物。 茫然的眼睛,在夜空中垂下。罗心蓓低下头,她望着下方城市繁华的绚烂,眼睛缓慢地眨动着,逐渐习惯性地放空。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罗心蓓在露台对面那座杰奎琳酒店的银白色立面上收回了视线。 手臂在扶手边滑下,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木门打开一条细缝,紧接着,用力向内拉开了一些。 罗心蓓握着门把,她仰头望向门外。 门厅中天花板上水晶灯垂下的灯光,自上而下照亮着门外的人。 郑非正低着头站在门外。 他半侧着身,黑发与肩头落满一片银白。睫毛延伸出一道细微的阴影,停在在高耸的山根。 在罗心蓓打开门时,郑非抬起眼睛向她看来。 “她睡着了吗?”郑非轻声问。 罗心蓓点点头。 手按在门板上,郑非推开了一些门缝。 “那就——”他撑着木门,拉起罗心蓓的手。 眉毛挑起,郑非眼中扬起一丝顽劣。 “去我的世界?” 门厅悬挂的水晶灯中,折射出无数个一黑一白手拉手的身影。身影一飘而过,黑白交织的瓷砖地板只剩一片寂静的光。 经过那座四面神像时,罗心蓓扭头望了一眼。 今日没有少女们为神像起舞了,神像只是高高矗立着,面前仍然是贡品与那些临时抱佛脚虔诚拜拜的游客们。 玻璃门打开,率先看到的就是两边摆放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老虎机,老虎机哗啦啦掉落着金币,听起来真的有种钱都进了腰包的感觉。 来到这里前,罗心蓓看了一眼时钟。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赌场内还是络绎不绝的游客。 沿着墙壁摆放的一整排的atm机前都有人在取钱,然后要么在楼上玩玩小游戏,要么坐着扶梯电梯去楼下的赌场。 这里比她在澳门见到的规模还要更大一些。 罗心蓓仰头望了一眼天花板,一楼赌场的中央,有一颗金灿灿的树。 郑非站在罗心蓓的身边,他等她回头了,才拉着她的手继续走。 夹杂在那些游客之间,他们站在扶手电梯上向下而去。 电梯到达地下一层,放眼望去,更是无边无际。一张张牌桌,还有更多的游客。这里就像一个只有牌桌的广场。 “这里是我的第一个生意。”郑非说,“我18岁,爷爷把这家赌场送给了我。” 他抬起下颌,欣赏般地环顾四周:“这里是布莱迪在拉斯维加斯建造的第一栋大楼。” 视线收回,他望向罗心蓓。 “没有拉斯维加斯,没有布莱迪。”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赌运气的游戏?”听着身边这个布莱迪发自肺腑为家族感到自豪的语气,罗心蓓问。 那个扎手指的游戏,还有仔细想想,在肯尼亚逃离村落的那晚,他大概也是在赌一把运气。 枪响之后,他要么活,要么死。但是会有一辆车带她走。 “不。”郑非摇头,“布莱迪家的人,绝对不允许赌博与毒品。” 他说完,低头一笑。 “我差点忘记了卡梅伦。” 手拉紧了掌心之中的手。郑非拉着罗心蓓向场内走去。 “你想不想玩一把?”他今晚突然来了兴致。 或许是他的确想好好为她展示一番他的世界。 “呃——”罗心蓓皱起了眉头。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花费运气的事。 田一诺喜欢买一大堆的盲盒或者jellycat。而她每次只买一个盲盒。 她抽不到最喜欢那个也不会再继续抽了,jellycat也只是挑她最喜欢的才会买。 “就我们两个玩。”郑非说。 “好吧。”罗心蓓点头,她跟在郑非的身后,默默嘀咕几句,“反正你知道我没有什么钱——我还要用那些钱来抚养艾莎呢——” 她不相信他能连她的钱都想赚吧—— 郑非被逗笑了。 “小可怜。”郑非抬起五指交握的两只手。 他低头吻了一下罗心蓓的手背,“那就愿幸运女神眷顾你。” “玩21点吧。”他提议,“很简单。” 牌桌前基本坐满了玩家,一张牌桌刚好空闲。荷官整理着筹码与玩乱的纸牌。扑克牌被放进了发牌用的透明盒子,他抬头看到了郑非。 “你好,布莱迪先生。”隔着几米远,荷官就冲郑非打了一个招呼。 郑非挥挥手,他走去牌桌之后,代替了荷官。 看了一眼牌桌上的英文数字与赔率,罗心蓓在牌桌边坐下。 守在赌场中的安保们发现了老板出现在这里,陆陆续续地向这张牌桌看来。他们好奇的视线在坐在牌桌边的女人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手机放去桌边,郑非拿过了扑克牌。在塞满了厚厚一摞有几盒扑克的发牌盒子中,他只挑出了四分之一的量。 荷官站在一旁,他看看那少得可怜的扑克牌,又看看郑非。 欲言又止的嘴巴咂巴了几下,就重新闭紧了。 解决完了仙人跳后,刚刚跟来赌场的杰森站在罗心蓓的身后,他撞上了荷官不知所措的视线,只是笑着摇摇头。 老板亲自出千,为了讨女人的欢心—— “我坐庄。”郑非洗着牌说。 仅有四分之一的牌,在手间灵活地翻洗着。 “我有两张牌。”他率先给自己发了一张,“一张明牌。” 一张扑克牌放在自己面前,正面朝上。 另外一张牌放去罗心蓓的面前。 罗心蓓看了一眼自己的牌。 一张4。 在第一张正面朝上的牌的旁边,郑非放下了一张反面朝下的牌。 “一张暗牌。” “然后我会再给你发牌。”他拿着手中的牌,给罗心蓓发了一张,“2-9就是2-9点,10、K、Q、J都是10,A算1点,也可以11点。然后——”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他挑起眉毛,“我们之间谁越接近21点谁就赢。超过21也算输。” 迷迷糊糊的听了一大堆,罗心蓓点了点头。 “行。” 郑非微微一笑。 胸膛中吸了一口气,他站直身子,的确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格似的:“请下注。” 罗心蓓抬起头。 “我可以下10美元吗?”她茫然地眨巴着眼睛。 郑非笑了一声。 “这张桌子最低1000美元。”…… 罗心蓓收回视线,她低头看了一眼郑非面前的筹码。 筹码按照数字与颜色摆放着,果然,那些数字后面全都带着一连串的0。 “那我不玩了。”罗心蓓转头就要走。 “行,行。”郑非点头,他招招手,让罗心蓓坐回来,“就10美元。” 10美元—— 荷官在一旁听着,他欲言又止的嘴巴,又欲言又止了一下。他默默扭过头去,死死抿起了嘴唇。 不过他很快就有事情做了,因为他要去帮这个严格的小姐去找一枚10美元的筹码。 两分钟后,一枚10美元黑色筹码孤零零地拍在罗心蓓的面前,她守着自己的10美元,还有自己的第一张牌。 第二张牌,【6】。 郑非握着牌:“还要吗?” 盯着这些数字,罗心蓓看了一眼郑非面前的牌。他的面前,两张纸牌一正一反。 她收回视线,半懂不懂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要。” 郑非又发了一张牌。 4+6=10 罗心蓓又扫了一眼郑非的牌。 他的明牌是一张2。 他总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个11吧。 看着罗心蓓来回研究牌面的模样,郑非鼻尖忍不住哼出了一声笑。 他眼含一丝笑意,很是耐心地问:“还要吗?” “我不要了。”罗心蓓努着嘴摇摇头,她看向郑非的牌,“你只有两张牌呀。” “如果我没有17点,我还可以加牌。”郑非笑着说。 “哦——”罗心蓓伸手,“再给我一张吧。” 一张【J】。 J代表什么来着—— “呃——”捏着手中的牌,罗心蓓好学地看向郑非,“J是几点?” 她轻而易举地对庄家暴露了自己的牌,郑非笑了起来。 “10。”他柔声回答。 “哦——”罗心蓓低下了头。 她看着手中的牌。 已经有20了。 她要赢啦! 交叠搭在腹前的手背去了身后,杰森假装路过似的在罗心蓓的身后走了一圈。 他抻着脖子,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牌。 手鬼鬼祟祟地摸出手机。 【杰森】:【她已经20了。】 手机屏幕亮起,郑非低头瞥了一眼手机。 视线挪去那个埋头算牌的脑袋,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牌。 “还要吗?”郑非问。 20了——超过21也不算赢。 罗心蓓摇了摇头。 “不。” “行。”郑非翻开了自己的暗牌。 一张8。 他又抽了一张。 一张9。 所有的牌都翻了过来。 “庄家19点。”郑非看向罗心蓓。 “哇!”罗心蓓递出牌,“我20!” 双手摊开,郑非笑眯眯地点头:“你赢了。” 荷官收回了视线,他像是被呛住似的咳嗽了一下。 “真的吗?”罗心蓓惊讶地捂住嘴巴。 她开心了一秒,又问:“我赢了多少?” 郑非耸肩:“现在是15美元。” “15美元了!”罗心蓓点点头。 “好了。”双手拍了一下牌桌,她一副皆大欢喜般的神情,“就到这!” 看好就收。 能赚一点也很好! “嘿——”双手撑在牌桌边,郑非笑着凑去罗心蓓的面前,“赢了钱就想走?” 他的语气,真的有种赌场老板笑面虎的感觉了。 笑眯眯的眼睛,阴森森的语气。 罗心蓓的脑袋向后躲去。 “运气是很难说的——”她嘀咕了一句。 罗心蓓看了一眼牌桌,又看向郑非。 “赚了你的钱,走吧。”罗心蓓笑起来,“我请你喝酒。” “嘿!”罗心蓓轻松地叫住了一个端着托盘在赌场内走来走去的服务生。 她问她要了一张菜单。 密密麻麻的菜单,从各种小吃一直到各类酒水。 食指指尖在价目表上划了一圈。 “瞧。”罗心蓓捏着菜单,她欣喜地指着菜单上最下面的一行,“啤酒一杯是七块钱,我们刚好一人一杯!” 郑非抱着双臂,他在刚刚开始,就一直笑眯眯的。 “只有一杯啤酒?”他问。 “再玩一轮,怎么样?”郑非挑衅似地扬起眉毛,“赢了算你的。你输了——” 双臂放下,撑在牌桌两边。 郑非微微一笑:“就要亲我一次。” “稳赚不赔呀。”他扬了一下下巴,“多请我喝几杯。” 第47章 爆米花 赌场内没有任何提醒时间的东西,只要走进这里,完全不知道已经玩了多久。抬头低头除了赔率就是花花绿绿的灯光。 几乎每一张牌桌都坐满了人。各种玩法、各种玩家。荷官们站在牌桌后熟练地引导着玩家们下注,筹码在牌桌上推来推去。 在赌场一众马甲衬衫领结打扮的荷官中,其中某张牌桌后高个子男人显得很是突出。 尤其是他洗牌时,两条手臂卷起了袖口,露出有着健康麦色皮肤的小臂。一头黑色短发打理得整齐,利索,用发胶向额后抹去。黑色衬衫被结实的肌肉撑紧,包裹着他练得不错的身材。 但他的牌桌边只有一个玩家。 “抱歉,先生。”杰森伸出手臂,拦住了正打算坐在这张21点牌桌的两个男人。 他望了一眼身后,严肃的脸庞上挤出一个抱歉又委婉的微笑:“这张牌桌今晚只有一个玩家。” 而且,玩法也是烂得出奇。 甚至公然出千。 杰森立马叫了一个安保,他让他带着这两位客人去了别的牌桌。 在赌场内嘈杂的音乐中,服务生们穿梭在点单的牌桌与A区吧台之间。两瓶百威啤酒出现在点单显示屏上。服务生在吧台接过啤酒,端着托盘重新回到了21点牌桌。 牌桌上正在发牌,服务生把两瓶啤酒放在罗心蓓的手边,刚刚从冷柜拿出的啤酒黑金色易拉罐外壳上布满了一层薄薄的冰雾。 “老板。”服务生冲郑非打了个招呼。 他带着托盘,转身离开了牌桌。 手放下牌面,罗心蓓把牌合在牌桌上。她说话算数,把其中一瓶啤酒放在了郑非的手边。 拇指扣开啤酒拉环,噗呲一声泄出一声轻响,罗心蓓赶快把嘴唇对准了瓶口。 这里实在闷闷的,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灯光与绿色的牌桌。 灯光把牌桌打得很亮,看着那些扑克牌的花纹与数字,眼睛好像花了一样,令人头晕晕得难受。 冰冰凉凉的啤酒拿在手中,罗心蓓仰头喝了一大口。 趁有人不注意牌局时,视线垂下,郑非看了一眼手中的牌。眼睛抬起,他笑眯眯地看着看去对面。 她现在只忙着喝酒。 黑发在仰起头时垂向身后,她收回脑袋,鼓起了两边脸颊。 冰凉的啤酒冰得她耸起了双肩,她皱着眉头,一点点咽下啤酒。 玩着手中的纸牌,郑非缓声问:“还要吗?” 罗心蓓点头。 4+3+8=15,她还差一点。 手指抹开一张牌,郑非发去对面。 罗心蓓翻起牌。 是【6】。 21! 这简直就是稳赢。 看着她脸上那丝已经透露惊喜的模样,郑非在牌桌后轻声笑起。 “还要吗?”他问。 罗心蓓抿起嘴唇,她装出这没什么的模样。 “不要了。”抿起的嘴唇,逐渐因为胜利在望而努起。 眼巴巴的眼神,又飘去了对面。 庄家翻牌,【20】。 “哇。”观望了一眼郑非的牌,罗心蓓高兴地坐直了身子。 手中啤酒举在脸边。她有些骄傲地笑起:“我又赢了。” “今晚运气不错嘛。”郑非笑眯起了双眼。 他很是慷慨地夸赞着她的幸运。 或许一小点胜利真的容易让人快乐,也可能是在这片沉闷中手中能有一杯冰冰凉凉的啤酒。 又一口啤酒灌下后,罗心蓓舒服地笑起。 “第二杯了。”郑非提醒她。 罗心蓓歪着脑袋,她点点头。 “行。” 郑非捡过牌,他开始洗牌。 双手晃动,左手腕部那只玫瑰金色额百达翡丽在灯光下,带起另外一个令人晕眩的光点。 “再来一把?”手洗着牌,郑非抬眼看向前方。 他看着某人似乎又出现了那股赢钱就跑的自制力:“最起码让我赢一把。” 黑发向后捋起,又垂落在两边肩头。罗心蓓笑了起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向上扬起。 她看向郑非,眼中开始泛出一丝飘然。 黑色睫毛轻轻眨动,像一片绒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又被一丝风柔柔吹起。 “好吧~”她很善良地同意了。 然后10美元,连续胜利一路翻去75美元。 那瓶百威啤酒也已经在冰雾消失之前变得空空如也。 庄家翻牌,【18】。 1点险胜。 左手放下牌,搭在右手手臂。 罗心蓓仰起头。 “看来某人今晚运气不怎么样哦。”她说完,双眼一弯,笑得肩膀轻轻颤动。 手捡过纸牌,郑非笑着抬起眼睛。 视线撞上那已经像苹果一样泛起红晕的脸颊。 “再来一把?”他还是这样问。 罗心蓓没有回答。 手托起下巴,她有些苦恼地努起嘴巴。 “我担心如果我再赢下去,这家赌场今晚就是我的了。” 郑非闻声低头笑起。 他笑够了,认真地点着头:“难怪布莱迪禁止赌博。” “好吧。”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最后一把。”她的语气已经有点因为微醺而轻飘飘的了。 食指戳在自己的胸前,“我赢了,我要去买爆米花。你输了——” 食指转去郑非面前,罗心蓓咧嘴傻笑,“那就算你,运气不好——” 右手啪嗒落在牌桌上,罗心蓓摇了摇头。 “运气不好。今晚,就不要再亲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再喝几杯,然后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 额头砸进掌心,手托起了罗心蓓已经开始有些放空的脑袋。 嘴角微微勾起,郑非爽快点头。 “好。” 洗牌。 发牌。 庄家一张明牌,【8】。 手撑着脑袋,罗心蓓看着郑非发来她面前的纸牌。 几轮下去,她已经很熟练地算牌与要牌了。 牌过17点,罗心蓓又要了一张牌。 【3】。 刚好【20点。】 眼睛看着牌面,罗心蓓沉默地算了一下郑非那边的牌。 他有一张8了,就算他有一张10或者11,他也不会超过20。 如果没有10或者11,他连翻几张小牌,没准就爆了呢—— 轻飘飘的脑袋,最终下了定论。 “20点。”罗心蓓翻起牌,她摊开双手,展示性地放在牌边。 “我赢了——”她的笑也慢吞吞的。 郑非没有接话。 嘴角缀着一丝笑意,他挑眼看向罗心蓓。 “庄家翻牌。” 左手撑着牌桌,郑非用右手翻开暗牌。 【8】。 16点,不满17,要加牌。 手抹过一张牌,放在翻开的暗牌边。 他绝对会输了,罗心蓓看着那张尚未翻开的纸牌。她托起下巴,耐心地想要等到他彻底输了牌时再笑话他的烂运气。 眼睛笑着盯着女孩垂下的睫毛,郑非翻开牌面。 【5】。 【21点。】 庄家胜。 胜利摆在眼前,郑非笑着撇撇嘴。 手在牌面边展示般地划了一条直线,他收回手,没有一句废话地满意地抱起双臂。 21点,怎么能卡得这么刚刚好—— 罗心蓓懵了几秒。 下巴缓缓离开掌心,她坐直了身子。 “哦——”看着那个21,她费劲地眨巴着眼睛,“我输了。” 郑非歪着脑袋,他眯眼一笑。 抱着的双臂垂下,双手按去牌桌两边。 “输了,就要亲我一次。” 郑非俯下身子。 眼睛抬起,那道凌厉自眉骨下的阴影扬出,像向前扔出的猎网。 笔直,精准地盯去了他想要的东西。 手背青筋凸起,犹如青蛇一路蜿蜒进布满纹身的手臂。身子越过牌桌,向前去。 眼前袭来一阵压迫的阴影,罗心蓓闭上了双眼。 一张嘴唇挑起她的嘴唇,她轻轻向后躲了一分,又停在原地。 赌场内人来人往,各路牌局打得如火如荼。安保们看了一眼某一张牌桌,就继续盯去四处。 嘴唇含起两下女孩柔软的嘴唇。闭紧,又珍惜般地印下一吻。 鼻尖蹭过罗心蓓的鼻尖,郑非扭头,嘴唇张开,他痴迷地继续追去。 “好。”手拍在牌桌,罗心蓓扭开了头。 郑非想要继续的嘴唇落了一个空。 罗心蓓抬手擦了一下嘴角,她扶着牌桌站起身。 “我要,去买爆米花——” 她的确对牌桌一点留恋都没有,只满脑子惦记着爆米花。 手缓缓离开牌桌,郑非站直身体。他扭头望着那个飘然离去的白色背影,忍不住一声轻笑。 庄家离位,荷官重新回到了牌桌后。趁着没人,他赶快把玩得乱七八糟的纸牌好好整理了一番。 赌场中央圈起的一块区域中,数不清的大屏幕正转播着赌马与各类球赛。 吧台后调酒师上下摇晃着手中的雪克杯,背对着那些疾驰追逐的赛马,罗心蓓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中埋头认真点单。 “一杯长岛冰茶——”食指划过菜单,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一杯加冰威士忌?” 手肘撑在吧台边,郑非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点头。 “行。”罗心蓓合起菜单,她向前趴了一下,“再要一份爆米花——” 菜单放回吧台,罗心蓓捋了一把头发。 她转动着身下可以转动的椅子,看着服务生把一包爆米花放进微波炉。 “说真的,我有点好奇。”对着空气,罗心蓓满眼费解地歪歪脑袋。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不太专心。 罗心蓓扭过头来。 “美国居然允许有一款酒名叫「自由古巴」。”她记着刚刚的菜单,像是得知什么重大秘密似地一脸凝重,“他们天天都在制裁古巴。”…… 郑非失声轻笑:“什么?” “美国人。”罗心蓓抱起双臂。 对于身边这个混蛋美国佬,她气不过地用中文嘀咕了一句,“真是霸权主义——” 她还要请他喝酒。 郑非不解挑眉,“嗯?” 扭头看向郑非时,罗心蓓已经挂上了一个无辜的微笑。 “没什么~” 冰块放在掌心,调酒师用一把刀迅速切凿出一个冰球。冰屑在手边纷飞,调酒师把切好的冰球放进竖纹玻璃酒杯。 他转头看了一眼郑非,转头把罗心蓓点的美格波本换成了麦卡伦30年。 一杯威士忌放去吧台上,调酒师转身又取了一些冰块放进长玻璃杯中,一杯长岛冰茶很快端去吧台上。 长腿越过女孩的高脚椅后,像把她拦在自己的世界。 郑非看着罗心蓓,她抱着那碗心心念念的爆米花,一边皱眉一边把它放进嘴中。 又是咸口的—— 罗心蓓衷心地怀念了一秒祖国。 电影院里刚出锅的爆米花全都是焦黄焦黄的,裹着一层香香甜甜的焦糖糖浆。 咬一口,脆脆的。 手又无奈地往嘴巴里放了一口爆米花,罗心蓓端起了长岛冰茶。 她用嘴唇找去吸管,低头喝了一口。 棕色水平面缓缓降下,露出堆叠杯中的长条冰块。吸管掉回了杯中。 罗心蓓咽下鸡尾酒,她扭头看向一旁。 从坐在这里开始,他就在看着她。 用手撑着脑袋,嘴角与眼睛同时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屏幕与赌场内霓虹灯的灯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与吧台黄色的灯光分割了他的脸庞。 那双总是没太有人性的眼睛,一时之间—— 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深情。 不对不对。 他不是深情,他是想吃人。 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想笑,罗心蓓重新咬住了鸡尾酒的吸管。 她一口爆米花,一口鸡尾酒的来回交替。 一瓶百威黑金,一杯长岛冰茶。 眼前霓虹灯的光点逐渐拉出了一条轨迹,像一些飞来飞去的流星。 眼睛开始直直盯着前方,也眨得更慢了一些。 “喜欢吃爆米花?”郑非问。 罗心蓓低头看向怀中的玻璃碗。 即使她不爱吃咸口的,但是她还是吃了大半。 “还行——”她百无聊赖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郑非又问,“你喜欢吃什么?” “红烧肉。”罗心蓓条件反射地说。 “你知道红烧肉吗?”她看向郑非,“上海的红烧肉。” 不等郑非回答,她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妈妈特别会做红烧肉,是甜的,特别好吃。” 在说起这些时,罗心蓓不自知地说出了中文。 郑非笑着摇头。 “我听不懂中文。” “哦。”罗心蓓点头,她抱着玻璃碗,眯眼一笑,“抱歉——” 她的话突然变多了起来,连笑也变多了。 她似乎是有些醉了。 手离开额边,在吧台边垂下。 郑非扭头端起威士忌,冰凉的酒水入口,在喉间烧起一团烈火。 “所以——”郑非放下酒杯。 他重新看回罗心蓓,“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了一种肉类。”罗心蓓如实回答,“猪肉,但是甜甜的。” 她耸肩:“这是我妈妈的拿手好菜。” 右手食指与中指饶有兴趣地磋磨起双唇。 “你妈妈?”郑非重复了罗心蓓的话。 罗心蓓点头:“是的。” 手指离开嘴唇,郑非摊开右手。 “你妈妈去世了。”他记得她曾说过这些。 罗心蓓撅了一下嘴唇。 “是的——”她又点了一下头。 郑非摇头:“可惜。” “艾莎很幸运。”看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又说,“她有一个好妈妈。”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罗心蓓的心窝子上,她刚刚还有些孤独黯然的脸庞,顿时带着快乐又惊喜的笑容扭头看来郑非的方向。 “是吗?”她表面有些谦虚,但是她的语气已经欢快到无以复加。 郑非笑了一声。 “嗯哼。”他的声音暗哑,在昏暗的吧台中,像啤酒的泡沫一样绵密。 看了郑非几秒,罗心蓓笑着低下头。 “我爱她。”罗心蓓说,她抬起眼睛,好像在看什么什么似的,“我发过誓,我会永远爱她。像我妈妈爱我一样。” 她说完,低头又捡起了一颗爆米花。 爆米花塞进嘴中,她抬起头,对着酒架,发呆似的一下一下咀嚼着。 手又撑去额边,郑非笑眯着双眼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艾莎也很爱你。”郑非说。 罗心蓓迷糊糊地咧嘴一笑。 “是吗?”她用力点了一下头。 她这个举动,与艾莎说话时的模样一样。 郑非忍不住又笑。 “嗯哼。”他笃定地点头。 “你对艾莎说了什么?”郑非突然问,“为什么她那天晚上她突然不要爸爸了。” 罗心蓓哧哧笑了一声。 她扭过头来,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充满了可爱的狡黠。 “我说——”罗心蓓伸出一根食指。 食指穿过空气,戳在郑非的嘴角。 “马克布莱迪是个坏人。他会打别人的屁股——不让别人吃棒棒糖——” “他真的是个混蛋啊,马克布莱迪。我可没有说谎。”罗心蓓烦闷地托起脑袋,“他逼着我和他接吻,还不许我回洛杉矶。他还要!抢走艾莎。” 她说到这,扭头把额头埋进了掌心。 “他不可以这样做。”罗心蓓摇着头。 她放下手,对着空气摇头。 两只手来回抹走脸颊上瞬间滚落的眼泪,罗心蓓泪眼朦胧地转头看向郑非。 “那些椰子水我要喝到吐了!《随它去》我也要听到吐了!”她满脸涨红地叫嚷起来。 “你不知道我吐到昏天暗地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为了艾莎付出那么多,谁都不能抢走她!” 眼睛默然眨动几下,郑非沉寂的像一座雕塑。 他一动不动,看着罗心蓓低头时被黑发遮挡的侧脸。 “你不喜欢马克布莱迪吗?”他问。 手抹走眼泪,罗心蓓报复似地摇头。 “不喜欢。” 她的语气决绝到像她甩开他的手时那样。 也像一只手,无情地推倒了一座城墙。 眼中收敛了笑意,郑非坐直了身体。 “那么。”食指点弹着吧台桌边,郑非问,“你喜欢谁?” 他审视着罗心蓓的脸庞,等待她的脸上是否会出现一丝像是失去什么似的悲伤。 胸腔中猛吸一口气,罗心蓓认真地望向前方。 “我喜欢——洛杉矶。” 她说完,带着泪痕的脸颊上,噗嗤一笑。 郑非勾起嘴角:“是吗?” 罗心蓓端起长岛冰茶。 她咬着吸管点头。“嗯哼。” “喜欢洛杉矶,还是喜欢待在洛杉矶的人?” 吸管咬在嘴中,罗心蓓又一次很认真地想了想。 看着前方的霓虹,她好像想起了洛杉矶傍晚的天空。 粉紫色的,一望无际,尽头只会落进西海岸的大海。 视线挪去酒架,那些摆的满满当当的酒就好像纽约那些摩天大楼,挡住了大部分的天空,还有她想要自由徜徉的视线。 罗心蓓凝重地皱起眉头。 “洛杉矶。” “那该怎么办?”郑非在一旁说,“我们的家在纽约。” 笃定的视线飘忽一下,罗心蓓低下了头。 郑非轻启嘴唇,“家,还是洛杉矶。” 拇指按着玻璃杯的边缘,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家。” “和马克布莱迪的家,还是洛杉矶?” “洛杉矶。”这次罗心蓓很快就回答了,连一秒犹豫都没有。 回答完这个问题,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她是故意的,还残余着一片红色的眼眶中眯起了一个开心的笑眼。 “错误答案。”郑非故意板起脸。 他假装恶狠狠地看着她,“马克布莱迪要打你的屁股。” 眼中眯着醉意,罗心蓓笑了一下。 手推着吧台,她坐着旋转的椅子转过身子,转去郑非的面前。 “那个家——”罗心蓓看着郑非的眼睛,“是真的吗?” 郑非点头。 “是的。” 罗心蓓沉默了一秒。 鼻尖中吸了一口气,罗心蓓看向郑非。 “对不起。” “什么?” 她不高兴地撅起嘴:“让你差点死在肯尼亚。” “没关系。”郑非笑。 “因为你还活着。”他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真心话。” 嘴唇离开手背,郑非抬起头。 皮鞋踩在脚下瓷砖地板,他微微起身,凑去了罗心蓓的耳边。 “刚刚是在故意骂我。对不对?”…… 被握在那只大手中的手抽回,罗心蓓捂住了嘴巴。她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得眼睛彻底眯成了两条细线。 手抓过身前的高脚椅,郑非把罗心蓓拽来面前。 手臂揽过她的腰后,他把她抱进怀中。 一个吻落在耳边,罗心蓓笑着推开了郑非的脸。 郑非回头,他抓住那只胆大妄为的手,低头咬了一口她的手背。 牙齿毫不客气地啃咬进手指与手背连接的关节,留下一个浅浅的齿痕。 郑非抬起头。 “惩罚。” 75美元,几杯酒就花了个精光。 罗心蓓站起身,滑下了高脚椅。 她坐着时毫无感觉,迈开脚步时就有些感觉了。 双腿软绵绵的,像刚从跑步机狂跑十分钟后下来时一样。 地在动,她也在动。 罗马凉鞋踩着地板,走得歪歪扭扭。 手臂勾住那个已经开始走着斜线的身体,郑非带着罗心蓓向离开赌场的电梯走去。 亲密无间的身影经过牌桌,杰森刚好抓着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瘦高男人迎了上来。 “老板。”杰森用眼神对郑非示意这个男人出了千。 “给——给这里弄点甜的爆米花吧。”罗心蓓在郑非怀中口齿不清地嘀咕着,“我们中国人,只吃甜的爆米花。” “甜的?”郑非笑着附和罗心蓓的醉话。 左臂揽着罗心蓓,郑非伸出右手。 两根手指随意在肩膀边划动了两下,他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杰森点头,他扯着男人准备去按规矩来。 “对啊。”罗心蓓委屈地抹了一下眼泪:“咸的太难吃了——” 第48章 雪山 黑色木门打开,露出房间里面的全貌。 罗心蓓站在门口向内看去。 她扫视了一眼这间房间。 这里很大,像一家健身房一样。 地面铺满了黑色格子拼接的地毯,沿着墙壁一侧,的确像健身房一样摆满了各种健身器具。 另外一边是一排悬挂的黑色沙袋,还有中国武术电影中那种用来练习的木桩。 最中央是一个像拳击比赛中的方方正正的拳台。沓樰獨家諍裡 “这里是我练习泰拳的地方。”站在罗心蓓身后,郑非说。 他收回视线,看着那颗正好奇面向房间的头顶。 皮鞋后退两步,郑非转身离开了拳室门口。 他任由罗心蓓继续观赏着他的世界,散漫踱步走去拳室外圆厅中摆放的那张filotto黑色台球桌。 16颗台球整齐摆放在桌面,光洁的球面在灯光下泛着一个个的光点。 郑非靠坐在台球边,他回身拿起一支放在桌边的球杆。 手抓着球杆,来回摩挲一番。 他拿起了巧粉。 “除此之外,我喜欢玩这个。” 罗心蓓闻声慢慢转身看去。 哦,他喜欢打台球。 “它会让我很安静。”郑非似笑非笑,“然后——去想想我该如何办到一些难事。” 手握紧了台球杆,郑非起身。 他站在台球桌边,看向罗心蓓。 “想试试吗?” “哦——”罗心蓓看了一眼台球桌。 它很漂亮,她第一次见到还有这样的台球桌。 黑色的,桌边是透明的玻璃。 脚下那双罗马绑带凉鞋,因为些许的醉意而慢吞吞地挪去。 “我不会玩这个。”她的语气也有些像只差一点就要睡过去的轻飘飘。 郑非爽快笑起:“我可以教你。” 右手握着球杆,郑非冲罗心蓓伸出左手。 “来。” 胸腔中慢慢吸了一口气,罗心蓓努力睁开困倦的双眼。 她顺从地走去郑非身边。 向后退了半步,郑非给罗心蓓让出桌边的位置。 他站在一侧,看着她背对着他在桌边站定。 微凉的右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拿起。 罗心蓓看着自己的右手被郑非轻轻按在球桌黑色的桌面。 一根球杆从后塞进她的左手,下一秒,身后一阵重力逼来。 那力量强势,不容抗拒。 她软趴趴的,被它带动着俯向桌面。 大手抓着那只缩小一倍的手,蹭着桌面向前滑去。 直到怀中女孩伸直了手臂。 白色灯光下,台球桌边只剩一个展开宽阔的背影。 它笼罩着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像只有自己站在这里。 黑发掉落桌面,罗心蓓俯身趴在桌面,她看着郑非那只手像一颗钉子,把她在桌面上牢牢固定。 手包拢她的手背,恰如她的确想要缩起的手一样,让它隆起。 它只隆起了一半,只有掌心悬空。 然后那只手再也不许她继续缩起手掌。 这种感觉像是悬挂于悬崖边,上不去,下不来。 毫无安全感。 木质球杆尖端挑起她的拇指,又落下,搭在拇指与虎口链接的凹槽。 另外一只手抓着她的手向后,它引领着她,摸上一根球杆。 球杆越到尾部,就越发粗壮。 无所适从的眼睛,仓皇看向了前方那颗白色的台球。 耳边贴来了一张脸颊,像调整角度似的,郑非蹭了蹭她的脸边。 肩头裹在一个有力的臂弯,结实的胸膛贴合着她的后背。 这种暧昧的姿势和任何一个成年人都明白的接触,罗心蓓火速醒了酒。 右手向桌面一旁滑去。 搭在右手边的大手轻挪,它抓回了她的手。 桌边一片寂静,Johnparris球杆尾部在灯光下闪动着木质光滑的光泽。 郑非挪挪脚步,他伏着身子,继续架好球杆。 “别动。”郑非轻声提醒,“否则球会打偏。” “这是球杆。”眼看着球杆前方,郑非说。 他的语气满是一位老师的严谨与认真。 “这是打球的关键。” “右手要稳一些。” 脸颊贴着脸颊,他说话时,罗心蓓的脸颊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左手只需要前三根手指握紧就行了。”郑非说,“后面两根手指要放松。” “放松了吗?”他目视前方,伸手摸去罗心蓓的左手。 罗心蓓左手握着球杆,一只手摸来,挑起了她的无名指与小拇指。 球杆架在她的前三根手指上。 “嗯。”郑非扭头,他满意地看向罗心蓓。 “做得不错。”他的嘴唇在她的脸颊边一张一合。 “是你——”罗心蓓小声说,“是你带我这样做的。” 郑非轻声一笑。 “这是我们的开始。”郑非收起笑,转眼看向前方。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一颗白色母球摆在其余的彩球前方。 它像是一位将军,即将率领着千军万马。 郑非固定着他与罗心蓓的手,还有他们手中的那根球杆。 “你要用这根球杆,去撞那颗白色的球。然后它会把彩球撞开,正式开赛。” “我们待会儿再撞。”郑非轻声细语地说,“因为你要保证你可以把球杆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他的话,带动着罗心蓓看向悬放在手背上的球杆。 左手虚虚握着球杆,球杆更多的是被郑非放在她的左手之后的那只手而掌控着。 “蓄力。” 随着耳边那声呢喃,球杆在手背上向后退去。 “向后。” “进击。”球杆随着郑非的话,顶上前方。 “向前。” 他没有只介绍一次就停下。 他就好像玩上了瘾。 “向后。” “再向前。” 两道视线看着球杆在拇指与虎口的凹槽间磨蹭着皮肤,进进退退。 郑非又说:“慢一些。” 脑袋中像塞满了一团棉花。昏沉沉的。又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 飞来——飞去—— 罗心蓓只傻傻地看着那根球杆。 耳边是某个人说话时单词蹦出唇间的气声,鼻尖是一股烈酒混合着木质香调的冷气。 还有一些赌场中带来的烟草气味。 至于郑非说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太听进去。 身子被更低地向桌面压去,罗心蓓只看着郑非伸手拿起了一直摆放在他们前方的那颗白色的台球。 手带着母球游离回身前,郑非低着头,右手撑着身子,左手手臂环绕罗心蓓的身后,他把母球拿在她的眼前。 “然后,用这颗白色的球。”他拿着去,作势撞去前方,“去撞击其他的球。” 球牢牢拿在手中,看着怀中那个平静的侧颜,郑非勾起嘴角。 “只有它,才能在这里肆无忌惮。” “它决定了你的输赢,展示了你的思路。所以,在开球之前。”身子重新压低,郑非扭过头去。 嘴唇贴紧罗心蓓的耳边,他说:“你应该希望它与你灵魂合一。” 眼睛垂下,罗心蓓看去面前的台球。 耳边低语消散,下一秒,沉重坚硬的台球贴在了她的心脏位置。 掌心托举着台球,模仿着台球将要肆意滚动的路线。 路线在近在咫尺的胸腔开始。 球缓慢滚动着,正如郑非所说,它可以肆无忌惮。 球在谁的手中,就与谁的灵魂合二为一。 白色母球,与白色的裙子的面料融为一体。 那颗球滚来滚去,滚过皮肤,带着空调冷气把它吹透了的冰凉。 罗心蓓回过神来。 她动了一下,又继续被牢牢按在桌面。 那只手按着她的右手,她就像是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钉子贯穿她的手背,让她无处可逃。 冰凉的台球,就像是一座雪山,一路滚进热带的海洋。 海洋风平浪静,显露一块小小尖尖的礁石。 雪山绕着礁石旋转,沾染了热带的温度,逐渐甘于消融。 “马克——”罗心蓓惊呼了一声郑非的名字。 她像被烫了一样想要站直身体。 郑非一言不发,他只用鼻尖贴紧她的脸颊。 球杆掉落一旁,咕噜噜滚进桌面。 罗心蓓背对着郑非,她扶着桌子,艰难站稳。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颗台球。 它去了哪。 怎样旋转。 又停在哪。 手扶在桌边,松散了力气。 她欲坠,他桎梏。 她慌张,他轻笑。 尖窄坚实的下颌死死抵在她的耳下。 他平静地呼吸着,无声控制着她的心跳。 台球继续轻轻滚动着,他就像镶嵌在她的后背上了一样。 一座山,牢牢压在一片土地。 土地震动,会带动着土地之上的巨山晃动。 郑非张开嘴唇。 “Happy?” 罗心蓓缩起肩膀。 “马克——”她慌忙伸出左手,想要去摸出那颗台球。 指甲抓过手臂,在绷紧的手臂肌肉上留下几道无力的长痕。 “No?”郑非低低一笑,胸腔连连颤动,“Nohappy?” 他又来问这个进退两难的问题。 台球按进皮肤,就像球杆蹭过拇指与虎口间的凹槽那样,在凹槽中有进有退。 罗心蓓猛吸一口凉气, “马——” 球消失了。 下一秒,球被捏在手指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它明晃晃,被那只手的拇指擦了一下表面的一层水光。 “嗯——”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俯身,放远母球。 收回身子,郑非重新回到罗心蓓的身后。 右手摆好了罗心蓓右手的位置,左手捞起她的左手,让她握住球杆。 两只右手相叠,拇指勾起她的拇指,架起了球杆。 “想要打好第一杆,就要控制力度。”眼睛盯向前方蓄势待发的母球,郑非的声音又恢复了老师那样的严谨。 球杆对准母球,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后那只手猛然带动她的左手用力。 “啪”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彩色台球在台面上四散弹去。 五球碰壁,三个彩球落袋。 手臂捞起女孩的腰前,郑非带着罗心蓓转去母球的方向。 脚步虚晃着挪动着,跟随着腰间那条手臂的力量,罗心蓓绕着桌边走了半圈。 桌球很是一个锻炼脑力的游戏,球杆代表了思路,力度代表了掌控。 利用角度,把那些混乱的局面一一解决。 挑好一颗黄色的彩球,手抓起罗心蓓的右手,郑非站在她的身后,带她俯下身子。 稳住右手,左手架杆。 眼前白色母球面对着乱七八糟的彩球,罗心蓓茫然地盯着那颗母球。 “打1号球。”郑非在她的耳边说。 眼神在下定决策时,只剩目不转睛的决绝。 “不要冲着中心打。”球杆被郑非带动着,微微转动了一些角度,对准了球的侧边,“有时候,像意外一样,才能得到更多。” “比如,像意外一样,我前往了肯尼亚。” 球杆对准母球,却迟迟没有打出。 “我遇见你,然后要带你离开。” 球杆向后,蓄力一次。 “然后,我上了车,发现,那里没有人。” 球杆向前,试着力度。 “没有林乐乐。”郑非仿佛喃喃自语,“只有负责开车的人。他说,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出现在这。” 球杆向后,再次蓄力。 “情况十分紧急。”郑非盯着那颗母球,“那群人穷追不舍。而你下落不明。” 球杆向前,又像退潮的海水,更向后退去。 “我必须要带你走。”郑非说,“这是我们约定的盟约。于是,我开着车去找你。” “一个女孩。”他转头看向罗心蓓。 她看着前方,他只能看到她翘起的鼻尖上像珍珠一样,闪动着一片细腻的珠光。 “和你的背影十分相似。那里烧起了大火,她很慌张,跑的比羚羊还要快。” “我以为是你。”冰冷的视线,挪回那颗母球,“于是我跟了过去。” “我对着她叫,乐乐。” “可是她不是乐乐。” 左手握好了球杆。 “一个黑人女孩。不是林乐乐。” “林乐乐。”球杆向前,母球砰然撞上一颗彩球。 彩球在桌壁弹射,笔直无误飞进桌角,掉下球袋。 “下落不明。我,生死未卜。” 手揽着罗心蓓的腰边,郑非带着她向另外一颗彩球挪去。 俯身,架杆。 “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睁开眼睛。那时的我,像一个废物。” “不会走路,什么都不行。与婴儿无异。” 眼睛笔直盯向台球,抬起,丈量与球洞之间的距离。 眼中升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笃定。 “在最痛苦的日子中,我开始在梦中频繁地遇见你。一开始,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再之后,我爱上了你。” 话说到此,郑非脸上浮现了一丝柔和。 鼻尖蹭在罗心蓓柔软的脸颊边缘,他说:“有些荒唐,但这是真的。” 他收回视线,哼笑一声:“就像我们荒唐的开始。” “我爱你,想你。” “我相信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但你一定活着。” 球杆向后退去,蓄力。 “我等待着你,想象着我们离开肯尼亚后再次遇见后,你一定会同样担心我。你会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去找你。我会对你解释,我不是骗子,我只是差点去见上帝,才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 球杆第二次向后退去,郑非兀自发笑。 “然后你会高兴,高兴我们都还活着。然后,给我一个拥抱。但是。”他贴在罗心蓓的脸边,与她一起望着母球,“你却对我说,你结婚了。” “多幸运的男人,成为了你的丈夫。”他言尽狠绝,眼中也扬起一丝狠戾,“上帝作证,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去假想该怎样得到你。” 手强硬地带动着球杆,前后蓄力,撞去。 “让他消失?” 白球穿过台面,撞在橘色彩球。 彩球被带动着撞在台面边缘,惯力延续,它笔直反弹几下,精准地撞进了球洞。 球咕咚一声掉进球袋,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的侧脸。 “或许你会伤心。”看着她频繁眨动的睫毛,郑非嘴角提起一丝嘲讽,“毕竟,那是你的丈夫。你爱他。” 嘴角收敛了笑意,郑非站直身子。 手臂勾着罗心蓓的腰前,他带着她继续去寻找下一颗球。 “于是我打算找到他。给他一笔钱,让他主动离开你。” 手抓起右手,罗心蓓被动地把右手按在桌面。 她无话可说,也毫无反抗地随着郑非俯身趴下。 手隆起,挑起拇指,架起球杆。 挑好一颗球,啪的一声,一颗球又落进球袋。 “直到我看到你的名字后显示的未婚。”郑非满意笑起。 球杆滚落手背,落在两只右手的拇指的边缘。 右手按在桌面,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感谢上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得意地冲她挑眉,“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男人。” 庆幸戛然而止,因为脑中浮现的一个男人的身影。 “至于雅各布塞斯。”郑非说。说到这句时,他的语气重新浮现一丝冰冷,“恋爱只是你的过往,我可以当他不存在。” 罗心蓓扭头。 她眼含无措,“马克——” “我们是一家人。”郑非低着头,他柔和地注视着罗心蓓,“我会和你结婚,成为你的丈夫。我发誓,你不会再孤独一人。” 酒精充斥着大脑,还有脑中被一大堆独白塞满后像堵塞的水管一样静止的思路。 看着郑非,罗心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乐乐。”手推着女孩的腰后,郑非把罗心蓓按在桌的夹角。 右手向下捞去,掌心裹住她小腿的膝弯。 “把腿抬起来。” 无比顺从的,罗心蓓抬起右腿。 她彻彻底底地趴在了桌子上。 球杆架在手背,向前,嘭的一声脆响,球用力撞上那颗蓝色彩球。 球咕噜噜滚进边角,却没有落下。 它在球框边缘磨蹭着,然后静静卡在这里。 只需要一下就够了。 哪怕是被风吹一下。 趴在桌面的身体,被撞地向前一抵。 或许是撞上前时带起的风—— 罗心蓓张开嘴巴,她皱起眉头,看着球慢慢掉进球框。 手放开了球杆。 背临着那份沉重的气息,罗心蓓沉默地呼吸着。 手臂捞起她,她重新站直身体。 球杆咕噜噜滚落桌面,啪嗒一下掉落地板。 手指轻抵桌边,在郑非与台球桌边之间狭窄的空间中,罗心蓓转过身去。 黑发在身后垂下,她抬头,仰望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中只有她。 它漆黑无比,明亮,危险。 就像潜伏在草原中的野兽,睫毛是它眼前随风拂动的野草。 隔着这层虚假的掩护,它直直地盯着她。 他一步不肯退,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他总是这样,站在她的身后,切断她的退路。 逼得她只能看向他。 视线在那颤动的双睫垂下,郑非低头吻去。 白色裙子蹭上桌子边的玻璃,罗心蓓坐在了台球桌边。 身子随着嘴唇而俯下,郑非抬起右手。 手轻轻把控住女孩细弱的脖子,让她彻底送上她的双唇。 手又滑下,沿着脖颈滑去她的脑后。 五指钻进脑后发间一片蕴藏热意的浓密,捧起她。 黑发掠过手背双羽,手向下滑去。 掠过一片平坦土地般的脊背,郑非搂去罗心蓓的腰后。 嘴唇离开梦中的嘴唇,吻去嘴角。 吻过脸颊,耳边。 吻像滴滴答答的小雨,一路滴去藏在黑发下的颈间。 手挑开黑发,郑非扭过脸庞。 锋利的下颌贴近女孩的脸边,黑发与黑发融为一体。 她的脉搏,在他的嘴边蓬勃跳动。 嘴唇离开脖颈,又像小雨一下,淅淅沥沥掉落肩头。 鼻尖嗅着裙头布料之后散发的香气,郑非埋低下头,他无法控制地张开嘴巴。 牙齿猛咬一口肩头,罗心蓓轻轻皱眉。 她张开嘴巴,却咽下了这口痛呼。 郑非抬起头,他看向罗心蓓。 肩边的疼痛暂停,罗心蓓扭头看去。 四目相对,在那阵阴影来到面前时,罗心蓓闭上了眼睛。 身后手臂勒紧她的腰后,几乎把她悬空抱起。 他疯狂吮吸着她的呼吸, 急促袭来,又骤然离去。 手臂抱着女孩向上而去,身体离开桌边,裙摆像白色海浪垂满了身下的玻璃。 眼前天旋地转,一只手臂拦在罗心蓓的膝弯。 她仰躺在两条结实的手臂,吓得搂住了郑非的肩膀。 郑非抱着罗心蓓,他带着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49章 漩涡 黑色木门打开,又被一只黑色皮鞋勾着门边踢了回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紧邻落地窗的大床上,铺满一片来自拉斯维加斯的边光。 黑发与黑色西装长裤包裹的膝盖一起落进白色床单。 身体两边床榻深陷,罗心蓓看着郑非翻身跪来她的面前。 黑色衬衫融合在一片暗色,模糊了他锋利的轮廓。他看着她,眼神像夜晚一样朦胧。 手撑着身体,郑非低头看着身下女孩眨动的睫毛。 她的眼睛含着一丝水光,一眨一眨,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视线垂落,他看去她的双唇。 手臂松开一些力气,郑非慢慢向下俯去。 手抬起,滑过身旁,紧张地钻进了枕下。手指摸到那个压在一团棉花下的金属时,罗心蓓闭上的双眼猛然惊醒。 脸颊慌张扭开,与来自上方的吻失之交错。 嘴唇落了一个空,郑非扭头看去。 一把枪,在枕下露出手柄的边角。 看清它的瞬间,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慌张的眼睛,迎上那双眼眸。 平静,黑洞洞,像一把枪的枪口。 四处暗淡的光影,就像肯尼亚凌晨将起时的天光。 手向前伸出,郑非拿起那把金色蝮蛇。它掉出了枕头,他就把它放在去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收回视线,温和地垂视着罗心蓓那张已经有点慌张的脸庞。 “防身用的。”郑非笑着说。 他似乎知道她在怕什么。 “最大射程100-150米,稳定性高,很好用。冠军手枪。”…… 枪已拿走,郑非重新俯身。 手捏起罗心蓓的下颌,他低头凑来。 急不可待的嘴唇,又在即将到达终点时落了一个空。 罗心蓓扭开了脸颊。 “别人说——”罗心蓓小声嘟哝,“不能相信来自东南亚的人,尤其是男人。”? 郑非闻声抬头。 “什么?”他的鼻尖中哼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笑。 “我好无辜。”郑非摇摇头,“我只有一半血液来自东南亚。” “你不无辜。”罗心蓓扭着脸,她不看郑非,“我不知道你都在做些什么。你还有——那么多的纹身。” 手离开了床榻,郑非跪坐起身。 “我在赚钱。”他理所当然地说。 他明白她想要彻底了解他的一切。 眼睛难以控制地看向床头那把手枪,沉默了一秒,罗心蓓才扭头看向郑非。 “合法吗?”她小声问。 “非常!”郑非信誓旦旦地展开双臂,他高兴地扬起了声调,“每个州!每个国家!每个生意都完全合法!” 手臂垂下,他笑起来:“布莱迪家最不缺的就是法律顾问。” 眼中落下一丝温情,郑非低头望着罗心蓓。 “你不喜欢纹身?” 她在肯尼亚时好像就问过他与这些有关的问题。 罗心蓓抿抿嘴,她扭过头,才敢说:“看起来有点可怕。” “是吗?” 空气安静了一秒,罗心蓓扭头看去。 郑非一言不发,他盯着她,在她看去时,他抬起了双手。 细小扁平的纽扣滑过指尖,郑非一颗一颗解开黑色衬衫的扣子。 他脱下衬衫,露出一片完整的胸膛。 也露出了他全部的纹身。 花花绿绿的图案,附着在健壮结实的肌肉。 手撑着身体,罗心蓓慢慢坐起身。 郑非看了一眼罗心蓓,他收回视线,低头摘下腕表。 百达斐丽腕表随手扔去床头柜,像打了个水漂似的沿着光滑的桌面滑行。腕表撞在那把蝮蛇,慢慢停下。 双膝一左一右向前蹭过床单,郑非跪在罗心蓓的面前,他拿起她的手。 下意识想要逃离的手,被牢牢抓在大手之中。 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 柔和的指尖,轻柔地掠过皮肤上张牙舞爪的老虎。 “这是圣虎刺符。”郑非说。 他低头,看着他们相握的两只手,“它赐予我勇气,守卫我的安全。” 手向一旁滑去,落在右腰。 指尖按在一个汉字刺着的「非」。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这是我的名字。汉文名,郑非。” 手向上而去,落在右肩下的臂膀。 两把手枪交叉,旁边是一串日期。 “这是我的第一把枪。”郑非对罗心蓓说,他带着她的指尖,挪去那串数字,“这是我进入西点军校后第一次得到野训冠军的日子。2015年八月五日。” 手向下,落在手臂与右边肋骨,又落去左边腰腹。 左手手臂。 转过身,郑非指着背后。 脊骨,后背。 鸽子,字母,经文与图案组成了纹身,与背部那些狰狞的伤疤一起,密密麻麻地刻进皮肤。 然后是手背。 “这些。”转过身来,郑非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背的九塔符,“全都是我的护身符。” 他抬起头,轻声一笑。 “它们不可怕的。”他对罗心蓓摇摇头。 看着她恬静的脸庞,郑非抬起左手。 手握成拳头,递去罗心蓓的面前。 “瞧。”右手食指点点左手手指背面的字母,郑非说,“乐乐,这是你。” 无光的房间内,只一片来自窗外的拉斯维加斯的灯光攀上面前这具健壮的身躯。 罗心蓓盯着这几个刺进麦色皮肤中的字母,脑海中,一条白色小狗欢快地跑来跑去。 一条小串串,她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在马路边的垃圾桶中捡来的。 刚出生就被扔掉了,还生了很多病。 她希望它永远快快乐乐,于是,她给它起名叫乐乐。 在后来动荡不安的世界中,她遇到一个男人。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关联到生与死。 他心软一次,她就活了下来。 但是他绝对不是她会爱上的那种男人。 他危险,强大。杀伐果断。 无所畏惧。 像一把匕首。 他说他要补偿她,要和她在离开肯尼亚后重新开始。 尽管当时他看起来对她没什么兴趣。 这太可怕了。 绝对不要。 她喜欢平静的生活,任何危险的事情她都绝对不会做。 她不希望这个野兽一样的男人在离开肯尼亚之后还找到她,于是当他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拿来了乐乐的名字告诉他。 林乐乐。 她告诉他,这是她的名字…… 他居然——把它纹在了手指上。 他居然,还爱上了她。 嘴唇紧张地咬起,凭借眼角的余光,罗心蓓都可以感知到床头柜那把枪的存在。 她就这样看着那几枚字母,像发呆一样。 几秒后,罗心蓓心里冒出一个词。 完了—— 她最好祈祷郑非永远别问她为什么她会叫林乐乐—— 手放下,郑非向前去。 他伸出右手,捧起罗心蓓的脸颊。 “乐乐——” 罗心蓓心虚地扭头。 “不要叫我乐乐——”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他笑着挑眉,“甜心?” 情况与在肯尼亚时完全颠倒了。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耐心地等待着。 额边被一片额头轻撞,罗心蓓越发低下头去。 “别和我套近乎——” 郑非眯眼一笑。 嘴唇凑去罗心蓓的耳边,郑非说:“我女儿的妈妈。” 罗心蓓难为情地皱起眉头。 “不要说!” 嘴唇吻在扭开的脸颊,郑非的声音逐渐飘起。 “乐乐。” “不是乐乐。” “罗丝。”手握起女孩的下颌,郑非抬高罗心蓓的脸庞。 他低头,用眼睛扫视着她脸庞的每一寸。 嘴唇勾起一个笑容。 “真可爱。” 双膝用力,起身。像野兽迈开脚步一样,郑非向前压去。 黑色长发,重新落回枕边。 右臂撑着身体,手挽开女孩耳边的黑发,郑非那只纹有【LELE】的手指背面,在罗心蓓的脸颊边来回抚动。 罗心蓓扭过脸庞,她向上望去。 她真的认为自己很奇怪。 不论他是深情的眼神,还是不好惹的眼神,她全都想要躲开。 但是她并没有打算离开这里。 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脸颊,向下,覆盖在她的脖颈。 向上,握住她的下颌,扭正她的脸庞。 让她重新看向他。 “放轻松。”手放开罗心蓓,郑非跪坐起身。 抚摸过她脸颊的手,揉了揉她的肚子。 “这里会是天堂。” 视线垂下,郑非用手掌慢慢地熨烫着罗心蓓的肚子。 就好像回到三年前,他们从未分开过。 一起离开了肯尼亚,然后,在某天清早,他会知道这里即将诞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然后嘴唇代替手。 肚子上像有一条小蛇。 它灵活翻滚,蜷缩。 向上,向下。 尖利的牙齿刮过她的皮肤,它此时会好好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准它就会咬穿她。 令人恐慌。 手握成了拳头,攥紧,缩在自己的身边。 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郑非头顶浓密的黑发,她连连吸着空气,看着他重新跪直身体。 身披窗内窗外的一层夜色,郑非侧身伸出手臂,向床头柜而去。 手指距离床头柜一层仅有几厘米距离,停下了。 手在空气中微微停滞,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枕在黑发间,一言不发,像一片平静的湖泊一样,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中,还是她肚子上的柔软与温度。 三年,对于他来说。 噩梦结束,他就该想要回到正轨。 他想看到她拥有他的孩子的每一个瞬间。 一个月,两个月,足月,生产。 「你不知道我吐到昏天暗地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为了艾莎付出那么多,谁不能抢走她!」 她怀艾莎时很痛苦。 过了一秒,手拽开了抽屉。 就像他鄙视的瘾君子那样,郑非急切地撕开了盒子。 手扔走盒子,郑非回身,他急促扑身。 牙齿咬上那片双唇。 仿佛一大团乌云飘走,卯足力气,又重新覆盖了眼前。 罗心蓓闭着眼睛。 双手被另外两只手握紧,向上滑去。 手握着两条手腕,深深地按在床单中。 两只大手挑直手指。 掌心磨过掌心,指尖钻进指间,十指交握。 脊背铺下,背部肌肉高低起伏,像一片凹凸不平的土地。 一只手,紧紧按住两只交叠的手腕。 罗心蓓高举双臂,郑非的嘴唇贴于她的嘴唇,一次次向前,吻紧。 向后,剩下气息萦绕唇间。 喉结上下滚动,郑非微微离开罗心蓓的嘴唇。 他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与近在迟尺的脸庞。 低低叹出一口呼吸。 “乐乐——” 然后那一瞬间,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拦不住眼泪唰的一下流下。罗心蓓突然觉得开心果好可怜。 它的两瓣果壳之间只有一道狭窄的细缝,然后被人类用粗粗的指尖用力挤进,钻进它的果壳,吃掉它的果实。 好可怜的开心果。 被一次一次地掰开。 她以后再也不想吃开心果了。 她哭着,感叹他们的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 这怎么—— 比三年前—— 还要—— 然后某个人,就显露真面目了。 整片落地玻璃外,拉斯维加斯在横向地晃动。 “乐乐。” 郑非直起身,右手按住罗心蓓的腰侧。 他低头看着身下。 凌晨12:00,魔靴赌场酒店外部立面又准时走来一双黑色皮靴。 皮靴站定,踩踩脚下。然后,用力砸下一把榔头。 动画上演,房间内笼罩了一片黑暗。 然后,迅速布满一片金灿灿。 窗外锄头疯狂地开凿着地面,窗内有人疯狂开凿着荒漠中珍贵的水源。 金币迸溅,水花迸溅。 拉斯维加斯迎来属于不夜城的彻夜的狂欢。 屏幕上飙升的赔率刺激着玩家的尖叫,牌桌上呼啦一下推倒了高矗的筹码,本杰明富兰克林像不值钱的纸一样哗啦啦滚过验钞机。 火焰腾空升起,惊起大马戏团观众席中一片欢呼。跑车飙过拉斯维加斯大道。酒吧内人声鼎沸。 五颜六色的灯光遍布人的脸庞,扭动的身体,喷出的白烟,抛去一切理智后全心全意的享乐。 拉斯维加斯,放大了每个人的贪婪。 一局翻盘,想要更多。 更多。 更多。 无穷无尽的更多。 拉斯维加斯的夜空在疯狂的上下晃动,光影变成了点点斑斓。 罗心蓓坐在这里,一只大手从身后钻出,把握着她的脖子。 她看着窗外的拉斯维加斯,在眼前与眼泪中,像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 玻璃上,一条麦色手臂揽住女孩的腰前。 郑非手臂上的纹身,好像变成了她腰间的花纹。 拉斯维加斯停顿了一秒。 下一秒,罗心蓓又好像变成了台球桌上那颗彩色的台球。 母球撞击彩球,彩球向前扑去。 脸颊落进一片床单的白色,埋住了双眼。 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 她呼呼呼吸着,鼻尖嘴唇呼出的气息与眼泪混合,像夏日午后突然天黑然后降落的暴雨。 暴雨铺天盖地,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窒息,炎热,潮湿。 大手按着一掌就能把持的腰后,郑非抬手挥下一掌。 手掌落在皮肤上,顿时飘起一团红色。 罗心蓓闷声惊呼。 左手向上滑去,郑非撩开那头浓密的黑发。他牢牢把按住罗心蓓的颈后,让她只能趴在这里。 “我打别人的屁股吗?嗯?”郑非笑眯眯地弯下腰,“我不让别人吃棒棒糖吗?” 他按着她,让她面对她挑拨离间的惩罚。 “别——” 罗心蓓伸手向后推去。 试图反抗的手被大手抓在手中,她彻底没了法子。 额头蹭在床单上,额边黑发来来回回地缠得一团乱。 “我是坏人吗?嗯?”郑非哼哼一笑,“这小兔子,居然敢丢下我去和别的男人恋爱。” 他安抚了一次,抬手又是一巴掌。 房间中接连响起手掌打在皮肤上清脆的回响。 脑中那场夏日的暴雨,在眼前越演愈烈。 一个翻滚,冷气袭来。罗心蓓仿佛从那场暴雨中瞬间抽离。 黑发在空中扬起,她转过身,泪眼模糊的视线中重新只剩他一人。 一只手握成拳头,在她的肩边深深下陷一处洼地。 郑非低下头,他闭着嘴巴,凝视着她哭成一团的眼睛。 黑发向额后抹去,与双眉被汗珠浸湿,越发浓黑。 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如今只剩一片小小的漩涡。 用同一个旋转的方向,卷挟着两个人。 没完没了。 “Happy?” “No?” “Nohappy?”…… 双臂攀着像那岩石一样硬的双肩,罗心蓓抽噎着,她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混蛋——” 第50章 威士忌 “乐乐——” “乐乐。” “罗丝。” 每一次从唇间呼出的名字,伴随着一次大脑一片空白。 「这里是天堂」。 反复飞上天堂,脚趾踩着云层,轻飘飘的。 原来天堂是这样。 脑袋从一片晕眩,掉回了沉甸甸的人间。 新涌出眼眶的眼泪冲刷了沾满眼泪后干涸的睫毛,罗心蓓重新睁开眼睛。 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晃动的天花板,突然有种错觉,面前这个男人真的会一路紧随着她上天堂。 不肯放过她,不肯罢休。 虽然目前,事实是她紧咬着他不放。 像是僵住了似的,天花板停止了晃动。 罗心蓓听着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听起来像是嘲笑。 大手撑着床榻,从肩边拨来的黑发铺满了麦色的手背,小拇指那枚代表布莱迪家族的金戒在黑发间隐隐若现。 嘴唇转去女孩的耳边。 “乐乐。”郑非张开嘴唇,他故作费解,“为什么要自己去天堂?”…… “你——”罗心蓓的脑门轰的一下。 她哽住了几秒,顶着涨红的一张脸气得扭过头去。 “你能不能——说些人话——”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像一把小提琴突然崩断了琴弦,声调飘离。 那结实的肩膀埋头向前。在他的肩下,罗心蓓的下颌被向上顶起。 她张开嘴巴,就眯着眼睛。 十指抓过宽阔的后背,就像非得在雨天攀岩。 岩石一片湿淋淋的,手指抓过岩石的棱角,抓不住,打了滑。 狂风又把身体吹得摇摇晃晃,生怕落下悬崖,又忍不住抬手用力去抓。 指尖重新触及岩石,就被捕获。 指甲刺着皮肤,郑非抽空抬起手。手一左一右抓住在背后滑下的那两只软绵绵的手,拿着它们向上拉去。 两只手腕交叠,郑非单手将它们按在罗心蓓的头顶上方。 大手桎梏着两只细弱的手腕,按着它们,渐渐在床榻中用力深陷。 罗心蓓彻底被挂在悬崖边了,面前只剩力度不曾削减半分的狂风。 “马克——”她哼着这声在狂风中已经变了声调的名字。 耳边附来狂风本人夹杂着笑意的气息。 “别抓破我的护身符。” 手用力按了一下掌中交叠的双腕,郑非跪坐起身。 左手撑在罗心蓓的肩边,他抬起右手,握住她的下颌。 身子俯下,在‘上天堂’前,他低头与她沉醉地一吻。 掌下床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郑非重新直起身。 他向后摸了一把黑发,双手抓住了罗心蓓虚软的双膝。 双掌扭转角度,按在她的膝弯。 双腿蜷起,罗心蓓闭眼迎上郑非的嘴唇。 他一吻又来,像是打个招呼似的,又很快离去。 狂风大起。 距离天堂越近,逐渐升至仿佛能摧毁世界的风力。 让人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手虚虚按在身边,脑袋微微离开床榻。罗心蓓抬起头,她眯着眼睛向下看去。 黎明的天空在跳动着,淡蓝色的天光铺满洁白凌乱的床榻。像清晨时,被海风吹拂晃动的海面。 然后床头架与床榻咚咚咚,在她眼前,她简直是奶茶店的暴打柠檬茶—— 碎冰锤啪啪啪的,柠檬啊啊啊的被打得汁水四溅。 好饿—— 她连接吻都不专心了。 好饿—— 太饿了—— 几个小时内,她只喝了半瓶矿泉水—— 待会儿,她要去点两个牛角包。 然后使劲塞进嘴里。 比牛角包更用力塞进来的,是新一轮轻而易举的天堂。 咚的一下,柠檬被碎冰锤砸进了底。! 手臂钻去拱起的腰后,郑非俯身搂紧罗心蓓。 “乐乐——” 他的声音像笑,也像叹息。 在那个瞬间,罗心蓓的眼前只剩上帝拿着牛角包看着她又一次在天堂中冒头。 上帝对她打招呼,她对着上帝手里的牛角包,伸出饿得颤颤巍巍的手。 又飘,又饿。 叫声最后闷进了嗓子里,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世界停止震动。 一条手臂勒紧她的腰后,勾起她,然后眼前换了个天地。 罗心蓓趴在郑非的怀中,她一动不动,听着他鼻尖中起伏的呼吸。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喉间,清晰听到他惬意的一声吞咽。 胸膛起起伏伏,右手握着女孩湿漉漉的肩头,郑非拿起罗心蓓垂搭在他身上的右手。 眼中眯起柔和的笑意,郑非转过头去,他看向罗心蓓。 她枕在他的肩头,双颊像红润的苹果一样。迎着窗外逐渐变成白色的天光,皮肤布满一层饱满的光。 她闭着眼睛,只剩疲惫与温顺。 脑袋在枕头上挪了挪,郑非也闭上双眼。 他拿起她的手凑来唇边。 郑非亲了一口罗心蓓的手背。 “晚安。” 白日的拉斯维加斯,气温重新飙回104华氏度。正午时炙热的阳光把一切都晒得白花花的。 数不清的车辆穿梭过印有【欢迎来到拉斯维加斯】的立牌,迎着日头,混进前往玩乐天堂的车流。 魔靴赌场酒店门口的喷泉跳动着顽皮的弧度,几道中央水流高高扬起,又像旋转的裙摆一样层层转动。 哗啦啦的水声与栽种酒店两边的鲜绿的绿植,给来来往往的游客率先在酷暑中赠上一片肉眼可见的清凉。 高空露台上,延伸出的无边泳池像一块四面平整的镜子。水面反射着头顶那天蔚蓝的天空,毫无波澜,完整映照着一片静谧的深蓝。 只有一只黄色橡皮小鸭子浮在水面,还有一只小长颈鹿泳圈。 平静的水面,开始慢慢荡漾出一层层的水波。水波圈圈放大,接近小鸭子,小鸭子孤零零地在明亮的水面颠簸起伏,撞在漂浮的长颈鹿边。 像湖中有兽类在悄然潜行。 下一秒,水面骤然向上跃起,郑非猛然钻出水面。 身躯带起了池水,在身下瞬间落下一大片淅淅沥沥的水花。 麦色皮肤在金色的阳光下晒得闪闪发亮,身前身后纹满的纹身像穿了一层花花绿绿的T恤。 大手一把抱起坐在长颈鹿泳圈上‘航海’的艾莎。 “爸爸!”艾莎兴奋的笑声也像嘎嘎大叫的小鸭子。 她被爸爸举在空中时张开的小手小腿也像展翅乱跑的小鸭子。 手摸了一把湿淋淋的黑发,郑非抱着艾莎转身向泳池岸边蹚去。 双脚踩在岸边木板,落下一连串带着水渍水花的脚印。 脚印一路向房间内走去。 手拉开玻璃门,房间内只剩一片宁静。床上的人还在静静沉睡。 那头长长的黑发捋去了枕头上方,又在转身时顺着枕头滑落脑后。 她侧躺着背对着窗外的天空,身体像婴儿一样蜷缩着。双手塞进枕头下,额头深深埋进她的臂弯。 被子只遮在身前,露出整片光洁白皙的后背。 肩头的一块齿痕,随着她呼吸的频率静静起伏。 在床边站定,郑非弯身把艾莎放去床上。 手推着艾莎的后背,郑非小声说:“叫妈妈起床。” 像有什么小动物撞进怀中一样,罗心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她抬起手,看着艾莎钻进她的怀中。 睡得晕头转向,但罗心蓓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艾莎。 艾莎搂着罗心蓓的脖子。 “妈妈。” 下午15:00,魔靴酒店门前的喷泉池中卡点上演喷泉秀。 喷泉有高有低,转来转去。几十道水柱高高扬起优美的流线,晶莹的水花飞溅,在午后的日晒中像无数颗碎钻一样掉进像湖泊一样的池中。 布加迪黑夜之声缓缓绕过喷泉,开出酒店门前的道路。 负责诱惑游客前往赌场的超跑自助贩售机矗立于魔靴酒店门前道路与拉斯维加斯大道交接的路口,在超跑密集的城中央,对着全城展露着它的奢靡,或者唾手可得。 脚踩油门,布加迪轰然开进拉斯维加斯大道。 铃声叮叮当当响彻全场,「幸运之地」拳击俱乐部即将开始今天的拳赛。 场内一片昏暗,只有中央拳台打足了灯光。 玩家入座的卡座呈圆环状,按照下注率的高低分布,层层包围着拳台。 铃铛停止,拳台上方八块屏幕同时对全场玩家闪出红蓝双方选手的半身照。 选手照片亮相结束,播放起下一场红蓝方的冠军时刻。卡座中负责下注的机器亮起明亮的光点,红光与蓝光交相闪烁着,屏幕上逐渐实时显示了拳手的下注率。 酒水放在托盘中,女服务生们把酒水来来回回送往各个卡座。 【胜率18%:62%】 【赔率+200/-150】 “布莱迪先生。” 视线在那一连串赔率与红蓝双方各自的下注率上收回,罗心蓓坐在第一排卡座,她看向了身边。 女服务生把一杯柠檬气泡水和麦卡伦威士忌与酒杯放在桌上,她蹲在低矮的桌边,打开酒瓶。 玻璃杯映照着拳台上垂下的不断变幻的边光,威士忌沿着冰球倒进杯中。 女服务生很快起身离开,她带走了托盘,和那些在场中走来走去的服务生们一样,平静地穿梭过场内的一片嘈杂。 雪茄剪子扔去一旁桌上,郑非拿起喷□□。 拇指按着喷□□,蓝色火焰应声冒起。雪茄在指尖转动,火焰转着圈地点燃了雪茄的茄尾,冒起一阵丝丝缕缕的烟雾。 雪茄送进唇中,尾部冒起樱桃红色的光点。 看着屏幕上一高一低的下注率,郑非慢慢吐出一口烟雾。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下注器,递去了罗心蓓的面前。 眼睛在大屏幕上那些被揍得没有人样的‘冠军时刻’上收回,罗心蓓低头看向面前的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它正交替闪烁着红光或者蓝光。 “随便选谁都可以。”郑非凑去罗心蓓的耳边,他笑起来,“这是我的俱乐部。” 放在腿上的右手,渐渐握起刺满玫瑰与藤蔓的迪奥长裙的裙摆。 罗心蓓摇摇头。 “你选吧。”她说。 郑非撇撇嘴。 她的兴致不高,大概是累的。 郑非又笑起来,他按下了胜率极低的红方。 屏幕结束倒计时,铃铛又响起来了。 后台黑色幕布撩开,拳击手出场。 举牌小姐举着牌子,像选美小姐一样站在拳台中央。 拳击、下注。 用比赛来当作娱乐的把戏。 罗心蓓再次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那些坐在卡座中的人们,全都是富人们的打扮。 他们一点也没有认为这样的游戏有什么不对。 罗心蓓看向了台上。 来美国之前,她以为她家已经算有钱了。但是对于美国,对于拉斯维加斯,又或者对于他的世界,这一瞬间,她还是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一局拳赛在漫游天际的脑中结束了,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郑非抓起她的手。她被他带着抓了一把美元,用力扔去拳台方向。 身边全是咒骂或者高声的狂笑,面值100美元的美元纷纷扬扬地飘落空中,像一场鹅毛大雪。 服务生们端着托盘经过乐意给拳手打赏的卡座,拳手跳下拳台捡走了第一排卡座中扔出的那些美元。 中场休息,那些女人穿着鸵鸟毛的裙子或者有亮片的裙子在台上表演着,像盖茨比里面美国黄金时代的派对。 罗心蓓坐在这里,她感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供更有钱的人去享乐。 像古罗马时代的斗兽场一样,富人们绕着圈地看着那些角斗。 即使她坐在他的身边,但好像她是在旁观这个世界。 这是他的世界。 她不存在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兴致勃勃地玩着富人们习以为常的把戏。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台上紫色的灯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盯着她。 他抽了一口雪茄,嘴巴轻轻鼓起,又很快打开了嘴唇。 唇间涌出一团烟雾,向上飘去。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扭转了一些角度,在雾气边缘窥视向她。 对视几秒,罗心蓓张开嘴巴。 “如果他们在比赛中死了该怎么办。” 郑非向后靠去,他侧身靠着皮质沙发的靠枕,右腿搭在左腿。 灯光在手工定制的皮鞋尖落下一个锃亮的光点,他抬起手,搭在罗心蓓身后的靠背上方。 “听从命运。”郑非理所当然地撇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为金钱做事。” 雪茄在他的指间冒着一缕轻盈的薄雾。 罗心蓓扭过头。 她垂下眼睛,皱起眉头。 “我不想看这个。” “不想看?”看着她的侧脸,郑非轻声反问。 左手在椅背收回,郑非抬起手。 指尖滑过女孩轻柔的脸颊,落去她的耳边。手指挽过她耳边的头发,又落下。 郑非挑过罗心蓓的下巴,让她看向他。 “那你想看什么?”他很是好脾气又好奇地问。 罗心蓓沉默了一秒。 “我想回去。” 她脸上那股闷闷不乐的模样,比说任何话都有用。 郑非笑了一声,他点点头。 “好。”郑非回身按灭雪茄。 雪茄栽在烟灰缸中,他拿起那杯威士忌喝了一口。 威士忌漱了漱口,吐进了桌边的冰桶。 郑非起身,他弯身抓起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冲罗心蓓伸出手。 那只白皙的手落在掌心,郑非攥紧了手掌,他拉起罗心蓓。 手臂穿过黑色裙身的腰后,他揽着她,带着她离开卡座。 下一场比赛正在下注,皮鞋向前迈了一步,郑非停下脚步。 西装外套搭在左肩,他回身抓起了盒子中放着的几卷美金。 美元扔向拳台的蓝方。 正在展示自己的蓝方选手扑通一下跪在了拳台上。 “谢谢你,先生!”他赶忙捡起那些美元。 郑非转头看向罗心蓓。 手拍了拍她的屁股。 他欢快地挑眉:“走吧,夫人。” 黑色木门被一脚踢开,向后砸去墙壁。 两个相拥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转进了门缝。 白色刺绣长裙的裙摆蹭过门框,罗心蓓仰着头,她攀着面前的肩膀,被吻得身体也向后仰去。 皮鞋逼退着高跟鞋,向床的方向退去。 手臂抽离紧揽的腰后,嘴唇仍然吮咬着罗心蓓的嘴唇,郑非快速脱下西装外套。 宝石蓝色西装外套甩砸去了地板上,手重新回到女孩纤细的腰后。 带着威士忌气味的吻,让人在窒息的热吻中怀疑自己是否是醉了。 高跟鞋旋转一圈,罗心蓓猛地被郑非推着转过身去。 那条像蛇一样的手臂,只离开她一秒,又揽住了她的腰身。她背对着他,撞上他贴来的胸膛。 一只手急切地捋开她的长发,郑非吻着她的额边。 他急躁又耐心地想给她点起那些火焰。 落在肩头的一个吻,像一枚钉进身体的长钉。让人一动不动。 郑非吻着罗心蓓的脖颈,她偏着头,毫无反应。 吻停下了。 感受到她的木讷,郑非看向罗心蓓的侧脸:“累?”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有一些——”她点点头。 可能是她睡眠不足,也可能是她见识到了他的世界。 还有,他天天健身,她又不是! 腰间紧揽的手臂,放松了一些力气。 郑非偏偏脑袋。 嘴唇贴去罗心蓓的耳边,他轻声笑起:“给你按摩?” 罗心蓓扭过头。 她看着他的脸庞,终于又在他的五官中找寻到一丝属于亚洲人的迹象。 “你会吗?”她还是有些好奇。 “不是记得我是泰国来的吗?”郑非哼笑一声,“泰式按摩。” 双膝跪在沙发躺椅边的地毯上,郑非抓起罗心蓓的右脚脚踝。 右腿一点点伸直,露出藏在长裙下的小腿。 视线滑过小腿腿骨上的皮肤,落在脚背。 脚背青蓝色血管与红色毛细血管,透出薄薄一层的皮肤。 手握着脚踝,郑非把罗心蓓的右脚按在了胸膛上。 他一言不发继续捋直着她的右腿。 手握着小腿,向上抬起。 沉寂在躺椅下的身体慢慢起身,向上伏去。 膝盖蹭上躺椅边缘,踩在胸膛中的脚踝已经滑去了肩头,右腿在被一点点按低。 原本信誓旦旦要来一套按摩的眼神,逐渐飘忽。 情况不对。 罗心蓓脑中警铃大作。 她反应过来,收回右腿,转身想跑。 一只大手抓住脚踝,把她拽了回去。 裙摆蹭过躺椅,像绽放了一片玫瑰的花园。 郑非笑着跪坐起身,右手手臂捞住两条并合的腿,像抱着一大束花一样。 他侧回过身,抓过矮桌上的威士忌。 威士忌倒进酒杯,郑非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扔回桌上,他鼓着脸颊,转身埋低下身。 烈酒在唇间涌进,罗心蓓挣扎起来。 她被按着双手,堵着嘴巴,大口咽下了威士忌。 酒一路溜进她的喉咙,像拿打火机烧着她的嗓子眼。 沿着嘴角流下,混进耳后的黑发。 酒全部喂下,郑非抬起头。 他看着罗心蓓咳嗽的模样,眯眼顽劣地笑起。 酒烧进了胸腔,罗心蓓加快了呼吸。郑非按着她的双手,他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口中那股烈酒的气息渐渐消退,但胃中仍然有一些好似火烧。 罗心蓓呼出一口酒气。 “你在等什么吗——” 郑非扬唇一笑。 “等你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硬币 威士忌向胃中走,某个人向下走。 手腕上散去了力气,罗心蓓仰躺着,她呼吸着喉咙间淡淡的威士忌的气息,看着天花板在自己面前重新浮现。 日落,拉斯维加斯的阳光变成了金黄色,像荒漠中一望无际的黄色。 沙石被荒漠干燥的热风吹拂着,与她一样。 一口水,吐在沙石上。渗进沙石,诱引地下的水源源源不断。 “别——”罗心蓓缩起肩膀,她皱着眉头,扭头埋进放在肩边的靠枕。 手伸手向下推去,推到那个打了发胶的头顶,就被抓在了一只手的掌中。 一片热水,托浮着她。 她还没有说‘不’,他就在说服她。 巧舌如簧,令人哑口无言。 温和的水面,突然骤起风暴。 暴雨哗啦哗啦,一遍遍地冲刷卷过大地。 又像法式热吻一样,越吻越紧,难舍难分。 一个深吻,从头到尾,提前安抚着。然后尖利的牙齿,轻咬柔软的血肉。 罗心蓓惊声叫起。她猛地缩起双腿侧过身去。 右脚条件反射似地向前一踩,恨不得一脚把那个故意恶作剧的混蛋踢飞。 咚的一声。 “嗷——” 郑非闷嚎一声。 被踹得一个趔趄,郑非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抬手捂住了左边脸颊,向旁边歪去…… “抱歉。”罗心蓓慌忙坐起来。 手拽下裙摆盖住双腿,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你还好吗?” 她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突然咬她—— 脸颊被踩实了一脚,简直堪比马场中突然一匹发脾气踹人的小马。 力气不大,但够实在。 想到这个形容,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手掌揉了揉脸边,他放下手,重新看回罗心蓓。 手向前勾去,勾住女孩的腰后。 双膝在地毯中跪直,郑非仰头吻回罗心蓓的嘴唇。 他就像刚刚那样,把舌头整片贴上她的舌尖。 “尝尝?”郑非在吻的间隙中笑出了声…… 罗心蓓愣了一秒,她回过神来,用力推开郑非。 “你真是无赖——”她红着脸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脚赶忙踩在地毯上,罗心蓓起身准备离开。 玫瑰刺绣的裙摆扫过白色衬衫裹住的肩头,留下一阵轻风。 手按在躺椅边缘,郑非起身。 他拽住罗心蓓的手腕,把她重新拽了回来。 胸膛贴紧那个慌不择路的背影,郑非把罗心蓓抱进怀中。 “去哪儿?嗯?” 他把下颌垫去她的肩头。 像发条娃娃一样,两个人左左右右摇摇晃晃地挪回了沙发边。 罗心蓓后仰起头,管她想不想尝尝自己的味道,郑非低头吻来。 那只桎梏她脸庞的手向下滑去,握着她的腿后。他推着她,让她抬膝跪上沙发。 两双膝盖接连跪进沙发,玻璃上,拉斯维加斯的天空下只剩沉默的热吻。 手肘撑在沙发椅背,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郑非低着头。 她看着他把方形纸袋叼进牙间,那声拉链拉下,她转回了头。 牙齿撕咬开包装袋,塑料纸袋落在玻璃桌面,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声响。身后安静了几秒,然后一只手扶回她的腰边。 身子慢慢随之向前晃去,罗心蓓低下头,她无声张开嘴巴,双肩高高耸起。 一只手捞过她的身前。 像海上的一块浮木,防止她沉溺,防止她随浪飘离。 某人用他强硬的话柄,一次次地软磨硬泡。 令人跪立难安。 双膝向前挪去,身前的大手用力,她又被拦回原地。 威士忌酒瓶悬于杯口,酒水自空中落下,在杯中发出水流的潺潺水声。 接连两声玻璃瓶底放在玻璃桌面上的清脆,一只手在肩边钻出。 手扶在她的喉间,让她后仰起头。 两道嘴唇贴紧,郑非张开了嘴巴。 他含着一口威士忌,把它渡进了罗心蓓的嘴唇。 像荒漠中口渴的人一样,面对水源,就乖乖地张开了嘴巴。 罗心蓓咽下一口威士忌。 烈酒在喉间第一秒如一把冰凉的匕首,它划开了她的皮肉,才会让热血滚滚沸腾。 郑非俯下身去,他伸出两条手臂,圈在罗心蓓的两边。 下颌重新搭上她的肩头。 “猛男秀好看吗?”他问。 他随着一字一句地加重。 他的妒忌,恨不得把她在肯尼亚开始往后的时间内就一起划进了他的地盘。 酒,还有他。罗心蓓晕头转向。 “什么?” 搭在手边的大手消失了,她的背后重新轻飘飘的。 玻璃上,缓缓立起一个高大的身躯。 郑非站直了身体。 “坏女孩。” 他抬起手,“啪”的一声。 腿后痛感袭来,罗心蓓张开了嘴巴。一只手勾过她的脸庞,又一口威士忌送进了嘴中。 威士忌,跳动成红色的火焰。点燃喉间,像电视机上引发一场洛杉矶的漫无边际的山火。 那两只大手牢牢支撑着她的双手,罗心蓓低下头去。 迷晃的视线,落在胸膛左右两只圣虎纹身。 圣虎晃动着,张牙舞爪冲她冲来。 “马克……”罗心蓓真的急出了眼泪。 郑非仰靠在沙发椅背上,他笑眯眯地看着她。 “嗯?”他偏偏脑袋,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你……” 她感觉她现在就是一根拿在手里的橡皮筋! 橡皮筋一共就这么大,她给艾莎扎头发时可没对手指头上的橡皮筋客气点。 膝盖跪在沙发上,皮肤蹭着沙发的皮革面料。 这个混蛋。 他又抓走她的手,让她无所依靠。 右手牢牢把女孩的双手按在她的腰后,拦在手臂之下。左手离开她的腰边,滑去罗心蓓的左腿。 大手轻轻搭在左腿边,带着一丝诡异的柔和。 郑非眯眼一笑。 “我是谁?” 他问着,右臂紧紧勒着她的腰后,防止她逃跑。 “马克——”罗心蓓抽抽搭搭地挤出一句。 郑非挑眉:“谁是马克?” 回答他的只有不断掉落在肩边的黑发,还有罗心蓓沾满眼泪的脸颊。 “不说话?” 果然,那只左手的确没那么温柔。 手高高扬起,又一次充当了严格的审判。 手掌把皮肤打得啪啪作响。 “说你爱我。” “马——”罗心蓓哽咽着。 她无力地趴在他的肩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乐乐,说你爱我。” 威士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给人带来超级翻倍的勇气。 罗心蓓埋低下头,她张开了嘴巴。 牙齿撞上坚实的肩头,用力咬上,深陷皮肉。 “嘶——”郑非眉毛扬起。 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疼得龇牙咧嘴的嘴角,挂上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是彻底醉了,眯起眼睛,冲他得意地傻笑。 世界停止一秒。 下一秒,猛兽翻身而起。 然后,挑衅得到了真正的惩罚。 脸颊趴进床榻,好久没见过天日。 抬起头时,天空只剩一片黑暗。 黑色的,四处都是。 黑色的墓布,黑色的名字。 黑白的照片。 然后是,一朵白色的花。 放在那张照片之前。 妈妈。 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妈妈。 嘴唇中发出的声音是虚幻的,眼泪与啜泣却无比真实。 无论多久,她永远都不能接受她再也见不到妈妈。 妈妈。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凌晨,微风吹拂着露台上无边泳池的水面,水漫出泳池,淅淅沥沥地落进蓄水槽。长颈鹿泳圈打着圈儿漂浮着,轻轻撞击在泳池的边缘。 白色窗纱遮挡了窗外的繁华,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细小的啜泣。 沉睡的双眼睁开,面对着眼前深色的黑夜。 郑非眯眼看了一眼四周,胸膛中沉沉吸了一口空气,他转头看去身边。 臂弯上散落了一团黑发,罗心蓓背对着他,她枕着他的手臂,双肩微微颤动。 “乐乐。” 郑非缓缓起身。 他凑了过去。 “乐乐。”郑非轻轻掰过罗心蓓的身体,“你怎么了?” 那张脸庞转过来,他借助着房间内床头的夜灯的灯光,能看得出她正哭得一团混乱。 浴室之后他给她吹干的黑发又被眼泪沾湿,粘在她的额边与脸颊。 睁开眼睛,罗心蓓才逃离了那场噩梦。 但是清醒之后,发现现实才是一场无法终结的噩梦。 妈妈永远不会出现了。 隔着眼泪,罗心蓓仰头望向上空。 一只手抹走了她的眼泪,肩边一个力气带着她向前挪去,身后被一条手臂拦过,她被抱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无数次孤独的醒来,对于这个拥抱,罗心蓓又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阵沉甸甸的香气钻进鼻尖,她知道了他是谁。 额头贴紧了胸膛,罗心蓓缩在郑非的怀中。 “噩梦?”郑非问。 他的声音还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 “马克——”罗心蓓压着声音抽泣着,“我梦到我妈妈了。” 郑非低头向怀中看去。 “你妈妈?” “嗯。”罗心蓓点了点头。 郑非闭上了眼睛。 “那么应该算个好梦。”他说,“如果在梦里遇见见不到的人,一律算是好梦。” 这个「好梦」,冷不丁的,罗心蓓想起了郑非送给她钻石与玫瑰的那天晚上。 眼前这个男人,人性阴晴不定。 他有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但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罗心蓓闷闷嘀咕一句:“梦到你就是噩梦。” 额前胸膛微微震动,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梦到过我吗?” “嗯。” “那太棒了。”…… 罗心蓓抬起头,她望着郑非的下颌。 “我梦到你死了。”她故意这样呛他。 郑非仍然闭着眼睛。 “那代表你很担心我。”…… 罗心蓓这回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她眨巴眼睛,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郑非睁开了眼睛。 他低下头,看向怀中那个水光盈盈的眼睛。 “想知道我梦到你什么吗?” 罗心蓓眨巴一下眼睛:“什么?”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他只看着她,眼中如同四周那片弥散的黑夜。 像永远无法满足的无底洞。 罗心蓓默默转身。 她像一条小鱼一样,偷偷向前游离。 “你别说了。我要睡觉了。” 白人饭,噎得慌。 手腕上腕表显示10:00,杰森放下了手腕。 他继续坐在沙发上,神色拘谨又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 她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脸颊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 等等。 杰森挺直了脊背,他为什么突然在心里念起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但是她真的很漂亮。 哦,她现在正用巧克力把嘴唇变得像乌木一样黑。 “呃——”杰森看了一会儿艾莎,他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嘴巴。 “你好吗?”他缩着巨大的身躯,脸庞上露出一个竭力温和的微笑。 他这番严谨的问候,坐在沙发对面的大卫和路易斯忍不住哼哧一笑。 杰森抬头看去。 “怎么?”杰森摊开双手,“这很滑稽吗?” 大卫摇摇头,他正想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杰森像一头蜷缩起来的巨象,就看见了从房间方向走出来的人。 “老板。”大卫站起身。 皮鞋大步迈出房间,郑非已经换好了西装。 他整理着袖口,穿过酒廊来到客厅。等在套房中的保镖们收起了闲聊的懒散,全都起身离开了沙发。 “艾莎。”郑非在艾莎面前蹲下,他亲了一口艾莎的脸颊,“和爸爸说再见?” 艾莎含着巧克力,她抬起小手,随便挥了挥。 “乖宝宝。”郑非又亲了一口艾莎。 老板像个螳螂一样跪在地上,杰森赶忙转移了视线。 他挠了挠鼻尖,清清嗓子,压在了自己差点憋不住的笑声。 杰森抬眼看向前方,刚刚还在嘲笑他的伙计们,现在全都像他一样把笑憋进了嘴唇里。 郑非起身,看向戴安娜:“把她的嘴巴擦一下。” 皮鞋向前迈了几步,郑非又停下了脚步。 “带她去儿童乐园玩一会吧。”郑非回身看向艾莎,“她妈妈还在睡。” 曼迪和戴安娜点了点头。 木门推开,几双皮鞋接踵离开了套房。 手指按下一楼楼层,杰森退回郑非身边。 “其实总统先生对这个儿子很是头疼。”杰森扭头看向郑非,“我们该让他多赢还是多输?他带着几个妓女一起来的,脑袋都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看向前方:“输完了,没准他会早点回家。” 面朝前方,郑非看着自己在电梯门上模糊的倒影。 手抄进条纹西装长裤的口袋,几秒之后,他张开了嘴巴。 “让米奇去服务他。”电梯即将升至29层,郑非说,“让他多赢几把。” 电梯到达楼层,郑非迈进电梯。 凌晨的那场噩梦,在重新闭上眼睛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入过梦境。 没有闹钟,没有敲门声,也没有任何声音。 等白日的阳光足够热烈,一路穿进白色窗纱照射在眼皮上时,罗心蓓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睛定定望着前方,罗心蓓对着窗外的那片蔚蓝看了一会儿。她渐渐缓过劲儿来,转身看向身后。 身后已经没了人影。 手机在枕边嗡嗡震动,罗心蓓爬了起来。 “哦,嗨!罗小姐!”电话那头的女声是与阳光一样灿烂的声调。 “我们是洛杉矶小天使早教中心。”她热情无比地说,“我们注意到你为艾莎罗小姐预留了早教班的名额。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你要尽快提交你的确认邮件哦,我们在预统计校车的路线啦!” 早教中心—— 罗心蓓差点忘记了这个。 可是,她好像回不去洛杉矶了。 “呃——”握着手机,罗心蓓不好意思地捋了一把头发。 “真是抱歉。”罗心蓓对着电话那头露出一个很是尴尬的笑容,“我以为我们还会搬回洛杉矶,但现在好像有些困难了。她的爸爸住在纽约。” “哦!没关系。”电话那头的女人仍然像之前那个女人一样宽容,“祝你们在纽约生活顺利!” “谢谢。” 电话挂断,房间内恢复了寂静。 罗心蓓坐在床上,她检查着邮箱中的邮件,还有曼迪给她发来的带着艾莎前往海底世界的短信。 拇指退出短信界面,她回到了ig。 回复了几条私信,手机扔回床上,罗心蓓下了床。 她起身向浴室走去。 赤脚踩过地毯,罗心蓓走过床尾,又绕了回来。 她捡起那些散落地板的Durex包装袋,把它们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哗啦一声,淋浴落下密集的水幕,罗心蓓走进水中。 她细致地清洗着头发,享受着独自一人的宁静。 没有人抓着她把她按在那些岩石壁板上,也没有人抬起她的腿,让她只能挂在他的身上。 也没有那些夹杂在水幕中的像兽类一样的喘息。 等下要去搜一下纽约都有哪些早教中心了。 【snowtian】:【我爱烤肉!】 对着这条田一诺刚刚更新的ig,罗心蓓几乎是秒赞。 她看着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出现在了田一诺的点赞列表。 田一诺回中国了,天天一路胡吃海塞,各种局玩得昏天暗地的。ig封面满是五颜六色的首页。 真好。 大部分的时间内,罗心蓓都有些羡慕田一诺。 父母健在,家庭有爱。 手指点回自己的ig页面,罗心蓓看着自己看起来就很平淡的ig。休学的时间内,除了天空,其他的也没什么好发的了。 点开一张天空,点赞列表的名单中,清楚显示着一个名字。 【雅各布】。 手捧着手机,罗心蓓对着雅各布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 那个总是欢快的模样,如今只在手机屏幕上成为了一个安静的名字。 说真的,虽然她没有非常喜欢他,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抱歉。 就好像她浪费了他的时间。 身后响起门铃声,打断了罗心蓓的发呆。 大概曼迪带着艾莎回来了。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一路小跑跑出房间。 白色希腊风度假长裙的裙摆随风摆动,像摇摆的波浪。 手指离开门铃,郑非背起双手。 他站在这里,等着木门咔哒一声向内打开。 她已经换了一身长裙,黑发编起了长辫,垂在瘦薄的肩头一侧。 眼睛心满意足地,在罗心蓓的肩头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痕迹。 郑非颔首,他背着双手,故作高深。 “客房服务。” 手放开门把,看着门口那个披了一层衣冠楚楚的野兽,罗心蓓撅起嘴巴。 “我没点。” 他该不会又找了什么新法子来做吧—— 角色扮演? “哦,女士。”郑非微微一笑,“这是我们赠送给你的。” 手拽过餐车,郑非打开了金色的盖子。 他很是显摆地看向罗心蓓。 餐桌上只有一碗爆米花,金灿灿的。 “爆米花?” 郑非挑眉:“甜的。” 罗心蓓终于有些好奇了。 “真的吗?”她惊讶地看着那层焦糖色。 它像假的,在灯光下像一颗颗黄色的水晶。 它不是假的,放进嘴里,甜甜的脆脆的。 “真的!”罗心蓓高兴地看向郑非。 “以及——”郑非拖长了语调,他伸出手,“礼物。” 一枚硬币,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它不是美元,更像是特质的硬币,比普通的硬币大上一圈。 视线落在郑非的掌心,罗心蓓犹豫了一秒,才接过它。 “硬币?”她懵懵地看向郑非。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歪头笑:“嗯哼。” “怎么用呀——” “找一个可以投币的地方。” 手指捏着硬币,罗心蓓费解地盯着郑非的眼睛。 “比如——?” 郑非笑起来:“自动贩售机?” 皮鞋向前一步,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的脸庞。 她已经不再哭泣了,眼睛望着他。 只剩他。 “你问我那些梦到你的好梦是怎样的梦。”郑非抬起手,他揽过罗心蓓的腰后,“走吧。去见见我的梦。” 第52章 旅馆 车流经过拉斯维加斯大道,在红绿灯前停下。然后在等待恢复通行的时间内,无聊的视线就会再次欣赏一番这条大道上的风景。 各有特色的赌场酒店,缩小复制的各国地标性建筑,在沙漠中被养得油亮茁壮的宽叶绿植,还有那看起来就很是清凉的喷泉。 最后,视线就会投向那座正被正午的阳光晒得亮闪闪的玻璃高楼。 它就像谁的玩具展示盒一样立在这里。 每一层停放着一台昂贵又崭新的超跑,阳光穿过擦得透亮的玻璃,那些五颜六色的车身也与玻璃一起闪闪发亮。 一块LED屏幕镶嵌在大楼的3层,屏幕上滚动着一串动画,像老虎机一样,当连续三枚红色跑车图案并排出现,画面立即蹦出了一台真正的超跑。 无比简单,无比诱人。 好像只需要就这样把车拐进一旁,打开车门,下车,走进魔靴赌场,然后再只需要一枚硬币,所有的一切就会像在自助贩卖机中买走一瓶水一样简单。 一枚硬币投进投币口,先是好像无事发生般的安静。 几秒后,投币区一旁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台红色法拉利拉法正被取出的动画。 前方的玻璃门后,楼层向上升去。出物口啪嗒掉下一枚车钥匙。 红色的,上面是一匹马高高扬起前蹄的标志。 扔进硬币再掉下什么东西,只有这一点,罗心蓓才认为这里的确像自助贩售机。 就是掉下来的东西—— 有点—— 离谱。 车钥匙落在出物口,罗心蓓迟迟没有拿起它。 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替她下了决定。 手拿走车钥匙,郑非把它递去罗心蓓的面前。 “我不要——”呆呆的视线,在郑非的掌心挪去他的脸庞。 罗心蓓看向郑非,“这太贵了。” 比他送给她的任何一份礼物都贵—— 升降机像电梯一样缓缓降落,起重机嗡嗡工作着,稳稳到达一层。玻璃门打开,一台红色法拉利拉法静静停在前方。 “替我重现我的梦,这是报酬。” 拇指按下按键,法拉利解锁。 郑非抬起脚步走去车边。 手摸在车门下方,抬起车门。车门高高扬起,郑非侧身看向身后。 “走吧,船长。”郑非扬了一下脑袋,“一台车,两个人,你和我,想开去哪儿就去哪儿。” 罗心蓓虚虚指向身后:“可是艾莎——” 他们的世界可是有整整三个人呢—— “戴安娜会照顾她的。”郑非大步走回罗心蓓的身边。 他伸出手,不容拒绝地带着她来到车边。 车钥匙塞进了手中,罗心蓓也被郑非塞进了驾驶座,她握着车钥匙,看着郑非弯身把她的裙摆一起塞进车中。 车门像昆虫收起翅膀一样降下,车内只剩独属于两个人的寂静。 郑非在副驾驶座俯身凑来,罗心蓓紧张地向后靠去。 她屏着呼吸,看着郑非埋头给她调着驾驶位。 手拉动把手的声音利落地响起,踏板缓缓靠近棕色罗马绑带凉鞋的双脚。 放开调节把手,郑非直起身。 他伸手握住罗心蓓的小腿,让她的脚踩在刹车踏板上。 “刹车。”郑非抬头,“以及——” 启动键按下,车身骤然响起一声轰鸣。 那声音简直真的像有一匹快马重重踏过草地,马蹄扬起,沙石四溅。 “这是前进,两边一起是空档。”把罗心蓓的手放在方向盘上,郑非放开手。 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正满脸严肃的面对着方向盘下的档位拨片。 郑非轻声一笑。 “行吗?”他确认着。 “呃——”罗心蓓点点头,她严阵以待,“行。” 看了几秒罗心蓓紧绷的侧脸,郑非又笑了一声。 “行。”他爽快地坐回远处。 后背倚靠着副驾驶的椅背,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 “走吧。” 他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罗心蓓的手中。 他可不会忽视这个小兔子内在的潜力。 她能在肯尼亚逃出生天,瞒着他生了一个孩子,把孩子养大,还可以自己开车从洛杉矶来到维加斯。 面对着前方的拉斯维加斯大道,法拉利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轰鸣。它像一个卡壳的玩具车,在路口磕磕绊绊地挪了几下。 车静止了几秒,仿佛喘息暂时休憩的野兽。 下一秒,引擎轰然响起。 法拉利结束蓄势向前冲去,强大的推背感猛地袭来,罗心蓓的后背向椅背顶去。 红色车身轻盈冲向拉斯维加斯大道。 发动机轰隆隆地时刻紧随,车飞速驶过维加斯城,道路两边棕榈树的树叶,在蔚蓝明亮的天空下随风摇摆。 两个人,想开去哪儿开去哪儿。 有那么一瞬间,罗心蓓怀疑郑非把艾莎留在城中的这件事,是为了防止她会一路开回洛杉矶。 与车熟悉了一会儿,法拉利在手中开始游刃有余。 没有地图,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凭借手上的手感,罗心蓓想,她大概真的是在往洛杉矶的方向开—— 法拉利飞出了维加斯城,开上了一条公路。出城时车辆还有来有往,有着像一座城市一样的拥挤的车流。 越开越远,公路上渐渐只有零星的车,他们正全都开往拉斯维加斯的方向。 与一辆车交错驶过,公路彻底空旷起来。离开了人造的拔地而起的繁华,车头前方也终于呈现了西部的荒凉。 整个世界只剩土黄色的荒漠,风沙化的山丘,还有密集的一簇簇的沙漠植被。中间的公路像一条长长的青色的丝带,在眼前一路延伸进视野尽头的荒芜的山脉。 太阳高悬,照射着广阔的大地。阳光在红色车身上汇集成一颗金色光点,与车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一样渺小。 车也像海上的一艘船,在黄色的海中平稳前行。 视线在身边车窗外收回,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开得不错嘛。”他笑着夸赞她。 双手把握着方向盘,罗心蓓对着前方笑起来。 双颊鼓起,饱满的红晕是这片荒漠中唯一生机勃勃的花朵。 “我来到洛杉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了车。”罗心蓓说,“然后在没有课的时候,我就会开车四处乱转。” 郑非挑眉:“你自己?” “嗯哼。”罗心蓓很欢快地点头,她想起田一诺,又说,“有时候也会和别人。” 郑非的嘴唇扯动出一个懒散的笑。 他惬意地陷在副驾驶的座椅中,视线平缓地在罗心蓓的侧脸上停留几秒。 “朋友?”他懒洋洋地张开嘴巴。 罗心蓓对着前方点头。 “是的。” “男的还是女的?” 前方无人,也没有任何路障,罗心蓓笑着抽空看了一眼郑非。 他正拧头看着她。 目不转睛,像过安检时的机器一样,想要在她的脸上扫出点什么异样。 “都有。”罗心蓓说。 她对着前方,诚恳地睁大了眼睛,“是真的只是朋友。” “我们会买可口可乐和披萨,开车去1号公路兜风。尤其是傍晚的时候。”罗心蓓开心地又看了一眼郑非。 她转头看向前方:“我们会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从紫色变成蓝色,然后再开回家。” 她看着眼前现在那片被太阳烘烤的干巴巴的天空,眼前好像浮现了加利福尼亚的傍晚。 把车停在路边,可乐倒进装满冰块的纸杯,泛起棕色的气泡。她拎着牛仔外套,与田一诺赶在太阳落下海平面时干杯。 头发会被风吹来吹去,和可乐一起钻进嘴里。 前方就会是整片的蓝调时刻。 如果披萨凉了,她们就会用打开车的发动机,用车头给披萨加加温! 郑非坐在一旁,他听着罗心蓓的这句话,兀自想象了一下她的以前。 他有些妒忌地接受了那些画面中只有她与别人。 郑非对着空气撇嘴。 “听起来不错。”他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的嘲弄。 “嗯哼。”罗心蓓又点头。 “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玩过了。”她欢快地又说起来,“我有了艾莎,我没办法吃那些披萨,医生说我最好别喝太多可乐,因为它有很多糖分,即使是无糖也不太行。我没办法长时间开车,我的朋友们也开始忙于学业与实习。而等艾莎出生后,我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照顾她。” 她轻描淡写就列举了肯尼亚分离后令人无比好奇的两年。 眼中收敛了戏弄,郑非点点头。 “很辛苦。”他轻声说。 “不。”罗心蓓眯眼一笑,“一点也不。” 郑非笑了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假设现在是三年前。”胸膛中吸了一口气,郑非心满意足地望向了前方,“你怀孕了,吐得昏天暗地,然后我送你这台车用来安慰你,于是我们就一起出来兜风。” 对于郑非的假设,罗心蓓只是笑。 她不会说人不应该去美化没有走过的那条路,去和他一起沮丧他们不得不浪费的几年。 其实她也曾忍不住假设过,但是结局都以他们天差地别的人生而得到一个最符合现实的结尾。 如果在三年前,他们从未分离过。一起离开了肯尼亚,她被他带去了纽约。 没准她只是他的身边随便来去的一个女人,更没准,他不会允许她生下艾莎。 因为她只是个普通人。 决定权从来都不在她的手中。 哪怕是现在。 法拉利呼啸开过,与一辆红色巨型卡车擦肩路过。公路开始随着丘陵而高低起伏,像海上的波浪,金色的阳光在红色的车身铺满一层耀眼的流线。 电台打开,音乐瞬间给公路之旅填补了没有谈话时的空白。 车顶缓缓落下,四面八方吹进车中的干燥热风立即加入了激昂的电吉他声中。 「babyigotsomebillstopay」 「maybeitsbeacusei’vebeenbad」 手臂上方卷起了白色衬衫长袖,搭在车窗边框。郑非点着头,他用手和脑袋一起跟着歌曲打着拍子。 衬衫解开了领口的三颗扣子,被风连连拍打在麦色的胸膛上。 他享受着速度与音乐,扭头看向罗心蓓。 热风疯狂吹拂着她的发丝,像一堆草原上随风摇摆的野草。 她看起来很开心,一直在笑。 罗心蓓抓着方向盘,她很有兴致地跟着郑非卡点拍手时也跟着节奏点了点头。 油门踩下,车肆意冲向那片仿佛就在前方的太阳。 金黄色的天空下,广阔无垠的大地只剩崎岖的山丘,还有路两边零星的矮屋。 车轮嗖地一下开过破损的公路,沙石溅起,滚进裂开的缝隙。 在开了快要三个小时,罗心蓓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吃午餐。于是在她发现路边这家汽车旅馆时,她决定停车。 停下车,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毕竟她也不是真的要开回洛杉矶去。 法拉利慢慢开进院子,找了一个空余的车位停下。 车门向上抬起,罗心蓓和郑非下了车。 一家很典型的美式汽车旅馆,像电影中演的那样。楼下是车位,楼上是房间。 罗心蓓环顾了一眼四周。 这里大概有三十个房间,每一面都有十个房间。旁边是一个简易的自助洗车,另外一边是加油站。 同样打量了一眼四周,郑非收回了视线,他大步越过车尾。 他自然而然地拉起了罗心蓓的手。 一手抓着西装外套,郑非拉着罗心蓓冲旅馆走去。 作为一家旅店,一楼看似作为‘酒店大堂’的门,也是简易得出奇。 就是一道蓝色的防盗门而已。 跟在郑非的身后,罗心蓓打量着这间旅馆的——大堂? 她第一次住这样的旅馆。 它就像是一个活动中心,或者地铁站里面的公益诊所。休息的卡座是几张木头圆桌与板凳。其他的就是,一个简易的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就是旅店的服务台。 左边有一扇玻璃门,门后贴着一个辣椒的贴纸,通过辣椒与那些墨西哥语,罗心蓓认为那大概是一家墨西哥风味菜的餐厅。 这里暂时没有很多人,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看似是住客的模样,他坐在‘酒店大堂’的桌子边,正大口吃着一份肉卷饼。 对于新走进这里的人,男人无动于衷,他咀嚼着食物,时不时抬起红彤彤的脖子看一眼悬挂在大厅上方的电视机。 电视机正播放着《美国达人秀》。 一个墨西哥裔模样的女人站在柜台后,她大概很闲,嘴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一翻一翻的,扭着头对着电视机上的节目正看得认真。 作为负责接待住客的人,她一丁点也没听见有人打开门走进了这里。 指节轻敲一下柜台,女人闻声收回了视线。 她的视线先是垂在吧台上,好像是看了一眼是谁敲的。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了吧台前方站着的高大男人,然后是他身后的女人。 “干啥?”女人还在嚼着口香糖。 “开一个房间。”郑非放开罗心蓓的手。 他拿起手中的西装外套,掏出内里口袋的钱包,“两个人。” 女人点头。 “一晚80。”她嚼着口香糖说道。 三张100美元放在吧台上。 “剩下的是你的小费。”郑非说,“我们是临时出门的,她没有带着证件。” 比房费还贵的小费,实在太过慷慨了,也充满了诱惑。 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美元与郑非的脸上来回翻了几次。 她没有很快拿走美元。 女人最后看了一眼郑非的模样。这个男人顶着天花板的灯光,高大,身型健壮。他旁边的女孩看起来很明显是一个亚裔,年轻,瘦弱。 难以分辨年纪。 “女士。”女人看向了罗心蓓,“你认识他吗?” “呃——”罗心蓓闻声在电视机上收回了视线。 她看向郑非。 “是的。”她对着女人点点头。 “他是我——呃——”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朋——”想要说出‘朋友’的嘴巴,在郑非那道视线看来时磕巴了一下。 “男朋友——?”罗心蓓试探着看着郑非脸上的表情。 像试着给密码锁输入密码一样。 “未婚夫。”郑非转头对女人说,“我们有一个女儿。”…… 什么呀—— 罗心蓓不情愿地皱起眉头。 他还没求婚呢。 不对。 就算他求了,她还不知道要不要同意呢。 女人似乎更加疑惑了,她再次看向罗心蓓,连口香糖都不嚼了。 被郑非盯着,罗心蓓凝重地点点头:“她两岁了——” 女人重新嚼起了口香糖。 “15:00前入住,明天中午12:00退房。押金50。”女人这才抓走美元。 她一手握着美元,一手握起圆珠笔低头在本子上划拉着:“押金包含在这里面了。想要热水要来这里自己烧,没有毛巾和洗漱用具和拖鞋,一套10美元。” 她抬起头。 “要吗?” 罗心蓓摇头:“我们只是来这里休息一会儿。” “哦。”女人点头。 圆珠笔用力在本子上点下一个圆点,女人把美元放进了抽屉,她扔下笔,转身在挂在墙上的一排钥匙中随便挑了一把。 “休息一会儿也算一晚的钱。” 郑非接过钥匙。 “谢谢。” 电视机上传来一阵沸腾的欢呼,这引得女人扭头看去。 拿着钥匙,郑非拉着罗心蓓离开了一楼。 室外的阳光正激昂地晒着大地,像烤箱一样。 皮鞋与罗马凉鞋一前一后踩上一楼通往二楼的户外梯子,郑非比对着钥匙与房间门口上的号码。 他们一一穿过长廊上的那些紧闭的房门,房间门口的空调外机嗡嗡的工作着。当经过某个房间时,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很是热烈的“交谈”声。 郑非笑了一声,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隔音不太好。”…… 钥匙插进房门,拧开。 与其余紧闭的防盗门一样,罗心蓓进入了房间,郑非在她之后,也关紧了防盗门。 西装外套扔去沙发上,钥匙扔在茶几上。 抬头看了一眼残余着漏水水迹的天花板,郑非在沙发中坐下。 后背靠去布艺沙发的椅背,他散漫地继续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不止隔音不好,连水龙头有些坏了。 拧到最大也只有细细的一道水柱,总担心它是不是会马上停水。 对着卫生间那扇玻璃门犹豫了几秒,罗心蓓闷闷走出了卫生间。 “我要用卫生间。” 郑非收回了视线。 “请便。”他很客气地,抬手做邀请状……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你出去。”她小声说。 郑非不解:“为什么?” 罗心蓓憋了两秒。 “隔音不好。” “哦——”郑非抹了一把脸颊。 他沉一口气,摊手:“这怎么了。昨晚你——” “嘿!”罗心蓓大叫一声。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用手赶忙捂住那张肆无忌惮的嘴巴。 “停!” “那只是正常的身体反应。” 郑非的声音在手掌下闷闷地传来。 他居然还能说话,罗心蓓猛地又更按紧了他的嘴。 “你别说了!” 她真的着急了,脸噌的一下红了。瞪紧了眼睛,睫毛根根分明。 被按住的嘴,忍不住发笑。 “行。”郑非同意了。 他一副‘为什么不呢?’的摊开双手。 手啪地一下放下,打在双腿上。 郑非看了一眼四周,他起身离开了沙发。 第53章 照片 防盗门关紧,手握着防盗门的把手,郑非在门外试了试门锁。 门锁坚固,如果没有钥匙不会被人轻易打开。 楼下传来一串小型卡车柴油发动机的打火声,手放开门把,郑非转身向下瞥了一眼。 空旷的院子中,一台福特皮卡车正艰难地把自己卡进一个空出的车位。一个金发女孩双手掐腰站在院子中,她顶着炎热的阳光,看着这台皮卡车在车位上来回挪动着角度。 郑非收回了视线。 皮鞋向前迈去,每一步都在铁板拼接成的长廊上落下一个清脆的脚步声。 郑非稳步穿过长廊,他经过那个紧闭窗帘的房间时,里面的“交谈”声仍然无比激烈。 一楼旅馆大厅中的那个墨西哥裔女人依旧对着那台电视机看得起劲儿,坐在这里吃着肉卷饼的男人也还坐在这里。 在郑非推门而入时,男人抬起和脖子一样红彤彤的脸庞看了一眼郑非。 他很快就挪走了视线,与女人一起看着电视机上乱哄哄的节目。 一台自助贩售机在旅店大厅通往烧水房的通道中,与一台小型atm机并排挨靠着。通道中天花板上拧了一个节能灯泡,不过它亮和不亮没什么区别。 头顶那盏颤颤巍巍的灯泡,灯泡中昏黄的灯光在自助贩售机货架中透出的白光中变成了落在宽阔肩背上的阴影。 100美元塞进投币口,郑非抬头看了一眼货架。 六层货架,塞得满满当当,把节省做到了极致。 上面两排是玉米片与薯片之类的速食产品,中间两排是水与各类饮料。 扫视了一圈那些饮料的品牌,手指在投币口下方的数字键盘上按下了dasani矿泉水下方的一串数字。 两瓶矿泉水咚咚掉下出物口,郑非弯腰捡起。 放低的视线,迎着货架中的灯光,停在了最下面两排的商品上。 水接连在出物口拿出,郑非又直起身。 手指在键盘上按下了一盒Durex的编号。 空调慢吞吞的,直到调至22度才感到空调口出现了一些凉风。罗心蓓放下遥控器,她用双手在面前扇了几下。 白色长裙随着踱步在脚边交替波动,她走去门边,趴在窗户上望了一眼门外。 外面静悄悄的,像一张照片。 蔚蓝的蓝天,金色的阳光,红色的板材搭建的屋顶。 有住客的房间的窗户之后全都拉紧了绿色的窗帘。 长廊外空无一人。 某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间汽车旅馆房间不大,但是也算应有尽有。浴室,床,沙发,还有电视机。 在房间内参观了一圈,罗心蓓回到沙发中坐下- 【曼迪】:【夫人,艾莎吃完午餐后已经在午睡了。】 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罗心蓓扭头向外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堵在窗边。 郑非弯着身子,他低头在窗外向内看来。 “哦!”罗心蓓握着手机,她起身离开沙发。 防盗门打开,瞬间从门外放进一团干燥的热风。 郑非提着一个塑料袋,他迈进门口,把一瓶水递给罗心蓓。 “水。” 简单的一个字,简直就是完全复刻肯尼亚时每天清晨的对白。 罗心蓓笑了笑,她伸手接过水。 “谢谢。”她的回答也是像肯尼亚时那样。 防盗门关上,郑非转身拉紧了窗帘。 绿色窗帘一下子就遮挡了长廊窗外的全部阳光,狭小的房间内顿时昏暗了一半,只剩床边那扇百叶窗才不至于让房间内彻底陷入黑暗。 阳光只从百叶窗中穿过,在白色的床单上投出一些金黄色的光斑。 按下开灯按钮,天花板上可怜巴巴地亮起了一盏小灯泡。 “我买了午餐。”郑非拎着袋子向沙发走去。 “啊。”罗心蓓跟在郑非身后,她拧着矿泉水的瓶盖,“我看到一楼好像有一家墨西哥餐馆。” 一盒墨西哥玉米片搭两碗莎莎酱,两根烤玉米,一盒两人份的牛肉塔可,还有两大杯冰镇菠萝果汁。 空调嗡嗡吹着冷风,把食物的香气吹遍了整个房间。 尤其是那份烤玉米,上面洒了满满一层的芝士与辣椒粉,拆开锡纸的时候,那股玉米的甜味就立刻在所有的味道中占了上风。 房间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实在有点无聊,罗心蓓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没有频道,在这种简陋又便宜的公路边的旅店中,简直是意料之中—— 但是它有一个碟片机。 碟片机一旁有一个盒子,里面——居然全是中国生产的dvd碟片—— 看着碟片表面印着的中文,罗心蓓有点想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 坐在电视机前,把妈妈买来的芭比公主系列的碟片放进碟片机。那一部《森林公主》她足足从小学看到初中! 在一堆成龙电影的碟片中,罗心蓓最后选了这张唱片。 一张《欧美经典唱片》放进碟片机,第一首歌,《HotelCalifornia》。这个碟片可真是太古早了,没准它是二十年前从中国来的,画面也古早得好像是上个世纪一样。 卫生间的玻璃门在身后关上,郑非走去沙发中坐下。 他端起那杯菠萝汁。 “在笑什么?”他看着罗心蓓正蹲在电视机前仰头对着屏幕傻笑的模样。 “没什么~”罗心蓓站起身。 莫名其妙的,她现在心情很好。 白色裙摆与她一样轻盈地甩在沙发中,她听着歌,端起那盒烤玉米。 早上只吃了房间内甜点盘中的一块曲奇饼干,又开了快三个小时的车,罗心蓓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 “烤玉米。”罗心蓓虔诚地捧起香喷喷的玉米,“我爱你。” 她的语气与眼神也同样虔诚,且深情。 鼻尖哼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笑,郑非嗤笑着转头看向身边。 “什么?” 她对着一根玉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她的爱。 但是小兔子忙着埋头吃玉米,完全不理会他的不满。 看着那张柔软的嘴唇沾满了玉米上洒的芝士,她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与嘴唇。 舌尖灵巧地带走了那些芝士粉,她晃晃脑袋,甩走落在脸颊两边的发丝,然后继续享用——她的爱。 【weetotheHotelCalifornia】 【suchalovelyplace】 嬉皮士的歌声自由又散漫。 樱桃红色的嘴唇接连贴紧了玉米的一侧,吮吸着玉米的汁水。 郑非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心蓓的嘴唇,他合紧了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喉间是菠萝的冰凉的、甜滋滋的余味。 水果玉米刷满了黄油和美乃滋,鲜香甜嫩。咬一口,饱满的玉米粒在牙间崩开甜甜的汁水。嘴唇轻吮,汁水混合着酸奶油与芝士的奶香,还有墨西哥经典的酸辣粉的酸辣,和香芹叶的香味。 罗心蓓握着玉米尾部的竹签,她转着圈的,先把她咬下的第一口玉米的位置环绕着玉米棒咬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圆圈。 最符合中国胃的绝对是墨西哥菜。 罗心蓓现在满脑子都是对墨西哥菜的夸赞。 身边没什么动静,除了罗心蓓拿走的那盒玉米,其余的没有人动。 罗心蓓甩头向一旁看去。 那人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蓄势待发的—— 箭在弦上。 眼神好像一块浓郁甜腻的太妃糖—— 嘴巴停止了咀嚼。 对视上那双眼睛,白色裙子在沙发上,默默向远离西装长裤的地方挪了不起眼的一分。 “你不饿吗?”罗心蓓装作若无其事。 她已经很清楚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想试着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刚刚挪出来的细小距离,立刻被缩短。 沙发下弹簧弹动几声,然后腿边像天降了一座巨山。 压迫,沉重,让人一下子就忘记了呼吸,只剩眼睛眨巴着。 郑非凑去罗心蓓的脸边。 他悄声凑来,野蛮的气息如影随形。 双眼眯起一丝游离,郑非的嘴唇在罗心蓓的耳边一张一合。 “我想成为这根玉米。”……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他低头,对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身体向后坐回了原处,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暗藏红晕的脸庞。他又凑了过去,亲了一口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上沾着芝士粉与玉米的味道。 香甜无比。 手中的菠萝汁与放在罗心蓓面前的那杯菠萝汁碰杯,郑非把菠萝汁拿回嘴边,嘴唇咬着吸管,黄色的果汁沿着吸管向上飞进。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看看菠萝汁,再低头看看手中的玉米,她幻视了一秒他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灰暗一分。 她现在还怎么吃啊—— 待会儿再说不行吗! 然后罪魁祸首甩下不知道是预告还是玩笑的话之后,就火速逃之夭夭,他已经开开心心地打开了那盒玉米片。 玉米片舀起莎莎酱,在嘴中被嚼得咔嚓咔嚓。 咬肌在瘦削的侧脸边连连凸起,他甚至还会因为美味与电视机中的音乐而轻晃脑袋。 罗心蓓坐在一旁,她看着郑非的侧脸,抬起了手中的玉米。 牙齿用力咬了一口玉米。 一首歌结束,电视屏幕上短暂黑屏一秒,屏幕再次亮起,黄色楷体与模糊到好像花屏的画面,在荒漠午后的小旅馆中,复古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浪漫。 【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o】 【waitingformyfavoritesongs】 玉米片舀起莎莎酱,罗心蓓把玉米片放进嘴中。 “这首歌。” 好熟悉。 “我喜欢这个。”郑非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 “你喜欢?”她有点惊讶。 “嗯哼。”郑非点头,“我在西点的时候,这首歌陪伴了我的每一天。” 他捏着玉米片,挖了一些莎莎酱。 “差不多下午五点左右。”郑非吃着玉米片,他看向罗心蓓,“这个时间我通常会去体能中心健身。然后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寝室,寝室的走廊上就会在六点准时响起这首歌。” 罗心蓓点点头。 “这首歌是我在音乐课听到的。”她说,“初中。” “哦!”郑非饶有兴趣地看来,“在中国?” 罗心蓓拿起莎莎酱:“嗯哼。” 郑非笑了一声。 “酷。”郑非看向电视,“而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一起听着这首歌。” 他对着罗心蓓深沉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牙齿咬着粗糙的玉米片,罗心蓓笑了起来。 “行吧。”她点点头。 他见缝插针地替上帝见证着,看来她真的得接受他们之间那份无法言说的——「缘分」。 又一片玉米片带着满是番茄与甜椒的莎莎酱送进嘴中,罗心蓓看向郑非。 “读军校要把头发剃短吗?” “嗯哼。”郑非点头。 他咬了一口牛肉塔可,直起身来。 “女学生可以不用这样。”他指指脑后,“她们会把头发在后面绑成一颗鸡蛋一样。” 手抓起垂在右肩的发辫,罗心蓓把发辫在脑后拢成一个发髻。 “这样?”她试着模仿了一下。 郑非拿过纸巾,他擦了一下手。 他看了罗心蓓几秒,抬手帮她把脸颊两边的发丝全都抹了上去。 两只大手包裹着小巧的脸庞,没有了碎发的遮挡,完整地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与明亮的双眼。 “酷。”眼睛凝视着罗心蓓,郑非张开嘴巴,“如果你在西点,我肯定会每天都想和你一起吃午餐。” 罗心蓓放开了脑后的发辫。 “你和别的女学生一起吃午餐了吗?”她突然有些好奇。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是否爱过别人。 或者——他这样的人,第一次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他轻声笑起,放开了她。 罗心蓓看着郑非扭过了头去。 “没有。”郑非摇头,他弓着身子,继续吃起了玉米片,“我和莱利一起。” “莱利?” “是的。”郑非头也不抬,“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现在在哪儿?”罗心蓓问,“服役?” 她知道西点军校毕业的学生好像大部分都要进入部队服役。 “死了。”郑非说,“肯尼亚的那群人在政变开始时就冲进了金矿,他们杀了他。他在那里替我守着金矿来着。” 故事终于填写了开端。 玉米片含在嘴中,罗心蓓忘记了咀嚼。 她转头,看向电视机。 “抱歉。”她有点后悔多问这个问题。 郑非摇摇头。 他不说话了。 他咬了一口牛肉塔可,抬头看着电视机。 【allmybestmemorieebackclearlytome】 【somecanevenmakemecry】 【justlikebefore】 【it’syesterdayoncemore】 歌曲末尾,声音渐渐消失。就好像他们还不曾存在过对方的昨日只是重现了一秒,然后重新归还了人生重叠的现在。 他们之前身处两个世界。 是真正的两个世界。 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坐在这里吃着共同的午餐。 牛肉塔可也很好吃,巴掌大小,里面塞满了牛肉,还淋了芥末与番茄酱。 连续两晚有氧运动,前两天罗心蓓是累得什么不想吃,现在是累得什么都想吃。她听着歌,吃完了一个牛肉塔可,喝了一大口菠萝汁。 菠萝汁放了半杯冰块,冰冰凉凉。 门外铁板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在这间房间前停下。郑非转头向门口看去。 眼神警觉敏锐地盯着门口,几秒之后,隔壁房间的防盗门嘭的一下关紧。 郑非收回了视线。 看了几眼郑非好像因为莱利而变得沉默的侧脸,罗心蓓转身拿起了手机。 “你想看看艾莎刚出生时的样子吗?”她的语气尽量欢快一点。 郑非直起身子。 “当然。”他点头。 手指解锁手机,罗心蓓一边翻找着相册一边提醒郑非:“她刚出生时可不太像你哦。她有点像小猴子——” 宽肩歪向一侧,郑非凑在罗心蓓的肩膀边。 手机屏幕上艾莎闭着眼睛,她很小,被人拿在手中。皮肤是好像被水泡得发白的模样。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她小小的脑袋上。 时隔两年,他第一次见到了艾莎的第一眼。 “不。”眼神逐渐升起了一丝柔和,郑非笑着摇头,“很可爱。” 电视机上模糊的画面继续唱着经典的歌曲。午餐吃得只剩空余的盒子与纸袋。 两个人坐在沙发中,肩膀互相依靠着,郑非看着罗心蓓把艾莎的照片从出生翻到2岁。 她的手机里几乎全是艾莎的照片,只有偶尔几张傍晚的天空夹杂其中。她很少自拍。 按她所说,当她拥有了艾莎,她的时间中只剩艾莎。 拇指翻去下一张照片,终于出现了一张别的照片。 一个女孩跪在草地上,她穿着一身白衬衫与灰色裙子的学院制服,抱着一条白色的小狗。 “你养了狗。”郑非认出了初中时期的罗心蓓。 林乐乐本狗突然出场,那个纹着【LeLe】的手就在眼前,罗心蓓心里心虚起来。 “是的——” 她假装无事发生地般的继续划去下一张照片。 下一张照片是一份巧克力蛋糕,大概是她为了新年夜而给自己与曼迪做的。 “很可爱。”郑非还记得刚刚的那条小狗。 他抱着双臂,转头看向罗心蓓。 “它叫什么名字。” “呃——”罗心蓓按灭了手机,“Happy——” 她曲线救国,把【LeLe】换成了英文名。 郑非挑眉。 “和你的名字一样。” “嗯——” 罗心蓓更加心虚地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抱着的双臂向一旁顶了一下,郑非问:“它在哪儿?” 罗心蓓转头,她看向郑非。 “天堂。” 老天啊,兜兜转转怎么又绕回天堂了—— “哦——”郑非很明显愣了一秒。 “抱歉。” 罗心蓓摇头:“没关系。” 平静对视一秒,郑非吸了一口气,他坐直身子,转身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 “没准我也有点我在学校时的照片。”他给手机解锁。 “真的吗?”罗心蓓好奇地凑过去。 翻出了照片,郑非把手机递来罗心蓓的面前。 照片不多,只有一张。 手指放大了照片,郑非的食指指着最中央的男人。 “认得出来吗?”他扭头看向罗心蓓近在咫尺的侧脸。 她正很认真地凑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照片。 眨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翻起又落下。 几个美国大兵打扮的人站在树林中,身穿迷彩装备,带着头盔,抱着枪。 罗心蓓看了几秒照片。 “这是你在学校时的?” “嗯哼。”郑非拿着手机,“就是这一年的野训我拿到了冠军。2015年8月5日。” 即使已经毕业许久,他的语气是仍为自己而感到骄傲。 “酷——”罗心蓓点点头。 赞叹一半,罗心蓓突然想起郑非在肯尼亚说过的话。 他们会在野训时生吃蛇肉——因为没有食物。 嘴唇死死咬住了嘴唇,防止自己再深入地幻想他们是如何吃掉那些恐怖的东西,然后再把刚刚吃掉的那些午餐吐出来。 一瞬间,罗心蓓想,她再也不想和郑非接吻了—— 第54章 玉米 隔壁房间的墙壁突然咚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在了上面似的,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同时扭头向后看去。 两道视线盯着那面贴了薄薄一层毛毯作为装饰的板材墙壁,但隔壁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没有任何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空调冷风连连吹拂着百叶窗。阳光在床单上轻轻跳动着,像被电视机中轻缓的吉他的琴弦拨动着一样。 郑非收回视线,他按锁了手机,把手机放回茶几桌面上。 后背舒适地靠回柔软的沙发椅背,郑非侧过头去,他看向罗心蓓的侧脸。 “你在2015年时在做些什么?” “哦——”罗心蓓回过神。 她扭过头来,仔细想了想。 2015年。 她在读初中,放了学就会回家,写作业,每天盼着放寒假和暑假。 然后她后知后觉,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妈妈已经偷偷心力交瘁。 所以属于2015年的最准确的答案,应该是她在这一年开始,命运就准备让她独自面对世界。 罗心蓓看向电视。 “上学。”她简短地回答道。 像郑非一样,罗心蓓也把后背靠去沙发靠背。 她冲着郑非笑了一下:“然后确定最终我会来到洛杉矶。” 她还是一笔带过了那些可能又得绕回到「天堂」的话题。 自若干年后回头观望曾经,就好像上帝俯看着世界一样。品味着这些一步步让他们逐渐遇见的路线,郑非笑着撇嘴。 “真不错。” 【Lord,i’mone,Lord,i’mtwo,Lord,】 【i’mthree,Lord,i’mfour,Lord,】 【i’mfivehundredmilesawayfromhome】 经典歌曲一首首地播放着,百叶窗外的阳光在床单上渐渐拉长。 碟片机上几道彩光像波浪一样缓慢地闪亮着。在这个与加州交界的小旅馆,简陋却充满了色彩。 某个人认为自己正独自面对世界,而现在她的身边却并不是孤单一人。 安静几秒,罗心蓓想起自己ig上平平淡淡的主页,她摸过放在一旁的手机,对着电视机拍了一张。 镜头留下了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画面。 房间内光线刚刚好,甚至有一些独属于沙漠的电影般的滤镜。 寂寥,陈旧,空旷。 照片存进相册,罗心蓓又举起手机。 她看着屏幕中的自己。 一路风沙而来,她头顶天花板上那盏白色的小灯泡,有些灰扑扑的。电视机屏幕变幻的彩光,烘托着她的脸庞。 罗心蓓用手整理了一下脸颊两边的碎发,屏幕中,郑非也抬眼看来。 镜头框起了他们靠在一起的肩膀,郑非歪歪脑袋,他把脑袋凑向她。 衬衫领口鼓起,露出他麦色的胸膛,还有纹身。 “拍了照片就要发在你ig上。”郑非看着镜头中的罗心蓓。 “什么?”罗心蓓转头。 “不要。”她火速把手机收起来了。 手机放回腿边,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看着电视。 看着罗心蓓一连串的举动,郑非不解地摊手。 “为什么?” “太尴尬了。”罗心蓓委婉地嘟哝。 “为什么?” “这是我的账号。”被穷追不舍的问题问得烦了,罗心蓓睁大眼睛。 她对着电视机理直气壮地努起嘴巴,“我的账号,我说了算——” 虽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声。 “发一张吧。”郑非凑在罗心蓓的脸边,他放低了姿态,“求你了。”…… 罗心蓓扭头,她侧身,向身后的沙发椅背埋去。 “不要。” 她仍然态度坚决。 “拜托——” 额头更埋进沙发中,罗心蓓摇头:“不要。” 郑非伸手掰过罗心蓓的肩膀。 “别人没准以为你正在单身呢。” “拜托。如果我突然po出我们的合照才吓人呢。” 一个纹身上长了个人的歪果仁出现在她的ig,别人肯定以为她疯了。 “为什么。”郑非这次加重了语气。 他睁大了眼睛,眼睛头一次瞪得圆溜溜的。 这下与艾莎可真是一模一样了。 艾莎总是用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问她为什么不能多吃一颗巧克力。 “不知道。”罗心蓓还是扭头。 她憋着笑,赶忙在郑非伸手抢走她的手机之前把手机藏进自己的腿下。 手机藏好,用裙摆盖住。 罗心蓓转头,她装作无辜地对上郑非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峙着,即使其中一人目光闪烁,也绝不退让。 “哎哟——”郑非猛地垂下头去。 他捂住胸口,好像受了重伤似的那样虚弱。 脑袋无力地向前搭去,趁机搭在了女孩单薄的肩头。 “什么。”罗心蓓噗呲一笑。 她看去肩膀上托起的那颗脑袋,故意问,“伤口在痛?” 他之前就是这样骗她的,可她不会再上当了。 被戳穿了计谋,郑非抬起头来。 罗心蓓挑挑眉毛,她闭紧了嘴巴,把笑憋在唇后。 “哈哈——”罗心蓓还是憋不住了,她笑着向一旁歪去。 后背蹭着沙发椅背,软绵绵地滑倒在沙发上。 大手拽住纤细的手腕,郑非把罗心蓓拽坐起来。 他故作凶狠地哼哼一笑:“有你睡觉的时候。” 自从用力关门又弄出那一声极大的声音后,隔壁终于忙碌了起来,床垫中的弹簧猛烈弹动,咯吱咯吱的,与那些火热的动静一起透过隔音极差的墙壁。 手握着罗心蓓的手腕,郑非与罗心蓓转头看向墙壁。 “哦!哦!宝贝,没错,就是这样——” “你真是该死的哦我爱你。” “对,对,对!” 床头把墙壁撞得咚咚直响,连那些对白也听得一清二楚。男人粗旷的嗓音,还有女人奔放的回应。 他们在隔壁好像闹了个翻天覆地。 这大概也是汽车旅馆的标配。 在荒无人烟的荒漠,解放天性。 罗心蓓扭过头,她对视上郑非早就看向她的那双眼睛。 他的眼神,在等到她时的一瞬间就浓稠,深邃。 他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 罗心蓓沉默了两秒。 隔壁的叫喊愈演愈烈,像加速某种火焰燃烧的油料。罗心蓓伸出双手,她捂住了郑非的耳朵。 罗心蓓眼神笃定地摇摇头。 他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郑非,像是在给他催眠。 手抓过捂在右耳的那只手,一起放下。沉闷的声响重新回归了耳边。郑非低下头,拇指捋开女孩小巧柔软的手,他对着罗心蓓的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嘴唇在掌心出发,落在手腕,嗅着青蓝色血管的蜿蜒,蹭上了手臂。 郑非抬起头。 他看向罗心蓓。 她认真地看着他,像终于被他吸引而来的小鹿。 麦色手臂揽过女孩的腰后,郑非轻轻用力,把罗心蓓抱来自己的腿上。 白色裙摆落在西装长裤的双腿,像一片轻飘飘的白雪,飘来一座巨山。 大雪覆盖山脉,坐落于巨山的顶端。 郑非扭过身子,他仰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 巨山昂扬耸立的山顶,快要戳破白雪落下的天空。 双手扶在那道宽阔的肩膀,罗心蓓收敛了嘴角的笑,她同样看着郑非,回应着他的凝视。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的模样。 没有躲闪。 手搭在她的腰后,郑非张开嘴唇。 “吻我。” 罗心蓓低下头去,她端详着郑非的脸庞。 嘴唇轻轻吻去他的脸颊。 她故意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小小的反叛,罗心蓓被自己逗笑了,双眼眯起得逞的笑意,藏着心底快要压不住的顽劣,她这才吻去郑非的嘴唇。 她又是故意的,用嘴唇撞去他的嘴唇。 像啄木鸟啄着树干。 “嗯——”郑非疼得闷哼一声。 他抬起手按住被撞疼的嘴唇。 “报复我?”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恶作剧。 “哦,天啊,哦,天啊。” 隔壁的热烈又陡然大声,罗心蓓闻声抬头。 她对着墙壁反应了一会儿,低头笑得埋进郑非的肩膀。 “这里的隔音真的太差了。”郑非摇头感叹。 “所以。”他捏捏罗心蓓的脸颊,“你要小声一些。” 电视机屏幕黑了一秒,紧接着下一首刻在碟片中的歌曲。 陈旧的沙发,坐垫中的弹簧在猛地起身时随之咚咚弹动。郑非捞着罗心蓓的双腿,他带着她前往他们的“战场”。 【Sunny,yesterdaymylifewasfilledwithrain】 【Sunny,yousmiledatmeandreallyeasedthepain】 白色裙摆落进床榻,与陈旧的白色融为一体。床榻弹动一下,在窗边的阳光下扬起星星点点的尘埃。 手指飞速解开衬衫剩余的纽扣,郑非脱下衬衫。他站在窗边,摘下手腕的腕表。 邻近百叶窗,阳光在麦色皮肤上投射出一道一道间隔的光斑。 罗心蓓笑着翻了个身。 “笑什么?”郑非扔走腕表。 他低头拆开在自动贩售机中买来的小盒子。 罗心蓓努力收起笑。 “你看起来像一匹斑马。”她点着头,很是认同自己的观点。 “是吗?”郑非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手指在盒子中捡出一片,他回身扔掉盒子。 一分钟后,双膝跪上床榻。猛兽扑面而来。 “来骑斑马。” “喂——”罗心蓓被吓得哈哈笑。 【thedarkdaysaregoneandthebrightdaysarehere】 【mysunnyoneshinessosincere】 【sunnyonesotrue】 【iloveu】 但是斑马没有忘记想成为一次玉米。 刚刚被她吃掉的那根。 双膝跪在地毯中,罗心蓓握着这根产自欧美区天赋异禀的玉米。 她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试着张了张嘴巴比量了一下该从哪里下口。 早知道刚刚她就不吃玉米了! 喉咙咕咚咽下一口紧张,罗心蓓抬眼向上看去。 郑非坐在床边,双臂支撑着身子,他一言不发,准备好再观赏一番她是如何吃完一根玉米的。 他歪歪脑袋,嘴巴撇起一丝笑意。 好吧。 罗心蓓收回视线,心一横,就按她刚刚咬过的第一口玉米一样,她侧过头去。 怎么吃的来着—— 要轻咬玉米的颗粒,咬下一口,再吮吸玉米在牙间崩开的汁水。 一圈一圈地。 她生疏,又很有门道。 手抚过女孩忙碌的脑后,郑非仰起头,手指钻进她浓密的发间,忍不住用力一按。 玉米直直戳进喉咙,那股令人窒息的堵塞,罗心蓓猛地被呛了一下。 玉米掉去一旁,她扭过头去,连连咳嗽。 黑发轰然垂下,滑落后背。背后翼骨颤动,她像一只在针叶林间脆弱扇翅的蝴蝶。 “哦。”郑非弯下腰,他好心地拍拍罗心蓓的后背,“抱歉——” 手掌重新抚摸过她满是黑发的脑后,郑非伸出手,他挑起罗心蓓的下巴。 让她看向他。 她眼含泪光,脸颊红肿,还因为咳嗽而连连吸气。 嘴唇沾满了——或许是她的眼泪。 眼神闪过一抹蓄势,郑非起身。 阳光穿过木制百叶窗,在白皙的皮肤上交替着明亮与阴影。 双肘支撑着身体,罗心蓓扭过头,她甩甩散开的头发,看着郑非埋头在她的皮肤上落一下吻。 她闭上眼睛,脑袋向后仰去。 手掌支撑着身体,郑非向前俯来。 这里的一切都有有一种属于荒漠的味道,干燥,像能把水分吸干的沙子。 罗心蓓趴在柔软的床塌,脸颊与手掌轻蹭着身下略发粗糙的面料。 床单慢慢挤出褶皱,一道道地堆叠,像沙漠中被风吹出的数道沙丘。 黑发染上一丝金色,金色延顺着发丝的卷度,像一条蜿蜒流淌的河。 手掌滑过床单,覆盖了一只手的手背。 握紧,一同向下陷去。 手撑在一块光斑中,腕部筋络骤然绷紧。 弹簧在掌下不堪重负似地交替弹动着,还带着一丝隐隐约约克制着情绪的缓慢。 罗心蓓更低地埋低下头。 黑发总是掉落光洁的脊背,掠过脊柱那一道浅浅的沟壑,被手重新拢去一旁。 隔壁早就没了动静,仿佛刚刚的狂风骤雨不曾存在过般的寂静。 眼前的手腕停止晃动,罗心蓓睁开了眯起的眼睛。 手被那只沉重的大手放开。 “哦——就这样——我爱你——我爱你——哦——操——” 身后故意大声喊了起来。 气息与笑声在牙关中挤出,他似乎很沉醉喊出这些令人想笑的话。 “喂——” 罗心蓓感到荒唐地笑了一声,她轻拍了一下郑非的手臂。 “哦,亲爱的。”郑非低下头,他咬了一口罗心蓓的耳垂,“我在任何事情上都保持着必胜的决心。”…… 这人有病吧! 空调还在嗡嗡地吹着冷风。 它吹着阳光从金色变成红色。 罗心蓓枕着枕头,她侧身躺着,倚靠着背后总是能包裹着她的怀抱。 阳光四散在好像被风沙肆虐过的荒漠一样崎岖的被子。 手臂揽过女孩的肩膀,郑非把罗心蓓转过身。罗心蓓向前挪了挪,她安静地枕在郑非的胸膛。 郑非扭过头去。 手穿过笔直的光影,指尖勾起百叶窗的一角。 白日快要结束了,窗外已经是红得像火焰一样的傍晚。 原本没了动静的隔壁又硝烟四起。 床头咕咚咕咚地碰撞着墙壁,比先前还要用力。 “过来,过来你这个小狗狗乖女孩。” 隔壁的声音清晰地钻进风暴平息的房间,罗心蓓抬起头,她撞上郑非看来的视线。 这是接力赛吗? 她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天色将晚,旅店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住宿的住客。一楼大厅中还是那个墨西哥女人。 她这次不吃口香糖了,而是一边吃着一份肉卷饼,一边吆喝着另外一个打扫房间的女人快点去换一套床单。 把钥匙还给女人,退房。 红色的夕阳铺满了法拉利整洁的玻璃,它倒出车位,向着拉斯维加斯开去。 风沙呼呼擦动过车身,像叮叮当当的细小的风铃。 超跑轻盈飞过空旷的公路,穿过沉默的山丘。 单手握着方向盘,郑非转头看了一眼身旁。 罗心蓓坐在副驾驶,她拿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望着窗外。 她的神色恬静,有着彻底被驯服后才有的温顺。 他们刚刚迎着最后一些余晖,看着天空慢慢更迭成了一片广阔的暗蓝。 就像她与她的朋友们做过的一样。 眼中缀满了心满意足的笑容,郑非看向前方,手摸索着向一旁伸去。 指尖嵌入抱着塑料水瓶的掌心,与她贴合。 双手相握,温热的掌心融化着被水冰凉的掌心。 罗心蓓扭过头去。 郑非目视前方,他抬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飞速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要注意安全。”罗心蓓提醒郑非。 郑非笑了一声。 “行。”他听话地放开了她。 手机响起震动,罗心蓓低头摸出手机。 屏幕白光悄然亮起,幽幽照亮她的脸庞。 新邮件。 顺着消息提示,罗心蓓点进邮箱。 在打开邮箱的第一瞬间,一封发信人为【哥伦比亚大学】的邮件出现在未读邮件的第一行。 经济学专业…… 粗略阅读了邮件,罗心蓓按灭了手机。 她沮丧地捋了一把头发。 救命啊,这可比市场营销难多了。 第55章 草莓 纽约-曼哈顿 清晨八点,与急着出现在曼哈顿上空的阳光一样,厨房中也开始忙活了起来。 饮水机完美地卡着温度停止升温,手指按下出水键,48度的纯净水潺潺流进嗷嗷待哺的奶瓶。 “你需要帮忙吗?”手中摇晃着奶粉,曼迪问着身后的戴安娜。 她们刚刚一起来到厨房的。 她要给艾莎冲早安奶,而戴安娜打算给艾莎做一份磅蛋糕。 鸡蛋在碗边接连敲开了薄壳,戴安娜背对着曼迪摇了摇头。 “不了。”戴安娜很客气地拒绝了。 原本还想瞧瞧如何做一份正经英式磅蛋糕的曼迪只好缩回了伸着的脖子,她讪讪一笑:“好的。” 带着即将变成45度的牛奶,曼迪转身离开了厨房。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绕过蹲在楼梯边擦拭楼梯扶手与玻璃的女佣,走上楼梯准备去叫艾莎起床。 纽约这座城市真的很神奇,只要来到这儿,总有种必须得忙活起来的氛围。 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客厅窗边明亮如同镜面的大理石地板,热水倒进茶壶,倒进茶杯时是已经被冲泡开了的茶叶的红色。 负责做早餐的女佣一言不发地保持着工作准则被要求的「绝对沉默」,她把早餐与茶水端去餐桌,然后闭着嘴巴在戴安娜的身边的岛台上切着一颗橙子。 小拇指点了一下手机屏幕,戴安娜点开了油管最热门的一条新闻。新闻立即播放起来,她听着新闻,开始搅拌起碗中的面糊- 【GOP议员艾弗里格雷森在全美步枪协会发言】- “现在听清我的话,孩子们。用枪支捍卫自由,是这个伟大的国家在这块土地上成立时就赋予你们的权利。我们守护着这份权利,让它与星条旗一起高高升起在美利坚合众国的上空。孩子们,我们不该是敌人。只有骗子才会让你们手无寸铁,一旦你们真的这样做了,他们有大把的武器用来对付你们” 华盛顿 女佣把热气腾腾的咖啡倒进咖啡杯,卡梅伦就端起了咖啡。不过他也没急着喝,而是看着iPad上艾弗里格雷森昨日在全美步枪协会的讲话。 讲话说了一半,卡梅伦的食指就没耐心地向下滑了一下。他看了几眼视频下方来自网友们的评论。 嗯,他们打算绞死艾弗里,这是点赞最高的评论。 可怜的艾弗里。 卡梅伦的喉间发出一些被努力憋回嗓子眼的笑声。 他仍然端着咖啡,继续看着当下热度最高的新闻- 【反对艾弗里格雷森,华盛顿爆发大规模游行呼吁尽快通过控枪法案。】- 【卡梅隆道尔顿在国会发言,控枪迫在眉睫。】- 【大选/GOP总统候选人前往得克萨斯州。】 身边扑通一声,一杯牛奶在桌边翻倒了。 “喂,安迪。”卡梅伦警告似地冲儿子嚷了一句。 他看着那一大滩开始顺着桌边往下滴的牛奶,赶忙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ipad。 女佣跑来桌边清理起了桌面,卡梅伦有些不满地看向莉莉。 “你没有教他在吃饭时要专心一些?” “小孩子总会犯错呀。”莉莉好脾气地回答道。 “就是因为一些不计其数的小错最终才会被纵容成大错。”卡梅伦冷哼一声。 他似乎必须得证明自己的话才是对的。 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莉莉高高隆起的肚子,还是把别的话给咽了回去。 女佣擦干净了桌面,卡梅伦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他的早餐了,他喝了一口咖啡。 瓷制咖啡杯放回桌上,卡梅伦在餐桌边站起身。 看着丈夫打算出门了,莉莉挺着孕肚急忙也站了起来。 “你今晚还回家吗?”她跟在卡梅伦的身后。 “谁知道呢。”卡梅伦头也不回地冲门厅走去,皮鞋咚咚咚地踩着木质地板,与他的语气一样利索,利索到甚至有点无情。 “临近大选,现在天天可有的忙了。” “卡梅伦。”莉莉望着卡梅伦的背影,“如果你不回家,你应该告诉我你都去了哪里。我不想——” 她摇头哽咽着,“我不想是不是哪天就看到你出了什么事——” 卡梅伦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了身后。莉莉站在那里,她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把女佣递给来的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卡梅伦迈着大步走回莉莉的面前。 “好了,好了。”卡梅伦捧住了莉莉的脑袋,他低着头看着莉莉,连连抚摸着她的金发安慰着她。 “莉莉。我当然明白你的需求。”卡梅伦压着声音与耐心说,他扬起眉毛,挤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我已经尽量待在你的身边了,可是你看到了,临近大选,DEM还想给自己续命呢。他们天天搞出一堆议案来忽悠民众,我们还得真得把这些事情当个事儿一样去听他们讲完那些狗屎一样黏糊的屁话。” “好了。”看到莉莉有点相信了,卡梅伦站直了身子,“亲我一下吧,亲爱的,我会想你的。” 脸颊左右迎接了莉莉的嘴唇,卡梅伦满意地笑起来。 “我会赶在你生产时回家的。”卡梅伦拍拍莉莉的肩膀,“开个玩笑,我爱你。晚上见。” 宾利车往国会山方向开去。 距离国会大厦越近,窗外的景象已经与iPad上油管转发的新闻一模一样。 大规模的游行队伍向着国会大厦而去,他们全都是为了要求控枪。 宾利夹杂在越发密集的游行队伍,逐渐放慢了车速。 “哎哟。”卡梅伦对着窗外咋舌,“看看这群义愤填膺的孩子们——” 他摇摇头,继续看回了手中的iPad- 【曼哈顿爆发游行,民众要求控枪。】 纽约-曼哈顿 游行的队伍逐渐在中城汇聚成一道长龙,第五大道车堵为患,人头攒动。 宾利在位于中城的布莱迪大厦门口停下,车门打开,皮鞋迈出车门,亨利布莱迪下了车。 皮鞋又马不停蹄地大步向前迈去,他一秒都不想在炎热的天气中多待。 也一秒都不会多瞧一眼那些虚张声势的队伍。 “我们反对,我们反对!” 背对着电视机中播放着新闻,手拿着一卷雪茄,兰道夫布莱迪向窗外望去。 身后电视机中转播的来自地面的声音,为脚下那些密密麻麻挤在道路间的队伍在几十层楼高的高空中补充了他们在玻璃外的沉默。 视线在下方收回,兰道夫把雪茄放进了嘴唇中,雪茄尾部亮起鲜红的火光,他转身走回了办公桌的桌边。 手拿起iPad,兰道夫继续看起了新闻。 《华尔街日报》:《小麦——战争时代的软军火?》 《华盛顿邮报》:《大选,如火如荼。》 警笛四起,警用直升机呼呼飞过空中,高楼大厦静静矗立在拥挤的道路两边,太阳肆无忌惮地烘烤着鲜有植被的地面,阳光自下向上看去,光芒万丈,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阳光在百米高空变得宁静、平和。 巨大的厚实的玻璃遮挡了这座繁华都市的喧嚣,轻而易举就在拥挤不堪的小岛上划分出了不同的世界。 挤占土地让人烦闷的高楼大厦在高空中变成了一幅完美的传世之作,船只在东河上缓缓驶进着,濒临地平线的尽头,仿佛与隔壁新泽西州只有几厘米之隔。 那回荡在河面上的汽笛声,也在飘来这层玻璃之前就消散在了酷暑的热气中。 一切都静悄悄的。 胸膛中吸足了一口空气,皮肤上张牙舞爪的圣虎向上鼓起,又快速回落。 郑非睁开了眼睛。 喉间咽下一口来自清晨时的干燥,他眯起双眼,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高高升起的太阳。 视线在斜前方被晒得布满一层阳光的帝国大厦顶端收回,郑非转头看向身边。 伸直的手臂如今空落落的搭在布满褶皱的床榻上,他像自己枕边的那个枕头,一起被那个满是黑发的身影抛弃在身后。 她又是这样睡着的。 背对着他,缩成一团。脑袋只占据枕头的一丝边角,脸庞埋在她的双臂间,像是在做着祈祷。 郑非坐起身,他看了一会儿罗心蓓的睡姿,扭身向她伏去。 手轻轻掰过女孩堪比一把直角尺一样的肩头,郑非埋低下头。 嘴唇接连轻缓地落在她沉睡的侧脸,左手拽走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沉浸在睡梦中的画面,慢慢从无梦的空白,变成了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眼前。 罗心蓓仰头看着这片羽毛灵活地飘来飘去。 它飘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又飘落在她的胸前。 然后她就看到了草原。 肯尼亚位于马赛马拉的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旱季时干枯的野草像绿色的海,被塞多开来的游猎车的车轮压成了厚实的地毯。 哦,那头狮子还在那里。 它悠哉悠哉的,对着它守望着的地盘打了一个哈欠。 赛多开着车,他们足足追了一大段路才发现它。罗心蓓说。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在对着谁说。 她趴在车窗边,看着那头狮子。 狮子站起来了,在它刚刚趴着的草地上溜达了几圈,然后扑通一声,它重新趴下了。 它一定很重。 罗心蓓看着被狮子压平的那一小块草地,她居然有种狮子正压在她的身上一样的感同身受。 沉甸甸的,全是健硕的肌肉。 罗心蓓举起望远镜,她与苏儿一起看着这头狮子也在饭后找了点是素食! 它满口獠牙,却轻轻叼起地面上一颗小小的草莓。 大概是谁投喂的。但是在马塞马拉最好别乱喂狮子,这是塞多说的。 风吹着草地,狮子自由自在地与人类和平共处。 它用牙齿扯起草莓,扯紧了与地面连接的根茎。狮子放开嘴巴,草莓弹回了地面。 被非洲大陆的阳光晒得金灿灿的土地上,草莓沾满了狮子的口水,更加鲜艳红润。 狮子又趴下了身子,它张开嘴巴,含起了草莓。 它这次吃得很是珍惜了。狮子把脑袋垫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舔着地上的草莓。 肉食动物在素食面前变了个性格,狮子转着脑袋,它的嘴巴热烘烘的,对着草莓绕着圈地舔个没完。舌尖把草莓舔得摇摇欲坠,连草莓边的地面都舔得湿漉漉的。 「妈妈。」 听到艾莎的声音,罗心蓓收回了看向狮子的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艾莎突然蹦进了她的怀中。 「妈妈。」 罗心蓓看着艾莎扯起了她的裙子,这小女孩埋头钻在她的胸前,想要喝一口母乳。 可她明明很早就给艾莎戒掉母乳了呀。 她觉得母乳喂养实在太难为情了,而且她也会睡不好觉。 “别——”罗心蓓闭着眼睛,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推开艾莎。 戒掉母乳需要严厉一些。 手摸索着推在忙碌的头顶,还带着几分睡梦中的疲软。 铺平的脊背放松了肌肉,静静沐浴着窗外照进房间的阳光。刺在皮肤中的八方经文平坦铺开,中央陷进脊柱那道浅浅的沟壑。 恋恋不舍地抬起头,郑非看着那只手软绵绵地在他的眼前推来推去。 手握住了罗心蓓的手,让她在空气中终于推到点什么。郑非重新低头。 垂在额前的黑发蹭着女孩颈边的皮肤,一个吻,落在凸起的锁骨。 从锁骨,到肩头,去颈后。 把她翻过去,落在她的后背。 后背仅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能让人轻而易举触摸到她的骨骼。 郑非跪坐起身。 手沿脊柱滑下,按住了罗心蓓的腰后。 一道天光刺进了乱七八糟的梦境。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迷瞪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圣虎纹身晃动着身影,提醒她现在已经是白日。 罗心蓓垂在枕边的手攥紧了枕头一角,她重新把脸颊埋进枕头。 清晨跌宕起伏,阳光铺满了床榻,也像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跳动着光点。 双手用力,手背青筋延绵至麦色双臂。手臂绷紧了肌肉,腹部吸紧,凸显一块块紧实的腹肌。 一大早,罗心蓓从床上一路趴去了床头。 胸膛中吐出一口呼吸,手臂向前一捞,郑非在罗心蓓的背后把她环抱进怀中。 他带着她,一起向后跌坐。 鼻尖磨蹭着女孩温热的脸颊,郑非轻声一笑。 “早安。”他亲了一口罗心蓓的脸颊。 眼睛终于彻底睁开了,罗心蓓看了一眼四周,才想起来他们昨晚已经从拉斯维加斯回到了繁忙的纽约。 “早安。”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郑非放开了罗心蓓。 “我要去集团一趟,待会儿见。” 罗心蓓点点头。 “嗯。” 床榻弹动几下,郑非起身下了床。 松散的身子,慢慢又趴回了床榻中。罗心蓓趴在床中,她看着郑非走进了浴室。 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合上了。 好困。 水冲走了有氧运动的汗水,十分钟后,郑非走出浴室。 黑发被重新向额头抹去,用发胶抓出了利索干练的模样。 膝盖蹭上床边,郑非俯下身。 他凑去了罗心蓓的耳边。 “我走了?”他轻声说。 回答他的只有闭合的一动不动的睫毛。 她大概又睡着了,鼻尖中哼出一声气息般的回应。 眼中垂下了一丝笑意。 手轻轻拍拍罗心蓓的后背,郑非亲了一下罗心蓓的脸颊。 他直起身子,转身向衣帽间走去。 手指挑开百叶窗,兰道夫又一次看向楼下。金色的阳光投在刻满皱纹的脸庞,跳进沉静的蓝色眼眸。 狭窄的大道越发拥堵,有一种狂欢般的奇异。 手指离开百叶窗,阳光与那些荒唐的画面一起被拦在了布莱迪大厦的玻璃之外。 兰道夫转身走回了沙发中。 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兰道夫慢慢沉下了一口呼吸。 “大选在即,他们为了选票是真的打算再挑一波麻烦。”亨利率先张开了嘴巴。 他在一大早就很为这些事感到不快了。 “卡梅隆道尔顿。”亨利看向父亲兰道夫,“他的呼声极高。发誓一定要解决枪支泛滥的问题。” “他最好别是装的好像他真的在意每个人手中有几把枪。”朱利安在一旁笑着说。 他听着弟弟亨利的抱怨,自己却有着根本不把这些事情当作一回事般的嗤之以鼻。 听着儿子们的一来一往,兰道夫的嘴唇嚅动几下,他抬起头,对着空气放空了视线。 兰道夫思索般地努起了嘴唇。 “一旦鸟张开嘴巴了,那就是饿了。”兰道夫笑了一声,“要么身上长跳蚤了。” 对着儿孙们,兰道夫挥挥手。 “别管这些了,他们想要演戏,那就随便他们。” 听着爷爷与父亲叔叔们的聊天,郑非起身,他踱着步子,走去了窗边。 手指挑开了百叶窗,他向下望去。 身后办公室紧闭的门被敲响三次,兰道夫的秘书路易把脑袋探进门缝。 “先生。”路易看向兰道夫,“霍伯特先生到了。” “啊,休伯特来了。”兰道夫放下正要点上一只雪茄的打火机,他站起身,高高兴兴地迎接他最好的朋友。 手搭在西装马甲上,在纽约乃至全美排行第一的律所霍伯特律师事务所的所有人休伯特霍伯特走进这间办公室前,兰道夫看向了儿子们。 “休伯特会帮助我们尽快收购万事粮食公司。”他俨然完全忘记了楼下那点糟心事,声音欢快无比,“感谢上帝,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欧洲那片肥沃的土地了。”- 【大卫】:【她要带着女儿去中央公园走走。】 走出大厦,罗心蓓第一时间想起了在肯尼亚时她与郑非的对话。 当时的她没有看新闻就跑去了肯尼亚。 而现在,她应该看一眼新闻再出门的! 莫名其妙的,曼哈顿聚集了一大堆示威游行的人。 警笛高声回荡大厦间,骑警握着手中的缰绳,他们身居高高的马上,马蹄铁哒哒踩踏着地面,带着他们灵活地穿梭在路边。 对着那些高举「反对枪支泛滥」立牌游行的人们看了一会儿,罗心蓓顿时收回了想要带着艾莎前往中央公园闲逛的心。 太危险了。 她们应该趁早回家去- 【老板】:【让她回家。】 手握着手机,大卫还没来得及转述郑非的话,他就看着罗心蓓转身向着大厦入户的大门走去。 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在艾莎的婴儿车边自动打开,手机在手中震动了一下。 罗心蓓拿起手机。 【苏东哲】:【忙不?】 【苏东哲】:【约个饭?】…… 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罗心蓓按灭了手机。 第56章 蝴蝶结 “在这样的经济形式下,军火企业们与政府间的利益俨然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百分之百就是我们这个国家最黑暗的真相!兄弟,现在不是南北战争时期了,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枪!也不需要打那么多的仗!抱歉,我扯远了。我是说,如果我们继续放任枪支泛滥,那我们将罪不可赦,我们都得他妈的!下!地!狱!” 遥控器按下,正在慷慨激昂批判世道的评论家们的脸庞骤然在电视屏幕上消失了。 屏幕刚好在那名最激动的黑人评论家的手指头戳在桌面上时变成了待机的黑色。 背对着身后挂在墙上的那幅詹姆斯布莱迪的肖像画,路易放下了遥控器。他神色沉稳地把iPad上已经准备好的资料投在电视机上。 电视屏幕上取而代之的是那块热乎乎地身处欧洲的土地。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推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接踵走出。 木门很快重新关上,办公室内只留下兰道夫与休伯特霍伯特单独商议关于那家即将并入布莱迪集团的粮食公司。 办公室外的玻璃长廊上空无一人,秘书桌后只剩另外一个秘书阿曼达坐在那里。白花花的阳光穿过布莱迪大厦外层的玻璃,齐刷刷地投射在走廊一侧的黑胡桃木墙壁上。 墙壁上挂满了全美步枪协会自1930年以来每年赠予布莱迪家族的徽章,徽章从零星的木制到铁,到铜,到白银,再到代表最大捐赠者的黄金徽章。 印刻着「1950」标志的黄金徽章成为了一个金色的起点,然后逐渐占据了大部分的荣誉。 黄金徽章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无比骄傲地闪烁着布莱迪的字母。 跟在父亲亨利布莱迪的身后,郑非走去了窗边,他又看了一眼玻璃外的楼下。 抗议还在持续。 虽然队伍似乎已经在末尾阶段,人头稀稀拉拉地在马路上挪动着,只有星条旗被时不时地挥舞几下。 向前迈进的皮鞋在地毯中悄无声息,亨利继续独自向前走着。 身后郑非放慢了脚步,他背起双手,一边俯瞰着楼下,一边与楼下队伍前进的方向逆向而行。 “我昨日碰到了弗雷德罗斯尔德。”在即将走出长廊时,亨利停下了脚步。 他站定,回过身之后才发现他与郑非之间已经隔出了一段距离。 “他说你突然委托他为哥伦比亚大学捐赠了1000万美元。”亨利问道。 视线在几十米之下的地面收回,郑非转身看向了亨利。 “我热爱学术。”郑非很为自己认同似地点点头,“该为那些认真学习的学生们多发一些奖学金。” 亨利眼中弥漫了一丝严厉的审视。 他一副自己不得不为儿子的三言两语就骗过去而有的不甘,同时又保持着自己还是相信了这些借口的愚蠢。 总之,他不会干涉孩子们的玩乐。 “别把心思浪费给这些闲事。”亨利最后扔下这句。 他转身要走,拧着身子又说,“我搞不懂为什么你对爱玛福布斯没什么兴趣,即便现在我仍然认为她是你的妻子的最佳人选。” “家世,长相。”话说到这,亨利拧正了身子。 “学学你哥哥,儿子。男人应该稳扎稳打一些。建立家庭,生几个孩子。瞧,到九月份他就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亨利停顿了一秒:“如果你对哥伦比亚很是上心,那最好让我们看看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上心。” 爸爸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拐到卡梅伦的身上。 鼻尖哼笑一声,郑非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的,父亲。”他露出一个微笑。 最后看了一眼郑非,亨利收起了说教的嘴巴。 “好好干。”他转身离开了长廊。 长廊中的阳光足够强烈,笔挺的身影披着一层阳光走出长廊,亨利就像消失了在了一片暗影中。 在秘书桌前方的等候卡座中待了一会儿,杰森隔着绿植的叶子看到长廊上只剩郑非一人,才站起身走去了他的身边。 双手慢慢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看着父亲亨利消失的方向。 胸膛平缓地起伏,眼中也遍布了嘲讽。 “那个狗仔。”在杰森走来身边时,郑非面朝前方问道,“他还在干着吗?” 杰森撇撇嘴:“看起来是的。” 郑非笑了一声。 皮鞋开始大步向前迈去。 “让苏珊来我的办公室一趟。”郑非背对着杰森挥挥手,“带着她设计的那把「流星」。” 小摩托们四散流窜在马路上,在第五大道重新恢复通行的车流中七拐八拐。小摩托嗖的一下就飞过车头,身后车内喇叭带着司机的怒火被砸得砰砰直响。 那些小摩托们就好像听不到他们惹出来的路怒症似的,只顾着时不时在路边停下几秒。 停下,在第五大道两边各大奢侈品的店铺外隔着玻璃看一眼里面的情况,就继续向前开去。 即使曼哈顿人流密集,只要这些骑着小摩托的狗仔们看一眼人群,就可以迅速发现这里有没有他们想要拍到的人。 比如那些上东区的社交名媛们,还有她们的明星好友们。 小摩托随便搭在路边的路灯柱上,卡尔伊凡拖着脚步迈上了台阶,他走进汉堡店买了一个汉堡加可乐,就带着他的食物离开了店内。 加了一大半冰块的可乐在炎热的天气中迅速开始升温,可乐放在被气温烘烤得热乎乎的地面上,更是加速了冰块的融化。 白色纸杯外壳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卡尔坐在汉堡店旁边狭窄的巷道中,他随口咬了一口汉堡又喝了一口可乐,继续低头捣鼓他的相机。 从上午9点到下午15:00,在曼哈顿转了大半圈了,他的相机一无所获。或者说,他最近一段时间内的运气都不怎么样。 如果运气好点,没准能发现赛西莉亚霍伯特。 这个上东区最出名的女孩,算得上曼哈顿第一社交名媛。她在月初时突然一场恶作剧,让追着她拍摄的狗仔被车撞飞了出去。 然后他只带着轻微脑震荡住了几天医院,就收到了霍伯特家的20万美元的支票。 这可比卖几张照片赚得多多了。 就算没有霍伯特,如果能拍到新星百货家的杰西卡诺伯托也不错。 但是现在,以她们打头的那群上东区名媛们全都好像说好了似的消失了个彻底,或许她们趁夜离开了纽约,前往了海岛度假。 总之,她们也没有出现在汉普顿的庄园别墅中。 把那些模糊的废片删干净之后,卡尔喝了一口可乐。 可乐已经变得有些温乎乎的了。 咽了那口可乐,卡尔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操——” “今天的收获不大呀。” 一个调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卡尔转头看去。 一个高个子黑人男子站在巷道口,他身穿一身黑色西装,身材魁梧,几乎把狭窄的巷道挡住了三分之二,也遮挡了照进巷道中的烈日。 卡尔眯着眼睛,他顶着面前这片阴影仰头看了一会儿这个男人,才想起来他是谁。 “哦,是你。”卡尔还坐在原地。 杰森微微一笑。 皮鞋向后退了一步,杰森侧过身,露出身后那台停在路边的奥迪a7。 “请吧。”杰森扬了一下脑袋,“马克布莱迪先生想要见你。” 一把银色手枪举起,在眼前随着手腕的晃动展示着它的流线。 银色枪身清脆地倒影着灯光,像一道拖尾的流星,令那份致命的暴力若隐若现。 它就好像一件艺术品一样,来自金属与精密共同造就的美学。 办公室的木门被轻敲三下,杰森打开了门。 “老板。” 落地玻璃窗外,过午的太阳正把对面大厦的玻璃晒得一片鲜艳的橘色。 背靠窗外的阳光,郑非懒散地靠坐在办公桌边。 手指捏起一根粉色丝带,缠在枪身上,慢条斯理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戴着蝴蝶结的手枪放进了盒子,又拿过放在一旁的礼物盒盖子。 盒子盖上,郑非抬脸看向前方。 “我以为你有了五百万美元之后会开始享受你成为百万富翁的人生。” 卡尔伊凡正打量着这间办公室,他闻声看向了郑非。 “闲着也是闲着。”卡尔随口说道。 郑非笑了一声。 “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怎么样?” “我为我自己工作。”卡尔仍然这样说。 “所以。”郑非收了笑,他摊手,“看样子除了我给你的钱之外,你现在赚不到几个钱,否则按照那些政客的手段,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他歪歪脑袋:“弄死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连公海都用不着去。” “哇——”卡尔哧哧笑起来,“你可真聪明。” “哼——” 郑非的鼻尖中哼出一声褒贬不定的笑。 眼睛审视般地在那个瘦得像一条阿富汗猎犬的男人脸上停驻几秒,郑非收回视线。 他继续摆弄起腿边的黑色礼盒。 “安东尼奥道尔顿。父亲是卡梅隆道尔顿。住在东65街,就读于纽约大学。”郑非扭脸看向卡尔,“还需要别的消息吗?” “你是想要卡梅隆道尔顿的消息?”卡尔精准地问道。 郑非略微挑眉。 他默默认可了这个狗仔简直是天生干这行的料。 “父辈的污点,往往容易出现在孩子的身上。”身体离开桌边,郑非站直身体,“拍点你想拍的,我会付钱给你。” 卡尔吊儿郎当地点点头。 “行吧。” “你很容易被人驱使。”郑非说。 卡尔耸肩:“因为你给了钱。” “行吧。”郑非点头,“祝你好运。” 杰森带着狗仔离开了办公室,郑非重新看向了放在桌边的黑色礼物盒。 夕阳落日,又带走了一日的酷暑。 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在这座被岩石托举的小岛,日复一日岛上盛宴般的繁华。 帝国大厦静静矗立在玻璃窗外,小小的身影在玻璃上一飞而过,身后是张牙舞爪准备吃掉她的“魔女”。 “我要抓到你啦!我要抓到你啦!”罗心蓓举着两只手追着艾莎跑来跑去。 “快跑呀!艾莎!”曼迪在一旁给艾莎鼓着掌。 艾莎像小鸭子一样嘎嘎笑着,她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身后。然后看到快要被举着“利爪”的魔女追上时,小嘴巴里兴奋地大叫一声。 层层叠叠的蛋糕裙跟着艾莎的乱七八槽的脚步被跑得一颤一颤,像一块刚出锅的舒芙蕾。 “魔女”对着公主穷追不舍,公主被吓得四处逃窜。 她跑呀跑呀,一路跑去了那面挂满枪支的长廊。 手枪、步枪、冲锋枪、□□,还有老式狩猎用枪。 按照手枪的种类,行行整整齐齐地分类排列挂在墙壁上。简直像一间小型枪支博物馆。 金灿灿的子弹装满了玻璃罐,镶嵌在墙壁中,像巧克力豆店自助贩售的罐子一样。 公主顿时不害怕了。 “啊。”艾莎垫起脚。 她扶着墙壁伸出小手,想要够一把挂在墙上的枪。 最下面是那些老式狩猎用枪。 那小手距离它也就只有三十厘米左右。 “嘿!艾莎。”罗心蓓大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模仿成利爪的双手放下,她赶快跑过去,“这不是玩具。” “要!”艾莎仰着头对着头顶上方的枪。 “不行!” 罗心蓓抱起艾莎。 “啊妈妈。”艾莎扯着身子,她伸着短短的手臂,还是想要碰到那些枪。 小身子在妈妈怀里像一条上了岸后扑腾扑腾的小鱼,艾莎原本就越来越重了,罗心蓓有些抱不住她。 艾莎扑腾一下,她就没了力气。 手臂失力,艾莎顺着罗心蓓的怀抱向下滑。罗心蓓手慢脚乱又反应敏捷地扯住了艾莎的手。她半提半拖地,把这条滑溜溜的小鱼赶紧带离这条长廊。 太吓人了,她的女儿居然想玩这个! 这肯定是遗传那个暴力成性的父亲! 罗心蓓头一次把艾莎性格中出现的问题推到了郑非的头上。 “不要不要!”艾莎耍赖不走了。 两条小腿一弯,她就软趴趴地快要趴在了地板上。 “走吧艾莎,我们去玩别的。”罗心蓓拽着艾莎的小手,她还在试图哄着艾莎。 她弯下腰,想要抱她赶紧去看她的童话书。 “不要不要!”艾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不行!”罗心蓓严厉地瞪起眼睛。 曼迪和戴安娜站在一旁,她们总是在有妈妈教育孩子时,就默契地同时保持了沉默。 双腿跪在地板上,罗心蓓用手用力扶起软得像一块橡皮泥一样的艾莎。 “艾莎,即使你有自己的秩序也不行。”罗心蓓捧起艾莎哇哇大哭的脸庞,她一字一句地说,“这是错误的秩序!” “不要!”艾莎扭头就向着枪的方向爬去。 她的倔脾气肯定也是遗传了她的父亲。 或者他们的家族! 对于艾莎,罗心蓓气得哑口无言。 她再也不废话了,果决地追去艾莎的身后。 左手穿过艾莎的肚子,右手拦在艾莎的膝弯,罗心蓓憋了一口气,她抱起艾莎就走。 “啊!啊!”艾莎哭得声音像一个尖利的哨子。 电梯抵达楼层,郑非走出电梯。 手臂抱着一捧「尘世天使」玫瑰,右手拿着礼物。 皮鞋走出入户的长廊,郑非在客厅中站定。 然后迎接他的,就是家中混乱的一切。 嚎啕大哭的女儿,和她的满脸通红的母亲。不知所措的保姆们,以及慢悠悠地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忙着整理着厨房的女佣们。 看了一眼前方,被叛逆期小孩搞到没脾气的眼睛中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亮起了光芒。 “爸爸回来了。”罗心蓓赶快看向怀里的艾莎,“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爸爸会生气的!” “爸爸。”艾莎扭头对着郑非哭了起来。 玫瑰与礼物放在了沙发上,郑非抬步走向艾莎。 “来,艾莎。”郑非伸出手,他在罗心蓓的手中接过艾莎。 “和爸爸谈谈。”手指刮走艾莎脸颊上的眼泪,郑非好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她想要玩枪。”罗心蓓替艾莎回答。 虽然她的回答更像是告状。 她认为如果他真的是一名父亲,就应该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严重。 两岁! 玩枪! 这简直匪夷所思! 绝对会被反对枪支滥用协会拿去做印证结论的范本,他们百分之百会瞪着惊恐的眼睛扯着嗓子大叫,比如:如果我们再继续这样下去!连婴儿都要把枪当作玩具了! “哦——” 听到罗心蓓的回答,郑非没忍住笑了起来。 “是吗?”他笑着,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艾莎的额头,“你想玩吗?”? “拜托。”罗心蓓扯住了郑非的手臂。 她瞪着难以相信的眼睛凑去他的面前,“她才两岁呀!” “哦——”郑非拖着调子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他看了一秒罗心蓓,转头又看着艾莎。 “艾莎。”郑非拍拍艾莎的后背,“你要听妈妈的话吗?” “爸爸——”艾莎趴在爸爸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黑色长睫毛上沾满了眼泪,像天鹅的羽绒。 发际线柔软的胎发沾了哭泣时的汗水,卷卷地贴在额头两边。 “你可以长大之后再玩。”郑非放缓了语气。? 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行。 罗心蓓暗自摇头。 她决定等下她一定要给反对枪支滥用协会捐款! 美国真的疯了。 艾莎的啜泣渐渐变成了小声,一直站在一旁的曼迪怯怯地看了一眼郑非。 “没准她是困了。”曼迪小声说。 她紧张地抠着手指头,伸出脖子看着趴在郑非怀中的艾莎。 “艾莎,我们要不要去洗澡呢?然后就有牛奶可以喝啦。” 不管怎么说,没准艾莎是真的困了。 她很好商量地就趴进了曼迪的怀里。 戴安娜与曼迪带走了艾莎,这场闹剧也终于结束。 家中恢复了属于夜晚的宁静,玫瑰静静地躺在沙发中,与它身旁的黑色礼盒一起。 手牵起女孩的手,郑非拉着罗心蓓来到沙发边。 “我给你带了礼物。”郑非挑眉。 黑色礼盒掀起,一把枪斜着放在盒子中…… 罗心蓓懵了一秒。 那她刚刚与艾莎的纠纷是为了什么—— 眼睛定定地看着盒子中的枪。 银色的枪管,黑色的手柄。枪管系着一条粉色蝴蝶结。旁边是那一大捧娇嫩美丽的玫瑰。 好莫名其妙的画面—— 第57章 流星 黑色皮质礼物盒被随手扔去一旁,郑非弯身捡出手枪。 “来。” 手臂揽在罗心蓓的腰间,皮鞋向后退着,郑非带着罗心蓓与他一起在沙发中坐下。 皮质沙发深深陷下,白色西装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困住红色雪纺裙摆的两边。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后,手臂穿过她的腰侧,他把枪展示去她的眼前。 “.45ACP子弹,8发子弹,有效射程50米。手感轻,后坐力小。”郑非转动一下手腕,“便携。” “这是专门为女性设计的枪,它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郑非也细细观赏起这把手枪,“它叫「流星」。” 手握着枪,枪身随着手腕的转动来回展示着左右两面,银色枪口闪烁着星光一样的细腻的银光。 罗心蓓没有接过枪,她只低头看着它。 它的确很轻巧。被握在属于男性的大手中,枪身更是显得纤细、轻盈。 郑非微微侧头。 “玩过吗?”他看着罗心蓓被黑发遮挡一半的侧脸。 罗心蓓摇头。 “没有。” “没买一把枪用来防身?” “我晚上不出门。”罗心蓓努起嘴嘟哝着,“我住在学校附近的华人社区,那里很安全。” 郑非哼笑一声。 “很谨慎。”他有些调侃地撇嘴。 “没办法。”罗心蓓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身后郑非并不言语,他只是莫名其妙的低声笑了几下。 胸膛挤出了笑声,他紧贴着她的后背,带着她的身体随着笑声连连震动。 左手捏着枪身,右手放开手柄,让出了主人的位置。 郑非拿起罗心蓓迟迟没有接过枪的右手。 手腕被郑非握着,枪柄塞进了罗心蓓的掌心。 金属蹭过柔软的掌心,立即带来一股强硬的存在感。磨砂质地的外壳,还残余着郑非掌心的温度。 大手包裹着她的手背,郑非合起手掌,带着她合拢五指。 这把枪对于郑非来说很是小巧,他的手包裹着她握着枪柄的手都绰绰有余。 但是对于罗心蓓来说,她的手握住枪的把手,刚刚能够环绕一圈。 罗心蓓低着头,她安静地看着郑非与她的手一起握紧。 手中满是用力握紧枪柄时的坚硬的鼓胀感,郑非拆开她的一根食指,让她的食指扣住扳机。 “要用指腹前端扣住板机。”郑非的下巴搭在罗心蓓的肩膀上,他捏着她的食指,让她在扳机口退回去一些。 “如果用关节处扣住板机,子弹射出时你会难以把握稳当,你的子弹就会射歪。”食指挤在罗心蓓的食指边,郑非细心地解说着。 左手轻轻拿起罗心蓓放在双腿上的左手,让她试着触摸一下枪身。 手指触及枪身,罗心蓓的指腹下升起一点来自金属的冰凉。 光滑的枪身在灯光下反射着一丝不苟的冷光,找不到任何一丝缝隙。 它坚硬,笔直,灵敏。全身有着最精密设计的组装零件。 它等待着手指与它的互动。 她会把控着它,让它射出子弹。 “不喜欢?”看着罗心蓓沉静的侧脸,郑非轻声问。 他没有等到她回答,转眼看向手中的枪。 “宝贝,这里是美国。”郑非笑起来,“我们都是枪林弹雨混出来的。” “瞧。” 郑非直起身子。 右手与罗心蓓的右手一起握着枪柄,把枪向上抬起一些。 左手握着她的手腕,他拿着她的手,让她开始抚摸着枪身。 樱桃红色的美甲,在沉甸的视线中缓缓掠过枪身一侧。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手,唇间低声呢喃:“它很温柔,绝不会伤害你。只会为你所用。” 嘴唇弯起一个柔和的笑。 “就像我一样。” 手放开女孩纤细的手腕,蹭着她的手背,向上覆盖。 五指合起,郑非握着罗心蓓同样合起的左手,让她握住枪管。 两只手,重叠着,搭在枪身上方。 一只手微微用力,按着手中的手,一起向后滑去。 完整地滑过枪管,枪管随之后移。 “向后。”眼睛盯紧了重叠的双手,郑非张开嘴巴,“上膛。” 掌心下,传来咔哒一声机械卡紧的清脆声。 枪已上膛,但是握住枪管的手却迟迟没有放开。 握起的大手之中,柔弱细长的手指露出一角正努力地环绕着枪管的模样。 自罗心蓓肩边低垂的那道视线,顿时像一把紧紧扎进靶子中的飞镖。 她的手就是视线的靶点,有人目不转睛,难以挪开一丝一毫。 胸膛中猛吸一口气,郑非握紧了罗心蓓的手。 他带着她扭转了角度。 掌心打了个转,转去了枪管下方,让他清晰地看到她握住枪管的手势。 耳边的呼吸像一阵阵草原上吹来的风,它只有一次次急促吹来的方向,就随便在空气中消散。 罗心蓓看着郑非握着她的手,在枪管上反复来回。 慢慢的,直到这些没有体温的金属已经不再冰冷。它沾染了她的掌心的温度,变得像有生命一样温热。 “乐乐。”郑非喉间滚动。 脸颊边是女孩那头搭在肩后的蓬松的黑发,发丝轻蹭着他的脸颊,一下一下地散发着花朵的芳香。 鼻尖中,忍不住连连嗅进来自她的香味。 他的手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大手压抑着力度,青筋暴起,扭曲了手背连接腕部的经文纹身。 手臂绷紧了肌肉,白色西装外套在臂膀边堆叠起层层褶皱。 郑非低着头,他看着与罗心蓓握在一起的手。 手由慢,在枪下,加快了一些速度。 然后再在寂静中悄然沸腾的呼吸声中,罗心蓓的掌心突然飞速撸过枪管。 手掌反反复复地感受着金属的光滑与擦进扳机弧形夹角的逼仄。 枪管下凸起了一条银色的细细的流线,隐隐约约地埋在这里,像枪管的血线。它带着几分锐利的边缘,不痛不痒地剐蹭着掌心。 耳边的呼吸逐渐兴奋。 堪比兽类狩猎时喉间发出的粗哑的喘息。 右手食指一直扣着板机,在左手冲撞的速度与力度间,稳固把握着理智。 罗心蓓看着自己的手被带动地在枪管上几乎快出了虚影。 手臂飞速晃动,枪管上发出皮肤擦动金属时的黏腻声。 后背被向前一撞,更紧地贴上了那个怀抱。 她扛着他的身子,像自己的左手那样有些摇摇晃晃。 “乐乐。” “乐乐。” 他的声音突然压抑。 咬着牙,又兴奋,又不快乐。 像即将得到解脱,于是飞速冲刺。 “乐乐。” 郑非埋低下头。 身下沙发皮质磨蹭了一声,肩后袭来一阵气息,如同猛兽飞身自身后扑来。 罗心蓓猛然抬高了下颌。 郑非的脑袋别着她的脖子,锋利的下颌卡在她的颌骨边。 埋进她喉间的鼻尖的呼吸,与掌心握着枪的速度一样急速。 牙关开启,嘴唇大口印紧女孩的喉咙。 她的喉咙在他的嘴边,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脆弱地流淌着血液。 像真的想变成一头野兽,就这样咬断她的脖子。 “乐乐——”随着名字,郑非在罗心蓓的喉咙上吮吻一口。 嘴唇吸起皮肤,克制着自己没有真的咬下。 左手放开枪,郑非勒紧罗心蓓的腰间。 松散放在身前的右手突然被带着举起,枪口冲着窗外的曼哈顿,食指扣下扳机。 “不!”罗心蓓吓得惊呼一声。 咔哒一声。 曼哈顿在枪口前完好无损。 空弹—— 罗心蓓感到荒唐似的低头看着被握在她与郑非手中的枪。 胸膛中连连抽动着,郑非闭着嘴巴笑了起来。 左手手臂垂在罗心蓓的腿上。 “没*。”他挑眉。 语气暧昧,很是得意…… 视线木木地腿上挪开,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空弹就请说空弹,好吗?”她言辞凛然,无语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说的这么暧昧。” 郑非更灿烂地笑起来了。 他歪过脑袋,眼中满是对刚刚那番玩乐感到满足后的顽劣。 郑非耸肩,他摊开长长的臂展向后靠去。 后背惬意地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拍在沙发两边。 郑非笑着撇嘴。 “行。” “行。” 他很是听话似的,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拧着头,与郑非对视几秒。 她扭过身子,看着已经只被她自己握在手中的枪。 它已经并不光亮了,被她的掌心反复摩擦,留下纹路,还有一层护手霜与薄汗融化后的油膜。 罗心蓓脑子一热。 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她转身把枪扔给郑非。 “你自己玩吧。” 她起身就跑。 猎物有着刻进骨子里的敏锐。 她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没准就会被暂时静止的兽类吞吃进肚了! 兽类可没有疲倦的时候。 它们的大腿根部有一些明显的筋脉,时刻维持着冲刺的力气。 还有狂奔不止的耐力! 碎花红裙离开沙发,随风飘扬。 驻扎身后的庞然大物,顷刻间轰然撼动。 它灵敏起身,甩开利爪轻盈追去。 一条手臂从后面钻来,罗心蓓被郑非一把抱起。 身体瞬间悬空,她吓得搂住了郑非的脖子。 轻飘飘的雪纺裙摆滑过空气,在臂弯间转起。 窗外的曼哈顿飞速旋转,灯光拉出了光影,像无数颗流星。 “另外一把枪。”郑非低下头,他凑近罗心蓓的眼前。 对视着她眼中错乱的光影,他信誓旦旦地扬唇一笑。 “绝对有子弹。” 黑色木门急迫地打开,红白交织的身影钻进门缝,木门又被一脚踹紧。 第二天,游行消失了。 没准是因为游行的当晚,总统就表达了他对于控枪政策的支持。 至于什么时候真正讨论这个议案呢—— 罗心蓓没心情多看这些新闻了,她坐在沙发上,搜起了位于曼哈顿中的早教中心。 或许是大城市,教育资源扎堆的地方。 它不比洛杉矶,只需要在打疫苗前往医院时和别的妈妈们打听一下,按照小孩的年龄与家庭住址去选上一个合适的早教中心就行。 音乐早教、运动早教、托儿班,或者幼儿园,曼哈顿中这种细分的十分明确的名字,令人看得头晕眼花—— 看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拇指卡进齿间,对着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罗心蓓放空了眼神。 不行。 这是艾莎的第一步。 唇中猛吸了一口气,罗心蓓重新在沙发中坐直身子。 她打足了精神,继续面对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组成的介绍。 漂亮的眉毛,还是忍不住逐渐拧起。 这都是什么啊—— 没什么比来到长岛度过暑假更令人心情舒畅了。对着庭院中大大的泳池,油绿的草坪,一望无际的蓝天。丽塔威尔逊如是感叹道。 洒水器转着圈儿地喷洒着草坪,林间传来接连不断的蝉鸣。 只要感到炎热,可以随时跳进泳池去享受一番清凉。 墨镜被满足地从头顶向下戴在眼睛上,下一秒,就猛地向上掀去。 “嘿!卢卡斯!” 泳池边的宁静骤然消失,丽塔手忙脚乱地在白色躺椅上爬了起来。 她飞快地叫住正要把气球怼在洒水器上的儿子。 气球蓄满了水,嘭地一下炸裂。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一屁股蹲在了草地上。 “看!”丽塔停下了脚步,她无奈地摊手,“这是你自找的。” 卢卡斯一声不吭,他自己爬了起来。 丽塔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她拿着手中的手机,踩着草地打算回到她的躺椅上。 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 “哦!嗨!”电话被接通的一秒,罗心蓓就热情地隔空挥了挥手。 “你好吗?威尔逊太太。” “哦!是你。罗太太。”丽塔那总是热情的声音夹杂着蝉鸣在手机听筒中传来。 没什么比切身投入家庭教育孩子的女人更有经验了,罗心蓓不得不这样想道。 毕竟除了丽塔,除了某人,她在曼哈顿也没有第二个认识的人了。 “你的喉咙怎么了?”随便问候几句,丽塔就听出了罗心蓓的异样。 “你听起来像有些重感冒呀。”她的语气很是关心…… “呃——”罗心蓓挽了一下头发,“没什么——” 罗心蓓伸手按了一下喉咙。 “我最近再练习唱音乐剧——”她一本正经地抬起头,“为了能在幼儿园的面试中展现一下。” “哦,这倒是真的!”丽塔很快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如果父母有些高雅的爱好,幼儿园会很乐意看到这些的。”她欢快地絮叨着,“这代表父母绝对有点文化,而不是天天扯着嗓子讲些粗俗的笑话。否则孩子会有样学样的!然后他带去幼儿园,把整个班,整个学校都影响的!” 丽塔说到最后,她就好像看到了这些可怕的景象一样扬起了高高的声调。 “呃——”罗心蓓思索地拧起眉头,“听起来很有道理——” 她清清嗓子,无地自容地假装她的嗓子是真的因为唱歌才变哑的。 丽塔很高兴罗心蓓总是认同她的教育理念,毕竟在曼哈顿这样容易拜高踩低的势利眼的世界,想要总是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尤其是当她说什么,罗心蓓都会说:有道理呀! 越聊越开心,丽塔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罗心蓓。 她飞速又熟练的,在保持着通话的时候,就把她之前总结的幼儿园的名单与排名全都发去了罗心蓓的邮箱。 从下城金融精英们喜欢把孩子们送去的学校,到上城新贵与名门望族们喜欢把孩子送去的学校列了个清清楚楚。 然后是各个城区的家长联盟,它们对于入会都有各自的要求与考核标准。 最后,是赫然列举的从幼儿园到中学再到大学的——【常春藤之路】…… 瞟了几眼oldmoney们喜欢把孩子送去的那几家位于上城的学校的报名条件。 每一所学校都有按照年龄划分的教学计划。 2岁开始的。 3岁开始的。 7岁到16岁的。 那些被学校骄傲列出的被各路协会认可的荣誉,还有每一所学校都列出的私校走向,再到常春藤校友占比。 罗心蓓沉默了。 这也太卷了吧—— 孩子到家长都要卷。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样放任孩子随心所欲,作为父母,未免有些太不负责了。 脑袋晕晕乎乎的,罗心蓓已经有点不知道丽塔在那头说了什么。 “你丈夫姓什么?”丽塔甩甩金发,她把墨镜戴回脸上,“或者说,收入多少。” “别多想,亲爱的。”她赶忙解释着,“在曼哈顿,这是孩子们的起点。相信我,孩子们会在张开嘴巴介绍自己时就会知道谁,妈妈们也会确定谁才够格成为家长会的成员,或者与谁下午茶。” “小妞。”丽塔掐起腰,她满脸凝重地点着头,“因为你太年轻了,所以我必须得给你说清楚这些。这不是幼儿园的普通同学,而是孩子们一生的伙伴。” “没准孩子的同学中就有下下一任美国总统呢!”她大声地嘎嘎一笑。 丈夫? 姓什么? “呃——”罗心蓓暂时不去看那些翻不到头的文件了。 她疲惫地咂巴一下嘴唇,支支吾吾地哼出了一句。 “布莱迪。”? 丽塔不明所以地摇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布莱迪?” “呃——”罗心蓓赶忙坐正。 “是在布莱迪集团工作的。我是说。”她改了口,赶紧说,“他姓郑。” “哦——”丽塔点头,“在布莱迪集团,这倒是个好活计。” 她耸肩:“或许你该回去和他商量一下要把女儿送去哪里。他总不能把这些事全都推给你吧?毕竟他才是要付学费的人。” “哈哈——”罗心蓓尬笑几下,“是啊——” 她居然把郑非全都抛之脑后了。 她还是有点不习惯在教育艾莎的过程中,艾莎还有一名活生生的「父亲」。 寒暄几句,借着要好好与丈夫研究学校和孩子培养路线的借口,罗心蓓结束了与丽塔的通话。 手机放下,对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私校走向,罗心蓓的脸上落满了迷茫。 在曼哈顿,孩子的父母,就是孩子的起点。 如果艾莎去了学校,她没准会对别人说她的爸爸是马克布莱迪。 可是—— 马克布莱迪目前未婚。 他的家族庞大,随便谁都知道布莱迪。 当然也会聊出他到底有没有妻子。 如果他们不结婚的话,别人会认为艾莎是私生子。 如果结婚的话。 他也没说什么时候要和她结婚呀! 没准他是哄她玩的。 她总不能主动去问吧。 就好像她逼着他结婚似的! 脑袋堵了几秒,罗心蓓恍然回神。 想要给郑非打电话的手机扔去了一旁。 太可怕了,她居然真的想象了她要和郑非结婚的念头! 恋爱还没谈明白呢。 手肘撑在沙发椅背,撑住了罗心蓓烦闷的脑袋- 【大卫】:【她带着女儿出门了,说想要去买软曲奇。】 微信拨来电话,在罗心蓓对着菜单用手指了一下她想要吃的棉花糖巧克力软曲奇的时候。 罗心蓓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哦,是田一诺。 “我以为你去了马尔代夫就忘了我呢。” 电话接通,罗心蓓就有些埋怨似的撅起嘴。 “没有没有!”电话那头,仍然是田一诺风风火火的声音,“你去纽约找艾莎的爸爸了?” 推着婴儿车的手一顿,罗心蓓抬起眼睛。 “你怎么知道。” 她还没对任何人说过艾莎的爸爸在纽约啊。 除了雅各布。 “……”田一诺无语地大叹一句,“Gee!这个苏东哲,他现在说你在纽约和老头生孩子了。” 第58章 墙壁 「在纽约,和老头,生孩子。」 这家点评网站上最近超级火爆北美的曲奇饼干店在来到曼哈顿的一个月之后,仍然大受欢迎。 点单的机器一个劲儿弹出确认订单的纸票,柜台上方的屏幕上是曲奇饼干的广告。 广告曲欢快地叮叮当当地歌唱着,夹杂着店内四周美国人聊天时那股神经质的咋咋唬唬,还有旁若无人地嘎嘎的笑声。 数不清的乱哄哄的声音入耳,罗心蓓仍然清清楚楚地听清了田一诺转述给她的这句话。 一句话,轻飘飘又轻而易举地就污蔑了她的人生。 是苏东哲告诉别人的。 前往卡座等待订单的脚步暂停了,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看着店铺的玻璃橱窗外大步来往经过的路人们。 盛夏的阳光,隔着一层玻璃都可以想象到它的滚烫。 阳光像烤肉一样,烤红了纽约人身上的皮肤。他们顶着一头被晒得油腻腻的金发或者棕发,经过路边正晒得好像涂了一层油的黄色路障。 店内的冷气吹得人手脚冰凉。 罗心蓓的脑门咻的一下——炸了。 这感觉,不亚于2020年即将迎来第一个暑假的那一天。 忙碌的期末,还要准备订购返回上海的机票。 回上海后的第一件事,要先去妈妈的墓地。再去和同样是在暑假回国的高中的朋友们见面。 然后再懒懒散散地享受着故乡的一切。 没准她会去日本。 罗心蓓当时是这样想的。 因为苏东哲在冬假来洛杉矶找她的时候,他就打算了等暑假时,他们一定要找个好玩的地方好好玩一个暑假。 因为坚持洛杉矶和纽约的这段异地恋实在太辛苦了。 新年夜,他们就开始盘算要去哪儿。 日本,新加坡。泰国也不错,就是太热了。 罗心蓓不想去泰国。 那就日本。 环中国附近的国家也就这几个挺好玩的了。 暑假计划是完美的,除了罗心蓓偶然间看到了罗承康的朋友圈。 她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家,却发现她突然有了一个弟弟。 还马上就要百日了。 然后苏东哲突然又对她说,他没买飞上海的机票。他打算直飞日本,因为他爸妈也想去日本玩几天。 那他们之后可以一起再去。 罗心蓓信了。 反正暑假很长。 于是她独自买了回上海的机票。 事后罗心蓓仔细想了想,苏东哲到达日本的当晚,他就和他那个前女友睡在了一起。 他飞日本才不是去和他爸妈一起玩,而是和那个在高二时期好了182天后莫名其妙分手的前女友。 他们分的不太利索,高二暑假她和苏东哲好上的时候,那女的还总是来看她的ig。 看了她一整年,直到大学。 但是苏东哲说他早就把她删掉了。 大数据真的很神奇,罗心蓓甚至不需要去审查苏东哲的朋友圈或者社交软件,前女友的账号就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他们一点也不怕被她发现。 也可能没想到中国的大数据能投放的这么精准。 因为罗心蓓也没想到能这么精准。 日料店黄色的灯光把苏东哲那张脸烘托得像他手边的清酒一样。清亮,竹子一样的清秀。 他双眼迷离,笑着被人用一只手捏着脸颊,晒着他的侧脸上被某人故意亲出的一个口红印。 【大少爷又怎样,不也还是得叫我宝贝~】 那张照片配的是这个文案。 他们好像是在热恋期,又因为好像也知道这段感情中目前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那女的后面发的文案总是带着一股暗戳戳的全天下只有他们才是最爱的伤感。 一想到她把做了美甲的手放在苏东哲后背上的那几条抓痕的一旁,闻着店内白人挚爱的致死量白糖散发出的甜腻味道,罗心蓓差点又要吐出来。 她知道苏东哲不安分,表里不一,没想到他现在居然会这样侮辱她。 他只在纽约见了她一面,就开始乱说。 一份棉花糖巧克力软曲奇,一份红丝绒软曲奇,还有给艾莎买的巧克力棒棒糖的订单显示即将取餐。曼迪跟在罗心蓓的身边,视线在玻璃柜台后被银色铲子铲走的一块块曲奇饼上收回,她看向了突然僵立在原地的罗心蓓。 曼迪看着罗心蓓的侧脸上一下子涨起了大片的红色。 “我之前不是加了个留子瓜群嘛。”罗心蓓一直没吭声,田一诺在手机那头继续说,“我平时也不怎么看这个群,有事儿pdf见,但是我刚刚闲的没事就点进去看了一眼。” “好家伙。”田一诺似乎在那头猛拍了一下桌子,“那群男的在那里给前女友们打分,还说可以互相介绍一下前女友。我他大坝的就看见苏东哲给你打7分,他说扣2分是因为你现在在纽约找了老头生孩子!” 孩子。 田一诺当时想的苏东哲口中的孩子就是指的艾莎。 关于艾莎,其实她也不相信那是罗心蓓去精英精子库买来的种子。 前几天还不认同精英精子库的人,怎么可能几天内突然就去那里买了种子然后怀孕了。 但是罗心蓓不想说艾莎是哪里来的,从来不提。 作为朋友,他们才不会追着她问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心心。你把ig私信关了吧。”田一诺语气委婉起来,“苏东哲在群里发了你ig截图和照片。我怕那些男的真的去骚扰你——” 她皱起眉头,烦得不行,“那群里有800多人呢——” “夫人?”曼迪抱住了罗心蓓的手臂。 她在罗心蓓的手臂一侧探头,眼中充满了关心。 沉默许久,罗心蓓终于回过神。 她看了一眼曼迪,又看了一眼艾莎。 买完曲奇的客人们离开了柜台,他们发现了这个坐在婴儿车中的漂亮的小女孩,就热情地弯下腰冲着她打一个招呼。 艾莎打招呼的小手一挥一挥。 嘴唇抿了一下,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手中握紧了手机,她尽量平静地说:“给我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通话结束,田一诺就火速甩了几张截图过来。 【snow】:【你少在这里放屁,哪来的老头?你拿出证据来。】 【superstar】:【她休学是生孩子去了,这是不是真的?】 【snow】:【关你屁事啊?】 【superstar】:【她抱着孩子坐着迈巴赫62s。谁知道迈巴赫哪来的。反正不是我的。】 【】:【笑死。】 【】:【老头咋了,老头有低保。】 【】:【我有迈巴赫,我也喜欢人妻。】 聊天记录中田一诺狂骂苏东哲,中间还夹杂着那些群友们对苏东哲的附和。 他们对着她的照片打了分,吊儿郎当地调侃着女大搭老头的cp实在可惜。感慨几句纽约这地儿“风水养人”,把小白花都养成了小金花。 话里话外再忍不住秀一把自己的表和车,最后还让田一诺来问问她,那些表和车能不能让她跟他们一段。 手机屏幕上ig蹦出提示,有陌生人给她点了赞。 又蹦出一条私信- 【美女,在NY吗?】 百分之百是那些群里的人。 忍着火气,罗心蓓把ig转了私人账号。 本来想着买完曲奇再去百老汇大道逛逛,她昨天看到网上有人说《狮子王》的音乐剧正在上映,想带艾莎去看看。 现在罗心蓓心情全无,她才带着艾莎出门仅一个小时,就带着艾莎回了家- 【大卫】:【她突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带着女儿回家了。】 本着「狗咬我但是我不能咬狗一口」的想法,罗心蓓有大半天的时间都在劝自己别把这事儿当一回事。 她总不能冲进群里去大骂一顿苏东哲。 那群人才不在乎“瓜”的真假,他们只是想看热闹。 越热闹越好。 没事。 没事。 冷静—— 对着窗外,罗心蓓慢慢呼出了一口长气。 今日阳光灿烂,她才不要和贱人纠缠。 眼睛平和地望着前方,长久地看着脚下的中央公园。 那里一片绿意盎然,让人暂时—— 平静只是暂时的。 或许是叠加了三年前被背叛一场的恶心,罗心蓓低头就忘了她不能咬狗。 她点进黑名单,就把苏东哲在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现在黑名单里只剩罗承康和他妈刘云了。 黑名单一出,聊天记录还显示着三年前苏东哲顾左右而言他的那句【反正我不知道】。 他就是不肯承认他和谁去了日本。 为了防止苏东哲再留下聊天记录的截图发去群里,罗心蓓忍着恶心给他打了微信电话。 电话三秒就接通了。 “你在哪?”微信电话接通时,罗心蓓还尽量保持着平静。 “干嘛?”苏东哲语气极尽暧昧,“想我了?” “约饭啊。”罗心蓓说,“你不是要约我吃饭吗?” “哦——”苏东哲脸上按捺不住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他吸吸鼻子,抽了一口烟。 “就我们两个?” “不然呢?” 苏东哲哼哧哼哧地笑了几声。 面前烟雾缭绕,他眯起眼睛。 “你对象呢?” “不在家。” 苏东哲散漫地晃着脑袋:“孩子呢?” 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就像是背德电影中常见的台词。 罗心蓓突然就明白了苏东哲为什么瞒着她去找别的女人。 因为他变态,他好这口。 可能随他爸。 他爸也好几个小三。 发了个白眼,罗心蓓对着空气挤出一个假笑。 “睡觉了。” “来我家吃吧?”苏东哲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烟,“我给你做上海菜吃,安慰安慰你。” “你家住哪?” “soho。”苏东哲说,“我发定位给你。” 拿到了位置,原本罗心蓓想带着大卫一起去。 必要的时候她没准会给苏东哲一巴掌。 可是—— 想起苏东哲口中的“老头”,罗心蓓还是打算自己出门。 大卫不止是保镖,他更像是郑非安在她身边的摄像头。 只要她出门,郑非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又见了谁。 这个人,阴晴不定。 她才不要自找麻烦- 【大卫】:【她自己出门了,说要去和朋友见面。很快就回来。】 走出大厦,罗心蓓打了个出租车就直奔soho区的某栋公寓。 碰上堵车,她快16:00点才到了地方。 仰头打量了一眼这个看起来租金就很贵的公寓,罗心蓓给苏东哲发消息让他下来接她。 电梯门打开,苏东哲拿着手机来了公寓一楼。 他拖着步子走出公寓,就看见罗心蓓站在公寓外的行人道的一盏路灯边。 她穿了一条白底印草莓碎花的连衣短裙,抱着双臂,站得笔直,瞪着眼睛看着他。 小圆脸热得红扑扑的,一缕自然卷曲的黑发随风吹过她的眼前。 这风可真懂事,吹着她腰是腰,胸是胸的。 阳光金灿灿地照着她的侧边,她面前背后来来往往着那些野蛮的美国人,让她看起来更有种水灵灵的甜。 漂亮啊。 苏东哲原地看愣了一秒。 一想到是人妻,就感觉更有味儿了。 下一秒,苏东哲就啧了一声。 可惜是前前前前女友了。 可惜配老头了。 等下好好聊聊,没准能吃一口。 看着苏东哲又带着那身狗链子爱豆风混西海岸风穿搭晃晃悠悠地出来了,罗心蓓彻底忍不住了。 “是你给我造谣的吗?”她开门见山。 心里还在盘算老情人见面怎么才能把第一句说得有滋有味,听着罗心蓓张口这句质问,苏东哲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眼巴巴地看了罗心蓓几秒,苏东哲嗤笑一声。 “什么啊?” 他又开始装傻。 意料之中,罗心蓓也不和苏东哲废话。 “你说我被包养了。”她脸上没一点好脸色,“我给老头生孩子?”…… “哎哟——”苏东哲有点尴尬,他抓了一把头发,“谁传的啊——” “我就随口说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嘀咕,“怎么有人当真啊——” “你看见了吗?你就这么说。” “这——哎哟。”苏东哲拍了一下手,“心心,这——我可真是开玩笑。” 他的眼睛与语气满是诚恳。 好像他说得都是真的。 “你开玩笑。”罗心蓓冷着脸,“如果我开玩笑对外说你被年纪大的能当你妈的富婆包养了,你生气吗?” “随便呀。”苏东哲无所谓地耸肩。 他看了一眼罗心蓓,又补了一句:“反正我知道我没做。” “苏东哲你什么意思?”罗心蓓难以置信,“你是说我来找你,我生气,是因为我做了这些事情被你说中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呀。”苏东哲还在笑,“我都说了那是我瞎说的。” 罗心蓓急了:“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了!” “好好好,我给你道歉,行吧?”看着罗心蓓气成一团的脸蛋,苏东哲连连弯腰,“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抓过罗心蓓的手腕,“走,我请你吃饭,别生气了。” 被苏东哲碰到的瞬间,罗心蓓像猫炸了毛一样用力甩开他。 “我用不着你道歉!你说都说了,还要道歉有什么用啊!” 路人人来人往,这里大部分都是在附近上学的学生,或者搞艺术的人。那群艺术家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忙着靠在公寓外的铸铁楼梯上抽烟,但是也还是撇头看了一眼楼下公寓门口的吵闹。 一直站在公寓门口的安保也听到了动静,他观察着这对大声用中文讲话的男女,蹭着台阶下了两层。 手被甩开一旁,苏东哲侧着身子看着罗心蓓。 她快要气哭了似的,他点点头,认命了。 “那怎么办呀?”苏东哲转过身,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给你发条ig澄清一下?” 想起ig,罗心蓓更来气。 “苏东哲你真是个混蛋!”罗心蓓瞪着苏东哲,“你能不能管好你的贱嘴!” 苏东哲笑了一声。 “你没做还不让说了?”他上下打量着罗心蓓的脸,“你说你没做不就得了,你没生孩子,你没被人包,那迈巴赫是你租的。保镖和保姆也是假的。” “你是不是有病?” “心心。”苏东哲走近了罗心蓓,他带着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看着她,“这NewYork富贵迷人眼,别被钱骗了呀。你和那些女的不一样。你又不缺钱——” 罗心蓓转头就走。 “哎,怎么走了?”苏东哲转身看着罗心蓓的背影,“不吃饭了?你爸知道吗?” 他抻着脖子看着罗心蓓越走越快的步伐,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在嘴角收起,苏东哲转过身。 “心虚了。” 他甩甩手,一边叹着气,一边抓了几把头发。 “哎哟,女的都一样,看见有钱的就忘了自己还得装纯了。”- 【大卫】:【她自己出门了,说要去和朋友见面。很快就回来。】 软布反复擦过,手中蝮蛇手枪被软布擦得光亮。 桃花芯木办公桌的桌面上,手机显示了一条新短信。 软布停止了擦拭。 皮质办公椅转回桌前,软布扔去了一旁。郑非伸手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举在眼前,他阅读了大卫发来的这条短信。 眼睛对着屏幕,神色逐渐漠然。 手机放回了桌上。 回家路上的第一件事,罗心蓓就是把苏东哲重新拉黑了。 从苏东哲位于soho区的公寓回家的路上,第五大道又堵车了。 乌泱乌泱的车流在夏日惊人的高温中,热浪肉眼可见。 夕阳也是红色的,像前方车辆红色的尾灯。 今天不该独自去找苏东哲的,站在大厦的电梯中,罗心蓓心中满是挫败。 打也忘了打,吵也吵不过他! 要是田一诺他们都在就好了,田一诺嘴皮子利索,她超会吵架。 越想越气,罗心蓓眼睛一闭,把差点气出来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他怎么能这样! 油盐不进的无赖一个。 没脸没皮的,永远嬉皮笑脸的! 电梯抵达顶层,罗心蓓闷闷走出电梯。 家中一片寂静,没有曼迪哄艾莎的声音,也没有艾莎的笑声。 走出走廊,罗心蓓看到了曼迪。 曼迪站在厨房中,她很慢很慢地擦拭着岛台,时不时瞟一眼沙发的方向。她把那块地方擦了很多遍,像是就想故意待在这里不走似的。 收回的视线,冷不丁看到了消失了一下午终于出现的夫人。 曼迪顿时站直了身体。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看着曼迪用手偷偷指了指沙发的方向。 手臂搭在沙发靠背,郑非侧身坐在沙发中。 欣赏地平线落日的眼神,在玻璃上挪去了那个悄然出现的白色倒影。 “去哪儿了?” 郑非悠然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家中响起。 “没去哪儿。” 罗心蓓吸了一下鼻子,她没心思和他周旋,抬起脚步向着楼上艾莎的房间走去。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郑非慢慢起身。 皮鞋绕过沙发,跟去了罗心蓓的身后。 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郑非微微仰头,喉间叹出了一口沉沉的失望,他抬手随手按在了罗心蓓的颈后。 手抓着女孩细弱的脖颈,郑非把罗心蓓抓来身边。 手又滑过颈间,轻松把她按在立柱的墙壁上。 “去哪儿了?”郑非又问了一次。 他低头看着罗心蓓,语气与眼睛同时有种病态的温和。 阴恻恻的,难以捉摸。 这个也是个混蛋! 憋了一天,罗心蓓终于被气哭了。 眼泪刷地一下落下。 珍珠大的眼泪连掉几颗,笔直地滴落按在锁骨上的双羽纹身的手背。 郑非蹙眉。 “哭什么?” 罗心蓓抽抽嗒嗒地自己抹了一把眼泪。 “我生气。”她把脸扭去一旁。 “为什么?” 嘴唇嚅动几下,罗心蓓又擦了一下眼泪。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她对着地面抽噎着,“他看到我带着艾莎出门了,于是就在那群留学生之间说我被包养了,他说我给老男人生孩子。” “认识的人?”郑非双手掐腰,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罗心蓓的侧脸,“你在纽约还有朋友?” “高中同学。”罗心蓓没好气地说。 手更用力地擦了一下眼泪。 “中国人?” “嗯。” 嘴唇若有所思地努起,郑非点点头。 “哦。” 第59章 代价 监控屏幕上,一个身穿白色连衣短裙的黑发女孩在下午15:05时走出了大厦。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门关上,出租车立刻带她离开了57街。 连续数个监控屏幕接连捕捉到这台车牌尾号为6的黄色出租车,它夹杂在第五大道密集的车流中经历了堵车,走走停停,最终抵达了位于下城soho区的某间公寓。 公寓门口的路人人来人往,她站在楼下,像是在等着谁。 监控左下角蹦跳着时间,大约5分钟,一个瘦高的黑发男子走出了公寓。他们站在路灯旁面对面地聊了一会儿。 屏幕放大,看清了那个黑发男子的脸。 黑发,亚裔。 “汤米苏。他住在13层的A012那间房间。”公寓安保用手指指着屏幕,“车牌号是【supers】。下午18:30左右,我看到他开车出门了。” 他想了想,又说:“是一台白色法拉利。” 监控中,一台法拉利F8在18:32时拐出了公寓门前的马路,他向中城方向开去。 银色射灯随着DJ台上电子舞曲的鼓点高频闪烁,「HofJS」一楼的卡座内飘起几团烟雾。 嘴唇吸起纸片,唇间不断吸气,防止纸片掉落。男孩转身带着纸片凑向身旁,邻近他坐着的女孩赶快凑了过来。 嘴唇贴紧这张被男孩吸紧的纸片,女孩小心翼翼地轻轻一吸,把纸片吸来自己的唇前。 然后纸片就这样挨个传递下去。 谁没吸住,谁就输了。 女孩吸着纸片转头,邻近她身边的苏东哲凑了过来。 两张嘴唇隔着一层薄薄的纸片贴合,成功在呼吸之间将纸片交接。 纸片交接,继续传递。 卡座内坐着的人全都盯着纸片,数道视线看着它被苏东哲带着转去了他身边的那个直发女孩。 一团烟雾又轻飘飘在卡座中向上飘去,女孩吐出一口烟雾。她放下拿在嘴边的心形小水烟瓶,凑去了苏东哲的面前。 嘴唇凑近的时候,纸片轻飘飘在苏东哲的嘴唇上掉落。 女孩径直亲上苏东哲的嘴唇。 “Wow!” 周围的朋友们顿时笑着大叫起来。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在卡座中接起吻来,难舍难分,吻到有些忘情。 “哎!” 女孩在吻间笑着拍了一下苏东哲的肩膀。 “哎哟,没注意。”苏东哲笑嘻嘻地接下了女孩的娇嗔。 苏东哲转头看去已经看戏好一会儿的朋友们,他拿起一杯shot。 “今晚都算我的!”苏东哲说。 他浓情蜜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仰头愿赌服输,把那杯shot一饮而尽。 女孩抽了一口水烟,夜店内飞速轮换的灯光,把苏东哲那张有棱有角的脸照得在这一大圈参差不齐的男的里面帅得格外突出。 他又帅,又有钱。 还开法拉利。 女孩笑着捏了捏苏东哲的脸颊。 “苏少确实有实力啊!” 那些朋友们很给面子地连连附和。 心形水烟瓶中布满了朦胧的雾,像一颗粉色的小心脏。它被拿在女孩涂了唇釉的嘴边,时不时在她的唇间送出一团软绵绵的烟。 夜店内像闪电一样高频闪过的灯光落在女孩那张化了精致妆容的脸庞,她眼神清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插在水烟瓶中的烟。 随随便便就是一张网感极强的照片,看得入迷,苏东哲凑近了女孩耳边。 “今晚来我家?” 女孩扭头。 “待会再说喽~” 她娇娇地眯眼笑起。 苏东哲低声下气地笑着,“别逗我嘛——” “没有啦——”女孩笑着捋了一把顺滑的直发。 水烟瓶举在唇边,女孩轻轻吸了一口。 她转过头来,凑去了苏东哲的面前。 烟雾在两只重叠的唇间飘起,丝丝缕缕,散进混乱嘈杂的音乐。 一只手捅了捅腰边,苏东哲收回了和女孩接吻的嘴巴,他低头看去。 一个烟卷递来了他的面前。 “要吗?”那个递烟的朋友问。 看了一眼四周,苏东哲接过烟。 那个朋友继续分发着烟卷,苏东哲把烟卷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 “我现在看见迈巴赫就想起罗心蓓。”坐在对面的一个朋友嘻嘻哈哈地说,“来的路上那车停我旁边,哎,我看了半天,一看后座!” 他环顾一周,直到他确保所有的朋友们都看向他时,他才好像爆出什么惊天大瓜一样拍了一下大腿。 “还真是个老头!”这个人瞪着眼睛笑着说。 卡座爆发一阵大笑。 “走了我才想起来该跟上去看看的。”他笑着点着头,“没准是罗心蓓她老公。” “快别说这个了。”苏东哲拿起一杯shot,手指转着酒杯,他有些闷气有些冷笑地看着四周,“今天下午她来找我。我什么都没说,哎哟,给我好一顿骂。” “啊?还来找你啦?”苏东哲身边的那个女孩有些惊讶。 苏东哲耸肩。 “她也太那个了。”另外一个女孩笑得不行了,“放着这么帅的前任不要,非要去找个老头。” “笑死——” 在一众笑声中,其中一个人拿起手机发出了更大的一声惊呼。 “她关ig了!” “心虚呗~”有人哈哈笑着说。 现在轮到苏东哲表示大度了,他笑着听着那群人对罗心蓓的调侃,不发表任何意见,还时不时说一句:“她妈死了,她爸不疼她,小姑娘很可怜的。” “她下午还骂你呢。”有人嗤了一句。 “我善良呀。”苏东哲笑着拿起一杯shot。 手机在桌面嗡嗡震动,苏东哲放下了shot杯,他捏了一下鼻尖,伸手摸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Hello?” “苏先生?”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是住在隔壁的人。你的房间里有很大的音乐声,我认为这有些影响到我了。” “什么?”苏东哲用手指堵着左耳大声说,“音乐声?你确定?我可没在家。” 迈巴赫62s后座一片寂静,手机听筒那头传来一阵属于夜店的噪杂,迅速充斥了全部的空间。 日落后的蓝调笼罩着沉寂的侧脸,手机贴在耳边,郑非的嘴角提起一丝嗤笑。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 “或许你该回来看看。”郑非说,“否则我会报警。” 噪音。 还要报警。 在美国,异国他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东哲和朋友们说了一声,打算先回家看看之后等会再来。 那根藏进口袋中的烟卷,苏东哲也没忘。法拉利刚在公寓楼下对面找了个车位停好,他就低头点了烟。 巴黎世家的鞋底慢吞吞地蹭着马路,苏东哲抽着烟卷穿过马路。 赶在进公寓前还没抽完一根,他也不着急上去,就站在公寓楼下的垃圾桶边,想把烟抽完。 公寓前的马路两边停满了车,两排车辆整整齐齐地沿着马路一路停放。 苏东哲玩着手机抽着烟,烟还剩两口,身旁一台车突然按了一下喇叭。 这声喇叭近在咫尺,有点故意戏弄人的意思。下意识的,苏东哲甩手就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吓了一跳的眼睛转头看来看去。 一台迈巴赫亮起了车头灯。 笑死。 苏东哲嘴角抽了一下。 邪门儿了。 又是迈巴赫。 那台迈巴赫停在正对着公寓门口的车位,后排车座降下了车窗。 一个黑发男人坐在里面,他在车中向这里看来。 “苏先生?” 苏东哲收敛了笑容。 苏东哲转过身去:“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一下。 迈巴赫车内没有开灯,凭借着路边的路灯,苏东哲无法看清男人具体的长相。 视线在苏东哲的脸上挪走,郑非看了一眼苏东哲扔掉烟卷的那个垃圾桶。 “在美国玩得很开心嘛。”郑非笑眯眯看回苏东哲。 苏东哲也看了一眼垃圾桶,他懵了几秒,皱起眉头。 “你谁啊。” 车门打开,郑非下了车。 “刚刚给你打电话的邻居。”郑非在车边站定,“我在等你。” 尽管已经眼看着苏东哲是从外面回来的,但是这位有着迈巴赫的邻居却坚称隔壁的音乐大到让他心烦。 甚至连安保也为他作证。 对着这个美国人,苏东哲也真没辙了,他抽了烟,本来就有些嗨了,就挥挥手,叫着郑非一起上去看看。 一起站在电梯内,苏东哲在镜子中打量了几眼这个美国人。 浓眉大眼,一身黑色西装,肤色略深,身材倒是练得不错。 不知道是混的哪里,可能有点墨西哥。 反正不是纯美国人。 瞟了一眼郑非胸口的纹身,苏东哲眯瞪着眼睛吸了一口气,手揉了一把脸,他提起神,木木地盯着电梯楼层显示的屏幕。 两个身影一左一右立于电梯间。 一直望着前方的视线,在苏东哲在镜子中扭走视线的一瞬间,就飘去了苏东哲的侧脸。 看着苏东哲因为那卷烟而逐渐迟缓的模样,带着嘴角那抹不动声色的轻蔑,郑非重新看向前方。 电梯门打开,出现的是一片安静的公寓走廊。 皮鞋跟随着那双仿佛抬不起鞋底的巴黎世家走出电梯。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跟在苏东哲身后,他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眼四周。 走廊上也是一股麻味。 脚步在一间房间的门口站定。苏东哲掏出钥匙,他拧开了门锁。 手在西装长裤中掏出,郑非推开了房门。 肩膀越过还站在原地的苏东哲,留下一股香水混杂着空调冷气的冷风,郑非径直走进了这间公寓。 家中一片寂静,完全没有任何噪音,只有窗外路灯与夜景投进家中的灯光。 皮鞋踢走地毯边的一个抱枕,郑非在沙发中坐下。 身体悠然靠去椅背,反客为主。 “汤米?” 玩味的声音,在昏暗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苏东哲顿时警觉。 “你是谁?” 这个人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说他家有噪音,莫名其妙地非得上楼来看看。 好像就是一定要进入他家一样。 苏东哲拿起手机,他准备随时报警。 “认识罗丝吗?”那个声音又问。 这个问题,苏东哲抬起了头。 “哦——心心啊。”苏东哲诧异地看向前方。 他悠哉悠哉地眯起眼睛,最后哼哧一笑。 “她——”苏东哲转头关上了房门,他扶着门口的斗柜,打开了家中的灯。 “我前前前前——”苏东哲连数了几个“前”,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数到哪了,才打了尾。“前女友。” 苏东哲笑着抓了一把头发。 前女友。 意料之外的——惊喜。 眼神挑起,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什么?” “你不会是群里的人吧?”苏东哲突然想起来那个说自己有迈巴赫的哥们儿。 他不是随便说说?是真的想找罗心蓓? 胸膛中吸了一口气,郑非歪歪脑袋。 “什么群?”他的语速极慢地问道。 两道视线,隔着一段距离笔直地对视着。 答案一直对不上,苏东哲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看着郑非:“你到底是谁。” 郑非微微一笑。 “我28岁。不算太老。” “啊?”苏东哲傻了。 脑中一下子就对上了一个答案。 答案直指那张等在热风中的气红的脸庞,她相当有料的身体、那个小女孩,最终又落在眼前这个一身杀气的男人的脸上。 又落在他手上的纹身。 手臂搭在沙发的扶手,指尖开始交替点弹着皮面。 “前男友?”郑非似笑非笑。 这个亚裔男孩,还有那个雅各布。他们又高又瘦,像圣诞节烤火鸡的一根鸡腿一样瘦弱。 她的喜好倒是算得上一致。 苏东哲尬笑一声。 “嗯——”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高中。” “多久?” 苏东哲挠挠头。 “两年吧——”他嘀咕了一句。 眼睛上下打量一眼苏东哲,郑非勾起嘴角。 “为什么分手?” 为什么分手? 想起罗心蓓甩了萌萌的ig截图来质问他的时候,苏东哲脸上满是难以明说地尴尬。 他抬起头:“这和你没关系吧?” 郑非面不改色。 “我想知道。”…… “这是我们的隐私。”苏东哲摊手,“抱歉,兄弟,我有权保持沉默。” 郑非笑:“是吗?” 苏东哲拿起手机。 “如果五分钟之内你不离开这里,我会报警。” 右腿抬起,舒适地搭在左腿之上。凿子头的鞋尖在灯光下与皮鞋手工切割的边缘一样,泛着凌厉的冷光。 “马克布莱迪。”郑非扬一下下巴,“告诉警察,这是我的名字。” 拨号的手指停顿一秒。 苏东哲看向郑非:“你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是吗?”郑非的语气很是谦虚。 “我见过你吗?” “没有。”郑非摇头。 目视着仍然站在门口的苏东哲几秒,手在西装外套内衬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枪。 “没准是这个。” 手拿着枪,指尖点点把手上刻有的标志,郑非眯起笑眼,“布莱迪。”…… 枪。 又或者是这家美国人全都知道的布莱迪武器公司。 苏东哲扭身就跑。 手飞速拽开房门,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黑人。 他一身黑色西装,像一堵墙一样结结实实地堵着门口。 大手一推,杰森把苏东哲推了回去。 脚步被推得在地板上踉跄一阵,差点摔倒。苏东哲扶着柜子努力站稳。 两面夹击,他猛然转头看向郑非。 “你想干什么?” 郑非摊手。 他撇嘴,“你伤害了我的妻子。” 苏东哲瞪着眼睛,他慌得没边了:“谁谁是你的妻子。” “罗——心蓓。” 一句不太标准的中文,但说出了一个准确的名字。苏东哲满脸震惊。他哑口无言,僵立地顶靠着斗柜。 “还有我。”郑非起身,“以及我的女儿。” 嘴唇打起了颤,苏东哲双腿一软。 “布布布布莱迪先生——” 皮鞋缓缓向前走去。 “前男友?”郑非挑眉。 “呃——”苏东哲使劲靠着斗柜。 “这可真不关我的事啊!兄弟。”他瞪着眼睛摇头,“是你的妻子约我见面的!我问过她,我说你的丈夫呢?她说不在家。我又问那么孩子呢?她说她睡着了。是她瞒着你们想和我一起吃饭的!” “看。”苏东哲恍然回神摸出手机。 双手哆嗦地捧着手机,手指又哆嗦地点开屏幕。 手机举去郑非的面前。 “是她给我打电话的。”苏东哲哆哆嗦嗦地叫着,“真的,相信我,我没打算破坏你们的家庭!” 皮鞋在斗柜前站定。 郑非转眼看向了那抖得快要拿不住的手机。 “这是什么?” “中国的聊天软件!”面临着眼前逼近的阴影,苏东哲脸色煞白,“你看,这是她给我拨打的电话,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就放任那手机在抖,郑非扭眼看向苏东哲。 “所以。你已经知道她有了丈夫,却没有拒绝她?” 苏东哲一愣。 “什么?” 郑非不再回答,他低头摸出了手机。 手机举在苏东哲的面前,咔嚓拍下一张照片。 背靠着斗柜,苏东哲喉咙反复吞咽着紧张的口水。 他的脑袋一团糟,烟卷带来的飘然早就烟消云散。他被两个人围堵着,眼巴巴地看着郑非突然低头玩起了手机。 “我一向主张既然造成了伤害,那么就该付出代价。”郑非低着头说。 “所以还有五分钟,你将拥有一段非凡的人生。” 郑非悠然抬头。 手臂举起,把手机举在苏东哲的面前。 “这是通缉令。我设置了100万美元。” 手机屏幕上,黑色的网页上贴着一张满眼惊慌的脸庞。 照片下方,红色的数字后面附赠着一连串的0。 手机中突然响起一声仿佛撕碎纸张的声音。 “哇哦。”郑非拿着手机,他笑着看着苏东哲呆滞的双眼中陡然升起的恐惧,“抢手货呀,已经有人接单了。” 第60章 暴雨 “于是王子对燕子说:「你可以叼下我宝剑上的宝石」。燕子照做了,她叼走——” 《快乐王子》的故事念到一半,罗心蓓停住了嘴巴。 艾莎已经睡着了,她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安静地枕在柔软的黑发间。 故事书慢慢合上,罗心蓓就这样看着艾莎睡着的脸庞。 于是原本逼迫自己在面对孩子时必须压下去的情绪,在寂静的、远离家乡的夜晚,重新上头了。 这个混蛋苏东哲,他怎么会想出那些侮辱人的话啊。 木门咔哒一声拧开,罗心蓓闻声扭头看去。 暗色的房间内,自门缝中逐渐打开一角明亮。门外站的人背对着走廊上的灯光,头顶与肩膀洒满了金色的轮廓。 手握着门锁,木门在身后轻轻关紧。 忽视了那道看来的视线,郑非缓缓抬起脚步,他来到了艾莎的床边,在床边驻足。 就像是任何一对父母会做的事情那样,会在孩子睡着时忍不住多看一会儿孩子的睡颜。 郑非静静伫立着,他垂眼看着艾莎睡着时的脸庞。 哄睡的小夜灯无声旋转着,在墙壁上飘起一颗颗小小的星星。星星排着队的,钻进了婴儿床上的云朵帷幔。 “某个人可没告诉我,她是去见了她的前男友?” 语气在「前男友」上加重,拖长。 视线收回,郑非扭眼看向了罗心蓓。 一股冷风,好像吹进了炎热的夏夜。坐在房间一角整理艾莎的衣橱的曼迪偷偷看了一眼身后。 她的视线在那个高大的身躯背后只停留了一秒,就赶紧转回头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对于郑非口中的略带暧昧的「前男友」,罗心蓓愣了一下。 她慢半拍地,才抬头看向郑非。 睫毛频繁眨动着,掩盖着她此时的无话可说。 “他说要来给你道歉。”郑非又说。 罗心蓓毫无反应,她坐在艾莎的床边,抱着手中的童话书,一动不动。 手指紧紧捏着童话书,因为紧张,指尖无意识地扣进了书本的硬壳。 一只手,抽走了罗心蓓手中握着的救命稻草一样的童话书。 书放去婴儿床中,郑非拉起罗心蓓的手。 木门关上,房间内重新回归了童话故事般的夏夜的宁静。 站在这个位于中央公园大厦顶层的住宅中,苏东哲彻底没了那股嘻嘻哈哈的二世祖模样。他没什么心情去观赏这个房子外能看见半个纽约了,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时不时抓几下头发。 天天把自己捯饬得堪比男团爱豆一样的发型已经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了,苏东哲吸吸鼻子,嘴巴闭紧几次,又咽下一口烦闷。他耷拉着头,眉间皱起一团丧气。 手焦虑地反复摸索着左手手臂,把手腕上戴的几串串珠推来推去。 寂静空旷的客厅中,靠窗的楼梯上传来皮鞋踩踏台阶时清脆的回响,苏东哲抬头看去。 那个姓Brady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 看到罗心蓓的瞬间,苏东哲的嘴巴支支吾吾的,像水里的鱼,一张一合。 苏东哲站在原地,他的身子晃来晃去,鞋底反复交替踩踏着地毯。 “心心。”苏东哲眼巴巴地看着罗心蓓跟在郑非身后走进客厅。 他哭丧着一张脸,声音小声,几近呜咽。 他现在唯一能活的机会就在她嘴里了。 手放开罗心蓓,郑非转身在沙发中坐下。 身子惬意地陷进皮质沙发,郑非伸出手。右手作邀请状,在苏东哲的方向划去罗心蓓的身旁。 看了一眼沙发上稳如泰山的男人,苏东哲又看向罗心蓓。 他一看到她,脸上迅速堆积了可怜。 “心心,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跪下了。”苏东哲连连道歉,他扑通一声跪在罗心蓓的面前,“真的,你快让你老公把我的通缉令下了吧,我嘴贱,我不该乱说。我给你道歉!” 苏东哲瞪着眼睛:“要不你打我几巴掌行不行?” 他说着,就伸手想去抓罗心蓓的手让她打他。 那只手还没有碰到罗心蓓,右手捏住白色裙身的腰后,郑非把罗心蓓拽后一步。 苏东哲扑了个空,更彻底地跪在罗心蓓的面前。 把两人拽开了一段距离,郑非放开了罗心蓓的裙子。 眼睛对着罗心蓓眨巴几秒,苏东哲又赶紧反应过来。 “对不起啊,哥。差点忘了她是你老婆。”苏东哲对着郑非点头哈腰到已经忘了这里只有他和罗心蓓才听得懂中文。 “我给你道歉。”苏东哲转头又对罗心蓓保证。 他看着她,手在口袋中一阵摸。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按着屏幕就对手机大喊,“我苏东哲就是贱人一个!我给罗心蓓和她老公造黄谣,她老公28岁,不是老头!” 语音消息嗖的一下发进了群里。 手机放下,苏东哲赶紧又看向罗心蓓。 “心心,我求你了。”苏东哲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我不能死啊!我还没毕业呢!再没法毕业我爸真的会打死我的!” 他的语气濒临力竭般的沙哑。 “哦!还有,我出轨,我不对!但是我不是故意出轨的,真的。”对着罗心蓓毫无波澜的眼神,苏东哲连连拍着胸膛,“我和孙萌真是在日本偶遇的,她让我喝酒了,然后我就——” “你活该。”看了这么久,罗心蓓终于吭声了。 给她造黄谣也好,把出轨的过错都推给孙萌也好。 没人逼着他做这些。 这句干脆的话,像在那张通缉令的边缘狠狠钉进去的钉子。 苏东哲的嘴巴卡在了那句还没有说完的话间,他满眼震撼,难以置信地仰头望着罗心蓓眼中还有话语的决绝。 “他说的什么?”郑非在罗心蓓的身后问。 罗心蓓盯着苏东哲的脸。 他大概是真的害怕了。 清秀的脸庞已经通红,一脑门汗。 这张脸,在客厅的灯光下,清清楚楚地与她曾经喜欢过的那张脸庞彻底重叠。 然后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高二末尾的那个夏天。 午后她坐在教室中,困得睁不开眼,手机传来一条短信,提醒她转头看一眼外面。 拿着手机扭头时,看到的是苏东哲鬼鬼祟祟趴在窗边的脸。 他躲着教师前方的历史老师,偷偷给她看他手中的拿铁。 他因为迟到而被老师要求去门口罚站了,结果他跑去学校内的便利店,去给她买拿铁。 这件事几乎成为了他在她这里的免死金牌。 可是少女时代的爱会像吹向天空的泡泡一样,起初它绚烂多彩,如梦如幻。在飞出一段距离后,会骤然破碎。 罗心蓓转头看向了郑非。 他眼神锐利,等待着她的回答。 像在肯尼亚时,那把架在她额头上的枪。 “他说如果他无法毕业,他爸爸会杀了他的。”罗心蓓回答。 鼻尖中哼出一声漠然的气息,郑非看向苏东哲。 “那么你爸爸可以带着你的尸体来领取100万美元的佣金。” 郑非拿起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 “从现在开始,要小心一些。随便路过的陌生人可能就是想要杀死你的人。”手机扔回沙发,郑非微微一笑,“跑起来吧,先生,祝你好运。” 板上钉钉,生死开始走起了倒计时。苏东哲惶然看向罗心蓓。 “心心,求求你了!”苏东哲大声呜咽起来,“我真的错了,我都说了我错了!” 郑非挥挥手,一直站在一旁的杰森立即上前一步。 他抓起苏东哲的手臂,像拎起一只火鸡一样,轻松地扯着他离开了这里。 那临走前还在对着杰森耍脾气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后,没多久,就是大概是被电梯门戛然而止了苏东哲的吵闹。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长久地望着苏东哲与杰森消失的方向。 手指颤抖地揪着裙摆的一角,她现在才意识到苏东哲以后可能会怎么样。 会死。 这里是美国。 他真的会死。 她倒是也没那么恨他。 他已经向她道歉了。 身体慢慢转向身后,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他坐在沙发中,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看向他。 那双眼睛沉寂在远离地面的夏夜,暗藏着嗜血的漠然。 像笼罩在拳击俱乐部的昏暗中,他看向拳台时的眼神。 斗兽场是用来享乐的游戏,看着一个勇者死去,只会更兴奋地等待着轮换的勇者。 对视几秒,郑非冲罗心蓓招招手。 “过来。” 手在裙摆边攥成了团。 “马克。”罗心蓓仍然站在原地。 两道视线对峙着,郑非一言不发。 眼中放松了一丝笑意,他看着罗心蓓,耐心地等待着。 这一大片属于狩猎者的地盘,猎物无处可逃。 玛丽珍鞋底蹭着地毯,罗心蓓终于向前走去。 身子小心翼翼在沙发边缘坐下,罗心蓓看向郑非。 大手抬起,一下一下地抚摸起女孩的头顶。 它过于温和,令人更加恐惧。 一下一下的,好像一铲铲填在深坑中的土。 她待在坑底,逐渐窒息。 数着头顶上方一次一次落下的抚摸,手只揪着裙摆一角,罗心蓓把裙摆攥出了一团褶皱。 “他说是你主动联系他的。”郑非轻启双唇。 视线与手一起滑落,停在罗心蓓的脸颊边。手微微弯起,无名指的指尖勾起了她的黑发,挽去她的耳后。 “丈夫不在家,女儿睡着了。你想和他单独见面。” 只在两个人的通话中私密的对话,被完整地复述着。 那森然的语气,好像一瞬间就让夏日回到了冰天雪地。 罗心蓓慌忙抬起眼睛。 “因为他说了那些谎话,我很生气,所以——” “你应该先告诉我。”郑非武断打断了罗心蓓的辩解。 也打断了罗心蓓的思路。 罗心蓓望着郑非,他正很专心地捏着她的一缕头发。 头发缠在手指上,又松开。 “我忘记了。”罗心蓓不情愿地眨了一下眼睛,“我认为这是我和他——” 视线瞬间撞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罗心蓓扭开头。 “我自己的事情。”她改了口。 手指松开那缕黑发,郑非敛起了脸上的平和。 “给我*。” 话题峰回路转,罗心蓓茫然看去。 “马克——” 玻璃上的倒影,与窗外的曼哈顿重叠。白色的影子站起,打破了两片平静的黑夜。 双膝跪进地毯,白色裙摆坠落在皮鞋的边缘。 微抖的双手拉开西装长裤的拉链。 帝国大厦尖端闪烁着光点,像女孩脑后点缀的钻石发夹。 一闪一闪,停驻在她来回扭转着的发间。 后背深深靠去沙发的椅背,郑非看着罗心蓓的头顶。 她低垂的睫毛,柔软的嘴唇。 他冷眼垂视着她的顺从,看着她伸手挽走不断掉落脸边的长发。 郑非闭上眼睛,他仰头向后靠去。 鼻尖沉沉呼吸着,胸膛起起伏伏,压抑下心中的怒火。 手精准地按住了罗心蓓的脑后。 喉间猛然窒息,像吞下了一大团说不出口的话。 罗心蓓闷哼一声。 一只手攥起她脑后的头发。 就好像是鱼反反复复蹦上岸又跳下水,在窒息与呼吸间徘徊。 脑后终于松开了力气,罗心蓓猛然抬头。 身体失力向后坐去,她大口大口地抽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 拇指擦过下唇,强硬地揉开了饱满的唇瓣,露出那颤抖的牙关。 “不可以再有第二次。”郑非俯身看着罗心蓓。 指腹缓慢抹走了她嘴角的湿润。 “杳无音讯,与别的男人单独见面。” 像钳子一样的五指,指尖平稳地触及着脸颊,距离脖子只有一线之隔。 心脏蹦跳着,快要突破脆弱胸腔。 罗心蓓抬眼看着郑非。 小巧的脸庞在大手的掌边忍不住缩回一些。 “害怕?”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一只手捞起下颌,罗心蓓被迫抬起头。 沙发的皮质被磨蹭了几声,郑非微微俯前。 眼睛像盯紧了射击的靶点,越深地凝视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 她的眉间泛红,眼角残余着未干的眼泪。 慌张的眼睛,总想逃开他。 “为什么要怕?”郑非轻声一笑,“我爱你。” 手向后摸去,紧紧揪住身下的地毯。 “马克——”罗心蓓伸手。 手推去郑非的手腕。 下巴松开了桎梏,手腕被套上了更灼热沉重的枷锁。 大手握住纤细的手腕,郑非轻轻拽着罗心蓓上前。 钻石手镯滑落手臂, 郑非盯着罗心蓓的眼睛。 “还有几个前任?” 罗心蓓摇头。 “没了——” 她逼自己看着郑非,借此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郑非点头。 “好。” 吸顶的花洒,密集的水幕像下了一场雷暴。暴雨冲刷而下,噼里啪啦地跌落地面。 玻璃框起了属于热带暴雨的世界,把人困在这场雨中。 睁不开眼睛。 雨四面八方落下,罗心蓓晕头转向。 一只手穿过灯光下细如银丝的大雨,掐住她的脖后。 她被扭过头,把自己送去一张俊冷的面庞。 郑非低头。 嘴唇报复似地撞上罗心蓓的牙关。 水珠滴落浓黑眉尖,滚进缠绕的唇间。 牙齿咬起她的嘴唇,又追着袭来,贴紧。嘴唇抿起她的嘴唇,暗自用力。 暴雨铺天盖地。 原来纽约会下雨。 雷声隆隆,滚动在高空中涌动的云层。银色闪电时不时穿透那片薄雾,照亮出一片白昼。 暴雨突降,又渐渐成为淅淅沥沥的中雨。 水珠钉满玻璃,沿着玻璃向下滑落。 白雾中透露着城市的光点,像一片朦胧的油画。 黑发在枕头上滚动,罗心蓓翻过身去。 她趴在床榻中,看着窗外快要平息的那场雨。 夜灯就像一根小小的蜡烛,在漆黑的夜中,在玻璃上回荡出一片温和的光影。 人影晃动,忽暗忽明。 这片天地,好像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手掌撑在女孩微微颤动的肩边,肩头高高隆起,拉长了肌肉的走向,扭曲了脊背上的经文纹身。 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的背影。 手抚摸着那头柔滑的黑发,手指轻轻理开缠在一起的发结。 黑发拢去一旁,露出细腻的脖颈。 手掌搭在背后,像熨斗一样,从颈后沿着脊骨来回。 指尖勾画着脊骨的走向,推起附骨之上的薄薄的皮肉。 眼睛平和地眨动着,看着大手覆盖了脊背。 背后重新飘落一阵空调的冷气,罗心蓓转头向后看去。 麦色的皮肤上,昏黄的夜灯像给他镀满了一层黄金。 郑非低下头,他凑在她的颈后。 鼻尖轻轻蹭着颈后一侧,修长结实的手臂伸出,带着那些斑驳的纹身,像蛇一样缠绕着细白的手腕。 包裹着罗心蓓的手。 “爱我吗?” 声音埋在肩边,发间,像隔着一层林间的雾。 沉甸甸的。 “嗯。”罗心蓓点头。 郑非抬起头。 他看着她,轻声一笑。 “乖女孩。” 巨石沉入大海的瞬间。 罗心蓓半拧着身体,她忍不住皱眉。 右手按着女孩的手,手臂蜿蜒着青筋,游走在大手手背凸起的骨骼间。 左手钻进颈后,抬起罗心蓓的下颌。 “就这样爱我。嗯?” 他好重…… 罗心蓓张着嘴巴,咽下无数句。 “好。”罗心蓓哼出一句。 雷声渐渐消失了,只剩窗外薄纱般的雾,还有阴沉沉的夜空。 被子悄悄动了一下,罗心蓓背过身去。 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她缩起身子,终于找了个舒服的睡姿。 一只手,一把把她捞了过去。 手臂带动着她转过身去,让她枕在他的肩边。 这个人有完没完了—— 他都已经生气一整晚了。 她现在也有点生气了。 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张睡着时也看起来不好惹的侧脸。 突然间,罗心蓓想起了肯尼亚的第一个夜晚。 他们五个人缩在那间小的可怜的、都不太算房子的屋子里。 她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脸,猜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她害怕他不带她走,就悄咪咪地先夸他是个好人…… 好人名誉受损啊。 罗心蓓气得抿起嘴。 他连她想要换个睡姿都不肯。 混蛋。 混蛋闭着眼睛,胸膛平缓地起伏。 身上散发着热乎乎的沐浴乳的香气。 然后混蛋张开了嘴巴。 “不想再洗一次澡的话,就把眼睛闭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领带 听到第一声孩童的哭声时,曼迪还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之中。 她躺在婴儿床边的一张折叠床上,在暴雨天导致的阴沉沉的天色中沉沉地酣睡。 哭声歇斯底里,像手机定时的闹钟。直到它持续了很多声,合着的双眼才猛然睁开。 艾莎在哭。 是哇哇大哭。 看似好像还是黎明前将亮未亮的,又好像是傍晚天黑的昏暗天色中,小小的身影抓着婴儿床的围栏,好像打算要把围栏拆掉。 “妈妈——”艾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泪大颗大颗地在长睫毛下滚落,她闭着眼睛,仰头把嘴巴张到了最大。 安抚奶嘴已经掉在了地板上。 “哦,不。”曼迪彻底醒了。 身子手忙脚乱地在低矮的木床上爬了起来,踩着松软的双腿跑去婴儿床边。 “妈妈!” 在艾莎又一声拔高的哭声中,曼迪伸手抱出艾莎。 “你已经睡醒了吗?”曼迪柔声问道。 她把艾莎像树袋熊一样抱在怀里,扭转着身子,用手掌轻拍着艾莎的后背。 哄着怀中的艾莎,曼迪顺便看了一眼时间。 小木马闹钟指向7:25分。 现在已经接近艾莎喝早安奶的时间了,大概是因为天色太暗了,所以艾莎才会在睁眼时吓得大哭。 趴在曼迪的怀里,艾莎显然是好了许多。她不再嚎啕大哭了,只是抽噎着呜呜地哭。 一整晚的暴雨,连带着清晨也昏昏沉沉。一片薄薄的雾气笼罩在百米高空,隐隐约约地透出一夜未眠的曼哈顿。 玻璃上,还有着雨后点点的水珠。 小手指着一个方向,明确地要求曼迪要去那里。 那个男人的房间。 想起那张散发着煞气的身影,还有那一整面的枪。 曼迪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她硬着头皮,在得罪艾莎与得罪那个男人的之间,选择了一点一点挪着不情愿的步子,抱着艾莎前往那个房间。 这件事应该交给戴安娜来做的。 曼迪哭丧着一张脸。 可是如果不是她可以安抚艾莎,估计她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负责打扫住宅的女佣们已经在7点就准时来到了住宅中,她们熟练地清扫着地面,或是用鸡毛掸子把壁炉上的拳头雕塑掸灰,又或者是在那个打开后堪比一间超市货架一样大的步入式冰箱中拿出早餐时需要的鸡蛋与牛肉。 早安奶也无法安抚艾莎的哭声,只要曼迪不肯走起来,她就会继续大哭。 尖利的哭声回荡在偌大的客厅,而某个方向的尽头,仍然陷在属于清晨的静谧。 “再睡一会儿吧?艾莎。”抱着艾莎来到挂满枪支的走廊上,曼迪还在试图劝解着艾莎。 “妈妈也在睡觉呢。” 曼迪停下了脚步。 “妈妈!” 脚步只停下了一秒,艾莎顿时又大哭起来。 她哭得满脸通红,拧着身子,伸出小手冲着那扇近在咫尺的黑色双开木门。 小小的身子格外有劲儿,小手用力推,小腿用力蹬。曼迪抱着艾莎,好像抱着一个烫手的陶罐一样。 她没多大力气,抱不住艾莎,只好把艾莎放在地板上。 木门紧闭,黑色加重了它的肃穆。 像那个男人总是黑压压的眼神。 也像两座墓碑。 她的职业生涯的墓碑—— 曼迪蹲着身子,她抬头望着这两扇门,忧心忡忡又焦急地伸手捞回想要扑去门口的艾莎。 “艾莎——” 小手已经拍在了门板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拍打或者抓挠门板的声音,隔着厚实隔音的门板轻微地传进宁静的房间。 郑非睁开了眼睛。 灰蒙蒙的天色笼罩了眼前,胸膛中长吸一口呼吸,他转头看向身旁。 清醒后恢复知觉的手臂,渐渐感应到臂弯中正捞着的那具温热的身躯。 小小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飘进耳中,有人正趴在他的肩边安静的沉睡。 额头顶着他的肩膀,浓黑发顶低低地埋下,好像是在对他祈祷。 脑袋在枕头上微微抬起,郑非低头看着那条横穿过他的胸膛的手臂。 她紧紧搂抱着他,一条腿在被子下——搭在他的身上。 脑袋枕回了枕头上。 清晨的热血一触即燃。 胸膛沉寂一秒,揽在女孩腰间的手臂绷紧了力气。 左腿曲起,顶在搭在身上的那条腿下。身体蓄势,准备翻身而上。 黑色木门,被“嘭”的一声拍响。 它戛然而止,仅此一声,像刚刚那样。 身体在半路停顿,郑非扭头向门口看去。 门缝中传来一丝沉闷的哭声,忽远忽近。 视线收回,郑非又看向了怀中的罗心蓓。 喉间上下滚动,咽下了晨间正想放纵的火焰。 慢慢在罗心蓓的手臂中挪开身体,郑非起身下了床。 床头时钟的屏幕在【7:34】自动掀到【7:35】,他捡起搭在沙发上的黑色睡袍披在身上。 “啪”的一下,早安奶被甩飞在了地板上。 “妈妈,妈妈——” 艾莎仰头对着门的方向哭得打着抽抽。 奶瓶可怜巴巴地顺着地板一路滚去墙壁,艾莎一个劲儿地推着曼迪抓着她手臂的手,想扑去那扇木门。 “艾莎——”曼迪急得满头大汗了。 她跪在地板上,简直要想双手合十对着艾莎拜拜佛了! 两岁小孩的秩序可真难遵守呀! 她连早安奶都不要了! 木门猛然向内打开,吸起一阵沉重的风。 曼迪抬头看去。 门后的人披着一条黑色的睡袍,正低头看着她。 他背后的阴沉的天色,与他此时脸上阴沉的脸色没什么两样。 眼睛惊恐地瞪着上方,曼迪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视线在那双阴郁的眼睛中慌忙躲开,向下飘去露出胸膛的睡袍领口之间。 那纹的满身的纹身,曼迪倒抽的冷气一下子哽在了喉间。 “抱——抱歉,先生。”曼迪结结巴巴地嘴巴直打瓢,“艾莎小姐想要找妈妈——” “爸爸——”艾莎哭得更凶了。 小手指着上方,嘴巴委屈地咧成了四边形。 手松开门把,郑非弯下腰。大手抄起艾莎,他把艾莎抱进怀里。 郑非转身,把木门重新关紧。 “妈妈还在睡觉。”看着艾莎打抽抽时颤动的脸颊,郑非笑着问,“你想陪爸爸去运动一下吗?” “嗯妈妈——”艾莎哭得小声一些了。 她低着头,两只小手自己给自己擦着眼泪。 “妈妈在睡觉呢。”郑非柔声哄着艾莎。 脚步向前迈了几步,远离了一些木门。 郑非抬手给艾莎擦了擦眼泪。 大手抄起小小的身体,高举着她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这一下,艾莎瞬间破涕为笑。 “啊哈哈!”小手揪住了两边臂膀上睡袍。 “再来一次?”郑非挑眉。 手臂举起,举着小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 “哈哈!”艾莎彻底不哭了。 郑非把艾莎重新抱进怀里。 “你不怕?”他故作惊讶地看着艾莎。 “嗯。”郑非眯眼一笑,“你和妈妈一样勇敢。” 被高个子爸爸抱在怀里,就有了俯瞰世界的位置。 总是高高的一切,顿时就看得清清楚楚了。艾莎转头看了那面墙壁。 “爸爸。”艾莎抬起了手臂。 郑非转脸看去。 小手正指着挂满墙壁的琳琅满目的枪支。 抱着艾莎,郑非走近了墙壁。 “这个?” 手指着一把1980年布莱迪制「黄沙响尾蛇」大口径半自动手枪,郑非确认似地看向艾莎。 艾莎抱起手臂,她对着枪点头:“嗯,嗯。” 一把沙石黄色的枪,被灯光照得锃亮。 笔直犀利的枪管两边有着一道道的孔槽,像响尾蛇尾巴的纹路。 “行。” 郑非爽快点头。 刚刚捡起了奶瓶,曼迪就一直站在一旁。 她惊恐地看着艾莎指了枪,更惊恐地看着这个小女孩的不平凡的爸爸居然真的给了她那把枪。 夫人会被吓死的—— 曼迪的嘴巴张得好像合不上了似的。 她瞪着眼睛,手指紧紧捏着奶瓶。 手拿下「黄沙响尾蛇」,郑非拆掉了弹匣。 弹匣咔嚓一下清脆地掉落掌心,郑非把枪递给艾莎。 “就玩一下。”郑非与艾莎商量着,“否则妈妈会生气的。” “你喜欢吗?” 看着艾莎用两只小手捧着这把空枪重达2.050kg的枪,大手在艾莎的手边隔空托举着。 “.5AE子弹,有效射程100-200米。”郑非说,他抬起手,对着墙壁比划出一把枪的手势,“它可以穿透一面砖墙。” 手放下,看着艾莎抱着枪时认真努起的嘴巴,郑非笑起来:“这是布莱迪很有名的一把枪。你也是布莱迪,你当然会喜欢它。” 只不过这个小布莱迪实在太小了,艾莎抱着手枪的把手,她晃荡了一下,就把枪扔在了地上。 沉重的手枪咕咚一声砸在了看不出缝隙的瓷砖地板上,郑非和艾莎同时低头看去。 “哦——”郑非摇摇头,他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艾莎。 她眨巴着大眼睛,眼睛满是乌黑明亮的无辜。 “看来这把枪不适合你。”郑非撇嘴。 抱着艾莎,郑非弯腰捡起手枪。 他把弹匣清空了子弹,才把弹匣装回手枪的手柄。 枪放回了架子上,子弹放进睡袍的口袋。 郑非转头看向艾莎。 父女两人对视一眼,郑非抄起艾莎。 艾莎在空中飞了一圈,哈哈大笑。 她在空中像一只白色小蝴蝶一样飘来飘去,最终飘落在爸爸的肩膀上。 郑非扛起艾莎。 “和爸爸去健身怎么样?” 就好像要在八点前那群纽约客们开始穿梭在马路上时天空必须要恢复晴空万里似的,一整夜暴雨后的天空,阳光犀利地刺破了乌云重重。 大雨清洗了阴霾,金色的阳光滚动照过这座百年繁华的城市,重新散发着崭新的亮晶晶的光芒。 脚下中央公园经过暴雨的洗礼,也更加绿油油的。 那团被身处高处垄断的绿色视野,在视线中随着俯卧撑反复出现。 阳光照遍背部紧实的肌肉,左腿搭在右腿上,郑非俯身向下落下。 手臂牢牢支撑着身体,绷紧了肌肉,带着后背上的小女孩一起升起。 “哈哈!”在向上时,艾莎兴奋地直笑。 驮着艾莎,郑非俯身趴下,又起来。 “11。”郑非数着俯卧撑的次数。 手臂弯下,趴下。 手掌按着地面,起身。 “12。” “你会数数吗?”郑非笑着问。 “爸爸!”艾莎扶着郑非的后背,“马!” “爸爸是马?” 郑非对着前方笑了起来。 “行。”郑非继续做着俯卧撑。 手背青筋反复绷起,喉间保持着平缓的吐息。 “看来你没有见过真正的马。” 乌云消退,阳光在摩天大楼的镜面中反射出一个个光点,曼哈顿彻底光芒万丈。 脚下好像踩空了什么,肩膀一晃,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一片晴朗,她转过身去,身后的床上没有人。 他大概已经离开家中了。罗心蓓有些庆幸,也有些松了一口气。 打开房门,罗心蓓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艾莎。 她穿过挂满枪支的长廊,看到了待在客厅中的曼迪。 “艾莎呢?”罗心蓓有些惊讶曼迪自己待在楼下。 “哦!”曼迪指了指一楼衣帽间的方向。 对着曼迪指去的方向,罗心蓓的胸腔中沉了一口气。 他还在家—— 罗心蓓推开衣帽间的门时,郑非正穿上银灰色西装的外套。艾莎坐在放有手表的柜子上。她抓着一只手表,正鼓着腮帮子想要研究个仔细。 木门咔哒一声轻响,郑非闻声转头看去。 “艾莎。”罗心蓓径直冲艾莎走去。 小手抱着手表,被爸爸哄了一早晨,艾莎终于又想起了妈妈。 “妈妈!” 漂亮的百达斐丽显然还是没有妈妈重要。 看了一眼罗心蓓,郑非收回了视线。 “曼迪。” 站在门口的曼迪立马探头。 “是的!先生。” 郑非低头整理着衬衫的袖口。 “带艾莎去休息一会儿。” 曼迪挤进门口。 “是的,先生。” “来吧,艾莎。”曼迪对着坐在罗心蓓怀中的艾莎搞怪地晃晃脑袋,“该唱《随它去》了!” 他显然是想要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罗心蓓也没有装傻,她把艾莎交给了曼迪。 她站在原地,看着曼迪利索地带走了艾莎。 木门在眼前悄声关紧。 但是昨晚的一切,她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 她摸不准他的脾气。 也惹不起他。 罗心蓓转过身去,她看着郑非的侧脸。 他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简直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下颌抬起,郑非对着镜子整理着西装的领口。眼睛暗自瞥向眼角,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孩。 她只看着他,不打算主动和他说一句话。 转身离开镜子,郑非走去手表台边。深灰色领带装在盒子里,刚刚放在了手表台上。 手指拎出领带,他慢步走回镜子前。 “会打领带吗?”郑非对着镜子问。 他的话,打破了独处时的沉默。 罗心蓓摇摇头。 “我只会给自己打。” 郑非转过身来。 他打量了几秒罗心蓓,抬步向她走去。 平滑质地的领带塞进了罗心蓓的手中。 手拿起女孩的手,郑非低下头。 他带着她,让她把领带挂在他的脖子上。 两只手,沉默地带着她的手把领带绕来绕去。 用她的手按住交替的领带,郑非把窄边领带在脖子中抽出。 然后是——绕来绕去,四只手在沉默中乱成了一团。 郑非笑了起来。 “还是我自己来。”他放开了罗心蓓。 没有另外两只手的打扰,他几秒就打好了领带。 宽边塞进领结,温莎结只差最后一步。 手再次拿起那双手,带着她,捏住了需要收紧的结扣。 “轻一些。”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别勒死我。” 在这句话的末端,他的语气放缓了许多…… 他为什么总是把“死”这个挂在嘴边。 罗心蓓捏紧了结扣。 “我又不是混——”她的不满差点脱口而出。 郑非扬眉:“混?” 假装没听到,假装无事发生。 罗心蓓抿了一下下唇。 沓樰獨家諍裡 她看着指尖,收紧了结扣。 “这样?”罗心蓓抬起头。 脑袋左右扭动几下,郑非点头。 “刚刚好。” 罗心蓓放开了领带。 低头看了一眼领带,郑非夹上领带夹。 “今天打算做什么?”他问。 “可能去中央公园走走。”罗心蓓有问有答,“那里有很多孩子,艾莎需要伙伴。”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那件很重要的事。 “她马上就得上早教班了。”罗心蓓提醒郑非。 郑非点头。 “早教班。” “是的。” 郑非若有所思地努起嘴。 “我认为艾莎很像我。”他话题一转,“她喜欢拳击,也喜欢骑马。” 罗心蓓垂下眼睛:“她也是你的女儿。” 皮鞋向前一步,顶在了赤着的脚尖之前。 郑非背起双手。 “你喜欢骑马吗?”他低头看着罗心蓓,眯眼一笑,“除了我这匹马。”…… 罗心蓓抬起头。 “我喜欢骑有缰绳的马。”她低头,不情愿地撅起嘴,“还有跑起来别太快的马。”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腰间掐上两只大手,脚下一轻,下一秒,屁股下一阵来自玻璃的冰凉,罗心蓓坐在了手表台上。 大手按在露出白色睡裤的膝盖,推开了双膝。 又按在双腿两边的玻璃桌面。 “我知道我该趁着暑假带你们出去度假。”郑非看着罗心蓓颤动的双睫,“但是最近集团内部实在有些忙,没准八月份可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会安排时间。” 但百分之百敢说洛杉矶就会死定了—— 他又得问,是想去洛杉矶,还是想见洛杉矶的人。 不想自找麻烦,咽下了「洛杉矶」,罗心蓓摇头。 “没关系。”她很大度地说。 双手离开了玻璃桌面,郑非站直身子。 他低着头,认真地注视着罗心蓓的眼睛。 “你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罗心蓓点头:“是的。” 眼中弥漫了一丝柔和,郑非捧起罗心蓓的脸颊。 “我爱你。” 搭在左腿上的大手捏了一下,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鼻尖中哼出一声气息般的“嗯”,罗心蓓垂下眼睛。 “我也是。” 忍不住低下的头,被一张嘴唇重新挑起。 郑非轻轻吻在她柔软的嘴唇。 比起昨晚的狂风暴雨,这个吻更像是缓和的风。 嘴唇依依不舍离开罗心蓓的嘴唇,郑非挽了挽罗心蓓脸颊两边的头发。 “明天我们要去汉普顿。”他说。 “汉普顿在哪里?” “位于长岛。”郑非捏了捏罗心蓓的脸颊,“那里很漂亮,明天你就会知道了。” 左手手腕抬起,郑非看了一眼时间。 他放下手,看向了罗心蓓右手的钻石手镯。 “你戴钻石很好看。”郑非握起罗心蓓的右手,他笑着看向她,“我说的是真的。” 他低头,吻吻了她的手背。 “下午见。” 8:45,迈巴赫62s穿梭在曼哈顿随时都有堵车风险的车流中。 大队的人群闯着红灯就在人行道中飞奔而过,留下身后一片气得按得滴滴响的喇叭。 无视了窗外的繁忙,后排车座中,郑非低头看着手中的iPad。 手指一一划过各类温血马或者热血马的图片。 8:55,为了区分前门通往观景台俯瞰曼哈顿的游客们的布莱迪大厦的后门中,蜂拥而至一大堆赶着时间跑进集团的人。 星条旗高高悬挂在大厦外立的墙面,咕嘟咕嘟的喷泉给一大早就炎热的天气中注入了一些清凉。 迈巴赫62s在大厦后门停下,安保上前打开了车门。 9点,对面那座新闻大楼外立面正对着布莱迪大厦的LED屏幕上,准时播起了今日的早间新闻。 【控枪法案民调显示赞同率持续走高】 皮鞋迈上台阶,在安保的问候中,郑非大步迈进大厦。 大厦一楼大厅正中央的两块电视屏幕中,其中一块屏幕同样播放着每日晨间新闻。 “我们连最基本的保障都无法平衡,去年却要拨出8000多亿美元用来喂着那些军工产业” 【国会通过国防部新一轮军费预算】 紧邻新闻频道的电视屏幕上,是【布莱迪集团】一片向绿的股市。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屏幕下方,他正看着其中的一块屏幕。 “嘿——迈尔斯。” 欣赏着股市与法案相连的命运,迈尔斯布莱迪笑着转头看向身后。 “哦,马克。”迈尔斯冲郑非扬了一下下巴。 迈向电梯方向的脚步,在走了几步后又转了方向。 郑非走回了堂哥迈尔斯的方向。 “听说你给康妮买了马。” 迈尔斯回身:“怎么?” 郑非站定。 “什么马?” “舍特兰小矮马。”迈尔斯说,“毕竟她才只有花生米大小。” “怎么。”迈尔斯笑着抱起双臂,“你该不会也有了孩子?” 郑非撇嘴。 “是啊。”他得到了马匹的建议,高兴地转身向电梯方向走去,“我打算给我的女儿也买一匹马。” 原本开玩笑的嘴角,一时间僵住了。 看着郑非走进电梯中,迈尔斯有些惊讶地迸出一声笑。 “什么?” 第62章 木船 “国会通过新一轮国防部军需预算,军工产业股市持续上涨” 太阳出来了,把客厅内那台悬挂在墙壁上的100寸的电视机的屏幕照得有些反光。 屏幕正长久停在播放经济新闻的频道。 经济往往与政策互相关联,屏幕下方滚动着最新出炉的足够影响新一轮市场走势的新政策,上方是军工板块正蹦跳地如火如荼的绿色数字。 早餐后,是属于戴安娜对艾莎的早教时间。罗心蓓独自坐在沙发上,她抱着双臂,盯着电视机的方向。 还有四十多天就要开学了,在纽约这座陌生的、出门需要靠导航和攻略的城市。她除了陪艾莎玩之外就是无所事事的暑假,终于也有了点别的事情要做——在从市场营销专业跨专业成为一名经济学专业的学生之前,她逼着自己每日尽量多听一会儿这些财经类的新闻。 然后适应这种看起来就有些冷冰冰的人设。 经济学专业。 听起来像是人生以一路顺风顺水开局然后最终站在华尔街露出那口每周都会去一次牙科诊所后白得像涂了涂改液那样又白又齐的牙齿,对着路边采访「你以什么为生」的话筒轻描淡写来上一句【聪明,以及好运】后转头进入咖啡店买上一杯咖啡后回到百米高空的办公室中站在高空落地窗的玻璃后对着窗外喝上一口咖啡,再感慨一句【纽约】的专业。 对着那些新闻,眉头逐渐凝重。 屏幕像一张一张的翻开的书一样,掀过一家一家领头军工产业的集团的昨日与今日的股市。 又一页纸掀过,屏幕停在【布莱迪集团】。 7月20日每股231美元,日成交额1.8亿美元。 【BAM】股票代码下,波折起伏的绿色线条停在昨日收盘时仍然呈现上涨的趋势,在今日7月21日等待着开盘。 看了太久电视,或许也可能是被占据一半屏幕的白花花的阳光晃得,罗心蓓已经有点不认识数字了。 好烦。 她一点都不喜欢学经济。 他为什么从来不问她到底需要什么。 算了吧。 正打算关上电视的遥控器,和这个想法一起停顿了。 如果她的回答会让他不高兴。 那她最好还是别说了。 可恶的美国佬。 “混蛋。”罗心蓓对着电视机小声嘀咕了一句。 理直气壮地骂完,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混蛋不在家。 家中空旷,只有戴安娜和艾莎坐在地毯上一起认着图画书上的动物。 眼睛又对着经济新闻看了一会儿,罗心蓓低头摸出手机。 手指飞速地在搜索引擎的网站中搜出了反对枪支滥用协会的网站。 在【提供支持】的数额栏,罗心蓓输入了500美元。 “海豚。” “海顿~” 小手指着童话书上的海豚图案,艾莎跟着戴安娜有样学样地念着。 电视机中的经济新闻继续播放着- 【大卫】:【她一直在看电视。现在在看cnbc频道。】 手机放下,嘴角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十点会议还有十分钟。郑非转身按下办公桌上的电话的第一个按键。 “是的,先生。”杰森的声音在扬声器中传来。 “找一家位于上东区的早教班。”郑非说。手拿起一旁的ipad,“以及,我要买一匹舍特兰小矮马。”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黑色宾利慕尚开进了大门后的一片绿色。 车轮开过铺满沥青的小路,沿着翠绿的树荫向前开去。阳光穿过树林的间隔,时不时洒在匀速前进的车身。 长岛湛蓝明媚的天空下,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园艺迷宫一片郁郁葱葱。宅邸前的鲤鱼喷泉的嘴巴中喷洒着轻快的水花。 在纽约的喧嚣边,延伸出了一座细长的岛屿,给无法远离纽约但又得时不时需要离开城市散散心的人提供了一片胜地。 这里一片宁静,只有大片的树林、足够人畅快呼吸的氧气、躲藏在林间的蝉鸣。 还有马球俱乐部里一片欢呼的喝彩,或是高尔夫球打进球洞时寥寥的鼓掌与笑声。 布莱迪庄园宅邸前的草地上搭起了白色的凉篷,像一道长廊一样。系在柱子上的白纱随风飘动,服务生托着托盘,把刀叉摆在凉篷下餐桌的每一个盘子边。 深受家族出身时那种能吃这顿但不一定能够活着一起再吃下顿的想法,在家族离开了芝加哥80年后,从父亲詹姆斯玩笑般的口述的那段血腥又庆幸的往事中,仍然堪比本能般的深深刻在了兰道夫的骨子里。 尽管如今家族庞大,稳定和谐。他严格统治着布莱迪家族,划分出每个人的领地。 但也有着长辈该有的宽容。 兰道夫总是认为聚餐是维系亲密关系的基本。 有什么比忙碌一周后能在餐桌上见到孩子们更让人感到圆满呢? 他乐意听点孩子们每周都做了些什么,或是下周的计划。 哪怕孙女安德莉亚从见面第一秒就开始焦躁地絮叨着她好像有点婚前焦虑了,兰道夫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他说他没有婚前焦虑,借此来安慰安德莉亚放轻松一些。 安德莉亚则直白地对爷爷说,因为他结了三次婚。 围在兰道夫身边的布莱迪们全都愣了一秒。 “嘿——”兰道夫背着双手,他诧异地转头看向了安德莉亚。 他撞上了安德莉亚一副「虽然我不想说,但这的确是事实,而且我第三个奶奶就待在宅邸中摆弄今天送来的插花」的表情,只好被逗笑了。 “好吧。”兰道夫松了一口气,他抬手扶了扶戴在头上的高尔夫球帽,掩饰了他眼中的尴尬,“我希望我们家中的每个人都能认真对待婚姻。尽管这句话在你这里听起来有些站不住脚。” 宾利在草地边缘停下,汽车车门关上的动静飘进徐徐的夏风中,引得站在草地上玩着高尔夫的人们回头看去。 “哦。”兰道夫点点头,“卡梅伦和莉莉回来了。” 在风中,莉莉身上白色的裙子像一只鼓翅飞翔的白鸽。她拉着蹦蹦跳跳的安迪,隔着很远就冲亲眷们甜甜地笑起。 “抱歉!”莉莉挽着耳边同样被风吹起的金发,“我们来晚了。” 香槟倒进几只香槟杯,放进了托盘中。服务生拿起托盘牢牢端在掌心中,他冲着草地上的那群正围着一个试着挥动球杆的小男孩的人们走去。 “没错。”兰道夫对着安迪点头,“就是这样,挥出去。” “别把球杆扔走。”卡梅伦冲着安迪开了个玩笑。 “他才不会这样做。”莉莉不满地看向卡梅伦,“他很聪明的!” “别生气呀。”卡梅伦伸手接过托盘上的一杯香槟。 他很温和又好脾气地揽住莉莉身怀六甲的腰后。 “敬莉莉。”他搞怪地挑挑眉毛。 托盘分发着香槟,赶在午餐前,冰凉的香槟能让人更好地享受着夏日与阳光。 迈巴赫s680拐进宅邸前的道路,停在了宾利的一旁。 “哦。是马克。”朱利安看见了那台迈巴赫。 他的提醒,大家扭头向草地的边缘看去。 车门久久开着,没有在郑非的身后立刻关上。他甚至在车边多站了一会儿。然后弯腰,抱出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 他仍然没有转身离开车边,而是等着另外一道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长裙的黑发女人下了车,她绕过车尾,将手递在郑非伸出的手中。 “还有——”面对着前方,朱利安口中拖长的语调,显然是对于这副看起来有些和谐的、可是有些违背认知的画面而有所惊讶。 已经不需要朱利安的提醒了,草地上的布莱迪们,同时以一种让眼睛停止眨动的模样望着那——一家三口? 絮叨一上午的婚前焦虑骤然消失了,在安德莉亚发现郑非出现在草地前的时候。 她木讷烦闷的眼睛猛地点亮。 就像是昨天以为自己只是听了一个玩笑话才会有的表现一样,今日的迈尔斯的嘴唇中同样迸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什么——”迈尔斯保持着半拧着身子的模样。 这居然是真的。 棕色皮鞋大步踩着草地,郑非一手抱着乖乖的艾莎,另外一只手挽着罗心蓓的手。 那三个人,越走越近。卡梅伦意识到了什么,他捏着手中的香槟杯,似笑非笑地先看了一眼爸爸亨利的表情。 香槟杯凑近了嘴边,看好戏地流进了卡梅伦快要憋不住笑的嘴唇里。 四周蝉鸣阵阵,流水潺潺。服务生们跑进跑出,开始把椅子搬来凉篷下。 草地上,一片寂静。 像立起了几座白色的雕塑。 只有安迪抱着高尔夫球杆,他拽了拽妈妈莉莉的裙子。 “嘿——”迈尔斯率先张开了嘴巴。 他挑着一边的眉毛,古怪地笑着看着郑非怀中的小女孩。 又看向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女人。 她很年轻,看起来,是一个亚裔。 “嘿。”郑非扬了一下下巴,作为回应迈尔斯的招呼。 他又抓着手中那个有了逃跑念头的手,看向了兰道夫。 “你好吗,爷爷?” 脑袋无意识地摇了摇,兰道夫眨巴了一下半天没眨的眼睛。 “我很好。”他缓缓地回答道。 在草地上站定,郑非看向了亨利。 “你好,父亲。” 好像猜到了什么,亨利的脸色一沉。 “马克。” “我的未婚妻。”郑非看向了爷爷。 他举起和罗心蓓挽起的手:“她叫罗丝。” “未婚妻?”兰道夫确认般地看向罗心蓓。 他保持着脸上的处事不惊,看向了艾莎。 “这是我的女儿。艾莎。”郑非说出了兰道夫心中的答案。 “你的女儿。”兰道夫仍然确认般地点了一下头。 尽管他已经足够见识过大风大浪了,比如他凭借一己之力把布莱迪集团在纽约彻底立足。 又比如他的女儿詹妮弗曾一定要和一个搞街头艺术的混混结婚,还发誓如果他不肯同意,她就会和那个混混一起去死。 但是对于孙子突然抱出一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小女孩,他仍然是感到了一丝诧异。 “是的,我证明。”安德莉亚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把脑袋凑在爷爷的身边,“他们三年前在肯尼亚时遇到的。” “你知道?”兰道夫看向了安德莉亚。 他十分平静,并没有安德莉亚想要看到的嘴巴都张开的震惊。 “她帮助我拿回了那座金矿。”郑非说,他看向罗心蓓,“我们走散了,现在我找到了她,还有我的女儿。” 金矿。 那座用血和命换回来的。 回忆着郑非三年前堪比死人一样送回纽约的景象。 再次看向这个脸颊红得像苹果一样的女孩,兰道夫的眼中终于布满了震惊。 “哦——”兰道夫闭上了嘴巴。 手捏着香槟,他看向了艾莎。 莉莉拽住了调皮的安迪,她听完了来龙去脉,已经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一切。 “嘿——”莉莉冲艾莎伸出手,“你好吗!” “瞧。安迪。”她赶忙晃晃安迪的手,“你有了一个妹妹!” 卡梅伦嘲笑地看了一眼莉莉。 “你可真热情。” 面对着这一群美国人,罗心蓓的脑袋已经嗡嗡一团乱。 她头一次把郑非当成了海上浮木,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也不知道是谁冲她伸出了一只手,她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并且提起一个笑容。 “我是莉莉。”莉莉一点都没有在意卡梅伦的不清不楚的调侃,她甜甜地笑着,“卡梅伦的妻子。” “哦!马克是卡梅伦的弟弟。”她又对罗心蓓解释道。 “哦!”罗心蓓点点头,“你好。” 莉莉收回手,她看向了艾莎。 “你好。呃——”莉莉想了想,“艾莎?” 椅子摆满了长桌两边,服务生频繁地靠近桌边,把一只只高脚水杯与水晶杯放在了桌上。 “你是哪里来的?”莉莉挤在罗心蓓的身边问东问西。 “中国。”罗心蓓回答。 她握着已经紧张到不行的手,同时小心翼翼地躲开莉莉那个看起来好像快要生产的肚子。 “安迪!”莉莉更高兴了,她赶忙对安迪招手,“来呀,和你的婶婶说两句中文。” “别这样嘛。”莉莉嗔怪地看着安迪害羞的模样,“你会说的。说「你好吗」?「我是安迪」。说呀,你昨天还对我说呢!” 安迪不肯说,他只是仰着头,眯起眼睛看着坐在叔叔怀里的妹妹。 “你想要和她一起玩玩吗?”郑非低头问安迪。 安迪点了点头。 郑非又转头看向艾莎。 “你想要和他一起玩吗?” 艾莎点了点头。 “行。”郑非把艾莎放在了草地上。 “哦~~~”莉莉欣赏地看着艾莎拉住了安迪的手。 “她可真漂亮呀!” 安迪拉着艾莎,两个小孩在草地上一起蹦蹦跳跳的,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什么时候结婚?”亨利打破了布莱迪们一直维系的沉默。 郑非收回了看向罗心蓓与艾莎的视线。 随手拿起一杯服务生送来的香槟,手捏着香槟杯,他看着香槟杯的边缘,笑着摇摇头。 眉头皱起,带着深思熟虑,转头看向父亲。 “等她主动在ig上发布我们的合照的那天?”郑非笑着撇嘴。 兰道夫茫然看来:“什么是ig。” “年轻人们的社交软件。”兰道夫的秘书路易在身后凑了过来,“可以发布照片,可以聊天。” “哦!”兰道夫很有收获地点点头。 “好吧。”说到这里,他也已经回过神来了。 “其实我对你的结婚对象没什么意见。”兰道夫和善地看向郑非,“只要你爱她——” “我当然爱她。”郑非笃定地扬眉。 他的笃定,引得兰道夫又停顿了一秒。 “行吧。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兰道夫喝了一口香槟,他看着罗心蓓与艾莎的方向,捏着香槟杯的手伸出了一根手指,指着郑非,“你爱她,你就会回家。有了家,你才会认真做事。” 伊妮德抱着一篮花走出了宅邸。兰道夫抬起了脚步。 “尽快结婚,再多生几个孩子。”兰道夫一边向走,一边埋头嘀咕。 风中飘来他对路易说的那句:“哎哟,路易,我又得见休伯特了。他最讨厌听我修改遗嘱——” 兰道夫平稳地踩着草地,带着路易向着长桌的方向走去。 其余的布莱迪们也散开了方向。 这里只剩亨利与两个儿子。 “做了亲子鉴定?”亨利问郑非。 郑非点头。 “是的。” “再做一份。”亨利冷声说。他抬起脚步,“以防万一。” 凉篷下的长桌边,郑非身边的位置多加了两把椅子。 趁着午餐开始之前,莉莉总希望安迪与艾莎多玩一会儿。 或者说,她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她一个劲儿有新的问题。 比如:“你今年几岁?” “八月份是22岁。”罗心蓓回。 比如:“你做什么工作?” “我还是学生。”罗心蓓回,“九月份我就会回学校读本科三年级。” 然后罗心蓓就听到了莉莉那种出身于oldmoney才会有的平缓的笑声。 小鸭子游过湖水,尾部划起一道长长的涟漪。 “看,艾莎。小鸭子。”罗心蓓蹲下来,她抱着艾莎的肩膀,指着湖水的方向,“你还记得妈妈教给你的唐诗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她试着让艾莎也张开嘴巴,多说几句中文。 “哇——”莉莉在一旁又笑起来了,“我听过这首诗。安迪的中文老师就这样教过他!” “鸭子——” 小手指了半天湖面,艾莎憋出了一个单词。 “哇!”莉莉很捧场地又鼓掌,“艾莎,你真聪明!” “咳咳——” 身后传来一声想要打扰的提醒。 罗心蓓站起身。 兰道夫和路易站在树下,他背着双手,看着湖边的女孩。 “他是爷爷。”莉莉对罗心蓓说。 她说完,才想起郑非似乎已经在罗心蓓的面前说过这些了。 罗心蓓点点头。 “你好。”她站在原地,抓紧了艾莎的手。 高尔夫球鞋平缓地踩过草地,穿过阳光洒下树林间隙的的光影。 兰道夫在罗心蓓的面前站定。 “远离家乡来到美国,很勇敢,但也很孤独。” 罗心蓓笑着摇摇头。 “其实我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听说了你父母的事。”借着这句话,兰道夫说。 “哦,别担心。”他很快又说,“我只是该问问该问的一切。” “听说你还没有毕业?”兰道夫问。 罗心蓓点头。 “是的。” “经济学专业。” “是的。” 兰道夫努起嘴。 “不错的专业。”他认同地点头。 眼睛已经在几秒内就看穿了女孩脸上的紧张,兰道夫低头看向了罗心蓓手中的艾莎。 面对着这个曾在电视机上见过的老人,罗心蓓还记得旁白给他附注的称呼。 他的家族来自芝加哥,一路摸爬滚打,堪称纽约版的教父。 来到纽约后,总是感受到的属于不同阶级的差距,在兰道夫看向艾莎的瞬间,在心中更清晰的浮现了。 也有一种感觉,或许下一秒,艾莎就不再属于她。 “你叫艾莎?”兰道夫俯低了身子。 他看着艾莎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乌黑的眼眸在阳光下宛如钢笔尖流出的墨水,湿漉漉,亮晶晶。 几秒后,兰道夫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你。”兰道夫对艾莎说,“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他伸出手臂,指着湖面的一个方向。 湖水荡漾着清波,一艘白色小木船拴在码头边,与被风吹动的湖水一起摇晃。 “把那艘船送给你,怎么样?”兰道夫温和地笑着,“那是我亲手做的。你爸爸小时候很喜欢它。我保证它不漏水。” 第63章 天空 又几辆轿车与超跑开进庄园,与前面几辆停在喷泉与草坪之间沥青路上的车辆并排停放。 服务生们端着托盘陆陆续续地走出宅邸的大门,把几个盛满面包的篮子放在长桌上。 四下一片绿意盎然,餐桌上的插花颤动着像花苞一样的枝条。刀叉与盘子清脆地碰撞,夹杂在长桌两边的午餐时分的闲聊中。 艾莎坐在罗心蓓与郑非之间的椅子上,她的两只小手扒着桌子的边缘,看着罗心蓓用叉子按碎了盘子中的一颗番茄烩肉丸。 那双满眼都是食物的眼睛,看着带着肉沫的叉子送来嘴边时,就馋得张开了嘴巴。 “她可以吃这些吗?”一直注视着这里的伊妮德忍不住问道。 在十五分钟前她得知自己的孙子突然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后,她的心思就在那些翠珠花转移到了艾莎的身上。 喂艾莎吃了一口碎肉丸,罗心蓓闻声抬头看去。 “她现在什么都想尝尝。”她冲着斜前方那个简直像老年版安妮海瑟薇的奶奶伊妮德笑了笑。 伊妮德点了点头,她看了一会儿艾莎吃肉丸时鼓动的脸颊,转头叫住了一个正在忙着为高脚水杯倒入矿泉水的服务生。 “让诺兰再做一份菠菜烘蛋吧。”伊妮德对服务生说。 “好的,夫人。” 服务生点头,她带着伊妮德的要求和矿泉水的水瓶一起回到了宅邸中。 艾莎很喜欢吃这个肉丸,她已经开始想要争夺妈妈手中的叉子自己喂自己吃。 但是叉子太危险了,罗心蓓放下叉子。她伸手拿了一块面包。 面包掰出小块,沾了一些番茄汁与碾碎的肉沫。她把面包递给艾莎,让艾莎自己拿着吃。 “你喜欢吃这个?”郑非低头问着艾莎。 小嘴忙着咬面包,艾莎没有搭理爸爸。她还嚼着那一小口面包,就想要在椅子上爬起来伸手去蘸盘子中的肉汁。 郑非伸出手,他把艾莎抱来腿上。 左手抽走了他与罗心蓓之间的那把椅子,他拿过艾莎的面前的盘子,让艾莎自己蘸肉汁。 服务生在长桌边反复穿梭,在长桌上放下培根土豆泥与普罗旺斯红酒炖牛肉。 布莱迪们围绕着长桌,各自都有话题可说。比如证券,或是到底该不该买一只F1车队,又比如盘子中的这份烤蔬菜。 兰道夫坐在长桌一端的位置,他吃了一口牛肉,抬头看去。 牙齿嚼着牛肉,握着刀叉的双手暂时停在盘子两边。就像总是把视线看去那个黑发小女孩的伊妮德一样,兰道夫也看着艾莎的方向。 坐在爸爸的腿上,艾莎认真地吃着自己的面包。她努着认真的嘴巴,看着自己的小手在肉汁中蘸了蘸。 小手带着面包塞进了嘴巴里,咬了一口,嘴巴边留下一圈红红的番茄汁。 “哎哟。”罗心蓓看了一眼艾莎吃得乱七八糟的嘴巴。 郑非伸手揪过盘子边的餐巾,他给艾莎擦了擦嘴巴。 亲密的父母,还有可爱的孩子。 观察了许久,兰道夫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双蓝眼睛缓和地收回了视线,他低头切开盘子中的牛肉。 尽管大家忙着享用午餐,或是聊着天。但是家庭中突然多出来了两名新成员,还是会引得后面迟到来到庄园中的家庭成员们向某个方向看去。 他们听说了这个女孩的非凡故事,更是对她感到好奇。 她帮助马克拿回了金矿,但是又在撤离时与他跑散了。 她独自离开了那片——呃——罪恶——呃不是——呃——被上帝遗落的大陆,然后生下了一个孩子。 直到三年后他们在拉斯维加斯偶遇才重新在一起。 多惊奇的故事啊。 惊悚又浪漫。 迈尔斯的妻子塞布丽娜布莱迪总结道。 又莫名其妙。 最后这句话是卡梅伦下的定义。 但同时这群布莱迪又保持了一些风度,他们尽量装作对罗心蓓的出现见怪不怪,只是偶尔在忍不住时才会看她一眼。 然后他们很快就挪开视线,把她当做已经认识许久的普通的家庭成员看待。 午餐过半,大家甚至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已经没人再关心这个亚裔女孩为什么住在洛杉矶仅仅距离郑非位于好莱坞山顶的住宅不到30公里但却从未见面过。 “待会儿去看马球吗?”芬恩懒散地问迈尔斯。 迈尔斯切着羊排:“你请我喝啤酒吗?” “可以呀。”芬恩耸肩。 迈尔斯低头吃了一口羊排。 他嚼着,笑着继续用刀叉切着羊肉。 “你是真的闲到一定份儿上了。”迈尔斯说。 “哦——”隔着餐桌,安德莉亚看向芬恩。 “我看到茜茜和那个皇后区的警察——” 她还没来及笑话弟弟的那个总是分分合合的「前」女友最近正与一个来自皇后区的小警察玩到一起去了。 芬恩放下了刀叉。 他无语地摊手。 迈尔斯笑了起来。 “哎哟。”郑非放下高脚水晶杯,他抱着艾莎,笑着看向芬恩,“没飞回来呀。” 他故意提起他曾经对他说过的豪言壮语。 “拜托。”芬恩被气笑了,“我只是想看个马球而已!” “我和你去。”詹妮弗姑姑的小儿子埃里克弗雷德里克很是乐意地举手。 “我明天要去法国”朱利安聊着聊着,他转头冲站在餐车边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再给我一份虾。” “伊妮德。”詹妮弗指着桌子上的插花,“你不觉得这束花太绿了吗?这里到处都是绿色,如果加一束芍药肯定会好看的” “可得了吧,我当时早就发现他是个金融诈骗犯,可是没人信” 穿过长桌上的聊天声,服务生端着一份黑胡椒芦笋烩虾球放在了朱利安的面前,同时他绕过长桌,给郑非手边换了一条新的餐巾。 安德莉亚在郑非的身边探头,她等到服务生收走那条带着满是酱料的餐巾,才看向了罗心蓓。 “我喜欢你的裙子。”安德莉亚对罗心蓓说。 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香奈儿挂脖连衣长裙。 “谢谢。”她用苹果肌提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玫瑰。”安德莉亚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抬起手,撑在脸颊边。 “玫瑰,罗丝。”安德莉亚看着郑非的侧脸,微微一笑。 原来他早就说了这个秘密。 视线垂在艾莎那盘蔬菜烘蛋上,郑非笑着撇撇嘴。 他用叉子叉了一块烘蛋,把它递给艾莎。 “哦,保罗。”安德莉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身边,“我们可以让艾莎给我们做婚礼的花童。” “可以吗?”保罗忙着吃一块鲍鱼汁炖鳕鱼,他对着安德莉亚点头,“我没什么意见。” 朱利安的妻子贝丝布莱迪放下了红酒杯,她看向了郑非。 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侄子,已经照顾了他的女儿一整顿餐食的时间。 “马克看起来已经有点一名父亲的样子了。”贝丝笑着对大家说。 “嗯。”兰道夫点头,他笑着看向了艾莎,“这就是家庭的意义。” “嘿,艾莎。你的名字可真有趣。”塞布丽娜在贝丝的身边冲艾莎说。 她的话音未落,怀里的女儿康妮就唱起来了:“随它去,随它去。” 凉篷下,围绕长桌边的笑声飘进了闷闷蝉鸣的午后。 吃光的餐盘被一个个收走,又摆上了布朗尼蛋糕或者薄荷巧克力冰淇淋。 夏风吹动湖边垂柳,阳光洒在绿色的湖面,像一片密密闪闪的碎钻。小船尖尖的船头,轻轻撞击着码头的木桩。 午餐结束,大家各自散场。在晚上兰道夫的周末聚会开始之前,要么去看马球,要么去逛一下岛上的皮具店,又或者去休息一会儿了。 罗心蓓与郑非跟着艾莎的身后,他们踩着草地,慢慢走着,看着艾莎捏着一朵小花在草坪上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 艾莎穿着一条娃娃领的白色泡泡袖连衣裙,她跑起来时一颤一颤,像围着灯泡乱飞的一只小蛾子。 “你爷爷长得——好像阿兰德龙。” 走着走着,罗心蓓终于想起了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兰道夫布莱迪有点莫名其妙的眼熟了。 “哦——”郑非若有所思地挑眉,“大概是因为他的妈妈也沾点法国与德国的血脉?” 原来也是混血呀。 罗心蓓扭头向身边看去。 今日阳光灿烂,没有树林的遮挡,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仰头迎着阳光,眯眼看着郑非像美术刀在石膏上割出来的侧脸。 罗心蓓点了点头:“酷。” 香奈儿平底玛丽珍与棕色手工定制皮鞋继续向前踩踏着草坪,追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妈妈在哪?”罗心蓓又问。 “现在在曼谷。” “下次见你的亲人之前请一定要告诉我,好吗?”罗心蓓诚恳地望向郑非,她抬起手捂住心脏,“说真的,刚刚我差点得了心脏病。” “为什么?”郑非不解,“你不想见我的亲人们?” “这太突然了。”罗心蓓说。 她放下手,不高兴地撅起嘴。 “如果我突然——”话只说了一半,罗心蓓摇摇头,“算了。我也没什么可突然带你去见的亲人。” 她打算这辈子都不会去见罗承康。 他对妈妈的背叛,她会记一辈子。 是他说了要和她断绝关系。 她也会替他记得这句话。 “你妈妈。”郑非说。 “你现在看一眼天空就可以了。”罗心蓓随口一说。 “嘿。妈妈。”郑非仰头对着天空打了个招呼。 罗心蓓被逗笑了。 身子向一旁歪了一些,她抬起手放在嘴边。 “告诉你一个秘密。”罗心蓓小声说。 郑非歪歪身子,他把耳朵向罗心蓓的方向凑去。 “什么?” “我妈妈不喜欢有纹身的人。” 罗心蓓故意地挑挑眉毛。 “妈妈。”郑非转头看向天空,“我是个有纹身的好人。”…… 这人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罗心蓓无语地看着郑非。 “怎么?”郑非转回视线,“不是吗?” “马克,你真是个好人。”他怪腔怪调地学了一句。 脚步歪斜,郑非用肩膀撞了一下罗心蓓的肩膀,“这是你在肯尼亚时说的。”…… 懒得理他。 罗心蓓扭头看向一旁。 一只手轻盈穿过颈下,手指搭在她的下颌,勾着她的下巴把她扭回了他的面前。 向前踏步皮鞋扭转角度,拦在了玛丽珍鞋的前方。 皮鞋向前一步,郑非逼近了罗心蓓的眼前。 “看着我。”他垂眼看着她眨动的双眼。 直到他确定那双灵动的眼中只有他的倒影…… 下巴停在郑非的指尖,罗心蓓面临着一片阴影。那只手强硬地把控着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抬头看向他。 “我妈妈就在上面。”罗心蓓小声嘟哝。 郑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头顶万里晴空,几团洁白的云朵。 他低下头,看着罗心蓓的眼神。 小兔子可怜巴巴,不知真假。 那张嘴在肯尼亚时说了不少讨好他的话,却能在最后时刻转头就跑。 想起她的胆小,还有狡猾。 欣赏着她如今无处可逃,郑非笑了一声。 手指抬起,指背轻轻勾勒过女孩鲜嫩的脸庞。 手落下,钻过浓密的发间。捞过,让她难以后退。 郑非微微低头。 嘴唇凑去罗心蓓的耳边,他看着前方的草地,眼中眯起一丝顽劣。 “那我们找个没有你妈妈的地方。” “嘿!嘿!嘿!不可以吵架!” 不远处穿来大声劝阻的声音,郑非转头向后看去。 脑袋在郑非的身后探出,罗心蓓也循声看去。 两个小孩,拽着一把高尔夫球杆。 原本跑跑跳跳摸摸小草的艾莎,正拽着高尔夫球杆的一头。安迪则拽着另外一头。 忙着劝架的塞布丽娜,急得扶着肚子想要拽开安迪的莉莉,站在一旁揪着塞布丽娜裙子的康妮,蹲在安迪身边的迈尔斯。 还有就站在那里看戏的卡梅伦。 “哦不!”罗心蓓赶忙跑了过去。 “放手,安迪。”震惊一个两岁小女孩哪来这么大力气的时候,莉莉皱着眉头大声劝解着安迪,“我们这里还有球杆!” “不!”安迪还在死死拽着球杆。 “给。”迈尔斯已经抽出了一把球杆。 球杆递在对峙的艾莎与安迪的身边,可是没人在意它。 “艾莎!” 罗心蓓跑去了艾莎的身边。 “松手,艾莎。”罗心蓓去掰开艾莎的手,“这是安迪的球杆。” “不要!不要!”艾莎也用力拽着球杆。 两只小手抱着1号木的头部,把安迪拽得一个劲儿在草地上挪动着脚步。 艾莎太霸道了,在这群布莱迪的面前,罗心蓓的脸瞬间涨红。 “艾莎。放手。妈妈要生气了!” “安迪!”莉莉也急了,“你刚刚明明不想要它了!” “我的!” 安迪大叫。 他顿时不要球杆了。 小手松开球杆,安迪用力推了一把艾莎。 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艾莎也扔开了球杆。 她一声不吭,用力推了一把安迪。 小身子把安迪推得差点坐在地上,安迪踉跄一下,他转头就哇哇大哭。 那根球杆就这样可怜巴巴地扔在没人捡的地方,康妮放开了妈妈的裙子,她蹲下捡起了球杆。 “行了。别没完没了。”卡梅伦看够了。 他大步上前,抱起了安迪。 两只手伸来,在罗心蓓的眼前抱起了艾莎。 罗心蓓扭头看去。 郑非抱着艾莎。 “安迪,你这样以后还怎么成为美国的总统。”卡梅伦拧着眉头看着安迪哇哇大哭的嘴巴,“好吧,大家都会说总统先生小时候是个爱哭鼻子的鼻涕虫。” “你好,布莱迪总统。”迈尔斯笑着看着安迪。 “安迪。”莉莉满眼严肃,“如果你打算成为总统,你就应该向艾莎道歉。你不该推她。” “你也应该向安迪道歉。”罗心蓓对艾莎说,“那原本是安迪的球杆。” 艾莎不说话,她坐在爸爸的怀里,看着安迪嚎啕哭泣的模样。在妈妈要求她道歉的时候,她扭头把小脑袋靠在了爸爸的脖子边。 “握手言和,可以吗?”塞布丽娜充当了和平的使者。 她抓着艾莎与安迪的手,让他们试着碰一下。 “安迪——”莉莉板起脸,她提前在一旁提醒这位未来的总统先生要宽容大度。 安迪哽咽着,他抹了抹眼泪,冲艾莎伸出了手。 “握个手吧,宝贝。”郑非很是欣赏地看着艾莎,“无论结果,都要尊重对手。”…… 现在是拳台吗? 罗心蓓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安迪与艾莎最终还是握手言和。虽然他们只是把手互相碰了一下。 或许艾莎是因为困了,所以才会脾气变得十分暴躁。罗心蓓准备带艾莎回房间睡一会儿午觉。 一家三口远离了草坪,向宅邸的方向走去。 草地上的布莱迪们一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哇,她百分之百是马克的女儿。”塞布丽娜收回了视线,她震撼地看向迈尔斯,“她的眼神简直与她爸爸一模一样——” 迈尔斯笑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卡梅伦。 “是啊。”他点了点头。 第64章 一尊佛 午后,窗外喋喋不休的蝉鸣隔着一层厚实的玻璃,变得像蚊子的嗡嗡声一样。 罗心蓓的手在睡着的艾莎身上停止了安抚般的拍打。 艾莎闭着眼睛,她的两只小手举在脑袋两侧,安静地呼吸着。 睡前洗脸时的水沾湿了黑发,黑发半干未干,打着绺贴在脸颊边。圆鼓鼓的脸蛋还有着刚刚在夏日中热出的红扑扑。 抬手抹走了艾莎脸边的头发,罗心蓓又看了一会儿艾莎。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看着艾莎睡着时的样子。 然后她会忍不住感慨一番:天啊,她居然生了一个小人儿! 虽然这个小人儿只有睡着时是乖乖的。 “午安~”罗心蓓低头亲了一口艾莎的额头。 她又抹了一下艾莎的脸颊两边。 手撑着身体,罗心蓓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她慢慢蹭着床边下了床。 玛丽珍鞋踩着厚实的地毯,罗心蓓向着房间门口的那扇双开木门走去。 木门打开,罗心蓓转过身去,在快要关闭的门缝中,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艾莎。 她没有丝毫被扰醒的迹象。 手轻轻带上了木门。 卧房外的客厅中,与这座午后的宅邸一样,静悄悄一片。 听到了门锁细小的上锁声,视线在拱形窗外的风景中收回,郑非看向了罗心蓓。 身体懒散地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中,他惬意地吸了一口气。 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抬起,郑非冲罗心蓓招招手。 他坐在这里,眯着一丝笑意,看着她听话地走来他的面前。 手落在郑非递出的右手,罗心蓓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他轻轻用力,拽着她跌坐他的右腿上。 惊慌的眼睛撞上那双满是恶作剧坏笑的眼睛。 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瞪紧的眉眼。 身下坐着的那条大腿像一根木头围栏。 又硬,又硌得慌—— 骂他混蛋都已经骂得嘴皮子长茧了—— 对视几秒,罗心蓓转开了视线。 “这个是护身符?”她看向了郑非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手背。 几条弯弯曲曲的经文,从左到右,像塔尖一样排列着。 沿着他手背凸起的青筋向下,环绕整个腕部。 她记得他说过的这些纹身的意义。 郑非低头看了一眼左手。 “是的。”左手轻轻在扶手上扬起一下。 罗心蓓好奇地看向郑非。 “你信佛?” 郑非撇嘴。 “有时。”他说。 “信仰佛教是不是不可以杀生?可是你——” 黑夜中那竭力挣扎的声音被沉默地死死按在了破败的小屋。 无声的黑暗,那声清脆利落的声响,简直永生难忘。 罗心蓓戛然而止。 对视着眼前那双还在等着她说完全部的眼睛,她慢慢闭上了嘴巴。 郑非勾起嘴角。 “所以我说,有时。” 他承认了他的确该遵守一些禁忌,也认下了他犯下了禁忌…… 灵活信佛哈—— 罗心蓓无话可说地看着郑非。 鲜血,还有那座立在魔靴酒店大堂的佛像。 他连佛都可以用之即来,挥之即去。 罗心蓓的心中顿时有些不适。 她坐在这里,感觉像是看着一个魔鬼。 默默呼吸几下,罗心蓓想要起身。 一只手更快地勾住她的腰后,强硬地把她按在原位。 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 他挑眉,似乎在好奇他的话到底有哪里不太对。 “难道佛不会生气吗?”她只好坐在这里继续与他聊。 郑非歪歪脑袋。 “我会花钱给祂供奉的。”他说…… 罗心蓓皱起了眉头:“好可怕。” “怎么?” “你认为神明可以被钱收买。” 郑非摊手。 “事实如此。”他很是不以为然。 左手拿起女孩细白的手腕,左右扭转几下,郑非打量着罗心蓓的手腕。 “给你也纹一个?”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的手腕,似乎是在真的打算给她挑选一个位置。 罗心蓓条件反射地猛地抽走手。 “不!”她赶快把右手护在了胸前。 她一副如临大敌般的紧张与惊恐,郑非笑了起来。 “用来保佑你的平安。”他故意戏弄她…… “其实,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很安全的。”罗心蓓小声嘀咕,“瞧,我甚至可以独自跑出肯尼亚。” 郑非又笑了。 “什么?” 心里又嘀咕了几句,罗心蓓还是把那些吐槽咽了回去。 她抬起手,捧住这张看起来会「佛挡杀佛」的脸。 眼睛注视着他暂时充满人性与理智的眼睛,罗心蓓诚恳地望着郑非:“你不生气的时候,我很安全。” 他笑了,咧开了森森的獠牙。 郑非笑着看着罗心蓓。 “你不撒谎的时候,我就不会生气。” 罗心蓓惊讶地坐直身子。 “我没有撒谎过。” 好吧,她承认她最后的声音变小的确是有些心虚了。 “嗯——”郑非上下打量一眼罗心蓓。 “现在就是在撒谎。”他笑眯眯的。 “没有。”罗心蓓仍然理直气壮。 郑非点头:“有。” “没有。”罗心蓓倔强摇头。 郑非还在笑,他很是耐心地点头。 “嗯哼。” 对话陷入了僵局。 两双眼睛久久对望,没有人肯想退缩一步。 郑非挑眉,眉毛落下,他眯眼笑起。 罗心蓓拧起疑问的眉头。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否在撒谎呢?” 郑非煞有介事地撇嘴。 “我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罗心蓓无语地沉默了几秒。 “你真霸道。”她凑近了郑非的鼻尖,忍不住呛他,“和艾莎一样。” 她明明在嘲讽他,可是他又笑了。 一点都不生气。 今日难得人味十足。 “想不想去泰国?”郑非柔声问,“去见见我妈妈。她在忙于曼谷新商场的开张,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你和艾莎。” 泰国—— 脑中连连闪过混乱危险的画面。 “不——”罗心蓓缓慢摇头。 “为什么。” 嘴巴抿了几下,罗心蓓怏怏撅起嘴:“我怕鬼——” 眉头皱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郑非笑着摇头:“什么?” “泰国鬼故事。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罗心蓓看着郑非这张混了泰国血统的脸,“比如那里可以用一些头发或者指甲就可以进行巫术。或者下咒之类的——” 只是随便回忆一下那些恐怖电影,还有那些反人类的Ladyboy,隔着泰国十万八千里,罗心蓓的后背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哦——”郑非长长应了一句,他想了想,也点头,“这倒是真的。”? 真的? 那不是电影吗? 是真的有吗? 寒颤打了一半,罗心蓓震惊地看向郑非。 “你想听吗?”郑非笑着问,“我可以给你讲几个。” 罗心蓓皱眉。 “不要!”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远离郑非。 郑非稳如泰山:“很有趣。” “不。”罗心蓓捂住了耳朵。 打量了几秒罗心蓓这副写满了抗拒的模样,郑非若有所思地眯起双眼。 “原来你怕这个。” 手拿离耳边,猛地捂住那张神鬼不忌的嘴巴。 “别说啦——”罗心蓓压着声音委婉央求。 她上一次看完那部恐怖电影,连着一整年都不敢关灯睡觉。 看来她是真的怕。 嘴唇被捂在掌心之后,郑非轻声一笑。 温热气息喷洒在掌心,罗心蓓的掌心中酥酥麻麻。 手腕附着一层压制着强硬的温热,郑非拿开了她的手。 “去看马球吗?”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我请你喝啤酒。” “艾莎呢?”罗心蓓问。 这里可没有曼迪与戴安娜。 郑非看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奶奶肯定乐意帮我们照看一会儿。”他转头看向罗心蓓,“否则在晚上的宴会开始之前,我们没什么事情可做。” 后背靠实了椅背,嘴角与眼睛弯起了暧昧的弧度。 “要做吗?”鞋尖踩着地毯,右腿带着腿上坐着的罗心蓓反复向上升起,又落下。 郑非悠悠张嘴:“车上还有一盒durex。”…… “我们去看马球吧。”罗心蓓顿时正襟危坐,她扶住郑非的手臂,“我特别喜欢看马球。” 身体简直像装了弹簧一样,罗心蓓噌地一下站起身。 手捏起长裙裙摆向一旁连走几步,罗心蓓转头,郑非仍然坐在原地。 他歪着脑袋,笑着看着她。 罗心蓓转身。 “你不去了?” 郑非懒懒伸出手。 看了那只手几秒,罗心蓓走回郑非面前。 手抓住那只大手,罗心蓓想要拽他起身。 一尊佛一样,某人坐在椅子中,纹丝不动。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拔河似地拽他。 一下。 两下。 手臂随着被拽起的力气连续绷紧了肌肉。 胸脯起伏着,罗心蓓气喘吁吁看着郑非。 他无辜地看着她。 手又向她的方向递了递。 这个混蛋混蛋混蛋! 罗心蓓放开了郑非。 “我自己去看马球。”她有些生气了。 郑非摇头。 “不行。” 他的语气轻轻,却有种满是寒光闪烁般的锋利…… “去看马球,或者做一次。”郑非招手,“把我拽起来,我们就去看马球。”…… 他笃定地点头:“我还会请你喝啤酒。” 对着那只手沉默几秒,罗心蓓看向郑非。 “我请你喝啤酒,可以吗?” 如果他是佛,她真的想求他了。 可是他是魔鬼。 阴晴不定的魔鬼。 以及混蛋。 胸膛中连连震动,发出沉沉的笑声。右眉挑起,又落下。 郑非看着罗心蓓。 大手在空气中晃动一下。 “我要脱衣服了。”郑非作势就要解开白色衬衫的纽扣。 手急忙重新拽住了那只钳子一样又大又硬的手,憋了一口呼吸,罗心蓓这次卯足力气。 她真打算把他当拔河的绳子那样去拔了。 手死死扣住大手的手背,用力一拽。 存储的力气只用了几分,就轻飘飘地失去了力气。 椅子在地毯中挪动一分,郑非猛地起身。 皮鞋向前迈出一个大步。 玛丽珍接连后退几步,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转,罗心蓓被郑非打横抱起。 “请我喝啤酒?” 手扶着郑非的手臂,罗心蓓仰头看着他。 他真的—— 好讨厌。 对付讨厌的、但是又无法反抗的人。那颗在马球长长的球棍间飞来飞去的球,简直就是解气的完美的代餐。 “啪”的一下,某人的“脑袋”就飞去了远处。马蹄飞溅着泥点,带着那群球棍争抢着打出一棍。 欢呼声在观众席间沸腾。 罗心蓓扭头,她端着手中的啤酒杯,心满意足地与身边那个啤酒杯碰了一下。 玻璃杯碰撞,在尚未消散的鼓掌与口哨声之间碰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背靠着看台的塑料椅背,郑非笑着看着罗心蓓坐得笔直的身影。 她的眼睛飞扬着快乐,对着球场的方向目不转睛。 “你支持火流星队?” 罗心蓓晃晃脑袋:“谁进球都行!” 冰凉的啤酒杯中蔓延起密密的气泡,她美滋滋又偷偷地把自己的爽爽的小心思与啤酒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夏日午后欢快地在马蹄间奔跑,头顶长岛那片广阔蔚蓝的天空最终变成了金色。 金色渐渐走向深蓝色,布莱迪庄园中亮起了灯光。铁艺大门缓缓开启,放进一辆辆前来参加悠闲周末晚宴的车辆。 那条香奈儿白色长裙扔去沙发上,罗心蓓换了一条拉夫劳伦黑色长裙。 裙子勾勒着沙漏曲线般的腰部,手抓起黑发,她试着自己拉起背后的拉链。 皮鞋踩着地毯,悄声挤进半合的门缝。 向着窗边那个背光的身影走去。 一只手的指关节触及背后,罗心蓓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视线收回,她放下手,低头安静等待着。 手指捏着拉链,沉寂的视线跟随着手指,缓缓向上拉起。 拉链停止在裙头的终点,陷在两边翼骨之间。 随着呼吸,翼骨在轻微地颤动着。 她时不时低下头,又抬起。 脊骨凸起,又落回一片平坦。 手抬起,轻轻握住了女孩肩头两边。 皮鞋向前一步,胸膛贴紧了她薄弱的后背。 耳垂被含起,罗心蓓惊讶转头。 肩膀被轻轻掰过,她被转过身来。 大手落下,勾住罗心蓓的腰间。郑非低头,他吻上她的嘴唇。 胸膛贴紧了她,像想要挤压她所有的呼吸。 腿上忽然一轻,空调冷风钻进了裙摆。 “喂——”罗心蓓赶忙推开了郑非。 她担心他现在真的会做,手上用了一些力气。 双手推走那个好像失去理智的身体,手后知后觉地缩回了胸前。 罗心蓓站在原地,胸脯快速起伏着,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郑非。 “我——” 那双眼睛在迷离间瞬间回归了清醒,可是那份清醒更像是激发了他追逐的欲望。 猛兽毫不气馁。 再度袭来。 两手捧起罗心蓓的脸颊,郑非重新低头。 皮鞋与高跟鞋重叠踩踏在柚木地板上,跌跌撞撞,无比错乱。 唇间喘起一口呼吸,郑非扭转角度,猛烈贴回。 像吞吃食物似的,吮咬着柔软滑嫩的嘴唇。 听着她濒临窒息的呜咽,牙齿咬起罗心蓓的下唇,郑非低低笑起。 他就喜欢看她求饶的模样。 “等——回家——之后吧。”罗心蓓又推了一下郑非。 她喘着气,低头看了一眼裙子,“这条裙子很漂亮。” 她没有可以替换的裙子了。 郑非点头。 “好。” 帮忙照顾艾莎一下午,伊妮德与艾莎显然已经因为那份流淌在血缘中的亲情而无比亲近。 毕竟在这个庞大的家庭中,只有艾莎与安迪还有莉莉肚子里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才真正地可以叫伊妮德一声“祖祖”。 因为她只给兰道夫生了亨利这一个孩子。 “祖祖。”艾莎仰头用小手指着伊妮德。 她用一下午的时间,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词语库中添加了一个新的名字。 她又转头,用小手指着兰道夫。 “祖祖。” 这口齿不清的童声,令人总是轻易地就可以变得温和。 兰道夫拿着香槟,他笑着弯下腰。 “是的,没错。”他摸摸艾莎的脑袋,在艾莎的脸边点了点头。 “真是惊讶,马克居然已经有了孩子。”来参加晚宴的围在兰道夫的好友们在看到跟在伊妮德身边的艾莎时,几乎都得说上这句。 哪怕是总是波澜不惊的休伯特霍伯特,以及他的妻子伊丽莎白霍伯特。 兰道夫哈哈大笑。 兰道夫直起身子,他转头看向好友们。 “她很像马克,对吧?” “按照她与安迪打架的风范来说,她的确像。”伊妮德替休伯特回答了,她垂眼看着艾莎,眼中充满了柔和,“谢天谢地,马克与卡梅伦小时候可没少打架。” “她可真有力气。”于是大家被这个小女孩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乐队轻快地拉奏着曲子,在这片晴朗的夏夜。 三盏水晶灯点亮了舞厅,一个个旋转的身影在舞厅前方的玻璃门上轻盈飘过。 兰道夫拉着伊妮德的手,他们仍然像相识时那样要好地,一起在舞厅中跳着舞。 仰头将香槟一饮而尽,郑非冲罗心蓓伸手。 “我不会。”罗心蓓摇头。 她又不是美国人,还会跳华尔兹。 可是她的拒绝从来都没什么用。 手抓起罗心蓓的手,郑非后退着,带她走向舞池。 放开罗心蓓的手,郑非的手搭去她的腰后。 右手握起她的左手。 “你的高中毕业舞会是和谁一起去参加的?”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又来了。 在想要说中国的高中没有毕业舞会与可是她读的国际学校还真的有毕业舞会之间。 “苏东哲。”罗心蓓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理直气壮地迎上郑非一瞬间就好像被艾莎的冰雪魔法冻结的双眼。 “这是你问的——” “那么你呢?”罗心蓓转移了话题的中心,“你和谁一起去的。” 手被攥紧了一下。 “女人。”郑非简洁明了…… 罗心蓓直勾勾地盯着郑非,头顶那三盏水晶灯明亮璀璨的灯光垂下,洒在他的头顶。 他微微低着头,高耸的眉骨在眼睛上方落下一小片阴影。 那一小片阴影中,似乎藏起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想推开他。 不是吧—— 罗心蓓心中冷不丁蹦出一个念头。 她居然也有点小心眼???…… 不是吧。 “骗你的。”郑非笑,“那段时间我已经进入西点军校了。” “随便你。”罗心蓓满不在乎地努起嘴。 她扭开了视线。 谁要在意他高中时发生过什么呢。 没人在意。 没人。 美好的周末,大家都在享受着聚会的快乐。连莉莉都按捺不住这样的美好。 莉莉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她一边与卡梅伦跳着舞,还得一边让安迪别再揪着她的裙子不放了。 脚步越跳越错乱,罗心蓓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步伐。 “你应该后退。”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的脚步。 “是吗?”罗心蓓也低头。 高跟鞋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她就眼睁睁地看到她踩上了跟着前进的皮鞋。 “啊,抱歉。”罗心蓓赶忙后退。 郑非低头。 “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罗心蓓无语地抬起头。 “你可真会做生意。” 郑非微微一笑。 “我亲你一下也可以。” 他说着,就低头亲来。 脖子后缩,罗心蓓躲开了这个吻。 她太灵活了,罗心蓓愣了一下,她对着郑非噗呲一笑。 身体前进,后退。 旋转。 那只手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眼睛盯着她,与她一起笑起。 笑着笑着,她就看到他的笑趋近咬牙冷笑。 “你又生气了。”罗心蓓说。 郑非摇头。 “没有。” “好吧。” 皮鞋停下。 腰间手臂突然用力,黑色裙摆飞起,转了一个圆圈。 罗心蓓吓得搂住了郑非的脖子。 双脚落回地面,高跟鞋恍惚迈步,又精准地踩在了皮鞋之上。 罗心蓓猛地收脚。 “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她说完,有种解了气似的灿烂一笑。 脸庞仰起,迎上一个飞速落下的吻。 “喂——” 罗心蓓躲开。 “我给你道歉呀。”郑非笑眯眯的。 明明是他占了便宜—— “你真是狡猾。”罗心蓓心服口服。 郑非挑眉。 “不喜欢?” “你猜。” 他不猜。 手臂勒紧女孩的腰后,逼她又仰头看她。 郑非低头,他又亲了一口罗心蓓的嘴唇。 “喂——” “我猜——”郑非点头,“你喜欢。” “随便你吧。”罗心蓓耸耸肩。 脚步流畅地一进一退,或者旋转。 绕进每一对起舞的舞伴之间。 眼神长久地注视着臂弯中的女孩,看着她跟随着他经过一盏盏水晶灯。 “说你爱我。”郑非突然说。 忙于不踩到他的脚,罗心蓓惊讶抬头:“现在?” “不然?”…… “我爱你。”她快速说。 郑非撇嘴:“听起来没什么感情。” “你真讨厌。”罗心蓓皱眉,“我说了你也不高兴。” 手带着她前进或者后退,郑非闻声笑起。 “真可爱。” 第65章 柠檬 床垫弹动几下,随即像窗外的曼哈顿一样,陷入了准备入睡时的平静。 手臂捞紧身前的腰间,圈起一个亲密无间的睡姿。 鼻尖深深吸起一口,又快速叹出。某个人的喉间终于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吞咽声。 床头柜上,时钟静静地翻过一页时间。 在深夜时分的宁静中,连皮肤摩擦被子面料时的声音都放大了无数倍。 肩膀与脑袋同时陷在枕头与柔软的床榻,床榻完美地贴合着侧身时身体的起伏。手臂缩在肩边,罗心蓓蜷起身子,她在半睡未睡间大脑昏昏沉沉的飘忽中舒服地打了一个哈欠。 哈欠过后,身体好像一块沉沉的秤砣,更沉地向似乎全是棉花一样的床垫中陷去。 也可能是搭在她腰上的那条手臂,它沉沉的,加重了她陷入柔软的分量。 睡前一番有氧运动,真是堪比安眠药—— 夜灯在床头柜一旁的墙壁下方照亮一小片昏暗的光晕,光影向上弥漫,蔓延在侧躺着的脊背。悄悄地,攀上一些手臂。 微弱的灯光随着呼吸,像起伏的湖水一样,一下一下蹭过麦色手臂外侧。 皮肤上,一道道长长的疤痕,像划过天空的流星。 有几道伤疤曾经断开了那些手臂上的纹身的图案。 它愈合了,然后在断裂的部位重新补上了青色的墨迹。 手臂又捞了一下罗心蓓,有些强迫症似的确认她的确正在怀中。郑非闭着眼睛,胸中沉一口气,他低下头去。 额头抵在了罗心蓓的脑后。 她那头浓密的黑发挽了结,被向上捋在枕头上。 发间那股洗发水的浓郁的花香充斥着鼻尖,混杂着他们用的相同的沐浴露的乌木与玫瑰的香气。 左腿向前蹭了一下,贴合着她曲起的双腿。 “明天要下雨了。”郑非说。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呓语。 “嗯——”罗心蓓听到了背后的这句话。 她差一点就要睡着的大脑又恢复了一些清醒。 脑袋蹭了蹭枕头,罗心蓓勉强哼出一句,“你怎么知道?” “肩膀疼。”郑非说。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曼哈顿迎面送给了她一副永远明亮繁华的夜晚,满城的灯光,阻止了沉甸甸的黑夜。窗外帝国大厦的顶端,红色航空警示灯一闪一闪。 罗心蓓转过头去,她半拧着身子,看着郑非在昏暗中平和睁开的眼睛。 “哪里疼?”罗心蓓问。 身体在臂弯间转了一圈,罗心蓓向后转去。 郑非放松了手臂,他看着罗心蓓转来他的面前。 不用他说到底哪里疼,罗心蓓就伸手摸去了郑非背后肩边的那片伤疤。 他的后背与腰边都是用来当做护身符的刺符,是她不能用指甲抓到的禁地。他倒是把肩膀边的这片皮肤给了她,让她随便抓。 因为这里没有纹身。 但是那块伤疤实在太吓人了,她神志不清的时候,都记得那里有一块疤。 子弹在那里打进去,撕裂了一片皮肤。 指尖摸索着,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块疤。 伤疤长出的新皮滑溜溜的,与背后皮肤的纹路不太一样。 手轻轻地捏揉着紧实的肌肉,像是捏着一块硬邦邦的橡皮泥。 “还疼吗?”罗心蓓问。 她偷偷在安慰间表达了背叛者叛逃后心中那一丢丢的愧疚。 郑非轻声一笑。 黑发在枕头上摩擦着,他点了点头。 “疼。” 看着眼前那个嘴角露出的玩世不恭的笑意,罗心蓓停了手。 “骗人。”她故意呛他。 但是她希望他真的是在骗她。 “没有。”郑非笑,“我上半身的骨头几乎重新长了一遍。”…… 眼睛眨巴了几下,罗心蓓木木地张开嘴巴。 “听起来的确很痛。” “是啊。”郑非懒懒勾唇,“一边痛,一边想着你。” 手在身下抬起,抵在额边支撑起侧躺着的身体。 他一副好像突然来了聊天的兴致似的。 郑非看着罗心蓓笼罩在昏暗中的脸庞,他伸出左手,握住她刚刚缩回去的手。 手拿着她柔软温暖的手,把它重新搭在他的肩后。 隐隐作痛的肩膀,好像贴了一剂止疼药。 “你想过我吗?”郑非笑眯眯地问。 罗心蓓枕在枕头上的脑袋轻微点了一下。 “嗯。” “撒谎。”…… 他真的是靠他的评判标准来定的。 无论她是否诚实。 罗心蓓被气得嘴巴欲言又止了几秒。 “其实你真的是个笨蛋。”罗心蓓仰头看着郑非,“你根本听不出我说的是真是假。”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压在喉间的低笑。 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腕。 “想我什么?” “忘记了。”趁着黑夜,罗心蓓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可能是在想你是否安全。”她随口带过了她只是感慨他的基因质量不错的想法。 “你想我什么?”她又问。 大手握着软得好像没有骨头的手腕,开始带着它在肩膀上轻轻拍打着。 脑中飘过无数个被疼痛与思绪折磨过的瞬间,它曾逼着人想要给自己找一方能根治痛苦的药。 最终,才发现药是一次一次最咬牙切齿想要发出的誓言。 郑非慢悠悠地张开嘴巴:“我在想——当初就不该放任林乐乐自己单独逃跑。我应该把她绑在我的手臂上,是死是活,她都得陪着我。”…… 罗心蓓闷了两秒。 “你又在威胁我——” “这是威胁?” 喉间清晰地咽下了一声沉沉的笑意,郑非撇嘴,“我以为这是求婚。”? 罗心蓓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嘴巴。 “没有人像你这样求婚的。” 郑非好奇侧头:“别人是怎样求婚的?” “钻戒,鲜花。”罗心蓓说,“求婚者要单膝下跪,问对方是否同意。” 明明最后这句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身子微微凑前,郑非凑去罗心蓓的耳边。 鼻尖抵在她的额边发间,他张开了嘴巴。 “刚刚我的两只膝盖都跪在你的面前了。”唇间气息轻如一根羽毛,撩拨着耳廓,“并且,我献上了我的舌头——”…… 罗心蓓一把推开了郑非。 她无语地转过身去。 她裹着被子,使劲向远离他的方向蠕动而去。 那个身子利索果决地迎向了曼哈顿的方向,郑非笑了起来。 他看着她一点点远离他。 一只手臂捞在腰间,瞬间消灭了努力逃出的一段距离。 郑非把罗心蓓勾来面前。 “我要睡觉了。”罗心蓓闭着眼睛扭头。 她快速向后告知,然后扭正肩膀,重新背对着郑非。 身上的被子被掀动几下,掀进一片空调冷气的微风。 后背贴上了一片像烧热了的铁板一样的胸膛。 搭在被子上的左手钻进被子,藏进了一片平静。 郑非侧躺着,他垂着眼睛,观赏着罗心蓓此时好像真的已经睡着的侧脸。 月光在她的脸颊边留下一小片光滑的银色。 像开关一样,手按下,就是一声惊叫。 郑非闻声笑起。 胸膛中连连沉下一阵顽劣的笑声,带着身下的床榻一起震动。 罗心蓓猛地扭头。 某人结束了恶作剧,在她的眼前,他把中指塞进了嘴里。 他看着她,吮了一下手指…… 这个人—— 这个人! 罗心蓓甘拜下风。 “你这个变态——”她磕磕巴巴地指控他。 郑非笑了起来。 他看她一秒,眼中凝起一股蓄势。 被子轰然响起一阵扑腾。 时钟又翻过无数页时间。 手臂虚虚滑落宽阔的肩膀,又被一只手拿着挂了回去。 脑袋顶着身下的床榻,下巴高高昂起,罗心蓓仰头向后看去。 世界颠倒了上下。 曼哈顿变成了一片闪耀的星空。 她微眯着双眼,看着玻璃上那个模糊晃动的身影。 他俯着身子,双手支撑着身体。 绷紧双臂时的肌肉,宛如兽类匍匐水边饮水时的模样。 罗心蓓收回视线,她看向上方。 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手掐住她的脖子,又松了一些力气,按在她的锁骨。 把她留在他的面前。 堪比又吃了一剂安眠药。 一夜无梦。 然后骤然被人强行打断。 睁眼是曼哈顿窗外仍然一片晴朗的夏日,罗心蓓迷迷瞪瞪地,她站在床上,握住了被塞进她手中的一条领带。 领带打好了结扣,等着她给他拉紧。 温莎结顶在白色衬衫的领口之间,郑非满意地抬起头。 他抬手挑了一下罗心蓓的下巴。 郑非眯眼一笑:“下午见。” 再次睁开眼睛时,罗心蓓是被艾莎拱醒的。然后她就被窗外的晴空万里,气得无语了好一大会儿。 他昨晚的确是在骗她吧! 他的肩膀根本不疼。 纽约也根本没有下雨! 因为他的话,她昨晚还愧疚了一番- 【大卫】:【她出门了,去了书店。】 被欺骗的愤怒,在走出书店时,就随着不知何时消失在天空上的太阳一起烟消云散。 罗心蓓仰头惊讶地看向上方。 摩天大楼像锋利的长刀一样分割了天空,在狭窄的所剩无几的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 “真的要下雨了——” 暴雨倾盆如注- 【大卫】:【她已经回家了。】 夏日暴雨,最适合待在家里。 艾莎午睡了,罗心蓓坐在沙发上,她听着外面隆隆的雨声,看着手中刚刚从书店中买来的书。 微信消息连连响起,打断了罗心蓓的专注。 手中《剧变》翻起,放在一旁,罗心蓓拿起了手机。 是田一诺。 和风风火火的说话方式一样,田一诺竹筒倒豆子似的发来了一大堆截图。 【snow】:“苏东哲这是干嘛呀?别人说他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大骂自己一顿然后就退群了。” 【snow】:“哎呀!早知道我就晚点退那个群了!也没吃上瓜。我昨天看苏东哲把社交账号全都清空了!然后我刚刚再去看,他已经把号全注销了哎——” 听完田一诺的语音,罗心蓓拿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 【rose】:【我不知道。】 天空阴阴沉沉,暴雨似乎还未走远。 灰色充斥了整座城市。 跑步机在脚下飞速地滚动着,高大的身体在跑步机上踩出了巨大的踏步声。 眼睛在覆盖面部的面罩之外,笔直地盯着落地窗外被与大雨淋湿的前方。 电极在身前甩动着线条,胸膛随着奔跑的速度剧烈起伏。 检查、运动、冷疗。 身体向着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地步发展。 仿佛渐渐没有那场事故。 迎着大雨,迈巴赫离开位于上东区的布莱迪医院向中城开去。途径约克大道,在有些拥堵的车流中放缓了速度。 视线看着被大雨冲刷得斑驳的窗户,停在了那块变动着光影的屏幕。 玻璃降下,雨丝纷纷冒进了车窗的缝隙。 【来自塞拉利昂。】 【10.01克拉。】 【艳彩黄橙色钻石。】 【绝无仅有,无与伦比,举世无双。】 拍卖行大楼的LED屏幕中滚动着即将登场的拍品。 一枚来自塞拉利昂的黄钻戒指。 它似乎的确稀有,值得拍卖行连连标注着这些极端夸赞的词语。 在一片阴沉的灰色之中,钻石像一轮高高悬挂的太阳。 金黄色,夹杂着一丝太阳滚烫燃烧的橙红色。 像——那轮在肯尼亚清早升起的太阳。 她喜欢太阳。 她曾对着太阳许愿。 对着那颗黄钻,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玻璃重新升起。 关于艾莎的幼儿园面试,罗心蓓简直比艾莎还要紧张。 手握着这份【路易豪斯】学校的指导手册,罗心蓓已经把它看了第三遍。 这是一家位于上东区的学校。它已经建校80年了,深受曼哈顿名流贵胄们的青睐。 号称藤校之路的起点—— 以及,如果艾莎进入这所学校,她将与她的爸爸,伯父,还有她的姑姑,都会成为记在校友簿上的校友。 校友。 罗心蓓差点就去问校长格雷女士这里是否有马克布莱迪幼儿园时的照片了—— 如果不是她此时要坐在这里要和艾莎的爸爸一起对着格雷女士做出一副慈父慈母,以及要笑着看着艾莎在学校老师的指引下完成的那些一对一的游戏面试。 看了一眼手中的申请表,对着【马克布莱迪】下方的【罗丝罗】,格雷女士不动声色地抬起头。 她继续保持着微笑,时不时对着这对深爱孩子的父母问出一些她该问的问题。 她的问题最好别包括关于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格雷女士想到这里,她赶忙清了清嗓子。 “呃——”格雷女士看向罗心蓓与郑非,“她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读书!”罗心蓓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她想起了艾莎对着电视机转圈圈的样子,又说,“还有跳舞。” 格雷女士欣然点了点头。 “拳击,还有马术。” 在罗心蓓的一旁,郑非张开了嘴巴。 他的话,同时吸引走了两位女士的视线。 “她现在有一匹舍特兰小矮马。”他对格蕾女士说。 他为什么非得说拳击呀! 诧异一秒,罗心蓓赶忙看向格雷女士。 “她喜欢拳击并不是因为崇尚暴力。我认为她没准会成为一名击剑选手。” 她说完,发自肺腑地点点头。 “哦——”格雷女士跟着罗心蓓一起点头,她的两条眉毛像毛毛虫一样向上拧着,“她很有活力。” “是的。”罗心蓓呵呵一笑,“没错——” 或许还有很有专注力,比如艾莎沉浸在拨珠子的游戏中,她用小手挡开了老师想要带她去玩下一个考验游戏的手—— 收回看向艾莎的视线,罗心蓓尴尬又开朗地冲格雷女士呵呵一笑。 “她真可爱。”格雷女士呵呵笑着看向了郑非。 然后格雷女士踩着粗跟高跟鞋进入了游戏的房间,罗心蓓低下头,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希望一切顺利。 毕竟这可是艾莎人生的起点。 “布——呃——” 对父母的、对孩子的测试结束。在临走前,对于罗心蓓在父母资料上显示的尚未更改的姓氏,格雷女士显然是迟疑了一下。 “我们马上就会订婚了。”郑非说。 “哦,布莱迪先生,布莱迪夫人。”格雷女士立即顺畅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十分感谢你们今日的参与。” “还有布莱迪小姐。”她弯腰冲着罗心蓓拉着的艾莎微微一笑。 资料叠好,格雷女士抱在了胸前。 “我们会在几天之后考量路易豪斯学校是否适合布莱迪小姐。”格雷女士对罗心蓓与郑非说,“到那时我们会电话通知你们的。” “嗯,就这样?”她的脸上露出了圆满的表情,用眼神来询问他们是否还有任何问题。 “好的。” 或许,姓布莱迪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这家幼儿园需要提前一年预约。 印章盖下,【路易豪斯】金色鸢尾花的标记印在手写信件尾部的署名之上。信纸叠起,装进了白色的信封。 火漆颗粒放在勺子中,在蜡烛火焰的上方烧至融化。 樱桃红色的火漆倒进收件人为【艾莎布莱迪】信封的封口,一枚印章按下,火漆封住了信封。 信封寄向了57街。 作为上东区幼儿园家长联盟委员会的副主席,卡罗福布斯掌握了上东区九月份入学的全部新生名单。 她将组织一场家长们的聚会。 【艾莎布莱迪】 查看【路易豪斯】学校的新生名单时,卡罗一眼就被这个名字所吸引了。 父亲——是【马克布莱迪】。 她的母亲,是【罗丝罗】。 什么啊。 看到这个名字,卡罗不由地感到荒唐地笑了起来。 马克布莱迪。 一个月之前,他还在与她的妹妹艾玛福布斯为了打算结婚而见面。 尽管他好像突然更改了想法,在送给艾玛那两束花之后,他就不再联系她了。 盯着这个尚未更改夫姓的「罗」,卡罗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孩子的身份。 他们没有结婚。 她只是一个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 手握着iPad,卡罗拿过了桌上的手机。 手机在漆黑的柜子中亮起了来电,白色灯光无声填满了狭小的柜子。 它长久地点亮着,但是无人来接通这通电话。 手机点亮,又熄灭。又亮起。 最后柜子中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静的黑暗。 打开柜子,艾玛福布斯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了手机。 她用手捋着彩排时弄乱的金发,一边细细查阅着是否有遗漏的短信或者电话。 哦,她的堂姐卡罗给她打来了电话。 手机屏幕显示着四通未接来电,艾玛赶快解锁了手机。 “嘿!艾玛。”同组的罗密欧扮演者乔治里维斯踢踏着疲惫的脚步在艾玛的身后经过。 “今天干得不错。”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艾玛闻声笑着扭头看向身后。 “不过我还是有些抱歉。”她抱歉地耸耸肩,“我居然差点把你推下阳台去。” “那我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朱丽叶推下阳台的罗密欧了。”里维斯不以为然地开了一个玩笑。 他拎起自己的包袋,挥了挥手。 “明天见。” 艾玛点头。 “明天见。”目送一秒里维斯离开后台,艾玛立即给卡罗回拨了电话。 “嘿。”艾玛很高兴卡罗给她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甜甜笑着,“怎么啦?我刚刚在彩排呢。” 听到电话那头的笑声,卡罗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她得知的秘密。 “最近怎么样?”她问。 “一切顺利。”回忆着彩排的场景,艾玛憧憬地吸了一口气,“我们刚刚抵达了加拿大,很快就要开始一场演出。” “哦。”卡罗恍然大悟地拧起了眉头。 停顿一秒,卡罗放下了iPad。 “没什么事。”卡罗微微一笑,“我只是想祝你一切顺利。” 艾玛轻声笑起。 “行。”她笑着点头,“谢谢!” 爱玛站在柜子前,她与卡罗一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握着手机,眼神有些期许地隔空望着卡罗。 比如,她希望卡罗能再说点什么。 说些她想知道的—— 那个人。 马克布莱迪。 他没有社交账号,她只能靠留在曼哈顿的卡罗偶尔说些关于他的消息。她可没法去问她的那群朋友们。 如果她问了,她们只会说:我以为你们要结婚了,但你们却就这样吹了? 她们在一开始就不支持她与马克的见面。她们还说她实在太倒霉了,因为她喜欢他。 杰西卡说他可不是什么善茬,没人能驾驭他。 事实上布莱迪家的男人们都是这个德行。他们的祖父足足结了三次婚。 可他很绅士地给她送了花呀—— 好吧,然后他就有别的感兴趣的对象。 哎——艾玛叹了一口气。 她头一次认为朋友们说得对。 她喜欢一个花花公子,这可真是倒霉。 倒霉透顶。 可是她还是认为——她喜欢他。 那种肆意洒脱又稳定的气质,这在那群上东区的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还有华尔街自私精明的金融男的身上可找不到。 他明明真的打算与她结婚的。 “再见。”卡罗说。 别的她什么都没有。 艾玛垂下眼睛,她点点头。 “再见~” 通话挂断,卡罗又拿起了iPad。 视线长久地盯了一会儿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卡罗还是决定,这件事该等爱玛巡演结束后才能告诉她。 当太阳又一次在地平线落下,只在天空中留下一片尚未散场的金色的余晖。 曼哈顿人来人往,没有人因为炎热就放弃享受夏日。 柠檬酸皱了罗心蓓的脸庞,她捧着泛红的脸颊,迷离着微醺的双眼看着郑非。 他笑着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仰头喝了一杯龙舌兰。 酒吧的玻璃门打开,放进酒吧外热闹的傍晚。 闷热飞速袭来,冲散身上还带着酒吧中宛如严冬的冷气。 “走慢一点——”罗心蓓晕头转向地跟在郑非的身后。 她的话音未落,眼前天旋地转。 郑非扛起罗心蓓,在傍晚那片弥散天际的绯红中,他置之不理她被吓得惊呼的呜咽,把她塞进了停在路边的迈巴赫中。 日落之后,帝国大厦顶端骤然点亮。 光影频繁地闪动着,像一颗巨大的粉钻一样照射得熠熠生辉。 ‘粉钻’占据了帝国大厦的顶部,一条用灯光投影的粉色丝带飞了出来。它丝滑地围绕着帝国大厦外体墙面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粉色蝴蝶结。 今日的帝国大厦,成了一个小女孩的珠宝盒。 就像每一个诞生在布莱迪家族的孩子那样,它高调地宣称着——布莱迪家又有了新一代。 外体墙壁上缓慢飘动着一串英文字母。 【艾莎布莱迪】 第66章 荆棘 第五大道上车辆正在拥堵地缓慢移动着,尾部亮起的红灯仿佛烧红的柴火,烧起曼哈顿中层层的热浪。 迈巴赫夹在车流之间在一条街的街口拐出,停在了下城一家墨西哥小酒馆门前的马路上。 夕阳刚好在大厦之间穿堂而来,照遍了狭窄的巷道,最终落在后排车座的玻璃窗上。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 车窗缓缓降下,郑非扭眼看着窗外。 金红色的阳光隔着车窗的边缘,用光晕分割了那张沉静的脸庞。 一个瘦高的男人拖沓着脚步从小巷走出,他吊儿郎当地,像见老朋友一样走去了车边。 卡尔趴在车窗边,手在牛仔裤的口袋中摸出了两张照片,递进了车窗。 “只是大麻?” 捏着两张一个金发男孩站在夜店门口吸烟卷的照片,郑非嘲讽地看向了窗外。 卡尔耸肩。 “最近GOP在呼吁反对滥用药物和大麻嘛。”他笑嘻嘻地,用手拍拍车顶,“我知道你们站哪边。相信我,这很有用。” 审视的眼睛停在那张热得快要煮沸的脸皮,郑非意兴阑珊地哼笑一声。 “行吧。”照片轻飘飘地放去了身边,郑非看向车座前方,“杰森,给他1万美元。” 卡尔惊讶瞪眼。 “就一万?” 预料到他的诧异与不满,郑非微笑着看向窗外。 “等我把你送给那些议员,你连花掉这些钱的机会都没了。”…… 卡尔站直了身子。 “好吧。”他不高兴又识趣儿地点头。 卡尔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他拖沓着脚步挪去前面的车窗。 升起的车窗,又重新降下一些。 郑非笑眯眯地看向窗外前方。 “如果还有别的。记得联系我。” 一万美元现金递给那只满是跌打疤痕的手,迈巴赫立即向前驶去。 毗邻车窗的脸庞,重新回归了沉静。转头重新拿起那两张照片,郑非低头看了一会儿照片中的画面。 照片递去了前方。 “寄一份给卡梅隆道尔顿。”郑非看着杰森接过他手中的照片。 “在挑唆别人放下枪支之前,让他先管好自己的儿子。”他挑眉,嘲笑一声,“没准我们该打电话给联邦警察,让他们去找找他的住处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大卫】:【她要与安德莉亚小姐去下午茶会了。在安缦酒店。】 “你还没回la啊?” 接起薛淼打来的电话时,罗心蓓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呃——嗯。”她站在电梯中,对着脚上那双GianvitoRossi裸色高跟鞋的鞋尖糊弄地点了点头。 薛淼沉默两秒。 “你不会和苏东哲复合了吧?”她一下子拔高了语气,“罗心蓓,我鄙视你!”…… “没有。怎么可能!”罗心蓓义正言辞地否认了。 电梯侧面的镜子中,肩膀瞬间因为她的果断而biu的一下挺直了。 随即她又因为自己为什么待在纽约这件事找不到理由,而有些蔫儿了。 “我——我在纽约找到了一份工作啦。”罗心蓓咧嘴一笑,“翻译。就像我之前那样。” “哦——”薛淼似乎有点信了。 说到底她也觉得和苏东哲复合这件事有些不太可能,毕竟他们两个分了实在太久了,而且罗心蓓还带着艾莎呢。 “还没攒够学费吗?”薛淼放缓了语气。 “还有艾莎的学费呢。”罗心蓓顺着自己的话装起了算账小能手。 “太不容易了——”薛淼感慨地咂巴嘴,“可是你得先毕业吧。” “我再工作一年就可以回学校了。” “好吧。”薛淼更加同情了,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就点头,“那我有空去找你玩。我过几天就要进组了,你给我一个地址,我把旺旺仙贝和雪饼给你寄过去。我给你买了好大两包呢!” “谢谢~” 高高兴兴地挂断了电话,电梯间内重新回归了寂静。只有楼层向下走时的嗡鸣。 怎么说啊—— 捧着手机,罗心蓓捋了一把头发。 黑发缓缓滑落,遮住正在逐渐纠结的脸庞。 她早晚得告诉朋友们她转学了,其实艾莎有爸爸,并且她还被人逼着——要结婚了。 然后她大概还得解释,她到底是如何与一个来自在美国有权有势的家族的男人生了一个孩子,又为什么假装他从未存在过。 哎—— 好麻烦。 电梯即将抵达一楼,手机重新打进来电。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罗心蓓脸上重新扬起一个热情的微笑。 “你好,丽塔!” “我突然想起我该问问你女儿的学校怎么样了!”丽塔威尔逊那种类似鹌鹑咕咕叫的声音在听筒中传遍了整个电梯间。 “其实你的女儿才两岁。可以先去商场内的早教班试试呀!”她很委婉地先劝说起这个年轻的看样子一头乱麻的妈妈。 “谢谢你的关心。”电梯抵达一层,罗心蓓打着电话走出了电梯。 高跟鞋踩着一楼大堂的地板,她走向正在门外停着的那台迈巴赫。 “嗯——她的爸爸给她挑选了一家位于上东区的幼儿园。” “上东区?”丽塔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罗心蓓委婉点头,“路易豪斯学校。” “路易豪斯?”丽塔惊讶地拔高了声音。 她握着手机,眼神木木地盯着前方。 “天啊,这小丫头有点本事——” 那可是大家梦寐以求的藤校之路最好的起点。 连总统家的孩子们都读过那所幼儿园! “嗯?”罗心蓓没有听清。 “哦,没什么。”丽塔挥手扫走她刚刚的喃喃自语,她抠着扶手椅的边角,为她感到高兴地笑起来,“我还在担心你晕头转向来着——” “谢谢你,丽塔。”罗心蓓衷心地说,“如果我为艾莎举办聚会的话,我一定会邀请你的。” “谢谢!” 对于这一点,丽塔是非常高兴的。 毕竟在曼哈顿这个巨大的名利场中,每个人都在为扩大社交圈而努力着。 电话挂断后,罗心蓓放下的微笑在面对安德莉亚时再次提起。 她就好像挂上了一个面具一样,保持着精神抖擞的模样,与安德莉亚一起进入了安缦酒店。 与那群上东区的贵妇名媛们的下午茶,罗心蓓原本不想来的,但是安德莉亚十分兴奋,她说她早晚要融入这里。 不止是她,还有艾莎。 红茶缓缓倒入茶杯,服务生带着茶壶离开了桌边。 “她是谁?”坐在沙发对面的一个金发女人看向安德莉亚。 “马克的未婚妻。”安德莉亚端起茶杯。 从罗心蓓与安德莉亚一起来到这里时,那群上东区的女人们或许以为这她只是一个路人。又或者安德莉亚从哪里找来的插花设计师之类的。 因为她是一个亚裔。 年纪不大,个头不高。 但是【马克布莱迪】的名号,让原本没有在意罗心蓓的女人们顿时愣住了。 “马克?”那个女人古怪地笑了一声。 “马克布莱迪?”有人同样难以置信似的。 “嗯哼。” “哦——”女人转头,与朋友们面面相觑。 那群金发女人们短暂闭上了嘴巴,她们飞速地用眼神交流着,眼珠子互相转得咕噜噜的。 “我还以为马克——”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在其中有一个人说完那句话之前,安德莉亚淡声打断了她的话。 布莱迪家的人态度如此果决,尤其是安德莉亚。 于是女人们没有再质疑下去。 “好吧。” 她们这时才发现,她们差点忘记看到这个亚裔女孩身上那条白色连衣裙是华伦天奴。 她们还以为那是ZARA。 “你叫什么名字?”其中有一个女人笑着看向罗心蓓。 罗心蓓放下茶杯。 “罗丝罗。”她用能把苹果肌累酸的微笑看向女人。 “哎哟!你还邀请了她?”一声尖利的声音陡然冲向了罗心蓓的身后。 这很快就转移了大家对于马克布莱迪的未婚妻并不姓福布斯、而且这位女士也与传闻中马克布莱迪喜好交往的女友的类型截然不同的这件事的注意力。 这件事是足够新鲜,但现在她们有别的事要做。 毕竟这里是曼哈顿,麻雀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缺的轶闻。 “你们吵架了吗?”一个声音顺着这句话问。 “她给我丈夫打电话。说我高中时期在寄宿学校待了一个月。” “天啊。”这件事,女人们才纷纷好像感到了有什么天大的噩耗一样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她是谁?” 似乎话题的女主出现在了罗心蓓的身后,因为女人们全都不说话了。 “马克的未婚妻。”有人回答道。 “哦。”这个女人惊讶地放下了手中的铂金包,“马克布莱迪?” “没错。”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丈夫我曾在寄宿学校待了一个月。”刚刚那个尖利的声音又出现了。 话题也又转走了。 “哎哟,这不能说吗?”女人捂住了胸口,“我只是想劝他多关心你——” 于是罗心蓓捧着手中的茶杯,她坐在这里,看着那群金发女人互相的冷嘲热讽。 简直就像现实版的——呃——中年版的《gossipgirl》。 除了安德莉亚。 听那些英语听得脑袋疼,罗心蓓看向了安德莉亚。 这位电影明星一样漂亮的金发女人,哦,现在应该算是她的姐姐。 安德莉亚完全不受任何干扰地喝了一口茶。 茶杯放回瓷碟,安德莉亚抿起唇边的正山小种的茶水。 “我下次最好带你去年轻一些的聚会。” “哎——” 罗心蓓呼出了一口舒缓的气。 她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茶。 罗心蓓默默对着茶杯中在茶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庞。 美国人可真爱交际啊—— “九月份或许你会有幼儿园的家长聚会。”在离开安缦酒店的大堂中,安德莉亚在铂金包中掏出了墨镜。 “天啊,现在家长联盟的副主席是卡罗福布斯。”她有点烦恼地嘟哝。 “卡罗福布斯?” “嗯哼。”安德莉亚耸肩,“不用在意她。总之,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罗心蓓费解地摇摇头:“什么呀?” “没什么。”安德莉亚眯眼一笑。 她的红唇弯起一条圆满的弧度。 “哦,你的宝贝来了。”安德莉亚看向了停在路边的迈巴赫,“再见,” 罗心蓓扭头看向前方。 马路上车水马龙,想要闯红灯过路的行人与车流几乎要堵城了一团。 某人背靠着熙熙攘攘的喧嚣,惬意地倚靠在车边。 他脱了西装外套,白色衬衫卷起至手臂。 郑非抱着双臂,在等待她看向他时,他抬起手,冲她挥了挥。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上一次他这样做时,她就被抓来了纽约。 然后就是面对这样令人窒息的聚会。 目送了安德莉亚一秒,罗心蓓扭头就跑向郑非的方向。 她习以为常地接受了他对于她会出现在哪里的精准。 “快走快走!”罗心蓓忙不迭地推着郑非,让他赶快上车,“吓死我了!” 手腕任由她抓着,郑非在罗心蓓的身后笑起来。 “去哪儿?” “去看音乐剧怎么样?”罗心蓓钻进车中,“趁着《狮子王》还在纽约,” “可以。”郑非在车边站定。 手抬起,撑在上方车门的边缘。 “我很喜欢音乐剧。我们两个人?” “这是儿童剧。”罗心蓓理所当然地瞪起眼睛,“当然要带着艾莎。” 手放下,郑非耸肩。 “哦。” 他闷头钻进车中。 高大的、带着夏日炎热的身躯挤在了罗心蓓的身边。 连同他身上那股乌木的香气一起变得沉甸甸的,像夏日的空气一样粘稠,闷热。 罗心蓓看向郑非。 “你昨晚看电影时都睡着了。” 她可不认为他可以好好看一出音乐剧。 郑非扭头。 视线交视几秒,郑非凑向前方。 “干点别的我就不会睡着了。”郑非说。 他意有所指地放低了声音。 也暧昧地看向了裙子的领口。 沿着他不怀好意的视线低头看去,罗心蓓捂住了胸口。 “你这个变态——” 但是她突然感觉,面对这个变态,比那些她完全不擅长的交际要好多很多。 算了吧。 都很难! 日历在8月25日划下一个新鲜鲜艳的红色叉。 水笔迫不及待地扔去桌子上,雅各布抓起桌上的鸭舌帽与书包向外跑去。 身后桌上的日历还没来得及像这一页画满的前24个红色叉一样,慢慢蒸发墨水,再变成血液般的暗红色。 坐落于好莱坞山的一套住宅中,加州充满活力的朝阳已经将一楼一切遵从白色主调设计的家中洒满了一片可口的粉金色。 早餐时分,咖啡在杯中冒着白色的热气,面包烤得刚刚好的微焦的金黄色,德式猪肉肠在盘子中冒着滋滋的油光。 唐纳德塞斯坐在餐厅中,他率先端起咖啡,然后准备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看今日的早间新闻。 最近美国第一制药巨头的弗雷制药好像突破了什么人类抗癌的新技术,以弗雷制药打头的那些创新药股在股市上简直好像飞起来了似的。 唐纳德准备好好深读一番这篇来自弗雷制药被《自然》杂志收录的新闻,楼梯上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它激昂地打断了这份属于清晨享受早餐与消息的宁静。 “再见,爸。再见,妈!”雅各布跳下了楼梯,他拎着书包飞速穿过了餐厅,“我去学校了!” 他一阵风似的,话音还未消散,就在家中消失不见了。 咖啡悬在嘴边,对着大门关闭的声音足足看了一分钟,唐纳德转头看向了餐桌对面的妻子琳达。 “他一直这么热爱读书吗?”他还以为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呢。 琳达没有回答,她拿着撕了一块的面包,呆呆地扭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梅赛德斯越野车呼啸开下好莱坞山,向着南加州大学开去。 灿烂的阳光追逐着越野车奔驰的速度,车在大道上一晃而过,快得只有阳光能紧随其后。 雅各布牢牢把控着方向盘,双眼沉寂了刚刚那股不顾一切的激动,车越接近学校,看着马路上出现的学生们,他开始不再笃定她是否真的会回到这里。 开学季,在秋天开始之前,新生们还仰头对着头顶上属于加州标志性的阳光感到新鲜。 他们还没认得清学校的全貌,夹杂在自由行走的往届的学生之中,对着手机上的地图总是时不时地看起来有些迷茫。 没有。 没有。 没有罗丝罗。 整整一天,雅各布甚至跑去商学院的招生办问过了,可是他得到的答复仍然也是——没有罗丝罗这个学生。 上午时雀跃跑进校园的脚步,背对着人人都会驻足停下欣赏一番的傍晚,沉重地走去了停在路边的越野车边。 手机屏幕亮起,ig主页停止在6月22日的夜晚。 蓝宝石一样澄净的海水,俏皮地冲刷上细腻绵密的沙滩。海水冲进沙滩中踩下的一连串小小的脚印,留下无数个迷你的海洋。 海浪声哗哗地踩在脚下,小手捡起一枚被送上沙滩的贝壳。然后抓着贝壳,继续高兴地找着沙滩上其余的贝壳。 沾满沙子的双足,踩进那些小小的脚印中。 罗心蓓跟在艾莎的身后,她提着用来挖城堡的玩具桶,看着艾莎在面前蹲下,又捡起了一颗镶嵌在沙滩中的贝壳。 海风吹拂着柔软的黑发,椰子树随风摇摆。太阳正准备落下海去,金红色的天空,把沙滩变成了焦糖般的黄色。 手机在桶中响起,罗心蓓低头摸出手机。 等待音持续几秒,骤然消失在耳边。 通话进行的前几秒,两边都陷入了几秒的沉默。 “嘿。”雅各布率先张开了嘴巴。 她接了他打去的电话,他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嘴唇中犹豫地吸起几口空气,雅各布笑了起来。 “还记得我吗?” 追逐艾莎脚步的双脚,慢慢停在了原地。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看着艾莎的背影。 海风像一只柔柔的手,推着她的身后,想要让她继续向前走。 “雅各布。”罗心蓓点了点头。 背靠着车门,看着那间空空荡荡漆黑一片的别墅,雅各布眯眼一笑。 高瘦的身影守着前方的这片与夜晚融为一体的寂静,仿佛他从未在美丽的傍晚来过这里,也没有得到过那个拥抱。 “是呀。”雅各布欢快地承认了。 他带着微笑,失落地低下头,“没错。” 胸腔中赶快吸了一口气,雅各布笑着抬起头。 “新学期感觉怎么样?”他笑眯眯地问,“离开学校这么久,还适应校园生活吗?” 他没有等到罗心蓓的回答,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我觉得还不错。唯一的一点就是我的朋友们已经毕业了,天啊,这可真是孤独。我今天把学校逛了一整圈,发现了几个新成立的社团。哦。我打算加入陆地游艇社团了。” “听起来很有趣,对吧?”雅各布被逗得笑了起来,“他们的游艇是悬空的,还有四个轮子。据说这是为了能弥补晕船的人没办法划游艇的遗憾。” “晕船的人会想要划游艇吗?”罗心蓓的声音在听筒那头传来。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甜蜜。 像一杯温热的拿铁。 “我想是的。”雅各布平静地回道,“人总是会为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而感到遗憾。” 于是电话听筒中传来了一串沉默。 那边似乎有风声,或是海浪。 还有她好像几次欲言又止才有的高高起伏又回归平静的呼吸声。 “你在哪。”雅各布看向前方,“我确信你不在学校。” 还是沉默。 手握着手机,雅各布终于问出了那句他憋在心中的话。 “为什么你突然有了丈夫。” 虽然他有很多问题,但是他没有再问别的。 他这次加入了她的沉默。 他不要转移话题,他就要等着她的回答。 “我转学了。”不知沉默了多久,罗心蓓说。 “在哥伦比亚大学。艾莎的爸爸希望我们留在纽约。”罗心蓓抬起头,她看向头顶那一片夏威夷无边无际的晚霞。 “雅各布。”罗心蓓摇摇头,“我认为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睫毛垂下,在瑰丽的傍晚中悄悄藏起心中的一丝无法言说的歉意。 “抱歉。”她还是这样说。 脚步继续追着艾莎在沙滩中留下的痕迹。 海水连连冲刷上岸,逐渐填补了那些小小的脚印。 沾满沙粒的脚底踩进脚印,陷下一个深深的水坑。 重叠的脚印也再度被海水冲淡,然后一双更大一圈的脚,踩进了这些若隐若现的脚印。 双手抄在亚麻色短裤的口袋中,郑非散漫地跟随着罗心蓓的脚步。 海风吹拂着女孩遗漏在发辫外的发丝,鼓动着他身上那件白色亚麻衬衫。 脚底踢踏着海水,大步越过那些像蚂蚁一样挪动的路线。 罗心蓓还在痴迷追着艾莎的脚步,身后突然被人追了尾。 身子猛地被一个胸膛撞了一下,一只大手丝滑地扶在了她的腰间。 手像熨斗一样熨烫着柔软的腹部,向下一下,小拇指的指尖故意挑进一些白色比基尼勒在腹部的细绳。 在这座私人海岛,能追尾的只有某个人了。 无语一秒,罗心蓓顿时变了脸色。 他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 她刚刚在与雅各布打电话来着。 想起苏东哲跪在她面前时的苦苦哀求,还有那晚逼近她的那双眼睛。 然后是雅各布。 再之后,是他在离开洛杉矶的那架飞机上因为雅各布而对她说过的话。 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 身后嗅闻时的鼻息夹杂在海风之间,罗心蓓的耳边一阵微凉,一阵炙热。 像被捕猎后,在准备把她吞掉之前,先把她细细闻上一番。 两个人在海边静静伫立着,莫名其妙进入了一阵对峙般的沉默。 等待着有人先张开嘴巴。 “生日快乐。” 身后这声与海风一样温和的声音,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身体停顿一秒,她扭头望向身后。 那双眼睛被海风吹得微微眯起,浓黑的睫毛下,眼中眯起了一抹浓郁的多情。 “你已经说过一次了。”对着郑非的温和,罗心蓓没话找话地配合着,“在你把这座岛送给我的时候。” 看着女孩尽量装出的无辜的眼神,郑非勾起了嘴角。 “我拍下了一枚钻戒。但是它要等1月份才可以结束展览。我原本想要给你一份惊喜。” 手捧起罗心蓓的脸庞,郑非笃定地点头。 “我保证你会喜欢它。” 钻戒—— 想到它的背后意味着什么,罗心蓓只是看着郑非。 她的脸庞置于那双掌握生死的大手,在眼前绝不退让的注视之中,她沉默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郑非温和笑起。 “和谁打的电话?”他问。 他这个时候才问,罗心蓓刚刚放松的心脏猛地提起。 罗心蓓愣了一秒。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 “朋友。”她说。 郑非若有所思地努起嘴,他歪歪脑袋,抬手挽着罗心蓓被风吹乱的发丝。 “哪个朋友?” “女的。”罗心蓓回答。 她突然大叫,“艾莎,你看爸爸又生气了!” 她说完,提着玩具桶转头就冲艾莎的方向跑去。 挽发的手指停滞半空,对着那个兔子一样跑远的背影,郑非的嘴中呵出一声短促的笑。 原地驻足几秒,猛兽扑起追逐的步伐。 一手抱起艾莎,郑非大步追去那个丢下女儿就逃跑的身影。 “哈哈!”艾莎在郑非的臂弯间兴奋地大叫。 兔子绕着椰子树几圈,被敏捷的豹子一把拽了出去。 “还想跑?” 手臂勾住罗心蓓的腰间,郑非气得哼哼一笑。 臂弯用力,他夹起她,走回临海的住宅。 通话挂断后,世界恢复了平静。 心脏像缠了一条玫瑰荆棘,它在痛吗? 他不知道。 雅各布低头看着手中被塑封的画像。 一个女孩,望着他的脸庞。 洛杉矶的天空已经将要彻底属于黑夜,太阳落山了,天边的那抹粉紫色的余晖夹杂着一片深蓝,朦胧地覆盖了她的脸庞。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脸庞。 蓝眼睛长久又固执地在黯淡的蓝调时刻望着这幅画像。 “生日快乐。”雅各布喃喃自语。 第67章 警告 缅甸-孟邦 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照亮马达班湾。蔚蓝的海水风平浪静,托举着一艘停泊在近海区域的白色巨轮。 它拖着长长的甲板,甲板上用钢筋搭起了导管架。 一座海上石油矿井正在搭建中,在天亮的第一瞬间,工人们立即结束了休息。他们戴上手套与安全帽,准备登上这艘巨轮的甲板。 即将竣工的矿井架高高矗立在甲板之上,人站在它的脚下,像呼啦啦围过去的一群小蚂蚁。 仰头望一眼船身上印刻的【BRADY】,需要把脖子仰得很直。刺眼阳光会与那高得十几层楼高的【BRADY】一起出现在安全帽的帽檐之下。 然后就会让人难以睁开眼睛,然后赶快埋头干活。 像勤劳的小蚂蚁一样。 一个负责清洗甲板的工人一直没有登船,事实上他认为自己的活可有可无,慢点上去也没什么不行。 反正他也不缺这点工钱,他已经赚够了一星期内的咖喱钱了,可以休息几天了。 运动鞋拖沓着脚步,慢慢走在上船前的蓝色浮板上。 晒成深色皮肤的手抠出一块槟榔,他眯起眼,看着远处那个他也不认识的英文字母,把槟榔丢进了嘴巴里。 反正是美国人的公司。 他哼哧吸了一口痰。 槟榔卡在腮帮子里,他含着痰,转头就想吐进海里。 海水哗啦啦地起伏着,推着浮板上的人一起一落。痰像抛物线一样飞了出去,连带着一颗槟榔。 “喂喂喂——”男人傻眼了。 他对着与痰一起飞落海面的槟榔懊悔地直跳脚。 “上班了喂。”身后一个同在船上工作的工人叫了男人一声。 不过他没多管男人为什么在这里磨洋工,而是径直前往了自己工作的地点。 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多管闲事喽——”他丧气地独自嘀咕了一句。 怨恨的视线重新挪回海面,他又瞥了一眼槟榔消失的方向。 奇怪了。 男人停驻了准备去工作的脚步。 他对着海面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纳闷地眨了半天眼睛。 他吐出去的槟榔有这么大吗? 费解的眼睛盯着不断起伏着的海面,在那些细小的波浪中,男人逐渐瞪大了眼睛。 好像是—— “死人了!” “死人了!!!!” 甲板上传来了一连串的喊叫。 工人们顿时围去了围栏边。 在连连呼起让人前来围观的吆喝声中,海水依然若无其事地拍打着船身,一个男人躺在水中,他闭着眼睛,脸庞一次次地在水中浮现。 不管海水如何滚动着,他依然留在原地。 眼尖的人发现他的脖子上绑着一根麻绳,绳子的另外一端绑在了船的围栏上。 男人像一个船锚一样飘在水里,头上的黑发来回地波动着,像一把柔软的水草。 工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全都认识这个男人。 他是布莱迪石油公司的一名工程师,名叫米歇尔马。 “(泰)有人晚上上了船。还杀了米歇尔马。” 烟雾缭绕中,露出一双狭长的双眼。 一只纹满富甲经的手夹着一根香烟,颂奇巴莫攻坐在黄花梨扶手椅上,他抽着烟,听着缅甸打来的电话。 “(泰)大概是昨晚,因为昨天下午他还活着。我们查了附近的监控,看到了几个迷彩服。”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才说,“(泰)似乎是孟邦吴氏自卫武装的人。他们最近总是来附近挑起事端。” 眯起的眼睛睁开,露出完整的三白眼。 “(泰)吴氏。”肝色的嘴唇吐出这个名称。 “(泰)是的。”电话那头说,“(泰)他们最近扩大了拥军,人数在500人左右。” “(泰)冤有头,债有主。”烟在指尖燃烧着,颂奇起身,“(泰)有主就行。” 烟按进烟灰缸,扭了扭,猩红的火光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丹纽山。 郁郁葱葱的树林覆盖了丹纽山的整座山面,树像一件巨大的迷彩服一样,藏起一片白色的住宅。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几辆武装车接连开进大门。 门很快合上,守在门口的武装人员重新回到了自己站立的地方。 夜晚临近,山庄亮起了灯光。十几名身穿迷彩的人驻守着铁艺大门的门口,对着快要彻底变黑的天空怏怏地发着呆。 蚊虫嗡嗡个没完,在闷热的天气中让人更加烦躁。 手来回扫了几下面前,但好像对蚊虫一点用都没有。 蚊子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 哪来的这么多蚊子的声音。 大门两边的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同时抬起头向上空望去。 一架无人机飞过,它在空中驻足一秒。 屏幕夜视画面上,门口的迷彩服们像被砍倒的树一样齐刷刷地躺在了地上。 无人机就像一只巨大的蚊子,惊扰了平静宁和的山庄。 灯骤然消失一片,又零星亮起几盏。 “(泰)来收债喽~” 车内的黑暗中,一张嘴巴森然咧开。 坚固的山庄被破门而入,覆面武装队伍消失在铁艺大门后,颂奇收回了看向山庄的视线。 手摸出一根烟,他哼着歌,把烟叼进唇中。 “(泰)谁有福,吃全桌。谁心急——”拇指搓开打火机的滚轮,颂奇停止了哼歌,他低下头,对着黑暗中亮起的火光把烟凑了过去。 橘色的火光,照亮脸庞一片粗糙的麦色皮肤。 短齐的睫毛眨动几下,眼前冒起了丝丝缕缕的烟雾。 烟头长长亮起,在嘴唇离开滤嘴时,略微黯淡一些。 吐出一口烟雾,面对着前方噼里啪啦的枪声,颂奇又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泰)谁心急,吃狗屎。” 瘦削的手指不断把烟送进嘴中,眼皮翻起,眨动,欣赏着前方的热闹。 山庄外,武装车的车头死死堵住了大门。 山庄内,枪声连绵不断,满是鸡飞狗跳的架势。 吸了一口烟,颂奇叹了一口气。 他把烟叼回嘴边,冲身后招招手。 一把布莱迪am23式手枪递进掌心,颂奇接过枪。 他叼着烟,打开车门下了车。 迷彩靴踩进沙地,向着山庄走去。 手指夹走嘴中的烟,烟雾从鼻尖中喷出。迷彩靴踩得沙沙作响,在逐渐变成零星半点的枪声中卡出了节奏。 走在空旷的天井中,颂奇又开始哼起了歌。 “(泰)吃狗屎呀,吃狗屎。”沙哑的声音像脚下摩擦着的沙粒。 左手握住手枪上方,咔哒一声,手枪上膛。 穿过大的像球场一样的空地,迷彩靴在沙地上站定。 颂奇抽着烟,他散漫地站着,等着对讲机中播报的逃去后山的人的位置。 无人机飞过后山上空,覆面武装牵着牧羊犬飞窜在茂密的林间。 迷彩靴踩着地面打着节奏,烟灰时不时落在湿漉漉的沙地上。 血色在昏暗的夜色中变成了一滩黑色。 拇指搓开打火机,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枪声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夜晚,暂时重新恢复了林间的静谧。 胸膛中抽了长长的一口烟,颂奇斜着眼睛看着面前被钳制住的几个男人。 老的,年轻的,少的。 衣冠不整,逃得满身是伤和血痕。 覆面武装按着这几个男人,让他们成排地跪在地上。 嘴唇中吐了一口烟,对着打头跪着的老头,颂奇扬了一下下巴。 “(英)是你们干的吗?” “(缅)听——听不懂。”吴丹昂磕磕绊绊地说。 他满脸是长长的血痕,已经没有了身为武装头领的锐气。 鼻尖中哼出一声,颂奇没有再和吴丹昂废话。 他兀自点点头,把烟扔去了地上。 猩红色的烟头掉落沙地,迷彩靴飞起一脚。像幻影一样,吴氏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个身穿迷彩的男人扑了过来。 膝盖跪压在吴丹昂的胸膛上,一把匕首猛地扎进了他的肩膀。 黑夜中,扬起一声凄惨沙哑的嚎叫。嚎叫引来了山庄中的一声虎啸。 静默了几秒,小孩放声大哭。 手掐着吴丹昂被汗水血水混合的脖子,只给他留出可以发出嗬嗬声响的力度。 颂奇低下头。 “(泰)你们在威胁谁?”他问吴丹昂。 “(英)听得懂!听得懂!先生。”跪在老头一个年轻男人大喊,“(英)别杀我父亲!先生,我们只是想和你们合作——” 颂奇闻言扭头。 依靠吴丹昂连连表示的完全不知情的模样来看,他很快明白了这似乎只是吴丹昂这个蠢儿子的做法。 三白眼打量了吴觉敏几秒,随即眯起一个微笑。 对着颂奇的这个笑,吴觉敏也赶忙扯出一个谄媚的笑。 “(英)看起来不太诚心哦。”颂奇说。 杀一个工人也就算了,居然敢杀工程师。 在一开始这件事就没得谈了。 他妈的他还要给工程师的家属付一大笔抚恤金! 匕首拔出肩膀,顿时又引起吴丹昂的一阵嚎叫。 吴觉敏跪在地上,他仰头看着这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放开了他的父亲。 他站起身,握着那把鲜血淋淋的匕首走来了他的面前。 “(英)开个玩笑。”吴觉敏脸色煞白,他控制不住自己总是看向正在滴血的刀尖。 他挪动着跪在沙地上的双膝,一个劲儿地咧开一个谄媚的笑,“(英)先生,先生。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他点头哈腰地,对着颂奇表达他的诚心。 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像毒蛇的三角头一样的长相,颂奇慢慢蹲下身子。 在只有几个火把点亮的夜色中,他好奇地凑上前去。 鹰钩鼻几乎贴近了那张颤动的脸庞。 “(英)小朋友。”颂奇张开了嘴巴,“(英)我很随和的,我不记仇。” 他看着吴觉敏在他面前颤抖地咧出一个释怀的笑容,嘴角同样露出一个微笑。 “(英)但是那个人日日夜夜都来我梦里折磨我。”颂奇惋惜地皱起眉头,“(英)他说,颂奇先生呀,如果你不为我报仇,我将无法进入轮回。” 颂奇捏着嗓子,他怪腔怪调地模仿着一个鬼魂的语气。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数条军犬坐在一旁哈哈的吐气声。 吴觉敏看着颂奇,他的鼻翼快速地翕动着,嘴唇逐渐死白。 “(英)看看你们搞出的这些事情。”笑容收起,颂奇摇摇头,“(英)真让我难受。” 如果他轻而易举就同意了合作,那么谁都可以再做一次这样的事情来威胁他了。 “(英)颂奇先生——” 在昏暗的夜色中,吴氏人们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吴觉敏的方向。 他们希望他和这个男人好好谈谈,然后放他们一马。 临近吴觉敏身边两侧的男人们的脸上突然溅来了一道水渍。 吴家老少们眼睁睁地看着吴觉敏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呜咽着重重向后栽去。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躺在沙地上。 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吴觉敏像呛水了一样咳嗽着。 血喷涌着无声渗进沙地,冲刷着已经变暗的血迹。 匕首在手间打了个转,颂奇站起身。 手抹了一把头发,血色融进汗湿了的黑发间。 背对着身后的痛哭与求饶,迷彩靴转了方向,颂奇向山庄门口方向走去。 鞋底缓慢踩踏着沙地,颂奇闷头走了两步。 第三步,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低头嘿嘿笑了起来。 “(泰)哎哟,我那可爱的小外甥。把他的舅舅当看门狗用。” 手摸出烟盒,又捏出了一根烟。 手指间的血迹染红了白色的烟卷,拇指搓开打火机滚轮,颂奇的嘴间飘起一团烟雾。 站在原地想了几秒,颂奇转过身。 眼睛贪婪地望着门口立起的那两对金象。 细长的身影向着山庄内的那栋别墅走去。 手举起对讲机。 “(泰)关门。”颂奇咧开嘴巴,“(泰)清场。” 泰国-曼谷。 威拉蓬将军府。 院中瓷盆中的莲花开得正旺。 诵佛时间,府内全都停止了走动。高僧成排端坐于厅堂中蒲团之上,口中吟唱着佛经。 双手合十,举至额头。然后双手放在地面,将额头慢慢贴在地面。 俯身几秒,拉玛布莱迪重新跪直身体。 她继续双手合十,反复进行着她的跪拜。 府内亲眷们同样如此,他们跟随着最前方的男人,连续跪拜着。 双手离开额前,轻轻触及地面。拉玛准备俯下身去。 再一次起身后,拉玛双手合十。 手掌举起,比手掌更快落下的是前方的那个身影。 略微肥胖的身体在蒲团上向前栽去,接而滚落地面。 “(泰)爸爸!”拉玛惊呼一声。 她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爬了起来。 膝盖飞速滑跪在威拉蓬的身边,拉玛与母亲布萨巴一起把父亲威拉蓬扶了起来。 宅邸中顿时慌乱一团。 僧人们依然稳坐蒲团,他们垂着眼睛,口中喃喃诵经。 “没事。”威拉蓬抬起手。 他粗粗喘着气,顺着拉玛扶起他的力气坐了起来。 威武强壮的身子在这次意外发生之后,仿佛瞬间就变得沉重起来。 那头原本就白的白发,好像也终于提醒了他正在步入衰老。 像一尊老态龙钟的雕塑一样,威拉蓬静静地盘腿坐着。 他低着头,兀自对着身后连连的关切摇了摇头。 亲眷们已经停止了跪拜,他们跪坐在这里,看着威拉蓬的方向。 对于那些佛像,此时的威拉蓬在他们眼中似乎才是真正的佛。 手放开威拉蓬,布萨巴转头看向身后。 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诗丽蓬。 隔着偌大的厅堂,诗丽蓬点了点头。 她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立即关上了厅堂的几扇木门。 喉间咽下一股干涩,威拉蓬转头看向木门。 他看到木门已经紧闭,在恢复正常的视线中,他又环顾了一眼在场的亲眷们。 “(泰)颂奇在哪?”威拉蓬问。 “(泰)他昨日去了缅甸。”布萨巴回。 威拉蓬点点头。 他坐直身子,接过布萨巴手中的手帕。 手帕按压擦过额头上的冷汗。 “(泰)刚刚的事情。不要传出这扇门。” 纽约-曼哈顿 百叶窗降至一半,遮挡了窗外刺眼的阳光。 “缅甸。那里的石油与天然气储量不算顶尖,但胜在待开采数量丰厚,难度低,开发潜力巨大。” “长期政局动荡,外资会望而却步。”郑非坐在扶手沙发中,他笃定地看向兰道夫,“但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机会。” 雪茄在指尖燃烧着,兰道夫抬起手,抽了一口雪茄。 关于郑非所说的这个机会,兰道夫心知肚明它究竟是如何得到的。 但是作为一个正在看着后辈逐渐可以成为能够真正接起重任的人,他最好别过多地想要去伸手搀扶他。 他想要,他就应该去努力做到。 然后自己承担后果。 想到这里,兰道夫不禁感叹他当初其实不必为朱利安与亨利的温吞性格感到不满。 像布莱迪的人,只有一个就可以了。 在三年前郑非从肯尼亚回来时,兰道夫更加印证了这个的想法。 “好吧。”兰道夫微微一笑,他点头,“祝你好运。” 属于布莱迪的密谈结束,郑非起身离开了兰道夫的办公室。 双开木门打开,门缝中晃出一个笔直挺拔的身影。 皮鞋平稳地经过长廊,与窗外日复一日高高立起的摩天大楼们并排前行,又慢慢停下了脚步。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在玻璃长廊中央站定。他转过身,面对着窗外。 背对着长廊上挂满的布莱迪接近百年的荣耀,他垂下了眼睛,俯视着玻璃之外的曼哈顿。 东南亚的石油矿井开采着,那些黑色的血液,铸就了他将会在这座大厦中彻底站稳的基石。 这座大厦、这个家族。 没人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就要自己去争取。 西装外套内侧口袋中手机响起来电,郑非收回了视线。 “真是个惊喜。”在电话接通的时候,拉玛笑了起来。 嘴角勾起一个微笑,郑非抬眼看向前方。 “对我来说也是。” 拉玛又是一笑。 她抱起手臂,故作严肃地板起脸。 “我不一定会喜欢她哦。” “我喜欢。” 电话听筒中传来儿子平淡到并不在乎她的声音,拉玛仍然只是笑。 “你真是伤妈妈的心。”拉玛说。 她装作不高兴地昂起下巴,“你应该说,妈妈,我会买一份礼物给你讨你开心。” “我给了你们缅甸石油公司的股份。”郑非说。 “开个玩笑嘛。”拉玛耸肩。 “我也是啊。” 皮鞋转向,向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你们情况如何了?”郑非问。 “一切都好。”拉玛点头,“或许我该把艾莎的事情告诉你外公,他会高兴的。” “放假时我会带她去见外公的。”郑非慢悠悠地走着,“我们已经见了爷爷奶奶,爷爷把航运公司3%股份给了艾莎。” “明白了。”拉玛恍然大悟,她拧起认真的眉头,“我们也会为你女儿准备礼物的。” 她的这句话,郑非被逗笑了。 “什么啊。” “给我发一些她们的照片吧。好吗?”拉玛笑着说,“我想要看看她们。否则第一次见面时我会认不出她们。这太尴尬了。” 郑非点头。 “好的。” 手握着手机,耳边开始了一阵不算太长的沉默。 “你还想说什么吗?”郑非问拉玛。 他察觉到了她的迟疑。 “没有呀。”拉玛又笑。 笑容在嘴角停顿了一秒,慢慢抿进唇中。 拉玛还是若无其事地咽下了关于父亲健康的问题。 她隔空挥手,“再见。” “再见。” 九月,开学季。 开学第一天,艾莎还对曼迪拿出来的校服没什么反应。 她穿上那些在幼儿时期就设计成藤校风格的白衬衫与灰色百褶裙,曼迪还给她打上了缝了【艾莎布莱迪】字母的红棕相间条纹的领带。 “好啦!”曼迪放下手中的领带。 她跪在艾莎的面前,捧了捧艾莎的小脸蛋。 她今天给艾莎绑了马尾辫,她的小脑袋圆溜溜的,小脸也圆溜溜的。 这么小的人儿,居然还像那些大人一样穿着衬衫打着领带。 “你可真可爱呀!”曼迪亲昵地与艾莎皱了皱鼻子。 把病例本和兔子一起塞进书包,罗心蓓转过身来。 她拎着艾莎的书包,走过来牵起艾莎的小手。 “走吧!” 手扶着地板,曼迪利索地站起身来,她跟在罗心蓓与艾莎的身后走去楼梯的方向。 原本就拥堵的曼哈顿,在开学后仿佛更加拥挤。或许是那些接送孩子们上学的轿车们,他们得赶在同一个时间把孩子们准时送进学校。 这倒是成了从不赶时间的上东区唯一会追赶时间的例外时刻。 豪车一辆辆地穿梭在上东区的各所学校,路易豪斯学校坐落的公园大道附近已经水泄不通,车仍然一辆一辆地停下,放下一堆从下了车就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然后趴在保姆或者父母的怀中哇哇大哭的小孩子们。 罗心蓓庆幸她比艾莎晚几天开学,否则她大概没办法在艾莎哇哇大哭扯着她的裙子在幼儿园门口就闹得翻天覆地的时间内准时赶去学校。 她是这样预想的。 但是现实是,在那一大堆哇哇大哭的孩子之间,艾莎抓着校长格雷女士的手,冲着妈妈与爸爸挥了挥小手。 她背着着自己的小书包,铆足了精神劲儿地去迎接她开始上学的第一天。 望着艾莎走进学校门口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罗心蓓还是有些伤心。 或许是艾莎总是缺她不可,但今日,她将与妈妈分离几个小时时,却一点都不伤心。 哪怕有一点大哭的迹象都没有—— “我刚刚是不是该告诉艾莎,禁止与男生聊天。”环顾一眼四周那些张着嘴巴大哭的小男孩们,郑非撇嘴,“这里遍地坏小子。” 听着身边作为父亲说的这句话,罗心蓓有些无语地抿嘴。 他倒是一点都不认为他自己首先就是一个最坏的小子。 她也是别人家的女儿。 如果罗承康是个正常的爸,没准罗承康也得说让她离这人远点呢。 因为他满身纹身,还凶得吓人。 “她才两岁。不懂这些。”罗心蓓依依不舍地看着艾莎快要消失的身影。 “是啊。她不懂。” 视线滑向身边,显露暗藏在眼中的难以捉摸的盘算。 郑非审视着罗心蓓的侧脸。 她的脸庞迎着金色的阳光,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 她将带着这样玫瑰般鲜嫩的模样,去面对学校里一大堆处在情感躁动期的满脑子只想和女人上床的年轻男人们。 她就喜欢那种类型的男孩,比如那个中国人,或者那个雅各布。 “但是你懂。”郑非说。 “开学之后,禁止与男人聊天。” 嘴唇凑去女孩的耳朵,手落下,钻去她的身后。 “敢和别的男人聊天。”郑非抓了一下罗心蓓的屁股,他注视着她脸上漫起的慌张,眼中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布莱迪爸爸会打你的屁股。” 第68章 雏菊 在下午两点艾莎放学之前,罗心蓓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再次查看自己选课的课程表。 电脑屏幕的网页上,密密麻麻的课程表中一周有四天是早八课程。 早八。 罗心蓓愁得捋了一把头发,手肘撑在盘起腿时的左边膝盖内侧,她抬起手,用手抵着太阳穴对着这满满当当的课程盘算着上学与接送艾莎的时间。 五天之后,她每周大概只有一天可以去送艾莎去学校了,只有两天可以去接艾莎放学。 这倒也没什么关系,曼迪和大卫会一起去接艾莎。 或者还有某人。 不过——似乎曼迪才是去了幼儿园的那个。 离开了依赖的谁,然后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对着某个方向望眼欲穿。 手撑着脑袋,罗心蓓扭眼看到了曼迪正站在面朝上城方向的玻璃前发呆的背影。 她已经把那块玻璃擦了足足半个小时了。 并且,没人要求她去擦那块玻璃。 但是早八—— 罗心蓓又突然反应过来。 那么她每周有四天可以不用被人在八点左右时强制开机了! 虽然她也还是睡不成懒觉。 要么上早八,要么吃**…… 除了生理期之外,每天两次打底,她感觉她的大脑皮层已经快要分辨不出什么才是爽了。 “哎——”罗心蓓叹了一口气,她合上了电脑。 “哎——” 一声叹气后,另外一声叹气接踵而至。 曼迪叹了一口气,她揪着手中的软布,把面前被她的呼吸弄成一团模糊的玻璃擦了个干干净净。 因为她刚刚几乎把鼻尖都顶在玻璃上来着。 家中没有艾莎,可真的像少了什么—— 有时候她真的佩服戴安娜的冷静,也佩服——想到这里,曼迪转头看向了沙发的方向。 夫人也很冷静,她一点都不会思念艾莎,而是一直在玩着电脑。 合上电脑没几秒,罗心蓓又打开了电脑。 她托着脑袋,开始阅读起她找来的课件。 这可是藤校。 卷的要死。 有时候罗心蓓真的很想问郑非,他到底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态把她送进藤校的。 如果她真的这么热爱学习,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申请哥伦比亚大学呢? 是她不想吗? 看了半个小时的课件,已经对la戒断了的心,重新怀念起了自由自在的la。 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看起来就冷冰冰的名词,罗心蓓的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揉搓着早就拧起的眉头。 金融,好难啊—— 下午两点,迈巴赫s680顶着天空上即将可以属于秋季但仍然是烈日的阳光,排着队开进了路易豪斯学校前的马路。 见到艾莎的时候,罗心蓓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虽然她总是不忍心让艾莎大哭,但是在时隔几个小时后看到艾莎哇哇哭着找妈妈的模样,她还是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没有因为有了一群新伙伴就忘记了妈妈! 幼教玛丽小姐抱着艾莎走出班级的玻璃门,她满脸笑容,尽管那些笑容带着几分无奈。 “妈妈——” 隔着玻璃门时闷闷的哭声,在走出玻璃门后变得像走廊窗外的蝉鸣一样清晰,尖利。 曼迪早上给艾莎绑起的马尾辫现在变成了公主侧边编发。艾莎捏着一块咬了一半的曲奇饼干,她用饼干指着罗心蓓的方向,哭得鼻尖和眉头泛红。 脖子上红棕相间条纹条纹领带也歪歪扭扭的。 据说所有的小朋友只在开学的前半个小时哭,而艾莎是在临近放学的半个小时内哭。 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妈妈已经有很大一会儿没出现了。 她在这里吃完了午餐,仍然没有见到妈妈。 看着艾莎趴进了妈妈的怀里,玛丽笑眯眯地冲艾莎挥挥手。 “再见,艾莎!” 目送着转身离开学校的母女的背影,玛丽不确定但又习以为常地补了一句:“明天见!” 听到身后的告别,罗心蓓抱着艾莎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明天见!”罗心蓓热情地点头。 艾莎还在抽泣,罗心蓓拿起艾莎的小手冲玛丽挥了挥- 【杰森】:【我已经联系到米歇尔马的家人,他们明天会坐下午14:00的航班飞去缅甸。至于抚恤金,他们打算回国后与律师再好好商议一番。】 电梯抵达楼层,郑非抬眼看向前方。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手机放回西装外侧的口袋,他大步迈出了电梯。 穿过长廊,迎面是空无一人的客厅。 “先生。”坐在餐厅中的大卫站起来了。 他看到老板回了家,终于等到了自己下班的时间。 大卫在身后悄声离开了家中,郑非停顿一秒,他抬步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房间的双开木门咔哒一声打开,罗心蓓应声转头看去。 她看了一眼郑非,转头赶快把刚刚错过的几秒进度条拖回原处。 看到罗心蓓坐在那里,郑非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 她在脑后高高绑起了头发,盘腿坐在床上,捧着一本书对着电脑的屏幕。床上到处都是她的那一堆准备带去学校的教材。 手在身后把木门关上,郑非慢步走向窗边的扶手椅。 “她怎么样?” 高大的身体陷进低矮的扶手椅中,郑非解开了衬衫的第四颗纽扣。 领口一路松散展开,他向后倚去,露出随着呼吸而起伏的胸膛。 “还不错。”罗心蓓头也不回地点头。 她看了一眼电脑,低头用红色水笔在书页上圈起了一个「价值」。 “玛丽已经发来了艾莎在学校内的一些片段。她今天自己用叉子吃光了午餐。”罗心蓓扭头看向身后,“但是她还是有些挑食,她把胡萝卜全都扔了出去。” 听着艾莎的事迹,郑非歪了一下脑袋。 他撇了一下嘴,不置可否。 与身后曼哈顿傍晚的天色一起沉淀下的眼神,瞥向了那个坐在床上的背影。 她在他一回家的时候就总是对着那些东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胸膛中长长地起伏一下,郑非坐直了身子。 “过来。” 身后这句不容抗拒的语调,罗心蓓闻声抬起了头。 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 他坐在那里,身披窗外黯淡的夜色。 迟疑一秒,罗心蓓还是把书放下了,她暂停了视频,慢慢地挪到床边下了床。 坐正身体时,身下扶手沙发中棉花挤压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双手勾住女孩的细腰,把她向面前掰近一些。 “你怎么样?”郑非看着罗心蓓露脐吊带中露出的一小片腰。 “我?”罗心蓓诧异地扬起眉毛。 “我很好。”她说。 她又不高兴地撅了一下嘴:“如果不是这些金融的名词太难懂的话——” “不喜欢?”郑非用手指挑了一下吊带的边缘。 罗心蓓认命地摇头:“还可以。” “嗯——” 郑非应了一声。 他无意再听那些零碎的小事。 手轻轻推着他的肩膀两边,罗心蓓看着郑非低头向下时头顶那头茂密的黑发。 他打了发胶,像铁丝一样的发丝轻轻蹭过她腰间的皮肤。 像她刚刚翻书一样,一只手也把她当作了一本书,在她的书页间翻找着她的答案。 “嗯——” 罗心蓓缩起肩膀,她没反应过来,鼻尖哼出一下惊呼。 手收了回去,郑非猛地站起。 他打横抱起罗心蓓,抱着她几步走去了床边。 膝盖陷进柔软的床榻,郑非把罗心蓓放下,他腾出一只手,把电脑和那些随意放在床上的书推去了一旁。 “呃——”罗心蓓转头看向电脑,“我还得预习呢。” “预习什么?” 耳边的声音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意乱情迷,在落下轻吻的间隙中他开始哄她,“我教你。” “你会吗?”罗心蓓惊讶地问。 脑袋在枕头上艰难地扭向正埋在她肩窝中的脑袋。 “你是什么专业毕业的?” 身下床垫猛地弹动一下,郑非跪坐起身。 “管理学。”他飞快地脱下西装外套。 罗心蓓沉默了几秒。 他确实什么都想握在手里。 “哇哦——”她呆呆地感慨了一句。 抬眼看了一眼罗心蓓,郑非低头解开衬衫两边的袖口。 “我还选修过神学呢。”他兀自吃吃发笑。 衬衫脱下,露出宽阔胸膛与脊背。 罗心蓓傻了一秒:“神学?” 她看着郑非拆下左手手腕的腕表,随手把腕表扔去床头柜上。 面前扑来一片浓郁的香气,还有巨大的阴影。 阴影移动着,向她落下,将她吞噬。 罗心蓓下意识地屏紧了呼吸。 他像海边的波浪一下,一下一下吻着她的脖子。 一只手拿起她的手。 手掌精准地覆盖了上帝绝对会认为的不圣洁之地。 “啊,上帝啊。”郑非闭眼叹息着,“操——上帝,真爽。”…… 上帝,这人有病。 幼儿园开学的第二天,在看见校服白衬衫与灰色裙子或者领带等等某件单品的一瞬间,艾莎就知道那代表什么了。 她不要去幼儿园。 她像树袋熊幼崽一样,在罗心蓓把她交给玛丽小姐时,死死抱着罗心蓓的脖子不放。 罗心蓓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艾莎交给了玛丽小姐。 第三天,艾莎已经不再抗拒幼儿园了。 或许是她习惯了。 玛丽小姐说艾莎在幼儿园中有了新的朋友,因为她的名字很特别,小朋友们几乎都会唱那首属于艾莎的歌! “明天开始,有事请联系她的爸爸吧。”秋季学期开学的前一天,罗心蓓接走艾莎时对玛丽小姐说,“我大概没办法能时刻接通你们的电话,因为我也要开学了,我需要上课。” “哦!”这个不太常见的理由,玛丽先是愣了一下。 她握着双手,对着这位年轻的女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微笑,“没问题。” 不过说真的,上东区还在读着大学的妈妈可真的不多见—— 这位罗小姐是亚裔,原本就长得年轻。她与那些「海湖庄园脸」的贵妇人们站在一起,更显得年轻。 原来她还在读大学。 看着罗心蓓抱着艾莎消失在校门口那扇双开木门之后,玛丽转身回到了教室中。 恶补了一个月的经济学知识以及一星期的课件之后,罗心蓓终于开学了。 迈巴赫挤在因为开学周而堵塞的车流中,从57街前往上西区。 哥伦比亚大学前已经寸步难行,迈巴赫在远离校门口的100米的位置停下,与一台黑色宾利慕尚首尾相接。 宾利后排车座的车门打开,露出一头用发胶向后抓起的金发。紧接着是拉夫劳伦白色POLO衫,和一个瘦高的身影。 芬恩布莱迪下了车。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阳光把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睛刺得眯起,芬恩收回了视线。他把书包的带子甩在了右边肩膀上,转身向后看去。 看着一个女孩在身后那台迈巴赫中下了车,运动鞋缓缓向前迈了两步,芬恩抱起了双臂。 他站在这里,侧身看着那颗黑色脑袋像逐渐从水面上浮出来似的绕过了迈巴赫的车尾向他走来。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中国女孩,她身穿白色T恤搭一条牛仔短裙,踩着一双匡威帆布鞋。 看起来,可真是——像一朵的小雏菊。 轻飘飘的。 芬恩散漫地歪了歪脑袋。 对于堂哥这位——「未婚妻」,他没什么看法。 车窗玻璃降下,郑非看向了窗外。 那个小巧的身影拎着托特包,正轻盈地打算融进那群背着书包前往校园大门的人群之中。 甚至有些像——逃? “嘿——” 身后那声不紧不慢的呼唤,阻止了罗心蓓奔向芬恩的步伐。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她转头看向身后。 “什么?” 她看着车窗中露出的那一半的脑袋。 “不吻我一下?”郑非诧异地挑眉…… 他就这样大声又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这句话,罗心蓓站在原地,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身后来自芬恩的一声笑。 那个笑声不太明显,但她仍能听出他是在嘲笑他们。 拜托—— 罗心蓓有点难为情了。 帆布鞋拖着步子重新走回了迈巴赫的方向。 罗心蓓的脑袋钻进车窗中,她在那张肆无忌惮的嘴唇上飞速落下一吻。 趁着某人准备伸舌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加深这个吻之前,罗心蓓咻的一下收回了脑袋。 “今天开始没准我要常去图书馆哦!”罗心蓓说。 她说完,冲郑非灿烂一笑挥挥手,“拜拜!” 然后她转身真的像一只小兔子一样高高兴兴且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看戏结束,在罗心蓓跑来面前时,芬恩收起了笑。 他转身,带着她向着学校的大门走去。 车窗久久地降下着,看着小兔子突然在自己面前露出的狡黠,对着那个跟在堂弟芬恩身边的身影,郑非哼出了一声轻笑。 开学第一天,她就迫不及待地为她的晚归找了借口。 郑非坐在车里,他看着罗心蓓与芬恩一起消失在源源不断涌进校门口的人流之中。 视线收回,郑非升起了车窗。 “去布莱迪大厦。” 夏日的末尾,阳光明媚。重新走在校园中,看着四处什么肤色都有的学生,罗心蓓还有些恍惚。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来过学校了。 跟在芬恩的身后,罗心蓓暂时不需要打开手机去翻找她昨日在网上搜来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地图。 她尽可能的去记住四周的一切,免得到时候即使她有地图也找不到地方。 新学期,遍地新生,遍地不认识路的人凑在一起对着手机研究个没完。 罗心蓓扭头打量了一眼四周,对着陌生的环境略显茫然的眼神收回,她看向了右前方。 右前方是LowMemorialLibrary,她认识那座坐在那里的哥大标志性的雕塑。 好像是——呃—— 一个金发女孩抱着一本书迎面走了过来,她与芬恩似乎是认识的,从她快要走近的2米之内,她的眼神就充满了刀子般的犀利。 罗心蓓收回了试图想起那座雕塑叫什么名字的视线与想法。 “怎么,一开学就找了新女友?”杰西卡诺伯托走近芬恩,她翻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芬恩,“如果你不总是在塞西莉亚一生气时就转头去找别的女人。没准你们还可以复合几次。” 她的声音像蜂蜜一样甜,语气却充满了一股巨大的怨念与恶毒。 但是芬恩却没什么反应。 “谢谢你的忠告。”芬恩的语气满是无所谓的淡然,“但是这是马克的女友。” “?” 这句话,显然是出乎了杰西卡攻击的范围与预料,她诧异地晃了一下一头金色卷发的脑袋,看向了跟在芬恩身后的女孩。 一个亚裔。 她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卷发,瘦弱的身体,不太高的个头。 马克布莱迪喜欢她? 杰西卡短促地尬笑一声:“什么?” 她明明听说艾玛福布斯没准要和马克结婚。 “再见。”芬恩重新抬起脚步。 与那个金发女孩对视一眼,罗心蓓跟上了芬恩的步伐。 他们走出了十几步后,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谁是塞西莉亚?” 运动鞋停下了脚步。 慢慢站定之后,芬恩转头看向了罗心蓓。 她那双黑色眼睛中浮现着好奇,她的求知若渴,似乎在一进入学校大门就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芬恩微微一笑。 “虽然我们是同学——”芬恩横穿罗心蓓的面前,阻挡了她想要继续跟上他的想法。 “但我的任务只是带你认识校园。”芬恩说。他把手抄进亚麻色长裤的口袋中,慢悠悠地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好好干。再见。”芬恩头也不回,“有事请联系马克。我还要忙着约会。”…… 她得罪他了吗? 罗心蓓懵懵地站在原地。 她目送着芬恩独自离开的背影,直到眼前经过几个闷头走路的学生。 好吧,这没什么。 视线收回,罗心蓓掏出了手机。 她点开学生手册中转校生进入学校后第一天该做的事情。 【Orientation】。 不是吧—— 转校生也要吗? 看见这个词,罗心蓓就头大。 为了破冰—— 美国真是方方面面的属于社恐人的地狱。 他们就非得让每个人都得认识吗—— 一想起在南加大大一入学时面对着一大堆呈圆形环绕的脸庞站起来介绍自己时的场景。 太窒息了。 而且她甚至得装作自己很享受这一切,随时都得把能把苹果肌笑到酸痛的笑容展示给那些美国人。 否则他们会认为她是在不高兴。 以及是否有什么自闭倾向的心理疾病。 罗心蓓赶快喘了一口气。 “对了。”走出几步,芬恩又停下了脚步。 他重新转身,看向罗心蓓。 “迎新会你最好去一次。”芬恩说,“否则会给你退学的。”…… 正在搜索框中搜索哥大迎新会能不能不去的手,在屏幕上停止了敲击键盘。 “哦——”罗心蓓点点头,“好吧。” 芬恩抬手一挥,他甩下罗心蓓离开了这里。 偌大的学校,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令人晕头转向。但是在摩天大楼密集林立的曼哈顿中,这里为学生们留出了一片宽阔的蓝天,还有大片的嫩绿色的草地。 一边向学院的方向走去,罗心蓓一边看着手机上搜来的新生攻略。 【中国学生联谊会】。 这个社团大概是唯一一个听起来没那么需要微笑社交的了。 眼睛盯着这个社团的名字,罗心蓓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打消了加入校留学生群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苏东哲,还有那个群。 拇指退出《留子攻略哥大版》,罗心蓓又重新点开在网上搜来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地图。 她比对了一会儿自己正走在那里,然后确认了自己此时的方向。 手机放下,罗心蓓大步向前走去。 她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了手机。 看了一眼课程表,罗心蓓又开始搜了起来。 她找到自己选课的教授的名字,飞快地翻找着pdf版攻略的目录。 【教授合集】。 居然还真有 甚至全都做成了点评app中的评分模式- 【此教授相当有政治抱负,谁当总统他骂谁。政治倾向有些偏左(我猜的),但是对学生一视同仁。期末考划重点是整个学期他讲过的东西。呵呵,给姐整笑了。】- 【此教授好大的官威啊!一节水课,缺席一次的话——好消息,你可以取消此节课的期末复习啦。坏消息,因为你直接游戏结束了。满勤包期末考稳过。课程大部分在早八,住得近的可以赌一把。】- 【此教授有些过于迷恋塔罗牌,她还记得她是研究心理学的而非哈利波特中的特里劳妮教授吗?好吧,其实心理学与塔罗牌也是互通的。考试内容年年不变,上课提问的问题80%就是期末考试时的内容,剩下20%也不难。推荐阅读《24个比利》,她喜欢关于人格分裂的案例。】- 【印度教授,听不懂说的啥。最好带着录音笔。切记印度人摇头yes点头no。作业量堪比印度人口繁衍的速度与数量:一茬接一茬,回回与死线生死竞速卡着提交时间前5分钟才能写完。喜欢批评学生,不过没关系,反正听不懂他说的啥。切记印度人摇头yes点头no。摇头时请保持严肃。期末考的结果靠玄学。绝对不要迟到!!!他会卡着时间锁门!!!(别学他说话,容易拐不回来。】- 【巨严,巨严。速换!速换!】- 【此教授曾求学于法国索邦大学。非常喜欢与学生分享零食,但他对花生等一众坚果类以及含蛋类的东西过敏。请不要带这些零食进场,把他弄进医院你就完了。他的妻子喜欢百合花,喜欢吃伊比利亚火腿,黑标的。他曾经在独自前往西班牙时扛回两条完整的猪后腿给他的妻子带回美国。并且每年暑假时,他与他的妻子都会回到法国去重温那段美好的学生时代。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因为他非常、超级、无敌喜欢聊天!社恐请坐三排以后!否则他下次还会问你为什么不坐在前面了!适当抢答,累计抢答5次并答对的话可免期末考(不限人数)。作业量适中,喜欢安排小组作业。】 来到国际关系课程在的教室时,罗心蓓拿着手机,看向了教室中的那个白人老头。 他站在桌子旁,低头校准着手腕上腕表的时间。 「喜欢聊天——」 身后经过几个学生,越过罗心蓓向教室内走去。一个黑人学生的书包无意撞过罗心蓓的肩膀,罗心蓓也抬起了脚步。 她看着那些人全都空出了前三排的位置向后方的位置走去了。 前三排的确只有一些美国人坐在那里。 想都没想,罗心蓓果断走去了第五排的位置。 托特包放去桌上,坐在教室中,罗心蓓终于松了一口气。 【14:30】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郑非放下了手。 手肘搭在双膝上,他坐在办公室的黑色皮沙发中,看着艾莎趴在地毯上玩耍。 她玩着一只长颈鹿,让它在地毯假装奔跑着。 但是她好像该午睡了。 可他不能把她送回家去。 她要找妈妈,否则就会哇哇大哭。 找爸爸也行。 “艾莎。”郑非拍拍手,“来爸爸这。” 第69章 热狗 下午15:00,坐在【BAM】执行董事办公室门口的秘书处中的米娅暂停了敲击键盘的手指。 涂了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悬在键盘的上方,电脑屏幕上正在编辑着【马克布莱迪】先生未来三天内的行程表。 在时间线中插入三天后晚上18:00他将前往位于阿联酋的石油公司的行程之后,米娅转头望向了斜前方。 巨大的环幕玻璃窗外,属于秋季的太阳已经开始悄悄缩短了停留在白日的时间。阳光在午后之后很快就有了走向傍晚的姿态。 阳光大片地铺满了附近围绕的几栋大厦的镜面,黄澄澄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柔和。 疲惫昏沉的视线转回电脑屏幕,米娅抿了抿嘴唇。 她再次抬起头,环顾了一眼静得听不到任何一丝动静的四周。 这里是执行董事办的区域,而现在,那位先生正待在他的办公室中。 米娅又偷偷瞥了一眼那间静得出奇的办公室,那面长长的玻璃后成排地拉下了百叶窗,不止她看不穿里面的景象,她认为那里大概同样看不到她这里的景象。 手飞速摸过桌边的手机,米娅低下头去。 趁着她现在有点空闲,她得赶紧为自己点上一杯咖啡外送。 否则她真的要睡过去了! 手指哒哒地在屏幕上挑选着咖啡的种类,甜度,以及备注:【请不要送上楼——】 手推开玻璃门,杰森在门缝中探出身去。 “嘿!” 对着秘书处后的女人,杰森打了一个响指。 外送的备注打了一半,米娅吓了一跳,她闻声转头看去。 那位布莱迪先生的特助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他在玻璃门缝中露出了半边魁梧的身子,正看着她的方向。 “是的,格雷森先生?”米娅瞬间坐直了身子。 她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同时,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藏进了桌子底下。 “你有时间吗?”杰森问。 他停顿了一秒,有些尴尬地放低了声音,“小布莱迪女士想要去卫生间。” 杰森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布莱迪女士? 米娅愣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下午17:45,在下午下班之前,一杯咖啡在手边已经见了底。 有了咖啡的支撑,米娅终于把会议与出差时间完美地安排进日程表内了。她只需要再等十五分钟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工作结束,米娅的眼中已经有些呆滞,那双绿眼睛死气沉沉地对着电脑屏幕,只剩睫毛在眨动着。 眼中余光微微抬起,穿过电脑之后,捕捉到了玻璃门的动静。 那扇玻璃门被杰森大幅度地打开了,米娅火速回了神。 她抬起头,看着郑非在门后走出。 手撑着门,杰森站在门边,他等郑非经过面前,在他的身后关上了办公室的玻璃门。 办公室的门上了锁,杰森拎着那个棕色学院派皮质书包抬步跟去了郑非的身后。 西装革履的身影穿过了空旷的长廊,看着老板逐渐走近,米娅站起身。 “谢谢你的咖啡,布莱迪先生。”米娅微笑着说。 视线落下,她又看向了那个趴在老板怀中的小女孩。 她有着一头遗传自她的父亲一样的黑色长发,穿着一身学院派的白色衬衫与灰色百褶裙,两条圆滚滚的小腿裹着两条红棕色菱形格的长袜,脚上踩着两只棕色小皮鞋,正在空气中随着抱着她的人的步伐而微微晃荡着。 她是小布莱迪女士。 米娅刚刚照顾了她五分钟的时间。据华尔街报道布莱迪家通过帝国大厦宣布的家族再添一员并且这件喜讯造成布莱迪集团股价再次大涨的新闻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 一个神秘的小女孩,哦,她的妈妈同样神秘。 她一来到这就已经两岁了! 多惊奇啊。 她似乎刚睡醒,一点也不像两个小时之前刚刚那样活泼了,而是安安静静地把脑袋枕在她爸爸的肩膀上吃着一根棒棒糖。 米娅冲艾莎挥手:“再见,小布莱迪女士!” “你可以下班了。”郑非抱着艾莎越过了米娅的办公桌。 深蓝色的身影冲着电梯方向走去。 老板请了咖啡,今天还可以提前下班。 米娅高兴地点了点头。 她站在原地,一路目送着郑非与杰森进入了电梯之中。 笑着的视线缓缓扭正,米娅看着面前的办公桌。 笑容像卡壳一样停在嘴角。 小布莱迪女士—— 马克布莱迪的孩子。 令人惊奇—— 她还是想说这个! 时间,在课堂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因为一大堆听不懂的知识正使劲往罗心蓓的脑子里塞。 又感觉时间走得很快很快。 因为要赶着每节课的时间去不同的大楼中上课。 “好,就到这。”下午18点,货币金融学的教授准时结束了课堂。 他拍了一下手掌,“下次见。” 教授背过身去,他走去他的桌子边开始收拾他的东西。 阶梯状的教室中,学生们简直全都像弹簧一样纷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有人飞快地迈下了台阶,去与教授探讨自己刚刚有些疑惑的问题。 罗心蓓慢慢起身,她捋了一把头发,才忍住在把电脑和书塞进托特包之前想先打开手机对着田一诺连叹三声气然后说一句“我好想死”。 因为田一诺和薛淼都以为她只是在纽约做翻译呢。 她唯一庆幸的是这个教授没有布置作业,而她选的英语文学课已经在开学第一天就要求她尽快读完一本莎士比亚的诗集。随便哪本都行。 顺着正离开教室的同学们,罗心蓓也离开了教室。 她拎着miumiu托特包,慢吞吞地像散步一样向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傍晚,太阳开始落山时,就一下子感受到了秋天真的近在咫尺。八月份中盛夏的热浪令人难以喘息,而现在,初秋的风像变成了一层轻便的薄纱。 风吹过校内的草坪,吹到小腿上时有些潮湿的凉意。 夕阳隐藏在校内一栋栋古典建筑物之后,金色的余晖占满了大片的天空,给校内一切镀上了一层黄金般的金色。 迈巴赫停在距离校门口的一段距离之外,郑非坐在车里,他看着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快要消散后,才看见那个身影走出了校门口。 她原本该在下课后立刻回家的,而现在—— 玻璃窗缓缓降下,金色余晖落满了沉寂下凌厉的双眸。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去了与家相反的方向。 她为什么总是看起来这样孤独。 郑非望着罗心蓓一步一步正在远离他的那个背影。 他看着她独自穿梭在那些结伴的学生或者有目的地所以才会跑得很快的学生之间,想起了她曾在肯尼亚时的模样。 她坐在破屋的台阶上,缩成一团,安静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不知生死,脸颊还残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叫她的名字,她就像一条孤零零的小狗一样跑了过来。 手指点弹着车窗的边缘,对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郑非弯起了嘴角。 突然间,他更希望她孤独。 不要认识任何一个朋友,不要爱上纽约。 她的身边只有他。 这样,她就会只能依赖他。 就像在肯尼亚时那样,那时她总是会跟在他的身边,把她的薄荷糖分给他,与他一起守夜,睡觉时面对着他的方向。 还会——天天对他说一些好话。 趁着在这片属于黄昏时的宁静,心才会静下来沉思片刻关于罗心蓓在肯尼亚时的举动。 脑中回放着她那些低姿态的讨好。 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他慢慢点着头。 真狡猾—— 搭在车窗边的右手抬起,郑非笑着揉了揉嘴唇。 他在窗边歪着脑袋,看着罗心蓓进了一家咖啡店。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罗心蓓推门而进。 刚刚隔着咖啡店门口的玻璃门也能看到店内坐满的学生,这家咖啡店挺受欢迎的,中午她来这里买三明治当做午餐时她就发现了。 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靠近店门口的一张卡座中几个学生正聊得嗨。店内咖啡机噗呲噗呲地打着奶泡,罗心蓓走到柜台前,她抬头看了一眼柜台上方的点单牌。 拿铁—— 对着这个单品,罗心蓓突然想起了雅各布的那通电话。 她离开洛杉矶后的两个月,雅各布居然还能记得她。 她还以为他的沉寂是因为他很快就接受了她的现状。 她也庆幸过这一点,如果他太过伤心,她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故意隐瞒自己感情生活去玩弄他感情的骗子—— 而现在—— 那通电话,她又重新愧疚起来。 眼睛仰望着上方,睫毛走神地落下了半分。 罗心蓓的牙齿咬了一下嘴唇内侧。 虽然她说他们最好只做朋友,可是他们明显无法回到只是朋友的地步了。 如果说他们现在是朋友,可他们没有相识太久,也不算太熟。 他们心知肚明他们打算向着某个方向一起走去来着。 那条路半路崩塌了,他们站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其实很是尴尬。 他是不是已经结束为他爸爸工作了,罗心蓓又想,听起来他好像已经回到学校了。 她是不是最好要把他解除关注—— 否则她再次更新ig时雅各布没准会给她点赞。 而那个人好像总是盯着她的ig,不过她现在已经把ig转成私密账户了。 不行。 罗心蓓皱起眉头。 她回家后得好好检查那些正在追踪她的账号们,除非是她认识的人,其余陌生的账号她得全部移除粉丝才行。 站在柜台前的女孩已经仰头对着柜台上方看了半天,把一杯意式浓缩送去取餐柜台后,服务生就走来了点单台后。 服务生仰头与罗心蓓一起望了一眼点单牌。 “想来点什么?”服务生热情地问,“今日招牌是栗子拿铁,季节限定哦。” 她以为这个留学生是不是看不懂那些英文,于是善良地给了她一些建议。 视线在上方收回,罗心蓓看向了服务生。负责点单的服务生已经用眨巴眨巴的的大眼睛满眼期许地望着她了。 “哦——”罗心蓓回神。 她没要拿铁,而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冰淇淋柜台。 “请给我开心果和香草布朗尼的冰淇淋。” 服务生很快就点好了单,罗心蓓呆呆地站在柜台前,她看着服务生用勺子在柜台中挖出了两大坨冰淇淋球。 绿色与白黑相间的冰淇淋球胖鼓鼓地挤在蛋筒中,又淋上了一些细细的巧克力酱。 “祝你拥有甜甜的一天!”服务生把冰淇淋递给罗心蓓。 “谢谢——”罗心蓓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尽管现在已经是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并且她的声音因为那些艰难的课程而已经充满了疲态。 买冰淇淋的时间,太阳在玻璃门后已经更向着地平线落下了。 金色的余晖变成了橘黄色,渐渐掺杂着一些蓝调前的深蓝。这时的风再吹,有种这个世界很大,她却很渺小地生活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一样的失重感。 秋天真的很近了。 车辆来回经过咖啡店前的马路,警笛不知道又从哪儿响起来了。 罗心蓓咬着冰淇淋,她慢慢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从上西的哥伦比亚大学走去中城的57街,跨越了五十多个街区。 但是现在罗心蓓只想多走一会儿。 这种放了学买了冰淇淋走回家的时候,上一次还是在她读高二时的暑假呢。 妈妈临时有事没法来接她,她下了家教课,买了冰淇淋慢慢走回家。 现在想想妈妈当时的临时有事,肯定是偷偷去看医生了。 哦,她现在似乎得给她的司机吉姆打电话。 因为那个人说她必须得在放学后立刻回家。 随便吧。 罗心蓓理直气壮地啃了一口冰淇淋。 反正现在开学了。 她会说她在放学后去了一趟图书馆。 只要曼迪没有打电话告诉她艾莎在哭着找妈妈。 她是不是可以申请学生公寓来着? 罗心蓓边走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属于哥伦比亚大学的建筑物。 学生公寓可以带孩子住吗? 算了吧,他大概不会同意的。 管她什么想要在期末周时把通行时间用在多待一会儿图书馆上…… 哎—— 冰淇淋慢慢融化,罗心蓓一口接一口地咬走那些快要滴在手背上的奶油。 晚风吹拂而来,发丝迎风飞舞,总是想要沾上那张残余着冰淇淋奶油的嘴唇。罗心蓓连连用手指勾走嘴边的发丝,她挽了几下耳边,仰头甩甩头发。 柔亮的黑发包裹着单薄纤瘦的后背,苗条的身影穿梭在校外稀稀拉拉的学生之中。 “嘿——新面孔?”一个打趣的声音从罗心蓓的身后传来。 “我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你。” 罗心蓓转头向后看去。 一个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高个子金发男孩跟在她的身边,他穿着一身排球队的球服,背着一个看起来很沉好像把一个人都塞进去了的单肩包,手中抱着一个花里胡哨的冲浪板。 “我刚刚在咖啡店见到你了。”男孩说。 在罗心蓓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他时,他在罗心蓓的面前站定。 他很高,罗心蓓目测了一下这个人的身高。 他和那个人一样高。 罗心蓓打量了一眼他手中的冲浪板,还有他身上印着哥伦比亚大学的排球队球服。 “你对学校的每一个学生都能记得住?” “嗯——”他皱起眉头假装思考了一番似的,然后灿烂一笑,“漂亮的。” “谢谢。”罗心蓓平淡地回道。 她抬起脚步,继续冲着前方走去。 原地停了一秒,男孩又跟了上来。 “所以——我猜对了?”他低着头,边走边看着罗心蓓的侧脸,“你是一年级的新生?” “转学生。”罗心蓓面朝着前方说。 “哇,转学生。”男孩很是惊喜,“那么你之前在哪?” “南加州。” “什么?”男孩惊讶地大笑一声。 他就好像弹簧一样向一旁弹了一下。 “我爱南加州!”他很快就兴奋地走近,“我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因为我奶奶住在那里。” “呃——”罗心蓓呵呵一笑。 “那可真是太棒了哈——”她对着冰淇淋随口敷衍了一句。 罗心蓓低下头,她开始看着自己向前迈去的脚步。 白色匡威鞋一下一下踩在马路上,与男孩高涨聊着南加州的语速卡上了节奏。 骑着自行车的人在身边经过,有人踩着滑板呼啦滑过马路粗糙的地面。 “嘿——”一条手臂突然拦在罗心蓓的面前。 罗心蓓慌忙抬起头,她什么都没看清,就踉跄着脚步被那条结实的麦色手臂拦去了一旁。 “小心点!”男孩挡在罗心蓓的面前,他很是不满地冲着那个横冲直撞的滑板嚷了一声。 看着那个踩着滑板飞走的身体消失了,男孩转头看向罗心蓓。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夹杂在晚风中,像那些路边插满的哥大的旗帜随风鼓动时的声音一样模糊。 心脏惊魂未定,罗心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慢慢回过神,对着男孩点点头。 “女士。” 比被滑板吓到心脏狂跳相比,身后飘来的这声懒洋洋的声音更让人感到惊恐。 它有着尽在掌控的悠然,还有着警告般的危险。 忽视了面前男孩还在关切的问候,罗心蓓猛地回头。 看着那一团在风中像一片蝴蝶纷纷飞起的黑发,郑非嬉笑的视线落回罗心蓓的脸庞。 她刚刚还高高兴兴地和别人走了一路,现在看到他,像见了鬼一样。 皮鞋立在原地,就这样和那两个靠近的身体保持着几步之外的距离。 郑非歪歪脑袋。 “请问哥伦比亚大学怎么走?” 手握紧了冰淇淋的蛋筒,罗心蓓慌张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孩。 胸脯剧烈起伏着,她连连抿咬着嘴唇,对着这个简单到离谱的问题却说不出任何的答案。 男孩看了一眼郑非,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孩与他似乎是认识的。 “嘿,兄弟。”男孩笑着用手臂中夹着的滑板指了指身边,“你走运了,这儿就是。” 他有些被郑非这个易如反掌的问题逗笑了。这里到处都插满了哥大的旗帜,为了迎新用的。 但是这个问题,似乎没人在意这个答案。 看着前方那个仍然站在原地的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男孩看向了罗心蓓。 他在看她,而她也在看着那个男人。 她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眨得十分频繁,像小刷子一样。 “你朋友?”男孩好奇地看向罗心蓓。 在不远处那双正诡异地温和笑起的视线中,帆布鞋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罗心蓓拉开了她与这人之间的距离。 “男朋友……”罗心蓓低声说。 她还是说不出口「未婚夫」,或者「丈夫」。 看都不敢再看男孩一眼,罗心蓓转头向郑非走去。 视线在看到女孩冲自己走来时,漠然挪去了一旁。郑非站在原地,他看着那个金发小子正眼巴巴地盯着罗心蓓的背影。 他就说吧,她喜欢这种类型,这种类型的男人也很对她感兴趣。 他们都是单纯的傻子。 他读书时最讨厌这种人。 罗心蓓几步就跑去郑非的面前,她假装看不到郑非正盯向前方的视线。 她伸出手,主动拉起郑非的手。 微凉的手掌钻进那只大手与深蓝色西装长裤之间的缝隙,轻轻勾住他,又硬着头皮握紧。 像有什么小耗子在撩拨他的手似的,郑非低头向下看去。 扎在原地的皮鞋,被拽着迈开了步伐。 看着那只小了一大圈的手拉着他的手,郑非垂眼嗤笑一声。他抬起眼睛,被罗心蓓牵着向前走去。 她现在倒知道要讨好他了。 埋头向前走几步,罗心蓓的手突然被那只大手握紧。 他没有故意十分用力让她疼,而是只是单纯地握紧了她。 他好像没有生气—— 罗心蓓心里嘀咕半天,她转头偷偷看了一眼身边。 郑非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的鼻尖皱起一个讥讽的冷笑,也不说话。 说真的,罗心蓓突然有种她在用狗用牵引绳牵着一头豹子走在街头的感觉—— “今天天气不错。”罗心蓓冲着郑非呵呵一笑。 她想到这里,举起冰淇淋。 “要吃吗?” 只剩半坨香草布朗尼的冰淇淋已经快要彻底融化,奶油浸泡在华夫饼压成的蛋筒中,几道奶油已经沿着蛋筒向下流淌。 冰淇淋又缩了回来。 “我忘记了。”罗心蓓讪讪地笑,“你不喜欢吃甜的。” “你的记性可真好。”郑非微微一笑,“只是忘记了我对你的警告——”…… 又来了—— “是他主动和我说话的。”罗心蓓不服气地皱起眉头,“而且他只是路过的同学而已。如果你再晚点出现,我就会在他想要我联系方式的时候拒绝他了。” “为什么要拒绝他?”郑非问。 他微微侧头,似乎真的很疑惑这件事似的。 罗心蓓哑口无言。 “你明知故问。” 不拒绝他,难道她要和他一起死吗—— 她又不认识他。 死也死的不划算。 郑非耸肩:“我不知道。” 说真的,虽然他不满意她刚刚只是说他是她的男朋友,但是他仍然想要再听她说一次。 这很有意思—— 这人一个劲儿装傻,罗心蓓的心里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那我也不知道!” 甩开那只钳子一样有力的大手,罗心蓓转头就跑。 细长的小腿轮番踢踏着马路,她独自跑起了一阵微风。 “喂——” 郑非笑了起来。 在中国的东北,有一种动物。它叫傻狍子。 因为它被追的时候会逃跑,但是跑着跑着,它就会好奇身后的追逐者在干什么。 所以叫傻狍子。 连跑几步,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她还没来及转头向后看郑非有没有追上来,一只手瞬时勾住她的腰后。 臂弯用力,带着她转了一个半圈。 然后她迎面撞在了那个一堵墙一样的胸膛。 罗心蓓一头扎进了衬衫与散发着热浪气息的胸膛中。 郑非抓起罗心蓓的左手,他低头咬了一口她手中的冰淇淋。 舌尖舔了舔嘴唇上融化的奶油,回味了一下味道。 甜腻腻的,与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郑非点头。 “味道不错。” 手放开被捕获的兔子,郑非重新拉起罗心蓓的手。 他来了闲情逸致,与她继续手拉手地在马路边走着。就好像那些正一起走在路上的校园情侣们一样。 普通人的大学还挺轻松的,郑非观赏着身边的学生们。 如果在西点,他只能约她一起去健身房锻炼了,或者去战术沙盘室约会。 她是该锻炼了。 郑非转头瞥了一眼罗心蓓。 如果她是男人,那她将在床上毫无男人的尊严。 十分钟三次。 弱到家了。 “艾莎呢?”罗心蓓咬着泡了奶油的蛋筒。 “我把她送回家了。”郑非说。 “她没有哭吗?” 郑非笑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身边正用门牙把蛋筒咬得咔嚓咔嚓的女孩。 说她像小兔子,她还真的是一只兔子。 肩膀歪向一旁,郑非凑去了罗心蓓的耳边。 “我说——”郑非张开了嘴巴,他慢悠悠地,顺便提前欣赏着她目前还算若无其事的脸庞。 “爸爸要去突击检查一下,看看妈妈现在在做些什么。”…… 耳边的气息热烘烘的,听进耳中,却有些令人脊骨冷飕飕的。 罗心蓓闭上了嘴巴,她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吃着还剩一半的冰淇淋。 眼睛看见前方热闹的小吃车,顿时像看见救星一样放亮。 “热狗。”罗心蓓惊喜地指着前方。 “你想吃吗?”她转头看向郑非,“开学第一天,我请你。” 手放开了女孩。 一路跟随而来的迈巴赫已经停在了他们的身边。 “去买。”郑非走向车门,“然后快点回家。” 第70章 皮带 夜晚,帝国大厦顶端亮起了红色航空警示灯。 立于尖部的红色光点像一颗通红的心脏。它一闪一闪,保持着稳定的频率,像是在数着某种节奏。 缓慢的、足够令人在这片浓浓夜色中提心警觉的—— 心中铭记绝对不能撞上这片禁区的。 黑色双开木门紧闭,厚实的木板隔出了一片强制的寂静。几声呜咽微弱飘起,像海边连连推上沙滩的海浪。 它也的确真的与海浪一样,第一声因为惊吓而急促。然后喉间还没有结束呜咽,就再次哼出一声低低的惊慌。 海水带着卷起的白色泡沫离开了沙滩。 退潮之后,岸边也渐渐平息。 桎梏颈间的大手抽走,那张嘴唇离开了唇边。罗心蓓扭回头来,手摸索着枕边一角,像摸到救命稻草一样攥紧。 她晕头转向的,在身后那个令她窒息的吻散去后大口大口猛烈地抽吸着空气。 呼吸时的脊背起伏耸动着,像蝴蝶轻微的振翅。 指尖滑过膝盖下黑色床单,郑非缓缓直起身子。 白色衬衫解开了扣子,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了大片的同样正在喘息的胸膛。 手指扣开腹前的环扣,郑非抬手抹了一下嘴角,左手利落抽出了腰间的皮带。 铁制搭扣撞击着铁环,发出属于金属的冰冷强硬的碰撞声。 皮带在手中握了几下,皮革带有韧性的手感充斥着掌心。 郑非垂着眼睛,他看着罗心蓓趴在床上时铺平的脊背。 大丛的黑发蜷在她的背边,露出翼骨附近几个新鲜的咬痕。 她刚刚还把额头蹭在他的脖子边亲他呢,现在又把他扔在这里不理不睬了。 玩乐如果只有自己用心,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手慢斯条理地叠起皮带,对折,再对折。 皮带叠起四层,被大手握在手中。 黑色小牛皮皮带的皮面点在白皙的脊背。 与视线一起停顿一秒,沿着背部曲线缓缓向下。 皮带滑过腰后,又贴合着上升的坡度,画出一个饱满的圆弧。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意,郑非看着手中的皮带在臀边停下。 皮带轻轻拍拍屁股,似乎当做他的预告。 “去了学校之后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郑非问。 他好奇地侧头,“不想我?” 罗心蓓埋起头:“我在上课——” 她的声音在枕头间闷闷传来,最后有些心虚的小声。 但也有几分理直气壮。 上课就是不允许玩手机呀——随便哪个教授都不会同意的。 抱着枕头,那份羽绒软绵绵且充实的感觉让人有了安全感,罗心蓓闭眼装起了鸵鸟。 她总不能说她忘了吧—— 手扬起,猛地挥下。 皮带在空气中抽出一声细小的风声,啪的一声,屁股上落下一条不太明显的红痕。 “嗯——”罗心蓓吓了一跳。 她弹了一下,双肩陡然缩起。 这一下,说疼也不算很疼,但是足够让她惊恐。 皮带抽下的感觉慢慢扩散,像舌尖上的融化的跳跳糖,密密麻麻地在皮肤上反复地回荡。 罗心蓓的脑袋顿时涨红,她扭着身子,想要挣扎。 手掌按住身下想要逃跑的腰后。 “哦——”郑非撇嘴,“在上课。” 他笑着学着她的话。 开学倒成了她任何事的借口。 比如在刚刚回家的路上,她吃着热狗故意问他,如果他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那她是不是以后也不可以和教授说话。 因为很多教授也是男人。 果然,放她自由几步,她就准备飞走了。 一点都不珍惜他给她的机会。 以及——信任。 “真伤心。”手拿着皮带,蹭着第一条红痕,郑非兀自轻笑,“可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郑非抬起眼睛。 “叫爹地。” 那条皮带在看不见的身后抵在皮肤上,罗心蓓不自知地又缩了一下肩膀。 她的脑袋懵懵的,还没有在皮带打下第一下后绽开的余温中回过神来。 皮肤上,红痕逐渐散去,留下一条浅浅的红晕。 “不叫?”郑非扬眉。 他懒懒一笑,像是就等着这个时候似的。 手腕挥动,啪的一声,皮带在屁股上抽下第二条红痕。 她又蹦弹一下,像盘子中一块摇晃的果冻。 可爱。 郑非眯眼笑起。 皮带落回原处,连连点在臀边,安抚着皮肤上两条故意打成交错的红痕。 “真漂亮。”郑非看向罗心蓓。 “多给你打几下好不好?”他询问的语气满是善解人意的温和。 身子微微俯下,带着危险的话语,在那个闷头抽气的脑袋上方,嘴唇一张一合,“和别的男人说话时,屁股上还有布莱迪爸爸给你打上的痕迹。” “不要——”在被呜咽憋得热气腾腾的枕间,罗心蓓努力抬起头。她眯着找不到方向的眼睛,转头胡乱看去。 凌乱黑发间的脸蛋一团红色,也皱起了一团不满。 “我已经请你吃热狗了,你为什么还要生气。” 皮带应声抽下。 皮革在皮肤上绽开一声脆响,像打了麻药一样。 错误答案就被这样堵了回去。 罗心蓓又缩了一下肩膀。 她也不知道到底痛不痛了,只感觉她好像发烧了似的迅速沸腾。 手掌按着枕下的床单,罗心蓓挣扎着想要翻过身来。 身体扭转了一些角度,就被一只大手重新按了回去。 “没让你动。”手的力度和牙关间吐出的语气一同强硬起来。 高高在上的,有着压抑着耐心的冰冷。 看了一眼罗心蓓抽动的肩膀,郑非又换了语气,他笑着哄她,“我没有生气,我们这不是在玩吗?” 皮带离开臀边,郑非左右手捡过罗心蓓想要推开他的两只手。 一只大手轻松攥起两只交错的手腕,把它按在她的背后。 黑发像水一样滚下枕边。额头蹭着枕头,抵起脑袋和身体,罗心蓓扭头看向身后。 她扭动着身体挣扎着,连带着稳坐在她腿后的郑非一起晃动。 “别这样——”她不想玩这个。 欣赏着女孩的无路可逃,郑非点头。 “求求我。” 他的眼中缀着一丝笑意,对着那双泪眼汪汪的眼睛。 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求你了。”罗心蓓抽了抽鼻子。 眼睛眨动几下,几点泪光在昏黄的灯光中璀璨地闪烁。 郑非低头:“求我什么?” “别打了——” “我打什么了?”…… 罗心蓓闭嘴呼吸着。 “嗯?”郑非侧头,“我在问你。” 他故意想让她说一些下流话,罗心蓓闭着嘴巴,她不肯说。 他是变态。 她又不是。 “我在打你哪儿?”郑非漫不经心地追问着。 皮带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蹭着皮肤。 他放置了她没有回答的问题,只管玩着手中的皮带。 皮带沾上了水迹。 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 “乐乐,沾了水之后会打得更痛哦。”…… 这个大变态! 罗心蓓脑门一热,她扭过头去,再不想理他了。 不理他就好了。 罗心蓓趴着一动不动。 如果他玩不到想玩的,肯定就不玩了。 小兔子不说话,开始装死。郑非只低头笑。 胸膛连连震动,鼻尖中喷出一连串急促的低笑。 在那些好言好语所以罗心蓓才会消退的警觉中,皮带又猛地抽下。 “嗯——” 罗心蓓闭紧了嘴巴,她在鼻尖中吓出了一声闷闷的惊啼。 郑非笑眯眯地晃下身子:“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马克——”罗心蓓小声支吾。 她抽泣着不知道哪来的眼泪,又扭了一下身体。 她那不情愿不诚心的哀求被置若罔闻,郑非直起身子,他低着头,用皮带缓缓勾勒着红痕的边缘。 他在安抚她,又让她在这份短暂的温柔中提心吊胆。 皮带故意拍了拍屁股,还没有用力,小兔子就预想到新挨了一下似的吓得弹了一下。 可爱。 郑非扬起眉毛,他看着罗心蓓埋头扭动的背影,又笑了起来。 “中文里,女人怎样称呼老公?”郑非突然问。 “变态。” 这个中文脱口而出。 罗心蓓的眼泪气得哗啦涌出。 她就好像走在了高空铁丝上,被逼得进退两难。 她想错了。 如果她不陪他玩,他自己也能玩。 “变态?”郑非很是认真地复述了一遍罗心蓓的话。 他就像好学生一样,想要把这两个汉字记在嘴唇中。 手被放开了,被控制许久的双手无力地滑落身边。身后安静了一秒,罗心蓓以为那人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他以为她叫了他「老公」,所以他的心情不错,才放开了她。 罗心蓓抽噎着转头向后看去。 她还想趁着巴别塔仍然荒废,再多骂他几句混蛋、变态大变态之类的。 视线在身后瞧见了握在手中的皮带,罗心蓓再抬起眼睛,那人突然玩起了手机。 他看着她,把嘴唇凑在了手机边。 “Hubby。”郑非对着手机说。 然后手机中,翻译器中女声字正腔圆地念出一句中文:“老公。” 郑非求证似地看向了罗心蓓。 拇指在发音喇叭上连续按下。 “老公。” “老公。” 正确答案在寂静的两人之间,如同刺耳的针。 这个翻译器字正腔圆到,这也太字正腔圆了吧!…… 「变态」,和「老公」。 这两个词,明显发音不同。 罗心蓓当场愣住了。 她忘记了,在当今社会,实时翻译器就是重塑巴别塔的石块。 看着女孩脸上明显的吃惊,让她忘记了抽泣。 郑非哼哼一笑。 手握着皮带,撑在床单中。郑非俯下身子,他把手机送去罗心蓓的嘴边。 “你刚刚说的,再说一次。” 大脑一瞬间飘过了满屏「完了」的字幕,罗心蓓扶着枕头,她瞪着震惊的眼睛,睫毛眨巴着,从呆滞逐渐走向慌乱。 她不肯说,郑非收回了手。 他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的走向,嘴角扬起了阴森森的微笑。 拇指按住了录音键。 郑非张开嘴巴:“变——” “呃!”罗心蓓一个鲤鱼打挺就扑了起来,她第一瞬间推开郑非按住手机屏幕的手,赶快捂住了手机。 她就好像好不容易捕获了一只她总是抓不到的猎物,然后抱着他的手,死死地不肯放开。 “刚刚那个——刚刚那个称呼是属于地区的方言。”罗心蓓结结巴巴地仰望着郑非,“这个——这个软件只能识别普通话。” 她眨巴着眼睛,努力把眼中瞪出一个无辜且无与伦比的诚恳。 “好。”郑非很好商量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泛着嫣红的嘴唇,他微微一笑,“那就是这个。” “说。”…… 嘴唇用力抿起,想逼自己一把,罗心蓓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憋气几秒,罗心蓓猛地恢复了呼吸。 她看着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喉咙咕咚咽下了一声。 罗心蓓又抽了几下鼻子。 她总是沉默,那颗脑袋就好像一头兽类好奇她这个猎物到底能不能吃似的,暗暗逼近了她的面前。 手放开了那个岩石一样的大手,罗心蓓的脑袋微微向后缩去。 “老——”罗心蓓张开嘴巴。 话到半路,牙齿咬了一下下唇,她才小声说:“老公。” 后背哗啦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手指松开录音键,翻译器用十分美式的英语念出:“Hubby。” 正确答案公布。 她老老实实的没有说谎,郑非满意地笑了。 手机扔去一旁,健壮的身躯绷紧了身上的白色衬衫,向狡猾的小兔子面前俯去。 鼻尖凑近了女孩,郑非看着罗心蓓的眼睛。 “又骗我。”皮带挑起她的下巴,让她休想躲闪他的注视。 “再骗我。”微笑的嘴唇中一字一句地蹦出一句新的威胁,“下次我就要走后门了。” 他到底要说几次她才会明白,他的话不是只用来吓唬她的。 只有她,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他真想给她数数,她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话。 她骗他。 在肯尼亚时就开始了。 郑非笑着直起身子,皮带捋开成一条直线。 他抬起手臂,皮带勾过罗心蓓的背后。 双手拽了一下皮带,让她来到他的面前。 郑非低下头去。 嘴唇吮咬着她木讷的双唇,双手在皮带两端滚动缠绕着,缩紧了圏禁的边缘。 罗心蓓向后躲着郑非差点要把她憋晕的吻,身后的皮带又紧紧把她勒在原地。 黑发落满身后,与她一同裹在勒紧的皮带中,她没办法低下头去。 “说话。” 他在嘴唇离开她的嘴唇的间隙中冷声说。 罗心蓓咽下双唇间互换的气息。 “老公——”她哑声哼出一句。 嘴唇吻去了她的耳边。 “喜欢我这种,还是那个学生?” 手指在鼓胀柔软的胸肌上轻轻抓起。 “喜欢你——” 在胸膛与皮带压近的狭窄的空间中,罗心蓓努力挤出了一句。 鼻尖蹭过湿润的鬓角,郑非看向罗心蓓的侧脸。 “真的?” 他有一种明明知道奥斯卡最佳男主角那张信封中写了谁的名字,却还得在开奖时装作惊讶的无辜…… “嗯。”罗心蓓点了点头。 郑非挑眉。 “好。”他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提名。 帝国大厦闪烁着红色航空警示灯,在泪眼模糊的眼中变成了重叠光影。 黑发铺进黑色的床单,像危险的沼泽一样,包围着女孩鲜嫩红润如同玫瑰的脸庞。 她的脸颊落下的眼泪就是玫瑰花瓣上一滴晶莹的朝露。 罗心蓓的双手在一圈圈缠绕的皮带间挣扎着。 腕部脆弱的筋骨总是卡在皮带坚硬圆滑的边缘。 舌尖抚慰了皮肤上被皮带抽打出的痕迹。 他的吻的温度加剧了伤痕的热度,让伤痕像密密麻麻的针一样跳跃着扎进皮肤之下。 他一边夸赞她,一边逼她和他说一样的话。 他说那是情趣。 可是真的很变态! 笃定要给她锻炼一番,于是上天堂直到最后才降临。 因为她马上就要一脚踩进天堂了,他就会把她拽下来。 他什么也不做,就在一旁看着她。 直到她乐意带他一起。 曼哈顿迎进了一片昏昏沉沉的黑夜。 皮带也好像受够了折腾似的,被松松垮垮地扔在一旁,像一条没有骨头的蛇。 两道呼吸静静地交错,光影在黑色被子的一角落上一片寂静的光斑。 床上突然扑腾了一下,罗心蓓猛地爬了起来。 臂弯被推开了,空空荡荡地落在身边,郑非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个慌慌张张的背影抓起了地上的托特包。 罗心蓓迷瞪着眼睛,她在托特包中摸出笔记本电脑。 电脑打开时亮起刺眼的白光,一瞬间照醒了罗心蓓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 她把电脑放在床上,食指与中指在电脑触摸区飞速划来划去。 鼠标点进邮箱中哥伦比亚大学的网站,罗心蓓顺着那些英文单词找来找去。 她现在才想起来,她好像还没有付过学费。 她刚刚做了梦,梦中她没有付清学费,然后被赶出了大学。 然后她什么都没有了,学籍取消。 没法毕业,学历只有高中水平了。 和苏东哲差不多。 凭借着脑子中那一星半点的认知,罗心蓓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找到了一个链接。 “你帮我交了学费?” 她转头看向身后。 郑非半坐起身,他倚靠着床头,理所当然地摊手。 “不然呢?” 不知道哥伦比亚大学的学费有多少。 罗心蓓眨巴了几下眼睛。 希望它别比南加大贵。 但是它可是藤校。 “谢谢。”罗心蓓转回头,“毕业后我会还给你的。” 她累得困得再也睁不开眼了,说完,迎面一头栽进床单中。 昏暗的房间内,电脑屏幕幽幽照亮着她被黑发铺满的脑后。 郑非抱起双臂,他对着她突然关机的模样笑了起来。 “真聪明呀,乐乐。”郑非歪歪脑袋,“到时候这笔钱就是我们的婚内财产了。” 但他的调侃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食指挠了挠眉间,看着罗心蓓的背影,郑非又笑了一声。 手臂撑在身前,郑非缓缓爬了起来,他挪去了罗心蓓的身边。 手掌慢慢合上了亮得能照亮整个房间的笔记本电脑,郑非转身,他把电脑放去床头柜上。 他回过身,静静注视了几秒她几秒就陷入沉睡后独自缩成一团的身体。 手穿过女孩的颈间,手臂勾过她的腰后。 郑非抱起罗心蓓,他转了方向,把她放在该睡着的地方。 黑发垂在枕头上,脑袋轻轻地落下。 被子落下,床上重新陷入了夜晚的宁静。 手臂穿过罗心蓓的颈下,郑非侧过身躺着,他勾起手臂,带着她转向他的怀中。 她就像滕蔓一样,碰到了他的身体,就无意识地张开了想要攀爬的枝条。 那颗脑袋在肩边安静地呼吸着,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郑非笑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罗心蓓。 她低垂着睫毛,额头顶着他的肩膀。 她乖巧的模样,与她狡猾的时刻简直判若两人。 手掌拍了拍她的后背,又在光滑的后背滑动几下。 郑非闭上眼睛:“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的早八,罗心蓓简直是拿命赶上的。 她只能庆幸,上城的那些人除了接送孩子或者慢悠悠地去华尔街看一圈自己的资产还有多少的时间之外,他们从来不争赶时间。 课堂从早上八点上到下午16:30。 拿了一堆作业,罗心蓓终于能喘口气了- 【HAPPY】:【我好想你。】 赶在课程表上标注的一堂课结束,顺着下课的人流走出教室,罗心蓓赶紧摸出手机。 她像打卡一样给某个混蛋发了消息。 手指最后在那个「你」上逐渐加重了力度。 夹杂了一些私人恩怨。 校园中人来人往,迎着头顶上方下午明媚得如同水晶般璀璨的阳光,罗心蓓冲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找一本莎士比亚的书。 身穿miumiu针织短袖与白色百褶裙的身影经过马路,被敏锐地捕捉到一双饶有兴趣的眼中。 “罗丝罗,哈?”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但又很陌生的声音。 玛丽珍停下,罗心蓓转头看去。 一个金发女孩正在路边拦路走来她的面前。 她很漂亮,一身晒得泛着蜜光一样麦色的皮肤,有着一头金色的像弹簧卷一样的亮闪闪的金发。 脸上化着白女经典白开水的妆容,脸颊的腮红涂得像被头顶上的太阳晒出来一样。 她很瘦,但是看起来是很结实的瘦。 白色紧身短T的领口剪开了一条线,露出她同样是麦色的胸口。 她的屁股把那条白色百褶裙顶得每走一步都会晃起那些褶皱的边缘。 白女经典皮肤——金发美式甜心。 她走过来时,带着一股浓烈的香奈儿5号香水的气味。 看样子她很受欢迎,罗心蓓拎着托特包的提手,她看到那些经过附近的男生们都会去瞧她一眼。 “我是杰西卡诺伯托。”走去这个亚裔女孩面前,杰西卡诺伯托抱起双臂挤去了罗心蓓的身边,“真希望你与我一样能对开学第一天的事情有些印象,比如我们曾见面过,你和芬恩布莱迪一起。” 她三言两语就提醒了她们曾经在哪儿见过。 手臂松开,杰西卡冲罗心蓓伸出右手。 “你好。”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哦——”罗心蓓伸出手,“你好。” 两只手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杰西卡就放开了罗心蓓。 “所以——”杰西卡又抱起了双臂,“你和马克布莱迪正在一起?” 她很是好奇地看着这个亚裔女孩的侧脸。 她是很漂亮,但是与爱丽卡那些混迹在维密T台上的模特们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听到了郑非的名字,罗心蓓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她不明白这个女孩的意图,但下意识地提起了一些疏远的冷漠。 打量了罗心蓓几秒,杰西卡在自己的结论之外重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你是转学来的?”她又问。 “是的。” “看起来你没什么朋友。”杰西卡有些遗憾地耸耸肩。 罗心蓓继续向前走着。 “嗯。” “但是我们可不会让新同学太孤单哦。”杰西卡并不在意罗心蓓的冷漠。 她迎着那片阳光,甩甩了一头靓丽的金发。 “今晚我有聚会,你想来吗?” “杰西卡的聚会可是一票难求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罗心蓓身边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金发女孩。 她同样是一身经典金发美式甜心的皮肤,正与杰西卡一唱一和。 “可以尽快帮你融入哥伦比亚。或者——”杰西卡意味深长地挑眉一笑,“上东区。”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她左右看了一眼身边围绕的这两个经典白女。 金发,灿烂得不得了的笑容但下一秒转头肯定就是白眼和“我的天呐,这可真尴尬”。 “呃——我还是不去了吧。”罗心蓓冲着杰西卡露出一个微笑,“我得去图书馆找一本莎士比亚的书。” “很高兴见到你们。”她挥手,“再见。” 看着那个莫名其妙在曼哈顿蹦出来的亚裔女孩离开的背影,她在原地留下一个空位,克莱尔跨越罗心蓓原本的位置,她走去了杰西卡的面前。 “她是谁?”克莱尔与杰西卡一起望着罗心蓓的背影。 杰西卡仍然看着前方。 “马克布莱迪孩子的妈妈。”她的眼中亮起两抹看戏般的迫不及待。 “什么?”克莱尔惊讶地看向杰西卡,“那艾玛怎么办?” “谁知道呢。”杰西卡笑,“没准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一声不吭。” 她的声音甜甜地说出了这样冰冷的事实,然后又笑出一声难以压抑的笑。 克莱尔也笑了起来。 “不过看样子,她似乎不想和我们一起玩。”杰西卡说。 克莱尔重新看向罗心蓓的方向。 “亚裔?” “是的。” 克莱尔抱起双臂。 “我还以为她是给他——” “闭嘴,克莱尔。”杰西卡闻声笑着转头,她夸张地提高了语调,“别开她的玩笑。” “我什么都没说呢。” “艾玛真是太心急了。”杰西卡站在原地,“如果是我,当他对亚裔模特感兴趣的时候我就得长个心眼了。因为他都打算结婚了,却非得在意一些和自己将来的未婚妻截然相反的类型。” “她忙着在ig晒她收到的那束花。还有好像预习要成为布莱迪夫人一样去把马克前女友们的ig翻一整遍。”克莱尔附和着杰西卡的话,她摇摇头,“可怜的艾玛。” “我们只要在她承认马克是个花心的混蛋时与她一起默哀就好了。”杰西卡捂住嘴巴,“希望到时候我别笑出声。因为这明明就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罗心蓓越走越远,杰西卡与克莱尔一同扭着头笑着看着那个快要在路角转向的背影。 “走吧。”克莱尔说。 “嗯哼。” 杰西卡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裙子 【HAPPY】:【我好想你。】 短信弹出屏幕,紧接着,蓝色对话条下方新弹出了一个作为补充上述话语的亲吻emoji。 一只眼睛眨着wink,嘟着嘴巴,嘴边是一颗红色的爱心。 面对着手机屏幕中这两条连贯的短信,散漫的眼中慢慢扬起一个满意的笑意。 皮鞋停在地毯上,背靠着巨幕玻璃窗外夕阳下金光闪闪的曼哈顿的皮质办公椅也停止了转动。 郑非拿着手机,他低头看向怀中的艾莎。 “看。”郑非把手机放低,拿去艾莎的面前,“妈妈说她很想爸爸。” 艾莎坐在郑非的腿上,小脑袋靠着爸爸的怀里,她吃着一块磨牙饼干,葡萄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中还有刚刚结束午睡醒来时懵懂的乖巧。 小嘴里吧嗒吧嗒地品尝着饼干甜甜的味道,艾莎对着手机眨巴着眼睛。 小手抬起,指着手机。 “妈妈。”- 【MarkBrady】:【我也是。】 看着这句话后面跟着发来的那个眯眼微笑的emoji,隔着屏幕,罗心蓓都能想象到某人占了便宜就装好脾气的模样…… 罗心蓓无语地鼓起腮帮子。 他们一定要做足这种表面形式吗—— 他们简直就像那些真人秀,表面上字里行间充满了相敬如宾的友好和谐的氛围,其实在没有镜头的时候恨不得互相咬对方一口。 打卡结束,罗心蓓也不再客套了,她还记得昨晚他玩控高又连接着强高差点把她逼疯时的恶劣。 罗心蓓关闭了手机,她拎着托特包,慢悠悠地穿过巴特勒图书馆前草地之间的小道向着图书馆的台阶而去。 寸土寸金、寸时寸金下高速流动的曼哈顿给了校园一片广阔的宁静,也给了她一片自由。 虽然这片自由拥有尽头,在每一个校门口截止。 且每天限时。 玛丽珍踩上巴特莱图书馆前的第一级台阶,手机重新提醒了新短信- 【MarkBrady】:【还有艾莎。】 短信下方跟着一张艾莎的照片。 郑非打开了前置摄像头,艾莎婴儿皮肤嫩嫩的小脸蛋凑在手机屏幕上,好像是她自己拍的一样。 A—— 罗心蓓捂住了胸口,她刚刚还嘟嘟囔囔的嘴巴顿时变成了被融化时才会有的呜咽。 艾莎可真可爱。 但现在,罗心蓓认为艾莎身后那个模糊的身穿黑色西装外套的肩膀,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人质。 提醒她的妈妈最好赶快回家去,因为她的女儿在他的手上- 【HAPPY】:【(爱心)】 不想起某个人简直太难了,在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内,只要罗心蓓与别人说话,哪怕是有人向她问路,她的脑袋中都会冒出郑非昨晚的那句dirty的威胁。 无论男女—— 玛丽珍踩着台阶一路而上,百褶裙的裙边轻轻拍打着臀后。 风一溜烟儿地掠过裙下,好像一条隐隐约约抽下的丝带,轻缓地抚摸过她的皮肤。 罗心蓓的背后哗啦啦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在肃穆寂静的图书馆面前,罗心蓓的心脏咯噔咯噔地跳了几下。 身边经过几个学生,他们绕过她进了那扇黑色的双开门,她脑门一紧,赶忙有些没事找事地捋了一把头发。 马克布莱迪真是大变态。 玛丽珍在拽开图书馆的那扇黑门后入门的地板上踩下气呼呼的一脚,然后又变成了轻手轻脚的无声。 在那个严得眼睛像红外线扫描探照灯一样的保安的面前,罗心蓓刷了学生卡。 保安那双严谨的眼睛对着罗心蓓与学生卡上的照片足足比对了一分钟。 “进。”保安向旁边扬了一下下巴。 他继续守在这里,要求后面的学生快点刷了学生卡才能进入图书馆。 进了图书馆,罗心蓓拿着手机搜着攻略一路在图书馆内摸索着。 自习区内遍地都是学生,白色的身影穿过庞大的图书馆内丰富的藏书,在书架上陈列的一众欧美文豪的巨著之中,罗心蓓找到了莎士比亚。 视线掠过一本《仲夏夜之梦》,以及悲剧系列。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迟疑的视线停在了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绿色书封上。 虽然这本书很大众化,但足够经典。因此她不需要大费周章的花费很多时间去研究它。 哦—— 拿着这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心蓓突然想起法语版的音乐剧好像有了英文版。 它之前在纽约上映来着,似乎把纽约当成英文版的第一站。 不知道它现在还在不在纽约。 罗心蓓边走边打开手机。 她登录了百老汇的票务网站搜了一下。 【罗密欧与朱丽叶(英文版)】—卡司:【朱丽叶凯普莱特】-艾玛福布斯/【罗密欧蒙太古】-乔治里维斯。 在百老汇公布的可售门票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在2023年6月30日开始至年末都是一片空白。他们似乎去了加拿大。 罗心蓓看到了剧团公布的巡演路线。 他们会在加拿大全境表演完之后再回美国。 真是可惜。 那要等1月份。 1.10,这是他们回到美国后第一场的演出,然后一直演到2.14。 好魔鬼哦—— 赶在情人节演这种剧情。 看了几张剧团发布的舞台截图,罗密欧与朱丽叶正在阳台互相对望。 金色的长发铺满了朱丽叶的后背,被舞台灯光照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她的脸庞满是少女般的面对爱情时期许的红晕,眼中的亮晶晶的眼泪与簇起的眉头则是面对命运的无措。 罗密欧差点要从阳台掉下去了, 罗心蓓悻悻地关上了手机,如果她早点发现这部音乐剧在纽约就好了。 她肯定会去看的。 哦,不对。 罗心蓓反应过来。 这部音乐剧在纽约。 在6月底之前,她还在发誓她绝对不会来纽约呢。 填写借阅卡,借了书,时间立刻倒计时21天。 带着书,罗心蓓准备离开这里。 图书馆开足了冷气,身影悄然穿过安静的长廊,百褶裙又在身后轻轻拍打着。 面朝前方的脸庞,平静的表情逐渐升温。 走着走着,突然迅速拐向。 图书馆内的卫生间内飘荡着一股冰凉的气味,罗心蓓站在洗手台前,她左右谨慎地环顾了一眼四周,确认这里没有别的人。 镜子中,灯光在柔滑黑发的头顶洒下一个白色的光圈。 罗心蓓慢慢侧转身子,她掀起裙子,低头看了一眼右边屁股。 皮肤上,数条红痕交错,晕染。或许是她坐着上了一天的课,连带着早上原本不太明显的咬痕一起变得红彤彤一片。 罗心蓓拧着身子,她又看了一眼左边屁股。 一样。 还有一块块好像被虫子咬了似的的吻痕…… 这个大变态! 难怪她觉得今天教室内的椅子好像格外难受,她坐立难安,屁股好像坐麻了一样。 她还以为那栋楼的椅子也许就是这样的。 身后门闩咔哒一声打开,似乎有人要出来了。罗心蓓猛地回神。 手赶忙放下裙子,她顶着一张通红的脑袋,拿起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课堂逐渐结束,热闹与夕阳的余晖也渐渐散进了傍晚的校园。 走出图书馆时,巴特勒图书馆前的草地上已经拉起了露天电影的幕布。 是「电影点评俱乐部」的,罗心蓓经过电影白色幕布时,她看到了放在水泥地上的一块牌子写着这个活动的发起者。 有很多学生都很喜欢这个,他们甩下书包就坐在草地上聊着天等着电影开场。 路过这里的学生几乎都会在这里停下一秒。 “嘿!姐妹。”一个黑人女孩站在一张桌子后,她甩着一张宣传单就想递给经过身边的罗心蓓,“要来我们的俱乐部吗?等下我们会播《花样年华》哦。” 她的语气满是“这绝对很值,并且你绝对会喜欢”的笃定与开朗。 “哦!” 那张宣传单直戳戳地就和一只深色的手飞来了自己的面前,罗心蓓迟钝了一秒,她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 “抱歉。”罗心蓓委婉地拒绝了,她看着女孩,指指前方,“我还得去找个地方写作业。” “好吧~” 女孩有些遗憾的语气在罗心蓓的身后飘进了温婉和煦的傍晚。 抬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罗心蓓加快了走向校门口的脚步。 吉姆在等着她。 他严格卡着课程表的时间,灵活地与她在参加活动与去图书馆的时间中或多或少地给她一些迟到的时间。 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罗心蓓小跑起来。 黑发迎着微风,像随风飞起的落叶一样轻飘飘地飘起。 他后天晚上就不在家了。 罗心蓓想起郑非昨晚对她说的话誻膤團對。 他要去阿联酋。 那里有他的石油公司。 连连小跑的脚步好像已经过到两天之后似的放慢了脚步,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她高高兴兴地盘算了一下在大变态离开纽约的两天之内她可以做些什么。 哦——好吧。 她还有艾莎。 他没办法去接艾莎放学了,也没办法在她上课的时间照顾艾莎。 所以她得赶着下课就得回家。 那就点个披萨庆祝一下吧~ 罗心蓓高高兴兴地歪了歪脑袋。 看着前方同样正在向校门口走去的学生,冷不丁的,罗心蓓突然想起田一诺之前的一句玩笑话。 「老公不在家,今晚夜店抽雪茄。」…… Harry的脾气还是太好了。 罗心蓓现在才这样觉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好想田一诺。 但她居然把硕士申去了英国! 才高兴郑非不在家没多久,罗心蓓就想起来,她还得去参加迎新会。 救命—— 为什么她感觉这个才是最恐怖的呢。 雀跃的脚步又变得无比沉重起来。 第72章 尾迹 下午6点,阳光不再热烈。 一辆小型大巴车穿过道路两旁翠绿的绿树,停在了奥芬剧院的门前。 这座辉煌有名的剧院门口今日放置了一整排挂在铁架子上的海报,那些海报是用手绘画转印的,它采用了朦胧的油画笔触,渲染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相识的那个不平静的夜晚,直至他们的死亡。 剧院对于这场最近北美爆火的音乐剧格外用心,尽管海报是手绘的,但是做的十分立体,如果细看,除了立体阳台、藤蔓、铺满尸体的花瓣,甚至还可以看到朱丽叶与罗密欧的发丝。 【《罗密欧与朱丽叶(英文版)》,欢迎!】——【奥芬剧院】 大巴的车门打开,十几个人背着包鱼贯而下。下了车后,他们之间几个人就立刻搭了伴有说有笑地大步冲着剧院的门口走去。 一队人心无旁骛地经过门口那些一一代表了【舞会相见/一见钟情/阳台相望/失之交臂/与爱同葬】的海报,熟门熟路地冲着剧院的后台方向走去。 这是英版罗朱来到温哥华的第一个月,剧团将在这里演上10场。 大概三天就有一场,这很累,但是每个人都很快乐。 哪怕一同修补那些演出时不小心弄坏的道具背景板也很十分快乐。 拿着画笔补涂着舞会用的那些琳琅满目的糕点盘子时,罗密欧的扮演者乔治里维斯就开始唱了起来。 “哦!罗密欧~罗密欧~”乔治用画笔把盘子中的桃子刷得来看带着自己的身子都一晃一晃,“你的手拿着这颗桃子,你要把它刷得鲜艳一些,比朱丽叶的脸庞还要鲜艳~” 乔治低着头,吃吃笑了起来,他好像很为自己明明是罗密欧却还得干这些小活似的那样感到好笑。 “是吗?”在一旁忙着把阳台柱子缠上藤蔓的艾玛笑了起来。 她仰着头,仔仔细细地用胶水把藤蔓粘在陶土的阳台上。 刷子给桃子刷了最后一笔,乔治放下了画笔。他捏起一串葡萄,给它刷上一层油亮的光。 “「我被女人所爱,而我还没有20岁呢」。”画笔不停,乔治又唱了起来。 “「爱,但没有真正地爱过。爱,我现在就要」”嘴巴拖着尾音,乔治转头,他抻着脖子看去了艾玛的方向。 “「我现在只有16岁,怎么可能了解什么叫爱」”艾玛接上了属于朱丽叶的片段,她垫着脚轻盈地在柱子边绕来绕去,嘴巴准确地唱着自己的台词,“「当然有一天我会了解的,只是那天何时到来」” 作为剧院中的人,大家习以为常了总是有人说唱就唱。 憧憬爱情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各自忙着手中的事,笑嘻嘻又认真地配合着唱完了一首《一天》。 “哦,bravo,bravo。” 剧团的经理安德鲁史密斯扛着一大把打斗场面用的宝剑经过了乔治和艾玛的面前。 葡萄已经刷完了亮油,大功告成,乔治自在地耸耸肩膀。 “谢谢~”他捋了一把半长的黑发。 飘逸的黑发很快落下,遮挡住乔治瘦长俊朗的侧脸。 乔治转头看了一眼艾玛,艾玛已经结束了帮忙修补阳台的活计,她坐在后台角落的桌子上,低头玩起了手机。 金发垂在她的脸颊两边,手机屏幕的白光正把她的脸庞照得——像罗密欧那句台词:【她的脸庞像皎洁的明月】。 被手机屏幕照亮的明月。 这个想法把乔治逗笑了。他噗呲一声自己笑了起来。 乔治收回视线,他低头看向手掌上被颜料与亮油沾上的污渍。 上午9点时奥芬剧院那场音乐会给后台的垃圾桶中留下了一大堆汉堡的纸团,在罗朱剧团开始彩排之前,剧团中负责杂务的同事扯着那个半人高的垃圾桶把它拿去丢掉。 它得空出空间来,为了待会儿剧团的人彩排之后把吃光的汉堡纸团成纸团丢进去。 但是垃圾桶太重了,斯黛拉不得不在把垃圾桶拽出一米后就停了下来。她用力提着垃圾桶中的黑色袋子,嘴里嘀咕着那群乐团中的人可真能吃。 身边嗖的一下飞过一个身影,吹得斯黛拉眼前的垃圾袋的边缘像丝绸一样连连飘动。 斯黛拉扯着袋子,她转头向身后望去。 她看到艾玛那头标志性的金色长发像跳跃的小鸟一样跟随着她的身后而去了。 像一道金色的闪电一样,艾玛在后台中一闪而过。她经过了正在交流下一场演出该有哪里还需要改进的乔治与安德鲁,留他们站在原地用惊讶的眼神一路追着她飞出了后台。 大家看着艾玛一溜烟儿的就消失在了后台的幕布之后。 “她怎么了?”斯黛拉纳闷地看着艾玛消失的地方。 乔治双手掐腰,他扭头对着艾玛的方向,同样疑惑地歪歪脑袋。 “不知道。” 化妆室内换衣服的单间更衣室被猛地推开,木门又很快关上。 艾玛转身背靠着门板,她缩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连连快速的呼吸充斥了安静的四周,她吸吸鼻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 一只蝴蝶洋牡丹放进白色瓷瓶,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了屏幕。 卡罗福布斯用手指转动着瓷瓶,她忙活着要把这束花插好,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手机。 但她看到了是谁的来电,于是暂时允许自己空闲一会儿。 “哦,艾玛。” 卡罗捋了一下脸边的金发,她的左手掐起腰,微仰着头望着上方隔空对着艾玛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电话接通的瞬间,艾玛咽下了喉咙中那股如棉花般令人艰难吞咽的哽咽。 宝石般晶莹的眼睛眨动着一些泪光,艾玛的嘴巴张合几次,她低下头去,才发出了一声沙哑的低声。 “是真的吗?”艾玛吸了吸鼻子,她垂着眼睛,握紧了耳边的手机,“马克布莱迪说的都是真的。他有女人,还有了孩子。” “哦——”卡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没有很快回答艾玛的疑惑。 卡罗拿着手机,她对着空气眨了几下眼睛,才尽快在自己想要暂时隐瞒这件事的行为中找到一些来证明她并不是故意而为之的想法。 “我以为你知道。”卡□□巴巴地说。 她心虚地抿了一下嘴唇,准备说既然华尔街都知道这些事情了—— 或许约翰和玛琪会把这些事告诉艾玛的。 但或许他们也以为艾玛可以自己看到华尔街的新闻。 又或许——其实卡罗也想到了另外一方面,就是福布斯家中没人想要去干扰艾玛巡演的心情。巡演对艾玛来说很重要。 成为朱丽叶,这是她从12岁以来的梦想。 连卡罗都知道了—— 听到这句已经无法更改的现实,艾玛终于平静了。 她闭上了眼睛,抿紧了嘴唇。 眼皮下无声地滚出几颗大滴的眼泪,沾湿了长长的睫毛。 “我不知道。”艾玛说。 她压着声音,尽可能地在卡罗的面前保持着平静。 “我刚刚才看到了《名利场》杂志的封面。帝国大厦,为了庆祝布莱迪家族新诞生的孩子。” “是的。”卡罗点头,“就是这样。” 她无法隐瞒那些事实,于是只好就这样承认了。 电话那头,艾玛陷入了沉默。 卡罗能听到艾玛正在呼吸着空气,还有用鼻尖小声地啜泣。 “你还好吗?”卡罗试探着问。 她的问题抛出几秒,回答她的仍然是一声抽泣。 “你要回来吗?”卡罗又问。 或许他们该强硬点,去问兰道夫要一个说法。 为什么他从未说清马克布莱迪的情况。 粉色丝绸舞鞋顶着杂色拼块的地砖,艾玛一直低着头,她强迫症似地用鞋尖去戳着那块破裂的地砖。 “无论如何——”艾玛张开了嘴巴,她深呼吸着,颤抖着逼着自己说清每一个字,“无论如何,我还要继续演出。” 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她以为马克布莱迪只是随便和别的女人玩玩,那些模特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背景,而她可是姓福布斯。 她有着一个成为最适合布莱迪的妻子的风度与财富,却没想到有一个女人直接登堂入室。 还给他生了孩子。 “你能这样想,那真是太棒了。”卡罗松了一口气,她欣慰地抿抿嘴,想着再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艾玛。 脑中灵光一闪,卡罗站直了身子。 “不过,别担心。”卡罗哄着艾玛,“她把她的孩子送来了上东区,天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的孩子可是给马克布莱迪生的。也许她会就这样麻雀摇身一变成凤凰了,但是她最好想想她能不能在上东区混的下去。” “我没有邀请她参加家长联盟的聚会。”卡罗快乐又傲慢地昂起下巴,“因为她没有改姓布莱迪。谁知道要怎么称呼她才对。布莱迪夫人?或者什么罗小姐——” 她手舞足蹈地扇动着对那个亚裔女人不以为然的手势,直到艾玛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手掌抹走眼泪,艾玛吸了一口气。 “她是什么样的人?” “呃——亚裔。”卡罗耸肩,“一个普通人。上东区没人认识她。” 她尽量把那个女人贬得一无是处,好让艾玛认为马克布莱迪的眼光不过如此。 亚裔—— 原来—— 艾玛的脸庞又被眼泪逼皱成一团。 他比她想象的更早的就—— “她的孩子也不怎么样,资质平平,听说她还不太会说话。”卡罗还在那头夸张地嘲笑着,“拜托,她都两岁了——” “我不想再说了。”艾玛冷下声音,“再见。” 通话应声结束。 通话结束后,单人间内恢复了寂静。剧团的人似乎开始准备彩排了,音乐在舞台上传来,飘进了后台。 那个女人也没什么幸福的,艾玛眼中升起两道决绝的光芒,她劝自己下了一个必须放弃马克布莱迪的定论。 她和她一样可怜。 不,那个女人更可怜。 她给马克布莱迪生了孩子,却没有任何的身份。 ‘或许马克只是不得不要回那个孩子。’ 准备打开门之前,因为这个想法,艾玛又犹豫了。 他难免会犯一些错,毕竟他是布莱迪家的人。 富有,英俊。 女人们对他前仆后继,就像她的哥哥查尔斯也是过的这样的人生。 马克没有搞出孩子才令人意外呢。 而那个孩子没什么错。 她是布莱迪家的孩子,布莱迪应该为她庆祝。 错的是她的妈妈。 她认为马克对于孩子的这件事百分之百是被迫接受的,那个孩子长到两岁才被他承认。 而他对于亚裔感兴趣的那些传闻,或许是因为他曾与一个亚裔交往过,所以才会有人这样说。 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 否则他为什么还要来与她见面。 他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对兰道夫表示拒绝的。 所有的事情堵在脑子中,一秒蹦出一个想法,蹦得脑袋一团乱麻,一时间,艾玛也有些迷茫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感情突如其来,又比风还要更快的离开。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就结束了。 算了吧,还是等回到纽约之后再说吧。 或许,在漫长的巡演过程中,她会努力忘记马克的。 但朋友们肯定又要嘲笑她了。 最后擦了一下眼泪,艾玛转身拧开了门板的门锁。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音乐清晰地扑面而来。 更衣间的木门关上,挂在门上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纸牌轻轻晃动。 【罗密欧与朱丽叶】 披着浴袍走出浴室,郑非在床边站定。 手拨拉着头顶吹干的黑发,他垂着眼睛,看着罗心蓓正把这本书举在她的面前。 她枕在两个摞起的枕头上,绿色硬壳书封后,飘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哈欠。 只剩黑发在枕头上流淌而下。 她已经困成这副模样了—— 看了那本书壳表面印着的金色字母几秒,对于罗心蓓困得哈欠连天的模样,郑非笑了一声。 黑色皮质拖鞋踩在绒毛地毯中,在床上女孩认真看书的时间中,悄声走去了床头柜边。 床头上放着的durex盒子还保持着昨天被扯烂的模样,里面还剩一个。 手抬起,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一个。 durex藏在手心里,郑非伸手抽走了罗心蓓手中的书。 手像流水一样流出手中,双手保持着拿着书的姿势,罗心蓓诧异地抬头看去。 大变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床边,他洗完了澡,露出白色浴袍的麦色胸膛中还带着点点未干的水珠。 房间内只开了床头的壁灯,他迎着光,鼓胀的胸肌与腹肌投射出了肌肉立体的凸起。 罗心蓓停滞在空中的双手慢慢攥了起来。 他刚刚健身回来—— 肌肉正在充血—— “罗密欧与朱丽叶。”郑非看起了罗心蓓原本看着的书。 他很感兴趣似的,对着这密密麻麻的书页连翻了几下。 这本书虽然不是原版莎士比亚的手写稿之类的,但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书上被各个借过书的学生画了批注或者吐槽的表情包,翻书时,鼻尖中还能闻到书中散发着一股木头的霉味。 “嗯哼。”罗心蓓点头,她翻了个身,侧身躲在枕头上。 “我真想看这个音乐剧。”她小声嘀咕着不满,“可是剧团去加拿大了。” 她真的为这件事感到遗憾。 如果她能看一场音乐剧、这样她就不用看这么费劲吧啦的又绕口的话了。 “哦——”郑非撇撇嘴。 他晃晃手中的书,转手就把它扔去了一旁的床头柜。 “我看过。” “真的吗?”罗心蓓半信半疑地看去。 “你居然会去看音乐剧。”她被这匪夷所思的画面与事情而逗笑了。 郑非低着头,指尖下是撕开锡箔纸的声响。 “与安德莉亚一起去的。” “怎么样?”罗心蓓很是好奇,“好看吗?” “忘记了。”郑非皱眉。 “我只看了一半。”回想起结束无聊音乐剧的那封检测报告,他笑着,意味深长地看向了罗心蓓,“因为我当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胸膛中沉下一声笑意,郑非讳莫如深地闭上了嘴巴。 膝盖蹭上床边,郑非跪在罗心蓓的闭合的双腿之前。 大手拽了一下女孩干瘦的脚踝。 黑发与白色的睡裙在床单上拖出一道凌乱的尾迹。 一个锡箔纸塞进了手中,罗心蓓低头看着纸袋尖尖的直角戳着自己的掌心,面前垂下一阵沉重的风。 两只手掌撑在白皙的肩头两边,掌心随着俯下的身子在床榻中深深下陷,郑非低头凑去罗心蓓的面前。 他贪婪地望着她就在他面前的这份现实。 郑非眯眼一笑。 “因为我去抓兔子了。” 第73章 暴君 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布扎比 沙漠中白日的高温散去,夜幕降临后,每日五次的宣礼到了第五次宵礼的时间。 谢赫扎耶德大清真寺中宣礼塔扬声器播放的宣礼在阿布扎比全城回荡,布莱迪旗下绿洲度假酒店弧形设计的巨幕玻璃也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宣礼的回响。 一名印度籍男服务生身穿酒店绿色的制服,像一片摇摆的椰子树。他跟随着回到酒店的老板进入了总统套房,在衣柜中拿出了两套西装准备把它们带去客房部进行清理与熨烫。 “天啊,这地方可真热。”尽管杰森已经来过阿布扎比无数次,并且他总是经常前往同样是沙漠城市的拉斯维加斯。 但他仍然忍不住这样抱怨。 因为拉斯维加斯晚上会变成凉爽的75华氏度,而阿布扎比到了晚上,还他妈的有107.6华氏度! 把头顶的白色头巾和黑色头箍扔去沙发上,杰森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温度。 “怎么可能——”对着这个居高不下的温度,杰森难以置信地摇头感慨。 他又低下头去,看着身上入乡随俗穿着的坎杜拉。 随便。 杰森耸耸肩。 高大的身子慢吞吞地往沙发一旁挪了一下,杰森伸出手,他拿过桌上的威士忌,又把一只威士忌酒杯翻过来放着。 酒店服务生关上了衣柜的木门,他提着两套挂好外罩的西装准备离开这里。 “嘿——”杰森对着酒店服务生打了个响指,他抻着脖子对着即将走出客厅的服务生大声说,“去酒廊拿点冰块过来。” 【泰国大选落下帷幕,新总理上台,将重组内阁。‘军方总理’陆军司令威拉蓬上将表示支持。他说:泰国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和平与安定】 黑色的夜幕下,玻璃上矗立的白色影子就好像前方阿布扎比总统府那些白色的塔。 拇指退出新闻的推送,在点开通讯录中某张名片的facetime之前,郑非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21:05】,纽约现在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 纽约-曼哈顿 其实准确来说,抛除某个人用在飞机上的时间,他不在家的时间有足足四天。 四天。 脑袋转过弯来的时候,罗心蓓拿着刚刚送来家中的披萨,安详地向后躺进了沙发的椅背上。 四天。 比两天还要多两天。 这和暑假开学前却突然被告知暑假还有两天有什么区别! 而且还有时差。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大变态刚刚离开纽约,她的生理期就紧赶慢赶地来到了。 这样算来,她的假期其实是平白无故少了四天! 原本开开心心吃着披萨的嘴巴又不高兴了。 罗心蓓对着天花板怏怏地撅起了嘴巴。 两个披萨盒子摊在客厅的茶几中,番茄与芝士和辣椒与鸡肉的味道随着热气飘满了四周,披萨热乎乎的,每拿起一片时还可以拉起长长的奶酪丝。 曼迪坐在地毯上,她一口热披萨一口冰可乐,然后在咀嚼的时间内才会想想为什么夫人今天这么高兴。 没准是因为布莱迪先生离开纽约了。 曼迪偷偷这样想。 虽然这是她自己的想法~ 但显然夫人肯定不会这样想!因为布莱迪先生可是她的男人,或许她是因为周末闲得无聊,所以才在中午就点了一大堆吃的。 高高撅起的嘴巴没嚼几下披萨,罗心蓓就不再撅嘴了。 因为她的身边有一只小手在扒着她的脸,还想抠她的嘴巴。 胸口上,爬来一个已经被披萨的香味馋得不得了的小脑袋。 “啊妈妈。”艾莎凑去罗心蓓的嘴边,她急得直哼哼,“宝宝吃。” 那小小的手抠进嘴里,简直就像一根铁钩子一样用力。 拿着披萨的手高高举起,罗心蓓用力闭紧了嘴巴。 FaceTime铃声响起,罗心蓓正扭头躲着艾莎的小手。 故意逗小孩时嘴角咧开的坏笑,在看到手机屏幕上那条咧着满口尖牙微笑的大鲨鱼时就一下子闭上了。 白色影子离开了玻璃前,走去了沙发的方向。 郑非在沙发中缓缓坐下,他拿着手机,看着自己的脸在手机屏幕上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能让他安心笑起来的脸庞。 “在做什么?”郑非问。 罗心蓓举着手机,她对着屏幕那头郑非穿的像一个中东土豪一样的白袍子愣了一秒。 罗心蓓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周。 “吃披萨。”罗心蓓说。 她把披萨拿去屏幕前给郑非瞧了一眼。 虽然这份披萨是庆祝他不在家的~ 但她可不会告诉他。 听到了手机中传来的郑非的声音,曼迪和戴安娜很快就带着自己的那份披萨与饮料离开了沙发的区域。 屏幕中女孩吃了一口披萨,披萨红色的酱汁粘在了她的嘴角,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柔软的舌尖在红润的唇角反复勾挑,直至酱汁消失。 郑非拿着手机,他弓着身子,盯着罗心蓓在屏幕上的一举一动。 真不知道她是故意这样做,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停在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喉部。 眼睛看着屏幕,嘴角不自知地扬起了一个微笑。几秒钟后郑非吸了一口气,他撇了撇嘴,回过神。 “艾莎呢?”郑非问。 “看着我吃。”罗心蓓回。 她把手机放下了一些,让郑非看到正可怜巴巴坐在她的身上吃牛奶棒棒糖的艾莎。 郑非笑了起来。 他笑眯眯地歪歪头:“你可真坏。” “她才两岁,不能吃。” 罗心蓓满口要遵守科学喂养的口吻,郑非又笑了。 “好想你。”郑非托起下巴,“你呢?” 披萨又送进了嘴中。 “嗯哼。”罗心蓓咬着披萨。 她假装是因为披萨堵住了她的嘴,所以她才不会把因为大变态不在家所以才会浑身轻松又高兴的笑容露出来。 郑非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嗯哼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软绵绵的,像一颗甜滋滋的蜜枣。 “就是嗯哼。”罗心蓓无辜地点点头。 大鲨鱼笑了,像来电的屏幕上那样,咧开了白色的獠牙。 “亲我一下。”郑非说…… 罗心蓓皱起眉头,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就好像他本人正在逼近她面前似的。 “这样怎么亲呀——”她小声嘟哝着。 “把嘴唇凑过来。”…… 嘴巴犹犹豫豫地,抿紧又放开,反复几次,罗心蓓还是没好意思把嘴凑过去。 “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吧。”她自己嘀嘀咕咕的,把嘴唇用力地努来努去。 郑非笑眯着眼睛:“回去之后就要做别的了。” 罗心蓓赶忙用拿着披萨的手捂住艾莎的耳朵。 “嘿——”罗心蓓难以置信地瞪着郑非,“艾莎还在这里。” 镜头一阵晃动,几秒之后,艾莎的小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她搂着她妈妈的脖子,把小脸凑得距离手机越来越近。 只剩一簇模糊不清的黑色睫毛。 “艾莎亲爸爸。”郑非用食指点点脸颊。 艾莎坐回了罗心蓓的腿上。 “爸爸。”艾莎转头对罗心蓓说。 罗心蓓点头:“是爸爸。” 艾莎扭过头,她伸出小手指着手机。 “爸爸去哪里了。” “沙漠。”罗心蓓低头看着艾莎的侧脸,“你知道沙漠的呀,你看过《阿拉丁》。” 艾莎吃着棒棒糖,她把棒棒糖从嘴巴里拿了出来,低头看着糖棍上小猪佩奇的脸现在变成了一块圆溜溜的白色。 艾莎在专心做某事时,罗心蓓几乎从来不去打扰她。 手中还剩一半的披萨放去了盘子里,罗心蓓伸手揪了一张纸巾。 “我明天要去迎新会。”罗心蓓看向郑非。 “迎新会。”郑非重复了一遍。 “是的。”罗心蓓点头,她看着郑非脸上毫无变化的表情,又补了一句,“芬恩说必须参加,否则或许我会被退学。” 郑非挑眉:“芬恩说?” “是的。” “你可以去问他。”罗心蓓又说,“我可没说谎。” 鼻尖中哼出一声笑,郑非只挑挑眉毛。 “几点开始?你可以与吉姆商量具体的时间。” 吉姆? 罗心蓓张开了暂时哑口无言的嘴巴。 她告诉他自己要去参加迎新会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呀。 “我不想让吉姆去接我。”罗心蓓诚实说道。 “为什么?” “他开着迈巴赫。”罗心蓓摊手,她一副‘为什么你不懂这种的事情’的难以置信。 她摇了摇头,“而大家都是普通的学生——” 郑非‘嗯’了一声。 “你可以自己去。”郑非说。 托着下巴的手掌收起,指背反复摩挲着下巴。 “但如果你喝酒了该怎么办?你的酒量不怎么样。” “我坐出租车。”罗心蓓说出了她早就打算好的想法。 “哦。”郑非点头。 “所以你打算和那群有男有女的同学们去喝酒?”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在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迎新会是这样的吗?”…… 难怪他刚刚很轻易地就同意了,罗心蓓无语地沉默了,原来大变态的陷阱在这里。 “是你先开始假设的呀。”她好声好气地提醒他。 那小声又柔软的声音在手机的话筒中传来,像一只小爪子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耳朵。 郑非不置可否,他拿着手机,缓缓坐直了身子。 身穿白袍的高大身躯向身后的沙发椅背仰去,郑非仰靠在沙发中,他看着罗心蓓,眼中眯着一抹笑意。 “好吧。”他爽快地点头,“去吧。”…… “你确定?”罗心蓓半信半疑。 “嗯哼。” 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谢谢。” “但是——” 扬声器中,这句话拖长了语调,像拉长的对峙的战线似的…… 果然。 罗心蓓重新提起了警惕。 郑非勾起嘴角。 “说你爱我。”…… 这句话就这样大剌剌地当着艾莎的面说出来了。 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艾莎,艾莎正忙着用牙齿咬碎棒棒糖。 “我爱你。” 郑非摊手:“前缀?”…… 嘴唇抿了一下,逼自己尽量保持着耐心。 “老公。” 一句中文一飘而过,满口公事公办毫无感情起伏的声调。 郑非微微一笑:“我要考虑收回批准了。”…… 这个大变态!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她向前凑了一下,对着手机屏幕那条满口獠牙的大鲨鱼,咬牙挤出一个假笑。 “老公,我爱你。” “到什么时候?” 罗心蓓郑重地沉下一口气:“永远。” “永远有多远?” “呃——”罗心蓓演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她皱着眉头指控他的没完没了。 郑非点头。 “嗯哼。” 他一本正经地承认了他的恶作剧…… 看着屏幕那头哑口无言时眨巴的眼睛,郑非咧嘴一笑。 “真可爱。”…… 大变态。 罗心蓓闭着嘴巴,胸脯中憋着一股气,用力地上下起伏着。 “不可以凌晨之后回家。”郑非说。 “当然不。”罗心蓓理所当然地摇头,“我还要回家照顾艾莎。” “结束时给我打电话。” “可是我们有时差呀——好吧。”尽管这句话开头就有种没打算打电话的意思,但是看着那头逐渐锋利的眼神,话在罗心蓓的嘴中山路十八弯,最终点了头。 郑非笑着点点头。 “干得不错。”…… 和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罗心蓓的嘴巴又抿了一下。 她以为他们聊的这些够多了,但是郑非仍然没有挂掉视频。 服务生给套房内送来了冰球,郑非转头看向一旁。他伸出手,接过杰森递给他的威士忌。 对着那张如同刀削般的侧脸,罗心蓓观察了郑非好一会儿。 她认为他今天大概心情不错,否则不会还可以让她有商量的余地。 犹豫的嘴巴咬了一下,罗心蓓凑近了手机屏幕。 她就好像真的凑去了他的面前似的。 小心翼翼的,好像给暴君进谏般谨慎的——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严厉。”罗心蓓委婉地说。 喉间咽下一口威士忌,郑非转头看向罗心蓓。 “我?” 罗心蓓点头。 “是的。” 似乎觉得她的话言之有理,郑非低低地笑起来。 “那我该怎么做?”郑非虚心问道。 “说‘请’?”他更被逗笑似地笑了,“乐乐小姐,请去参加迎新会。” “好吧。”罗心蓓装模作样起来,她一副很为难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她不得不这样做地歪歪脑袋,“这可是你说的。” 郑非又笑了。 “我会给你们带礼物的。” “什么礼物?” 郑非喝了一口威士忌。 “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中东有什么。”罗心蓓费解地拧起眉头,“椰枣?我在阿拉丁里看到过。” 椰枣。 郑非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 “有黄金,珠宝。”他把真正的特产告诉她。 “哦,这个我在阿里巴巴里看过。”罗心蓓点头。 但是转瞬间,她的眼中闪出两抹光芒,“带份椰枣回来吧!我想尝尝。” 郑非没有回答她的愿望,他喝了一口威士忌,看着她笑。 “你为什么总是笑。”罗心蓓被他笑得发毛。 “因为你是笨蛋。”…… “那你就不要和笨蛋facetime了。”罗心蓓真诚地建议。 威士忌放去桌上,郑非转回头来。 “这可怎么办。”他仍然在笑,“我喜欢笨蛋。”…… 无语。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房间内没有开灯,最中央悬挂的那面投影布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 透过投影而播放出来的电影,画面像隔了一层玻璃一样的朦胧。从有些老旧的音响出传出来的声音也有一种闷闷的好像把棉花堵住耳朵一样的感觉。 各种颜色的光影在暗色系织花地毯铺满的墙壁上频频闪动,照亮了这个不大的房间。但是房间的地毯上或者沙发上各自坐着或者躺着十几个人。 那十几张脸庞目不转睛地望着投影布的方向,他们过于安静的脸庞也像一张投影布,映照着电影中正在变化的光影,把肤色变成白色蓝色或者黄色。 门铃突然响了,打断了路易斯瑞的专注。 路易斯正侧躺在地毯上,他很快撑着身下的软枕爬了起来。 丢下房间内还在认真看电影的朋友们,路易斯离开了房间。他用手抓着头顶那头好像泡面一样卷的金发,蹦蹦哒哒地小跑着向着门口的方向跑去。 经过走廊时,路易斯蹦起来用肩膀用力扑撞了一下墙壁。 双脚扑通一声落回铺满地毯的地板上,他继续欢快地跑下楼梯。 门在按响门铃五分钟之后,路易斯风风火火地拽开门。门缝后是一个金发男孩站在门口,他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红白格子的衬衫搭在肩膀上。 左手提着书包,右手提着两打啤酒。 他正无聊地扭头看着身后一辆搬家卡车开进马路对面的那间房子的门前。 “哦,雅各布。”路易斯咧嘴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藏在厚实的卷发之下。 路易斯向后退了两步,他给雅各布让开门口的位置。 视线在身后被阳光晒得白花花一片的马路上收回,雅各布拎着书包与啤酒迈进了路易斯的家门。 “抱歉,我迟到了。”雅各布轻飘飘地说。 他经过了站在门边的路易斯,熟门熟路地向着二楼的方向走去。 在雅各布的身后,路易斯关上了门。 他像一匹小马驹一样屁颠颠地跟上了雅各布的步伐。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路易斯满嘴都是对雅各布突然改了主意并带着啤酒来家中的这件事而感到的快乐,“怎么样,你还是认为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对不对?” “你应该相信我。”路易斯跟在雅各布的身后埋头絮絮叨叨,“参加聚会,认识一些女孩,把你的贞操送出去,放纵一下自我,这样你会创作出最纯净的艺术。那些导演们全都是这样。” 二楼一片静悄悄,只有某个房间内正在播放的电影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路易斯抬头看了一眼雅各布低头走路的背影,他压着声音,嗓子中发出一声尖利又压抑的大笑:“别人在15岁就已经不是处男了,而你!” 对着雅各布的背影,路易斯双手做出了一个‘老天啊快看看这里还有一个残余着洗礼圣水的小男孩’的展示手势。 “什么啊。” 听着背后一大堆没头没脑的话,雅各布有些感到好笑地笑了一声。 被热浪蒸腾过的脸庞散发着夏日专属的红晕,瘦高的身影经过了走廊上昏暗的地段,窗户中洒进的金色阳光又照亮了浅麦色皮肤上的红晕与雀斑。 雅各布边走边把书包放在走廊的柜子上。 他拎着啤酒,把左手抄进牛仔裤的口袋。 “我很严肃呀。”路易斯认真地劝说着雅各布,“别这样,老兄,你莫名其妙的已经安静一段时间了。怎么,你要成为圣人?” “哈利路亚。”雅各布接上了路易斯的话。 他顺畅地用左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祷告之后的手落在房间木门的把手上,雅各布推门而入,他大略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景象。 “嘿,雅各布。” 几个朋友在看电影的间隙抽空转头看了一眼雅各布,他们立刻就把头转回去了,因为朱丽安娜待会儿会在看完电影后的拉片环节时提问他们的。 她最喜欢这样做。 但是雅各布带来了啤酒,那些瓶身上还冒着水珠的啤酒很快就让原本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望着电影的朋友们动弹起来了。 两打啤酒很快被分空了,没多久,路易斯的妈妈玛蒂娜又送来了她刚刚在朋友家与朋友一起烤出来的曲奇饼干。 十几双眼睛安安静静地对着电影眨动着,只有嘴巴还在咔嚓咔嚓地咬着饼干。 雅各布在沙发的左边找了一个位置,他没有喝酒,也没有吃饼干。他就这样懒散地歪在沙发中,眼睛沉默地眨动着。 “这是什么电影?”看了大约十分钟了,雅各布才问这个问题。 “《纽约唯一活着的男孩》。”在雅各布小腿边倚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的汉娜头也不回地回答,“这是朱丽安娜选的。” 纽约。 这个地方像一只羽毛一样撩拨了心脏。 对着投影,雅各布点点头。 “纽约。”他小声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 在无人察觉他脸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的安静中,雅各布把无可奈何的笑容抿在唇边。 眼中闪过一幅幅来自电影的光影。 纽约。 雅各布胡乱抓了一把头发。 他抱起双臂,把后背更沉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靠背中。 关于电影中那些剧情,雅各布一点儿都没看进心中去。他只是想看任何一点能露出曼哈顿街头的镜头。 然后他就会开始想,她去过这里吗?她也这样走在街头吗? 看着电影中纽约的雨,雅各布就会想象罗心蓓在雨中撑开伞的模样。 不过很快他就比自己清醒似的坐直一下身体。 她已经不会再回洛杉矶了。 也不会再联系他了。 虽然她说,他们最好只做朋友。 就像面对那通电话在耳边挂断时的反应一样,雅各布又点了点头。 他尊重她的想法。 他同意,他接受。 周末的一整个下午时间都被电影和朱丽安娜的拉片讲解所占据,还有一些爆米花和披萨。时针指向18:00,路易斯拔掉了投影仪的电源,他打开电视,然后玩起了实况足球。 游戏很快把安静了一下午的房间迅速变成了最乱糟糟的房间。 游戏、音乐,还有路易斯的女友贝蒂慷慨请大家吃的中餐。 附近那家很有名的中餐馆送餐的速度格外快,外卖后的半个小时之内,14人份的中餐就送到了这里。 吃中餐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当然是得到一个幸运饼干! 只不过老板把幸运饼干塞在了糖醋鸡块炒饭的袋子里,雅各布在炒饭盒子边找出幸运饼干时,它变得和炒饭一样烫手。 身边环绕着乱糟糟的聊天声,雅各布只好奇地攥着这枚幸运饼干,在把它掰开之前,他都会猜猜它会告诉他什么样的话。 他每次得到幸运饼干之前都这样做! 有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 “我们可以安排好别的事再去,时间太紧迫了,如果我们去了,必须得看完演出当晚就得回来。”路易斯和贝蒂商量着,他吃了一口炸鸡块,转头看向了一旁。 拜托—— 又来了。 路易斯无语地看着雅各布拿着炒饭盒子却对着另外一只手中的幸运饼干发呆的模样。 真不知道他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从开学第一天到现在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现在连xbox的手柄都不去抢了! “嘿,雅各布。”路易斯扬了一下下巴,“那么你呢?” 对着幸运饼干发呆的视线迟疑了一下,雅各布抬起头。 朋友们正都在看着他。 “什么?”雅各布不明所以。 “纽约呀,去不去?”路易斯狼吞虎咽咽下一口炸鸡,“披风乐队2024年巡演第一站,据说第一站会有他们亲手制作和签名的披风。” “放心吧老兄。”路易斯握着叉子的手锤锤胸口,“虽然票很难抢,但我有人脉。” “纽约?”雅各布确认似的问道。 “嗯哼。”路易斯又把勺子塞进了嘴里。 纽约。 雅各布没有很快回答路易斯的话,他用牙齿撕开了幸运饼干的纸袋。 拇指把饼干一分为二,饼干中立即露出一个小小的纸条。 雅各布把一半的饼干塞进嘴里,他捏起那张纸条。 【天上有无数颗星星,属于你的不仅仅只有那一颗。】 拇指捏着纸条一端,轻飘飘的纸条在眼前随着微微晃动。 纽约—— 第74章 emoji 床头柜的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脱离了图书馆中苦闷的沉寂,在距离阳光最近的地方,守到了第一缕阳光出现曼哈顿上空的时刻。 明媚的阳光照射着翠绿色的书封,在因为年份有些久远或是被无数人的手指翻过的所以有些微黄的书页中,一根细细的绿色丝带被当作了书签,它夹在书页的前三分之一的部分,轻轻垂在书页的一侧。 金色字体组成的书名与著作者的名字轻轻陷在硬壳中,像在铸铁的孔槽中浇灌了流动的液体的黄金。 【威廉莎士比亚】 这个名字令人敬佩。 也令人在他那拗口别扭又绕来绕去的语句中获得一个——无比香甜的——堪比晕过去的睡眠。 背对着窗外曼哈顿与明亮的清晨的背影,在黑色的床单中缓缓动弹了一下。 虽然已经醒了,但是罗心蓓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她舒舒服服地窝着,闭着眼睛等着自己再睡回去。 没有早八,没有强制开机。 还是周末! 想几点起就几点起! 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床上的身影回归了静止。 不对。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她还有孩子呢! 趁着周末,她得陪艾莎玩。 其实罗心蓓原本想要带艾莎去新泽西的,因为那里有艾莎的一匹小马。但是她下午16:00就得去转校生们的迎新会。 照顾孩子,然后两点化妆,换衣服,三点半出门。 盘算了一下时间,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 黑发乱糟糟地铺满了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后背,罗心蓓捋了一下头发,手在一旁慢吞吞地在床单中摸找着手机。 打开手机,屏幕上刚好显示着日程表的提示。 她昨天就已经规划了今天该做的事。 罗心蓓看了一眼时间。 【8:02】 救命啊,她居然醒得这么早! 然后——和阿联酋的时差十几个小时来着? 算不清与阿联酋的时差,罗心蓓也懒得点开世界时间的时钟。 【HAPPY】:【我想你。】 看着蓝色聊天气泡下方显示已送达,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打卡结束。 信息下方很快收到回复。 【MarkBrady】:【谢谢宝贝,我也是。】 某人回复信息回复的太快了,罗心蓓还坐在被子里。 她对着大变态今天过于正常又有点客气的正人君子模样,还有那个【宝贝】有些没反应过来。 捧着手机呆了一会儿,手慢慢松开手机,罗心蓓的身子一歪,她重新栽回枕头上。 埋在被子里的手机又响起了新消息。 【MarkBrady】:【我想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MarkBrady】:【还有你的**。】…… 罗心蓓木木地看着手机屏幕。 这人一定要这么变态吗。 手机屏幕上,发出的两条消息连连显示了已读。 劳斯莱斯幻影开出绿洲度假酒店,前往今晚法哈德王子私人宴会位于阿布扎比的府邸。 离开酒店之前的那一堆香薰的烟雾把身上的坎杜拉里里外外熏了个彻底,劳斯莱斯后排车座中飘满了那股浓郁的香气。 郑非拿着手机,白色长袖裹住的手臂撑在车窗的边缘,他看着自己发出的信息以及那个「已读」,想象着屏幕那头小兔子肯定又只剩眨巴眼睛了。 手指擦过几下嘴唇,郑非眼中眯起一个恶劣的笑意。 头顶白色头巾搭在两旁,挡住了车窗外阿布扎比金红色的夕阳。 还有那个嘴角飞起的坏笑。 拇指点开对话框,仔细地挑选着emoji。 准备无视那两条在一大早就过于重口味的调情短信然后快点起床去洗漱时,罗心蓓拿在手中的手机又收到了新信息。 【MarkBrady】:【(舌头)(桃子)(水滴)】 三个Emoji并排组合出一大段会让脑子打马赛克的话。 信息又弹了一下,罗心蓓的手机屏幕上,对面又发来了一个可爱笑脸的emoji…… 这个表情的可爱与无辜的程度,与紧挨着的上面三个表情简直天差地别。 【HAPPY】:【谢谢。】 【MarkBrady】:【不客气。】 【HAPPY】:【我起床了。】 【MarkBrady】:【好的。】 大变态又恢复正常了。 对着这条消息,罗心蓓无语地摊手。 手机扔去一旁,她起身向卫生间方向走去。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罗心蓓都在陪艾莎玩,或许她上了几天学,艾莎上了几天学,每天都得在白天分别,在下午相见。 所以现在,艾莎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罗心蓓的身后。 她站在窗子前吃面包,艾莎就抱着她的腿看着她。 她去冰箱找橙子,一低头,艾莎正趴在冰箱的门上仰头看她。 罗心蓓故意跑了几步,她边跑边回头看,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立马高兴地跟着她一起跑。 “妈妈——”艾莎扑去罗心蓓的腿边。 罗心蓓弯腰抱起艾莎。 “哎!” 她用中文回答。 她现在开始,时不时地会用中文与艾莎对话。 下午两点,罗心蓓坐在沙发上开始化妆。 化妆包中的化妆品全被翻了出来,扔得满茶几都是,粉色小羊皮哗啦一下展开,露出十几把刷子。 手指在脸颊点涂着腮红,罗心蓓一边对着镜子晕染着腮红,一边回答艾莎在一旁没完没了的问题。 比如,这是什么。 比如,那是什么。 又比如,突然撅着小嘴凑过来想要亲她。 就像小时候自己和妈妈玩过的游戏一样,罗心蓓涂上唇膏之前,她在口红里翻出了一根口红。 口红在艾莎的额头上点了一个小红点,艾莎捧着自己的小脸蛋对着镜子看。 然后罗心蓓赶紧重新专心地用卷发棒卷着头发。 下午三点半,公寓大厦今日管家弗兰克收回了看向时钟的视线。 他站在接待的前台后,看着一道青春靓丽的身影经过了他的面前。 她有着一头引人注目的黑色长发,身穿一件浅色玫瑰印花的雪纺紧身上衣和一条深色紧身牛仔微喇长裤。 高跟鞋踩踏着大厅内的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把牛仔蓝色的刺绣马鞍包手袋挂在肩头,径直向着门口方向走去。 她是住在顶层的布莱迪先生的女友,弗兰克认识她。 “下午好,布莱迪夫人。” 因为在瞧着这个年轻女人离开大厦,所以弗兰克慢了半拍,最后他只能对着罗心蓓那个被逐渐在她身后闭合的玻璃门打了一个招呼。 走出大厦,罗心蓓仰头望了一眼天空。 今天的天空蓝得出奇,白云与蓝天被凉爽的风吹动着,像开了倍速一样经过头顶。 她很快就看不见那些大团的白云了,因为它们飘去了被大厦占据的天空之后。 视线收回,罗心蓓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街道。 几个路人站在路两旁,他们正对着大厦拍照。 没有大卫,也没有吉姆卡着时间带她离开或者等待。 这种独自一人出门的感觉,ysl高跟凉鞋沿着马路走了两步,就变成了雀跃的步伐。 出租车准时抵达58街,在路边停下。 罗心蓓拎着dior马鞍包,她踩着高跟鞋连走两步跑到了车边。 出租车后排车座的车门关紧,车前往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方向。 转校生们的迎新会的地点定在了巴特勒图书馆的会议室。罗心蓓抵达图书馆时,会议室中已经坐了很多人。 什么肤色的人都有,什么国家的人都有。 扫视了一圈转校生们,罗心蓓只发现了四个亚裔学生。 其中两个是韩国人,另外一个是新加坡人与中国人。 那个中国人是个男的。 罗心蓓没打算和男的说话,她找了一个两边暂时都没人的位置坐下了。 经济学专业今年有31名转校生。 31个人与那些前来带领迎新的学生们一起坐下,然后迎新会。 无非就是那些老样子。 互相介绍,挨得近的在坐下时就得假装对对方的一切很感兴趣似的尬聊几句。 比如,罗心蓓对着身边的女孩说:“我来自中国。” 于是那个来自马塞诸塞州名叫爱丽森汤普森的女孩立刻扬起两道镰刀般的眉毛:“哦!你来自中国!” 就这样。 有时候罗心蓓不得不佩服美国人惊人的社交能力,只需要15分钟,他们就已经把自我介绍变成了好像为好朋友举办生日宴会一样。 没有一句话能掉在地上。 哪怕有人听不懂有些人强装社牛时故意用那颤抖尴尬的语气讲出的小笑话,但仍然有人哇哇地鼓掌,然后再开一个新的小玩笑。 话题绕来绕去,这些认识还不足20分钟的学生们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八百年一样亲切。 迎新会持续了两个小时,罗心蓓的手简直要鼓麻了。 她的耳朵,也快被那些没完没了的掌声震麻了。 脸颊也被总是得提着的最灿烂的微笑笑麻了。 最后,发了一些附近某家咖啡厅的优惠券和古根海姆美术馆的两张门票还有一些哥大T恤和笔记本之类的当作礼物。 逃离这片社恐人地狱之前,罗心蓓缓缓舒出了一口长气。 会议室中已经不再是陌生人那样的寂静无声了,而是乱糟糟的一团。 把优惠券和门票塞进手袋中,罗心蓓拎起手袋和印有哥大的蓝色手袋,她准备就这样回家去。 “嘿!罗。” 一个声音精准地在身后传来。 罗心蓓闻声扭头。 “来呀。”爱丽森兴奋地招手,“托马斯建议我们去夜店玩!” 托马斯。 罗心蓓完全不记得哪个是托马斯了。 但她对于去夜店有点犹豫。 “呃——” “拜托,别拒绝。今天可是周末!”爱丽森亲昵热情地挽住了罗心蓓的手臂。 她扬起眉毛,小声又搞怪地开着玩笑,“放心吧,明天开始你有大把的时间回去学习。” 纠结的大脑,想起了一秒昨天在电话中的警告。 只要在凌晨前回家就可以了吧? “好——吧——”罗心蓓迟疑着点点头。 还在原地犹豫自己是否该去的高跟鞋,跟在帆布鞋一旁向前急促地迈开了步伐。 罗心蓓被爱丽森拽着,她们一同跟上了转校生们一起前往夜店的队伍。 第75章 黑冰 地铁20分钟从哥伦比亚大学到达了夜店所在的中城。 傍晚18:30,排着队等着进夜店的人从店门口一路排去东48街连接公园大道的路口。几个身穿黑西装的安保守在门口,他们不苟言笑地数着人数,在进场人数已满最大负荷量时放下了禁行的绳子围栏。 高频闪动的光线随着节奏极快的音乐飞速闪过嘈杂的场内,一楼舞池内满是攒动的人头。 服务生带着啤酒和伏特加还有四瓶可乐穿过二楼围栏边聚集的人群,把酒放在一张靠近围栏的卡座中。 啤酒,威士忌,伏特加,龙舌兰,可乐和功能性饮料摆满了桌子,和罗心蓓同一张卡座的那两个韩裔女孩十分会热场子。她们就像在罗心蓓之前在韩国夜店里见过的那种,调酒之前先花式表演一轮。 叉子撬开百威啤酒的瓶盖,挨个灌满了成排的啤酒杯。勺子挖开青柠檬,柠檬擦过酒杯边缘,酒杯在盘子里沾了一圈细盐,然后把柠檬胡乱泡进了龙舌兰里。 就像变魔术一样,大家看着这两个女孩轻轻松松调出了各种各样的深水炸弹。 一根食指拨了一下shot杯,啤酒杯上方的shot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地掉进啤酒里,伏特加在啤酒中撞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沉了底,杯中顿时翻腾起一片密密的泡沫。 接连三个烈酒shot掉进一只啤酒杯里,‘炸弹’炸得啤酒四溅,又扔进了几块柠檬。 名叫金孝琳的女孩把杯子里插上了一把吸管。 “(韩)来~”金孝琳把剩下的一瓣柠檬塞进嘴里吮着,她举起酒杯,“干杯!” 三个小时前还不认识的人,现在全都和认识了八百年一样玩起来了。 酒杯来回碰撞,为今晚的狂欢的开场举杯。 银色球体状的DJ台在半空中转动着,飞射出的光线像海边灯塔上的射灯一样扫来扫去。 夜店内漆黑一片,灯光像暴雨夜的密集闪电,也像照相机的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在眼前把人的动作变成了一卡一卡的ppt。 罗心蓓仰头喝了一杯龙舌兰,烈酒入喉,她赶快吮了一口手中的柠檬。 杯口的盐粒和柠檬的酸缓和了龙舌兰的苦涩,罗心蓓睁开眼睛,喉间那股热潮渐渐下去,她心情爽快地呼出一口:“哇哦!” 自由! 数字美杜莎出现在DJ台后的3D屏幕上,她凑近屏幕,顶着那头好像要从屏幕里钻出来的毒蛇卷发,从左到右挨个审视场内的人。 长柄打火机一溜烟点过shot杯,杯口瞬时冒出一丛丛蓝色的火焰。 在图书馆内大家客客气气的破冰,在几杯酒下肚后真正地开始了。 “好,我先来!”爱丽森雀跃地鼓了一下掌,她自告奋勇地抢走了词语接龙的第一个开头。 这个规则是说出的词语必须是动物,还得必须是上一个单词的第一个字母或者最后一个字母开头的词,谁说不出来就得喝酒。 “狮子!”爱丽森转头看向身边的伊恩托马斯。 “蝾螈!” 伊恩很轻松的就把词语传了下去。 “蝾螈?”挨着托马斯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愣了一秒。 他盯着伊恩的脸,花费了三四秒的时间才想起蝾螈的尾字母是「t」。 “4、3、2” 已经有人在给亚历山大倒计时了。 “老虎!” 在最后一秒,亚历山大把单词传了下去。 「r」开头或者「t」开头的动物单词和所有人的视线一同传到了罗心蓓的面前。 冷不丁传到自己,罗心蓓懵了一秒。 「r」—— “兔子!”罗心蓓很快回答。 于是在紧邻罗心蓓的乔玛丽泰勒的位置,接龙又回到了「t」开头。 “……”乔玛丽沉默了。 她眨巴着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罗心蓓,只剩眼睛在眨巴了。 “好吧!”乔玛丽无所谓地挥手,“我认输!” 她拿过一杯shot,一口吹灭火焰,仰头一饮而尽。 “哇~” 卡座中围坐的人们像海豹一样哈哈笑着鼓起掌来。 服务生送来新点的长岛冰茶,两个十人份的长岛冰茶桶放在矮桌上,他在玩乐和笑声之间收拾了桌子。 那一大堆的啤酒瓶横着放在托盘里,服务生准备把它们带走。 “等等!” 趁着服务生还没有离开这里,有人问他要回了一个啤酒瓶。 啤酒瓶横放在桌子中央,像一个轮盘。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一楼舞池两边喷出了几股烟雾,DJ台上喷洒起了香槟。在夜晚时刻,曼哈顿终于进入了不眠之夜。 酒瓶瓶口疯狂旋转,光滑的玻璃擦过同样玻璃材质的桌面有些打滑,瓶子飘去了一些位置,最终在指向某个方向的时候停下。 瓶口指向了玛蒂尔达阿里亚斯。 “行吧!行吧!”玛蒂尔达呵呵傻笑着向后仰去。 她抬手反复捋着头顶的那头棕色的泡面卷卷发,“我选真心话。” “拜托——”玛蒂尔达坐起身,她笑着摊手,“我才不会给你们让我变成傻子的机会!” “那就——说你一个最近的秘密!” 爱丽森欢快地要求着。 “秘密?”玛蒂尔达思索了一下。 几秒之后,她耸肩:“我转学来到哥伦比亚大学的原因是因为我的未婚夫出轨了。”…… 听完这个秘密,罗心蓓嘴边的吸管掉回了长岛冰茶的玻璃杯中。 其实大家都没有意想到这个秘密如此——尴尬。 “哇哦——” 有人拍了一下手,大声尬笑一声。 孝琳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太悲伤了——” “你订婚也太早了吧!”坐在对面的玛格丽特十分震惊。 玛蒂尔达开心地摊摊手。 “我已经说完一个真心话了哦!” 于是大家不得不收回了对玛蒂尔达的好奇,因为如果想要撬开她的嘴巴,就得让瓶子再次转到她面前才行。 啤酒瓶子继续旋转。 两桶长岛冰茶飞速见了底,啤酒瓶子停在了桌面上,大家晕乎乎地摊着,或者去楼下蹦迪去了。 金孝琳蹲在桌子边,她用已经不太聚焦的眼睛,盯着手中长柄勺的背面。 草莓牛奶缓缓留下,在伏特加上做出了分层。 “我们已经订婚了,但我发现他却在网上与一个已婚女人疯狂求爱。他说他要和她结婚!可她已经结婚了!” 不需要玛蒂尔达在拿到一轮真心话,她现在就已经扯着嗓子把自己的秘密说给每个人听了。 伏特加对嘴灌进了嘴里,玛蒂尔达抹了一下湿漉漉的嘴唇。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玛蒂尔达歪在罗心蓓的肩膀上抽抽嗒嗒,“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所以我离开了西班牙。让他和那个女人见鬼去吧!” “见鬼去!” 爱丽森晕乎乎地举起酒杯。 “是啊——是的。”罗心蓓抬起手,她搂着玛蒂尔达,口齿不清地附和着,“坏男人——” 混蛋苏东哲—— 他居然—— 出轨! 罗心蓓晕头转向的,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什么来着—— 长岛冰茶的吸管又咬进了嘴里。 罗心蓓听着玛蒂尔达呜呜哭着大倒苦水,她时不时点着昏沉沉的脑袋附和一句“是啊,没错——” “罗丝。”玛蒂尔达抹了一下眼睛,她顶着哭花眼线后被染得黑乌乌一团的眼睛看向罗心蓓,“你人真好!” “好——”罗心蓓还是点头。 脑袋费解地栽进手掌中,罗心蓓捂着脑袋埋头苦思着。 忘了什么来着—— 算了—— 沉重的脑袋离开了手掌。 罗心蓓慢慢抬起头,她捋了一把头发,眯瞪着眼睛转头看来看去。 “抱歉——”罗心蓓慢慢起身。 她伸出双手好像保持平衡似的,向卡座外面走去。 双手插进两边黑发,向后捋去。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打起精神,经过围栏边跟随着楼下DJ蹦迪的人群,找着服务生刚刚为她指的卫生间的方向。 紫色红色的灯光飞速闪过两边镜面的长廊,两边镜面的门中时不时走出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 涂了腮红的脸颊早就因为酒精而透出自然的苹果红色。 高跟鞋踩过动态水波纹屏幕的地毯,面前窜过一阵风,罗心蓓眼前一暗,她木讷地被推着向一旁退去。 后背抵在镜面的墙壁,罗心蓓被冰得打了一个激灵,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腰间,她抬起头,昏暗且好像在旋转的眼前,一个金发男人低头准备吻来。 罗心蓓扭开脑袋。 双手猛地向前推去。 “嘿!”她不满地斥责他。 男人被推开了,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抱歉,认错人了。”他吊儿郎当地哈哈笑着后退,然后转身走了。 手机屏幕的灯光在昏暗中幽幽照亮两颗蔚蓝的眼睛,芬恩拿着手机走出了卫生间。 食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敲击着键盘- 【芬恩】:【出来玩吗?】- 【塞西莉亚】:【写作业。】 看着手机屏幕上很快已读并回复的无比好学生口吻的回复,芬恩低头吃吃笑了起来。 他玩着手机,慢步向前走去。 一个走路不太利索的身影擦肩而过,眼角余光瞥见的那熟悉的侧影,芬恩停下了脚步。 手机屏幕停在短信的聊天页面,芬恩侧拧过身,他转头看向身后。 那个有着一头黑发的背影磨磨蹭蹭地找去了卫生间的方向,芬恩站在原地,他看着罗心蓓进入了女卫生间。 视线在亮着女士图标灯光的门上收回,芬恩转身离开了长廊。 马鞍包慢腾腾地扔在洗手池的台子上,水龙头“哗”的一声打开。 罗心蓓抬起头来,她看向了面前的镜子。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泛着好像狼人变异一样的红色。 她的脸红得发烫,嘴巴红得像吃了一罐辣椒酱。 罗心蓓呵呵傻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洗了洗手。 冷水洗过的手擦干后,轻轻按在了困得睁不开眼的眼皮上。 手掌按在通红的脸颊两边,简直像给烧红的铁块上浇下一盆冷水。 转身拿过台子边缘的包,罗心蓓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慢吞吞地走回卡座,罗心蓓已经不需要再安慰玛蒂尔达了,玛蒂尔达百分之百已经走出失恋的低潮了。 因为她在和一个男人疯狂的舌吻。 天色将亮未亮,太阳还未出现在天空之上。 扔在床头柜上的腕表指向【04:12】。 被子横盖过腰腹,露出大片的胸膛。 郑非闭着眼睛,呼吸在沉睡时保持着频率,一起一落。 滴答 滴答 生命体征检测仪的声音与心脏融为了一体。 这种生不如死的现实,令人无比厌恶。 但他为什么躺在这里。 因为林乐乐。 林乐乐在哪? 他明明要求过她必须待在纽约。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因为怒火而蹦跳得越发有力。 ‘先生。’杰森第不知道多少次用这种无奈的语气作为开场,他摇摇头,‘找不到林乐乐。’ 林乐乐。 没有林乐乐。 那头随风飘动的黑发,转过头来了。 她背对着肯尼亚金色的日出,好奇地凑近了他的面前。 像小鹿一样。 ‘林乐乐。’ 她来了,他却生不起气来了。 声音也飘进了她正面对着的风中。 但是狡猾的林乐乐,她好像是故意地,因为他的颓废与破败就大胆地跑了过来。 她来他的面前,瞧了他一眼,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她知道他追不上她。 他一动不动,只能躺在这里。 却只能躺在这里。 他的锁骨与肩胛骨全都碎了,或许他也不会再活着。 灵巧的身影像羚羊一样跑过面前,郑非伸出手,他想去抓住她。 ‘为什么说谎?’ 他必须要问她。 ‘为什么要跑。’ ‘我们明明是同盟。’ ‘骗人。’林乐乐咯咯一笑,‘你又不是真的打算带我走。’ 胸膛猛烈起伏几下,郑非睁开了眼睛。 梦被一句他从来不敢再承认的真相而撕碎。 他甚至—— 感谢她的这句话。 感谢她叫醒他。 已经不用再面对林乐乐的嘲讽,郑非松了一口气。 干涩的喉咙上下滚动,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头顶酒店内的天花板。 郑非转头看了一眼身边。 手臂搭在白色的被子上,空空荡荡的。 她不在这里。 寂寥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身边,慢慢的,分清了梦与现实。 她在纽约。 日出之前,谢赫扎耶德大清真寺宣礼塔中开始第一次的宣礼,晨礼的诵经声在宣礼塔的扬声器中全城飘荡。 被子掀去一旁,赤脚踩下床边的地毯,郑非慢慢起身。 手在烟柜中翻出一盒万宝路黑冰。 拇指掐开爆珠,指尖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烟像夜晚的良药一样,救急似的塞进唇中。 转身摸来打火机,拇指搓开火石滚轮,火焰在凑近的脸庞上跳动着。 一口烟,在胸腔中长长地吸到了底。 郑非抬起头,他靠坐在书桌边缘,看着窗外阿布扎比渐渐亮起的天光,吐出烟雾。 现在是几点了。 烟叼回嘴里,郑非起身走去床边。 手机屏幕亮起,聊天页面在早上那几则对话后戛然而止。 郑非举起手机,他点开了世界时间的闹钟。 【纽约时间:20:20】 她去参加迎新会了。 他记得她的行程。 但是显然,下午16:00到现在的几个小时之内,她还没有回家。 也没有说去了哪里。 烟在指尖燃烧着,心脏重新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拇指飞速地按出拨号的按键。 一声一声的等待声,愈发加剧了眼中的冰冷。 手机在手袋中执着地响着来电,罗心蓓慢腾腾地在身后拽出手袋,她扒拉出手机,把手机上下颠倒一番才看清了接通键。 手机贴去耳边。 “你好——”罗心蓓严肃地皱起眉头。 郑非盯着前方。 “你在哪?” “我?”罗心蓓懵懵地指了指自己。 “我在——”她嘟哝了一声,看了一眼四周。 脑袋靠去了沙发的椅背。 “我准备睡觉了——”她乐呵呵地捧着自己的脸颊。 “你喝酒了。”郑非说。 “是的,我,我听到了。”罗心蓓堵着一只耳朵,她摇头,“我没有喝酒,妈妈,我在写作业。马上就到家了,你到家了吗?” 到家。 郑非冷笑一声。 听筒那头噪杂的DJ和扯着嗓子的大喊,他也不是聋子。 她已经醉到一定地步了,前言不搭后语,胡言乱语。 胸膛中压下一阵怒火,郑非微微一笑:“你确定?” “哦,是的,我走着呢。”罗心蓓扛着玛蒂尔达的脑袋,她歪了一下身子,和玛蒂尔达靠在一起,“我已经到楼下了——” 郑非失去了耐心。 “接视频电话。”他冷声说。 “是的,是的。”罗心蓓连连点头,“我在线呢,教授。我没有在睡觉。回答结束,康桑哈密达——” 手机拿离耳边,罗心蓓努着嘴巴手动‘下线’了。 下城的德国酒馆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收起啤酒杯时杯子碰撞的声音,还有那些硬邦邦的德语。 一盘炸得焦黄酥脆的猪肘咣当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大卫也放下了手中的啤酒杯。 “雷奥妮!”大卫转头叫住了准备回到厨房去的老板娘,“再给我多一份酸菜!” “等着吧。” 雷奥妮挥了挥手。 啤酒,还有猪肘。 大卫抓起刀叉,叉子叉进肘子,就率先发出了一声脆脆的声响。 下班的时间,他得好好享受这些来自家乡的美味。 好吧,虽然他的活也不太难,就是天天看着那位年轻的夫人而已。 但是她今天被准许自己一个人出门了,这可太好了,他不用等着老板回家才能下班了。 刀把猪肘切得咔嚓咔嚓响,西装外套内侧中的手机响起了来电。 “哎哟——”大卫烦闷地啧了一声。 他不舍得放下叉子,就先在切了一半的肉块上咬了一大口。 手钻进怀中摸出手机。 看了一眼来电,大卫坐直了身体。 “是的,老板。” “去找。”郑非压着声音,眼中看向前方,扬起一道咬牙切齿般的狠戾,“30分钟内让她回家去,否则你们就全都滚蛋。” 第76章 夫人 猎鹰8X亮起航行灯。 机身上方红色信标灯开始闪烁,飞机缓缓退出停机坪,进入阿布扎比扎耶德机场滑行道等待随时起飞。 环形玻璃长廊外,阿布扎比的黎明就好像因为急促奔跑的脚步而加速了放亮。黑色粗跟高跟鞋在清晨时分的酒店疯狂地奔跑着,一路跑去通往顶层套房的电梯方向。 门铃响起,门被迅速打开。 两套挂着衬罩的西装在门中交接,杰森带着西装转身前往了主卧。 客房部经理内琪站在门口,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杰森的背影走进了酒廊。内琪在原地停留了一秒,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后,立即小跑着去整理起房间内那些看样子是要被老板带去纽约的行李。 浴室门内,哗啦啦的水声骤然停下。 郑非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毛巾扔去一旁,他脱下浴袍,弯身抽走平铺在床上的西装长裤穿上。 白衬衫流畅在半空划了一个圈,披在还残余着一丝水汽的身上。 望了一眼玻璃前方逐渐放明的天色,郑非低头系上袖扣。 林乐乐。 她居然敢挂断他的电话。 半干的黑发垂在额前,在眼前笼罩一片阴影。 眼睛盯着指尖与袖扣,神色愈发阴郁。 回身捡起西装外套,郑非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杰森提起电脑和已经整理好的行李,他绕过床尾,快步跟上了郑非的身后。 把一袋椰枣塞进皮质行李袋后,内琪拉上了行李袋的拉链,她站起身,来到套房中的门童提了起行李。 数双脚步有条不紊地跟上那个如冷风过境一般阴沉沉的身影。 劳斯莱斯幻影驶离绿洲酒店,向着阿布扎比扎耶德机场开去。 波斯湾湛蓝的海面上冒出一丝太阳的金光。 车飞快经过少人的大道,一路畅通。 郑非扭头看着窗外,搭在中控台的右手反复握起。 手背筋络骨骼绷紧,又缓缓放开。 林乐乐。 她去了夜店,喝了酒。 居然还敢挂断他的电话。 林乐乐—— 预想着12个小时之后跨越半个地球的见面,手指又一根一根用力攥进掌心。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打断了脑中频频猜想那个狡猾的身影飞速逃窜的画面。 林乐乐。 真是不值得信任。 胸腔中压下一口难以压抑的火气,郑非抬手在西装外套中摸出手机- 【芬恩】:【没在夜店?】- 【芬恩】:【你的女朋友看起来已经醉到一定份儿上了。】 摩天大楼们高高立于曼哈顿岛,顶层红色航空警示灯交替闪烁,不断刺破头顶那片漆黑的夜空。 自由女神像高高举起火把,灯光照耀着她浅绿色的裙摆与平静的脸庞。 游船划过河面荡漾的轻波,围绕着自由岛慢慢驶过。 边缘静谧,城中喧嚣。 警笛夹杂在热闹非凡的夜色中,一趟一趟开过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道。然后时不时地停下来,盯一会儿正在翻垃圾桶的流浪汉。 纽约时装周近在眼前,城中已经开始预热了。 刚刚在路边被塞进手里的时装周宣传单垫在了麦当劳店内的托盘下,罗心蓓托着下巴,她捏着一根薯条,眨巴着昏沉沉的眼睛,看着它戳进了冰淇淋的白色奶油中。 薯条沾了冰淇淋,慢吞吞地塞进嘴里。 麦当劳店内多得是从马路拐角前的那家夜店来到这醒酒的‘酒鬼’们,服务生对这件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拿着桌面清洁剂来回经过店内,在各种口齿不清又会发出嘎嘎怪笑的吵闹声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是啊是啊,你别原谅他——” 菲比加西亚恐怕就是那群口齿不清的酒鬼其中的一员。 她坐在罗心蓓的对面,尽管她已经醉得只能把脑袋栽进撑在桌子上的手掌中了,但她还在对着爱丽森刚刚哭诉的真心话发表着她的见解。 菲比猛吸了一口气,“我最——讨厌骗子了——” “我也是。”爱丽森缩在椅子上,她难以置信地摊手,“他怎么能转头爱上我的朋友——这不对!” “嗯嗯。”菲比猛猛点头,她费劲地抬起一只手,胡乱点着面前的空气,“你没错,姐妹——绝对——” “我喜欢这个冰淇淋。”玛蒂尔达撅着嘴巴,她眨巴着醉醺醺的、早就哭得眼线黑乎乎一团眼睛,举起这根已经蘸上了冰淇淋的薯条。 “薯条,冰淇淋。”玛蒂尔达虔诚地捂住了胸口,“太配了——” 她吸吸鼻子,简直要被这个美味感动的要哭出来了。 “呵呵——”罗心蓓傻笑一声。 她捏着薯条,像碰杯似的与玛蒂尔达的薯条碰了一下。 “干杯。” “干杯!”玛蒂尔达高兴地欢呼。 一份冰淇淋已经被薯条戳得乱七八糟了,一堆孔洞,像白色奶油版的海绵宝宝。 “喂!”爱丽森转过头去,她对着一个方向,把餐桌拍得啪啪响,“再给我们一份冰淇淋!” “请去前面点单,女士们。”不远处的服务生把刚刚清理出来的垃圾放进了垃圾桶。 玛蒂尔达顿时不满,她猛地一甩那头有些毛躁的金发,皱着眉头嚷嚷起来:“嘿!我们可是顾客!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们点单!” 服务生拿着空托盘走去前台。 “因为这里是麦当劳~”她后仰回头,对着醉醺醺的女士们轻快地回答着。 “麦当劳。” 玛蒂尔达转过头来,她垂下眼睛,失神地望着桌面,“他之前还假扮过麦当劳叔叔——” 嘴巴一撇,她抬起双手,把被眼泪憋得扭曲的脸庞埋进掌心。 “我真的好恨他!” 她忘记了自己要潇洒忘记过去的誓言,又呜呜地哭起来了。 六台梅赛德斯和一台迈巴赫最终在中城的一家麦当劳附近汇聚,迈巴赫62s率先驶进狭窄的街道,绕过躲在街角那些磕嗨的瘾君子,在麦当劳门前停下。 车门打开,几个高大的男人下了车。 隔着玻璃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大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和三个女孩一起坐在店内,一头标志性的黑发被灯店内的光照得油亮。 大卫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他抬起脚步向门口走去。 当女孩们还在一边为薯条蘸冰淇淋而感动,一边又因为那些混蛋无时无刻都想缠着自己的脑子而臭骂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桌边,让她们同时停止了这其实并不相干的两件事。 薯条卡在嘴边,女孩们抬头看向大卫,她们同时又对这个满头大汗的西装男人眨巴着已经被酒精害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 除了罗心蓓。 她正忙着把一根新的薯条在冰淇淋里面打滚。 “哦。”玛蒂尔达眯眼望着上方,“你找谁?” 爱丽森噗呲一笑,她仍然像一只松鼠一样,蜷缩坐在椅子上用门牙咬着薯条。 “他看起来蛮帅的嘛——” 几个保镖站在门口,他们这种西装革履的特殊的形象,在这个有着大部分都是不清醒的顾客的店中,引得只有服务生们转头看向了他们。 保镖看到了那个女孩醉如一滩烂泥的模样,他们纷纷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默契地把这个棘手的事情交给了大卫。 没人敢碰她,她的胳膊肘细得简直——像一根圣诞节的拐杖糖—— 顶着被解雇的风险在满城翻找监控时急出的冷汗又在额头上冒了出来,大卫尴尬地抓了一把脑后的头发。 “夫人。”大卫抓住罗心蓓的手臂,他弯下身子,好声劝她,“请回家去。” 被空调冷风吹得冰冷的手臂上覆盖了一只火钳子一样大手,它在用力拽她,这种感觉令人反感。 “什么啊——” 罗心蓓皱起眉头。 她无意识地扭动着手臂,挣扎着想要推开那只手。 “天啊——”菲比捂住了胸口,她指着罗心蓓的侧脸,“你的父母还给你设定了宵禁吗——” “什么——”罗心蓓费解地看向了菲比。 “夫人。”大卫垂眼看着罗心蓓,“已经很晚了,你得回家去了。” 他使劲抓着她,暗自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她肯站起来回家之前放开她。 回家? 这一次,这句话终于钻进了罗心蓓的耳朵里。 “是啊,是啊。”双手扶着桌子,罗心蓓慢腾腾地站起来。 “我得回家了。”她兀自嘀嘀咕咕着,“艾莎还在家呢——” 爱丽森傻笑着看着罗心蓓:“谁是艾莎——” 罗心蓓捧起胸口,她呵呵傻笑:“我女儿——” “哈!”玛蒂尔达的脑袋和手掌一同重重地落下,她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她女儿!” 菲比指着罗心蓓:“你女儿。” “天啊——”菲比转脸把脑袋埋进手掌,“我是真喝醉了。” 看着这个女孩像一块橡皮泥一样从椅子上起来,大卫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等着她拎起手袋,带着她向外走去。 还有五分钟就满30分钟了,他必须得把她送回家去! 高跟鞋蹭着店内的地板,跌跌撞撞地跟在步伐稳健的皮鞋边。 “哎——等一下——” 走了几步,罗心蓓就不肯走了。 她皱着眉头,固执地转身。 高跟鞋又蹭着地板向回走。 “小费。”罗心蓓打开马鞍包的手袋,她低着头,嘟嘟囔囔地在钱包中摸出一张100美元。 富兰克林头像的绿色纸钞啪的一下拍在桌面上。 “谢谢——”罗心蓓对着桌子弯腰鞠躬,“Mercibeaucoup!” 她猛地就抬起头来,黑发扬起,像石子扔进湖中飞溅起的水花。 “夫人。”大卫扯着罗心蓓的手臂。 他忍不住使了一点力气。 人已经找到了,保镖们纷纷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开了麦当劳。 就像刚刚在监控和那群女孩们一起摇摇晃晃来到麦当劳一样,大卫小心翼翼地看着罗心蓓仍然醉得找不着方向的脚步。 眼前朦胧一片,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垃圾还有大麻的臭味。 罗心蓓的左手放在身前,她就好像在平衡木上保持平衡似的要保护自己稳稳地向前走。 歪斜的脚步,不断地被大卫纠正前往路边那台迈巴赫。 “是的,她马上就回家了好的,老板。” 大卫对着电话那头连连点头。 手机拿离耳边,看了一眼女孩醉醺醺的脸庞,大卫还是把手机递给了罗心蓓。 “夫人。”大卫把手机放在了罗心蓓的耳边。 耳边出现了一只手机,罗心蓓下意识地接住了。 “你好——”罗心蓓两只手一起捧着耳边的手机,“你找谁呀——” 听筒中,她拖着声音嚷嚷着。 醉得不省人事。 劳斯莱斯即将到达阿布扎比扎耶德机场。 “林乐乐。”郑非咬牙冷笑,他摇摇头,“你不会再有独自出门的机会了。” “切~”罗心蓓拿着手机,她噗呲一声笑出来。 她一点也没被这句威胁吓到。 嘴巴凑到话筒边。 “那你去找林乐乐说呀!” 罗心蓓心满意足地咧嘴傻笑着,她拿走手机,食指干脆地挂断了这通要找林乐乐的电话。 “找林乐乐,哈哈。我又不是林乐乐。” 罗心蓓扶着大卫的手臂,她被逗得笑得睁不开眼睛,“林乐乐,是条狗哎!” “他把狗的名字纹在手上,哈哈。” 她捂着胸口,笑得脑袋向后仰去。 “你的手机。”罗心蓓笑着把手机还给大卫。 “谁啊——”她咯咯笑着问,“你朋友?” 醉得泛红的眼睛眯起,罗心蓓费解地看了一眼大卫。 “还有——”她凑去大卫的手臂边,仰头把脑袋转来转去地瞧着他,“你是谁?”…… 大卫尴尬地咳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被强行挂断后手机,背后开始呼呼冒着冷汗。 “夫人。”大卫拽着罗心蓓,“请回家去。” “哦。”罗心蓓努着嘴巴点点头。 “拜拜——”她冲他胡乱地摆摆手。 大卫一把拽回罗心蓓。 “夫人。”他的声音像一句警告。 罗心蓓顿时不耐烦了。 “我才22岁!你为什么要叫我夫人。”她的舌头打着瓢,“你应该称呼我为小姐——或者女士!” 天啊—— 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大卫对着空气无奈地摊手。 转头在面对这位年轻天真又毫无畏惧的夫人时,大卫提高了音量:“布莱迪先生要你快点回家去。” “什么布莱迪——”罗心蓓口齿不清地嘀咕着,她扭着身子,一门心思想要推开那只好像粘在她手臂上的手,“我可没听说过——” 哎—— 大卫叹了一口气。 “马克布莱迪。”他牢牢抓着罗心蓓,并耐心地回答她。 短短十几米的路,被折腾得像从曼哈顿这头走到那头一样遥远。 大卫打开迈巴赫的车门,他强硬地把罗心蓓塞进车里。 “可以下班了。”大卫冲其他人挥挥手。 “马克——布莱迪——” 罗心蓓顺从地坐进车里。 她跌进皮制的座椅,埋头思索着这个名字为什么感到有些耳熟—— 「MarkBrady」 「中文名叫郑非」 郑非—— 阳关透过破烂不堪的棚布,像一块一块白色的斑点,洒在一张陌生的脸庞。 他低着头,吃着盘子中的乌咖喱,时不时抬头看向她。 肉是鸡肉—— 不是狮子肉—— 也不是蛇肉—— 他吃过蛇肉—— 他穿着那身浅黄色迷彩衣服,抱着一把枪。 那只手很大,很有力气。 他一把把她拽出去。 手枪上膛,举起枪。对着她的脑门。 脑海中,食指扣紧了板机。 ‘嘭’的一声。 罗心蓓猛地闭紧了眼睛。 没事,他要找林乐乐。 靠在后排车座的椅背上,罗心蓓又呵呵笑起来。 她又不是林乐乐! 林乐乐,是条狗哎! 是全世界最可爱!最幸福!最乖乖的小狗勾! 第77章 惩罚 双开木门的两扇门板向两边弹去,露出房间内的全貌。 冷峻肃穆的身影立于门口,如同一座黑色的巨石。 沉默、压抑。 散发着幽幽的冷气。 视线紧盯着床上那个抱着枕头睡得正香的身影,郑非关上了身后的两扇木门。 皮鞋迈起时的脚步声淹没在厚实的地毯中,郑非无声经过床尾,他走去了窗边的方向。 今日曼哈顿有些阴天。 或许这种昏昏沉沉的天色,才会让人以为现在还是清晨,而不是已经正午时分了。 一袋椰枣轻轻撞开桌边的威士忌,放在了落地窗边的矮桌上。 手指离开塑料纸袋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又很快回归了安静。 郑非低着头,他慢腾腾地走去扶手椅中坐下。 身体陷进柔软的座椅,脊背舒服地向后靠去。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郑非转头摸过桌子上的一盒万宝路黑冰。 他自顾自地用指尖熟练地掐开薄荷味爆珠,把烟叼进嘴里。 在床上那阵平缓安静的呼吸声中,他低下头去。 烟尾对准打火机,房间内,拇指挑开都彭朗声打火机,发出一声标志性的清脆的声响。 搓开侧面火石的滚轮,火焰咻然间冒出。 蓝色的火焰微微颤动着,静静点燃香烟的末尾。 据说她从昨晚回家后一直睡到现在。 郑非吐出一口烟雾,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床上那个深深陷在黑色被子之间的身影。 他没有在忙碌奔回纽约之后见到她的第一瞬间就叫醒她,而是就这样坐在这里抽着烟。 烟夹在食指与无名指之间,烟雾丝丝缕缕飘起,在玻璃上与窗外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郑非微微侧头,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手边,他看着罗心蓓,拇指反复揉搓着鬓角。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了。 眉毛在思索时微微挑起,脑袋像晃荡着身子似的,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 或许下一次离开纽约时,他最好带着她一起去。 郑非撇撇嘴,他把烟递近了唇前。 其实罗心蓓有时候很能理解为什么田一诺总是每天喜欢小酌一杯。尤其是睁开眼睛第一瞬间摸来手机,手机上显示着她已经埋头睡了13个小时的时候。 因为会睡得很香。 还不会做乱七八糟的噩梦。 虽然她仍然抵制田一诺每次都说好小喝一杯就把这篇论文写完但是其实是一杯酒下肚后就有第二杯、第三杯然后最后直接拽着她从电脑面前飞进夜店了。 她们没少因为这种事最后狂喝咖啡才赶得上教授规定提交时间的死线。 手机慢慢合在了面前,罗心蓓沉沉吸了一口气。 牙齿咬了一下嘴巴内侧,她还是在下午1点那节课开始前努力爬了起来。 被子向旁边甩了一下,手用力撑起身子。 罗心蓓跪在床上,她低着头,闭着眼睛用手捋着头发。 发夹呢——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抓着脑后已经盘好的头发,来回找着发夹。 左边的床头柜没有,罗心蓓收回了视线。 手在脑后按着头发,她转头向另外一边的床头柜看去。 “我的天。” 看到窗边那个身影,罗心蓓吓得瞬间清醒。 他像一尊佛一样凭空摆在这里。 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脏。 浓密的黑发散落肩后,盖住了罗心蓓背后陡然冒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他——他不是—— 在阿布扎比吗? 罗心蓓眨着眼睛,她与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对视了几秒。 垂在腿边的右手轻轻攥紧了床单,罗心蓓抿了抿嘴巴,她假装好像没有看见有谁坐在那里似的,把自己行动的进度条播回了她还没有看向窗边的时候。 手和膝盖在床榻中一阵摩擦,罗心蓓挪到了床边。 “去哪儿?” 背后传来悠悠的一句…… 罗心蓓看着床边下方黑色的地毯。 脑中——冷不丁冒出了昨晚彻底断片前的一些回忆。 比如,她好像挂断了他的电话。 可她也没什么不对吧? 双手掰紧了床边,罗心蓓拧起眉头。 她明明在凌晨之前回家了。 心里偷偷地又理直气壮起来,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天啊。”罗心蓓眯起眼睛笑起来,“我以为你还在阿联酋呢——” 她满口的若无其事,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像一片绿色的湖水,它平静的像一块镜子一样,但不知道水下是否已经有鳄鱼或者毒蛇游了过来。 郑非抬手抽了一口烟。 猩红色光点在指尖亮起,穿过围绕他面前的薄薄的烟雾,像一只亮起血色的眼睛。 他拿着烟的手重重地垂回扶手边。 胸膛缓缓起伏一下,他的唇间吐出烟雾,嘶嘶作响。 像一条毒蛇。 烟雾模糊了那双眼睛中难以捉摸的审视。 “对此。”罗心蓓听到郑非的声音穿过朦胧的烟雾,“罗小姐有何高见?” 郑非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床上那个眼下乖得有些好笑的身影。 说实在的,如果他肯动脑子去联想一下她曾在肯尼亚时的那些举动,他就该站在他现在是那些肯尼亚暴徒的角度去思考她的想法。 她很令人猜不透。 或许是因为她会把恐惧转化为蛰伏。 在那群人的面前蛰伏,等待着活命的机会。 在他的面前蛰伏,等待着他履行他的承诺。 等待着她自己找到自己该跑走的路。 而现在,不知道她又在蛰伏些什么。 郑非笑着抽了一口烟。 哦,估计又在想一堆糊弄他的借口。 她最好能想出点听起来有理有据的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对着他胡言乱语,还连续挂断了他两次电话。 不过,再烂的理由,也不会比她把她要和别人结婚了所以不能与他一起回纽约的这个理由更烂了。 曼哈顿的晴天还在阴天的统治下反复试探,一丝阳光不经意地出现在乌云的裂缝间,又很快消失不见。 高见—— 罗心蓓看着阳光在郑非被黑色西装外套的包裹的肩膀两边慢慢退去。 他重新背载着窗外的乌云,把自己的身影沉淀在那片阴暗还要更加阴暗的背面。 她希望他现在信佛。 罗心蓓看向郑非垂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手背。 希望他现在以慈悲为怀—— 抿咬了一下下唇,罗心蓓下定了决心。 膝盖爬过铺满被子的床榻,她赤脚踩着地毯,下了床。 至于郑非为什么连轴转13个小时到底有何高见—— 罗心蓓也没说。 她就好像没听见那句话似的,冲着郑非伸出双臂。 罗心蓓搂住了郑非的脖子,双腿挤进郑非分开的腿间,她坐在了他右腿上。 后背挤着扶手椅硬邦邦的一面,她硬着头皮,把脑袋枕在郑非的额边。 她的额头紧贴着那紧实的只有一层皮裹住骨骼的脸颊,时不时蹭过他连软骨都好像铁片一样的耳朵。 “好想你。”罗心蓓放软了语气。 哦,这是三十六计中第三十一计中的美人计。 郑非撇嘴。 《孙子兵法》,他们中国人最懂这个。 这可是西点军校军事指挥最喜欢研究的课程之一。 面前萦绕着那阵乌木与玫瑰的香气,郑非垂下了看戏一样的眼睛。 鼻尖哼出一声笑。 “现在不咬人了?”他意有所指,满是调侃。 罗心蓓闭着眼睛摇头:“我又不是狗。” “那么谁是狗?”郑非扭头,他也来了一计抛砖引玉,“林乐乐?”…… 手“啪”的一下盖上了温热的脸颊。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罗心蓓自顾自地连连轻拍着郑非的脸边。 那只嘴巴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好像在给他催眠一样,郑非被气笑了。 “什么?” 手臂勒紧了力气,罗心蓓用力抱紧郑非:“哎呀——” 她开始偷偷打哈哈。 她抱着郑非不撒手,把她以前高中时求妈妈同意她和高中时的好朋友一起去香港迪士尼的手段都用上了。 她现在态度诚恳的——就差叫某人一声妈了。 哦,他让她叫他Daddy。 这个变态。 肩膀不断被那两条细细的手臂勒紧,摇晃。 郑非闭上了眼睛。 像品尝舌尖的一口美酒似的,他咽下了嘴角快要扬起的笑,轻微地点着头。 美人计—— 原来他认为这招没用,是因为之前的人不对。 胸腔中沉下一口笑意,郑非扭头把烟按进烟灰缸。 手重新垂回扶手,他坐在这里,任由她抱着。 “说你错了。” “我错了。”罗心蓓十分干脆。 反正道歉又不掉块肉。 异国他乡的,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现在还抱着一条美国最硬的地头蛇。 惹不起她就躲得起。 她太过干脆,郑非眼中眨过一丝满意。 “错在哪儿?”他继续问…… “呃——”罗心蓓脑子转了一圈,她观察着郑非的侧脸。 视线在他下颌藏着胡茬的那片青色停留,罗心蓓委婉地试探,“去迎新会?” 她不情愿地沉下眼色。 可他明明同意让她去的。 郑非昂起下巴,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那双眼睛在他的脸边,眉毛压低了眼角,满眼几乎能冒出火的不服气。 这可与她做出的乖巧截然相反。 但大概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了。 眼看着那双眼睛在自己的眼前逐渐收敛,郑非眯起眼睛,他哼哼假笑一声,抬起手掐住罗心蓓的脸颊两边。 五指指尖在脸颊中深陷,掐着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郑非失望地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有醒酒。” 气氛瞬间与咬在齿间的话语,一起降至了不容抗拒的冰冷。 罗心蓓看着郑非,唇间微微开启一丝缝隙,在加重的呼吸间找出一线不至于令她窒息的生机。 “我错了。” 罗心蓓说。 手勾过郑非的脸庞,她用力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郑非抬起手。 “放开——”他无语地握住罗心蓓的手腕。 罗心蓓摇头:“不——” 她不仅不放开他,在听到郑非无意识放缓的语气中,她大着胆子继续抱紧他。 脸被那颗脑袋顶地向一旁歪去,郑非闭眼叹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笑。 行。 她蛰伏出这个手段来了。 着实令人佩服。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郑非抬手拍拍罗心蓓的腰后。 “乐乐。”郑非看向罗心蓓。 眼睛认真地凝视着她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在她被枕头压出的印记上停下。 “我是在担心你。”他言语诚恳,“这里是纽约,什么人都有。” “可是如果你不在纽约,我就不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罗心蓓满眼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郑非原本有所缓和的脸,因为这句话顿时有些凝固。 “不要生气——”罗心蓓又凑了过去,“马克——” 罗心蓓抿了几下嘴,她冒着一身鸡皮疙瘩小声哼出一声模糊的:“老公——” 郑非扭头看向了别处。 对着那两面闭合的木门,胸膛鼓起,又落下。 “不想让我生气?”郑非看向罗心蓓。 罗心蓓点头。 “是的。” “好。”郑非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挂断电话。”他一字一句地说,“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他到底对她说了几个不可以再有第二次来着?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么多的不可以再有下一次。 “嗯嗯。” 罗心蓓爽快点头。 郑非捏起罗心蓓的下巴。 “也不要因为你没有做过的其他事,就肆无忌惮地再去要求一次原谅。” 罗心蓓微微一笑。 “好的~” “这么乖。”郑非放开了罗心蓓的下巴,他笑着,转头看向前方,“是真的还是演的?”…… 搂着肩膀的手像蔫儿了的藤蔓一样缩了回来。 他真不愧是军校毕业的。 罗心蓓无语地转了一下眼睛。 眼睛转回某处,看见了那个写着阿拉伯语言的塑料纸袋。 “啊,这是什么?”罗心蓓拿过袋子。 她提着声音高兴地扭头:“这是椰枣吗?” 郑非只扬了一下眉毛。 于是为了表达自己很喜欢这份礼物,或是其实是想要偷偷转移一下有些尴尬的聊天氛围,罗心蓓拆开了椰枣。 椰枣塞进嘴中,在脸颊边鼓起一个圆溜溜的凸起。 好甜。 齁甜—— 感觉,吃一口能从肯尼亚再跑一圈了。 “好吃。”罗心蓓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回来再聊?”食指点点左手手腕,罗心蓓又挂上了友善的的微笑。她提醒郑非,“我下午还有两节课呢。” “可以。”郑非点头。 嘴角扬起一个自在的微笑,他转头看向这个又准备溜之大吉的兔子。 “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关于——”视线略过浅粉色的嘴唇,向上扬起,看向罗心蓓的眼睛。 话只说了一半,郑非扭过头,他伸出手,在原本椰枣袋子的后面捡过一条长形的盒子。 网状纹路的盒子打开,露出一条钻石与祖母绿的手链。 盒子放回桌上,指尖捏起这条手链。 郑非拿过罗心蓓的左手。 看着这条每块石头都像冰糖一样大的手链挂在手腕上,罗心蓓慢慢嚼起了口中的椰枣。 这条手链,她要带着吗? 可她得去上课呀—— 手链搭扣扣紧,郑非垂眼注视着罗心蓓的手腕。 祖母绿和钻石落在纤细白嫩的手腕,宝石凌厉的切割面上,闪动着晶莹剔透的光。 他听说过一则故事。 给一只鸟的羽毛上不断地镶嵌上黄金、珠宝,它就会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那些黄金与珠宝,也会让它抬不起飞翔的翅膀。 还有谁会像他这样爱她。 嘴角扬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郑非张开了嘴巴:“惩罚。” 惩罚。 顶着这个单词,罗心蓓一整个下午都感觉她和挂了通缉令到处跑路的苏东哲也没什么区别。 时间就是生死倒计时,在教授一张一合的嘴唇之间。 她甚至希望教授永远别下课了。 可是时间疯狂转得好像车轱辘一样。 床头柜上,《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书封从乌云密布的灰色,落上了一片黄宝石一样的灯光。 浴室中哗哗的水声停下了,罗心蓓坐在床上,她猛地在心中提起一口气。 门在身后打开,已经在几日内习惯这个房间中没什么别的动静的耳朵,听到了毛巾擦拭着头发的摩擦声。 可她生理期啊—— 罗心蓓慢吞吞地扭头向后看去。 白色浴袍大敞,露出大片的胸膛。郑非的腰间围着一条白色浴巾,他擦着头发,背着身后浴室的灯光走近床边。 脚步在床边站定。 毛巾扔去了沙发上,浴袍简单吸走了身上的水珠,被团成团也扔去了沙发上。 郑非抬膝上床。 “来。”他招招手。 几分钟后,罗心蓓坐在郑非的腰后,她傻不拉叽地看着他铺平的脊背。 这是她的惩罚。 要给他好好按摩。 扶着肩胛两边的手,慢慢伸去被九塔符最下方拉长占据的两肩。 罗心蓓用力捏了一下郑非的肩膀。 肌肉包裹着肩部骨骼,又厚,又硬。他刚刚洗过澡,还带着一些微湿的潮意。 郑非闭上了眼睛。 “用力——”他理直气壮地使唤着她。 罗心蓓拧起认真的眉头。 “我在用力呢——”她说着,把两只手一起捏去郑非的右肩。 双手用力掐着厚实的肩膀,每一下,罗心蓓都好像揉着一团梆硬的面团。 “你就像没吃饭一样。” 身下来按摩店马杀鸡的‘顾客’还在表达着不满。 可她的手都酸了! 看着那颗埋在臂弯间的等着享受的黑色脑袋,罗心蓓沉寂了一秒。 她攥起拳头,气得捶了他一下。 手在背部肌肉上砸出了一声肉乎乎的撞击声。 “嗯——” 郑非舒服地哼了一声。 “这样不错。”他认可这个力度…… 罗心蓓呵呵假笑一声。 她坐稳了郑非的腰后,两只手用力对着他的后背捶了起来。 手交替着咚咚敲着宽阔的脊背,砸得后背啪啪响。 砸进那些青色的经文。 捶到肩膀附近,罗心蓓看到了那块撕裂般的伤疤。 捶打路线绕过了它。 “别想偷懒。” 郑非还是察觉了背上有一块被绕出的路线。 “我才没有偷懒。”罗心蓓不满地辩解。 拳头松开,变成了捏捏。 手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块伤疤在的部位,白色的新肉在麦色皮肤上扯来扯去。 “不会痛吧?”罗心蓓问了一句。 郑非摇头。 “不会。” 行。 罗心蓓坐直身子。 她又把郑非捶得邦邦响。 第78章 倒计时 《罗密欧与朱丽叶》放回了书架。 书从一角倾斜着插进另外两本《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缝隙,慢慢地像拼上一块拼图一样给一面书墙填补了空缺。 满满当当的书架,与玻璃窗外纽约秋日的阳光仅有一线之隔。 罗心蓓收回了手,她转身离开了这边的书架。 黑色高跟乐福鞋踩进了铺满地面的那片金色,阳光晒过女孩白皙的皮肤,脑后卷发高马尾上翘起的发丝,像作家钢笔笔尖沾了金色墨水后在纸上勾勒出的金色线条。 终于交上了那份英语文学课的作业之后,在每门课越发密集的作业中,罗心蓓又得再去借一本英语文学教授新要求的用30天的时间阅读一本荷马的书。 但是哥大人也太卷了! 拿着写着荷马著作所在区域的纸条,罗心蓓在二楼的图书区的围栏边向下方望去。 开学仅仅三周,巴特勒图书馆的自习区已经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反正她是找不到一个空余的座位。 这里的人简直比她在南加大的期末周时还要更能泡图书馆。 在放个屁都能听见声音的寂静中,手捏着划拉着一串英文与书架坐标的纸条,罗心蓓收回了视线。 她继续仰起头,在这座茫茫书海中寻找她的目的地。 图书借阅卡在9月27日归还《罗密欧与朱丽叶》,又借走了一本新装的《奥德赛》。 红色皮革书封有着神话时代的自然与野性融合的质地。这本书太新了,似乎还没几个人借过。翻动几下书页,还能闻到印刷油墨的香气。 拿回学生卡,罗心蓓把这本厚实的像板砖一样的书抱进了臂弯中。 但这已经是荷马的可借的书中最薄的一本了。 没准她还是来晚了,所以没办法抢到那些更薄一点的书。 “嘿,罗丝。” 一个声音像按了静音键一样在身后响起。 左肩被一只手飞快地拍了一下,罗心蓓转头向左看去。 她在左边肩膀的方向收获了一个空无人影,立即转头向右看去。 转过头来时,爱丽森已经挤在了她的身边,她扯着身上那件哥大蓝色连帽衫的拉链,正低头看她怀里抱着的书。 “荷马史诗。”爱丽森对那本《奥德赛》说。 罗心蓓低头看向怀中。 “是呀。”她点头。 她用与爱丽森同样的好像与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低到哑声的音量说:“我选了英语文学课,下一次的作业是找一本荷马的书,然后最起码要读完一册。” “看来我说的不错,哈?”爱丽森的嘴巴努紧了一个笑容,她的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骄傲,“迎新会是我们玩的最快乐的一次了,然后剩下的时间只有学习。” “不过显然你更加忙碌。”尽管已经在得知那个事情之后过去了二十来天,但爱丽森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地摊手,“你还有一个女儿。” 罗心蓓笑了一声,她点头。 “对呀。”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我已经开始盼着放冬假了。” 爱丽森配合地也感慨般地耸耸肩。 “我也是。”她说。 “哦我得走了。”爱丽森转过身,她指着身后,飞快地舞动着脸上的眉毛与浓重的五官,“晚上七点我还要去网球俱乐部呢。” “好的。”罗心蓓点头,她站在原地,冲爱丽森挥手,“回见。” 爱丽森后退着走着,她挥挥手:“拜~” 目送几秒爱丽森转身离开的背影,罗心蓓收回了视线。 她带着刚刚借来的书,去了自习区的方向。 那些在二楼靠窗独立书桌的自习区总是最容易被人占下的,罗心蓓在一楼转了一圈,她在一张长桌的边角找了一个空位。 Dior托特包随手扔在脚边的地板上,罗心蓓翻开了《奥德赛》。 身边的学生们带着头戴式耳机,面对着笔记本电脑。他们大部分都是在这里做作业,只有她是在这里真的只看书。 其实她原本可以带回家看的,否则图书馆为什么要有借阅的功能呢。 手指翻着这本厚实的巨作,眼睛无意识且震撼到呆滞地先观看着这哗啦啦像纸币滚过验钞机一样的书页。 这书也太厚了吧—— 但她宁愿被书和作业累死哈。 死在图书馆比死在床上要体面一点。 而且,东西再好吃也得缓两天吃吧! 【我在图书馆写作业,大概要很晚才回家,如果你饿了,可以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餐。】 给司机吉姆发了一条短信,罗心蓓把手机静音放在桌面。 鼻尖沉下一口认真的决心,她打起精神,把书翻回了第一页。 图书馆内静得有人在远处咳嗽一声都会被放得无限大,身边的女孩带着苹果耳机哒哒地敲击着macbook的键盘,时不时又翻着书。 午后阳光很快就变成了淡黄色,天空微微泛蓝,在玻璃窗上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丝初临天空的夜色。 图书馆内灯火通明,来这里的学生越来越多。 手中的书,在那些拗口的神明的名字中读到了第30页。 视线在「雅典娜」的话语上停留,罗心蓓抬起头。她拿起手机,转身又向书架走去。 她还得再借一本书。 为了她新拿到的国际关系课的作业。 关于宗教与地缘政治之间的关系。 在书架溜达了一圈,脑子里选了几个案例,最后罗心蓓又借了一本有关中东地区宗教史的书,还有一本中东国家历史。 顺便,她准备去签借阅卡时,又转头去借了一本有关耶路撒冷的传记。 抱着书回到座位,罗心蓓把《奥德赛》先放进了托特包,她先打开了耶路撒冷的传记。 桌面上,手机亮起了短信提示。 罗心蓓伸手摸过手机,她看了一眼屏幕发信人的名字。 【MarkBrady(别惹他】…… 该来的还是来了。 高大的身影在玻璃窗前站定,身上披着的黑色睡袍与腹部以下的黑色睡衣长裤一起与窗外星星点点的夜色融为一体。 黑色睡袍敞开了怀,就像一扇黑色的门一样,露出刚刚健身回来后正处于充血状态的胸膛。 五指捏起玻璃杯的杯壁,郑非拿起冰水。 他侧头喝了一口冰水,眼角余光瞥着手机屏幕。 蓝色气泡下方,19:02发出的消息终于慢吞吞显示了已读- 【MarkBrady(别惹他】:【什么时候回家?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见过你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罗心蓓对着手机不认可且不服气地皱起眉头。 他们明明每个凌晨与清晨都会见面啊。 好吧,在半夜偶尔醒来的时候。 一切都得感谢图书馆与没法迟到的早八~ 但是显然,今天。 打桩机的耐心到头了。 他想上班了。 捧着这条字里行间狂抛橄榄枝的短信,罗心蓓看了一眼四周。 她低着头,侧过身去,有一种真的在压低声音提醒某人的谨慎和小声- 【HAPPY】:【我在图书馆。】 屏幕亮着幽幽的白光,照亮了沉淀在一片昏暗夜色中的脸庞。 背靠着窗外那份愈发浓郁的夜空,郑非坐在窗边的扶手沙发中。 左手拿着手机举在面前,右手五指捏着玻璃杯的边缘。 眼睛欣赏着某人在那头的不自觉与装傻,右手手腕在一旁矮桌上方轻轻转动。 玻璃杯随之慢慢旋转,冰水滚过透明的冰球,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密密布满一层白色冰霜。 郑非歪歪脑袋,他放下了冰水。 右手拿过手机- 【MarkBrady(别惹他】:【我想你了。】 嘴角歪着一个笑,郑非又打了一句:【把书带回家看,我可以读给你听,当作你的睡前读物。】- 【HAPPY】:【我在生理期。】 罗心蓓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 【MarkBrady(别惹他】:【?】 眉头扬起一下。 对着这条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短信,郑非略带佩服地点点头- 【MarkBrady(别惹他】:【你的生理期似乎间隔时间不足一个月。】 :【30分钟内到家,或者图书馆见。】 :【要么我带你去医院。】…… 接连三条短信,一句比一句强硬- 【MarkBrady】:【倒计时~】…… 看着那个可爱笑脸的emoji,在这几条凶狠的短信下方有一种阴森森的诡异。 书猛地合上,罗心蓓飞速把所有的书一起塞进托特包。 她拎起手袋,头也不回地冲图书馆外跑去。 迈巴赫62s离开哥伦比亚大学,前往57街时流畅的行程,在路边一家咖啡店停下。 罗心蓓花了两分钟去咖啡店买了一份鸡蛋火腿三明治和一瓶苹果汁。 曼哈顿繁华的灯光轮番闪过后排车座,罗心蓓低着头,她时不时地拆着三明治的纸袋,在大量使用体力前赶快大口胡乱吃完了这份简单的晚饭。 冰凉的苹果汁灌进嗓子,顺下差点噎住的食物。 灯光在玻璃杯中的冰球上方反射出一个光滑的光点,脚下轻轻踩踏着慢吞吞的节拍,郑非又拿起了玻璃杯。 杯沿凑去唇边,他缓缓咽下一口冰水。 喉结上下滚动,滚回原处。 房间的木门咔哒一下被用力打开。 乐福鞋在门口的地毯上补完了追赶时间跑来的最后一步,罗心蓓在门口站定,她气喘吁吁地,与窗边那个黑色的身影对上了视线。 他只穿着黑色睡袍,和一条黑色睡裤。 他歪了一下脑袋,把脑袋支在抵在沙发扶手上的拳头上。 转身关上木门,罗心蓓把托特包扔在门后的地毯上。 双脚踢踏着乐福鞋脱下,白色长袜踩进地毯,她边走边脱下上身的燕麦白色高领紧身针织衫。 手扯开腰间棕色腰带。 腰带与灰色百褶裙一起扔去一旁,飘落在向前走去的脚步身后。 罗心蓓抬膝挤上狭窄的扶手椅,膝盖分跪在郑非的腿边,她用双手用力捧起那张混蛋暗藏得意的脸庞。 被倒计时气出来的反叛,在那个像火星撞地球一样的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脸颊被一只嘴巴亲得好像打了一拳似的,郑非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着罗心蓓。 罗心蓓放开郑非,她抬手利索地把郑非肩膀上那件黑色睡袍脱下。 “你就不能自己用手吗!” 她还是没忍住呛了他一句。 夜色长久地悬挂于天际,帝国大厦亮起了金色的灯光。 像纽约金色的秋季。 金黄的树叶,金黄的路灯,金黄色的晚空。 纽约的咖啡店秋天的限定是栗子,冬天的限定是焦糖与太妃糖。 那暖融融的颜色,让人在那与洛杉矶截然不同的纽约寒冬中,乐意把嘴巴凑去散发着热气的杯沿。 秋天的几场风彻底带走了中央公园中的绿色,路上没有蹦蹦跳跳的松鼠了。 那群纽约客们每天缩着脖子四散行走在呼啸刺骨的冷风中,他们在纽约这座永远快节奏的被金钱与阶级占据的城市中把热血换做煤炭燃烧着,让它绝对不会与冰冷的白雪一起冰冻、沉寂。 华尔街灯火通明,灯光像一颗颗金币。 地热从井中升起了浓浓的白色蒸汽,一路飘上悬挂在摩天大楼墙壁上的星条旗。 其实网上经常有人说,如果想去纽约,那就要等秋天再去。 万圣节开始,于是纽约在陷入在寂寥无趣的冬令时之后,终于活络了起来。 圣诞、新年。 烟花绽放在布鲁克林大桥傍晚的上方,照亮了2024年的新年夜。 一枚金色徽章紧挨着长廊上其余的金色徽章摆放着,与那些记录着布莱迪家族的历史一样的徽章一起进入了时间的记载。 徽章印刻着【2023】。 在2023年的最后一天,来自全美步枪协会对于2023年最大捐献者的感谢- 【小雨】:【姐姐,新年快乐哦~】 正在换衣服准备前往汉普顿参加新年晚宴的时候,罗心蓓收到了林时雨的消息。 她笑着看着林时雨撅嘴亲她的自拍,点了点头- 【Rose】:【新年快乐!】 退出ig时,罗心蓓无意刷新了一下ig。 首页关注的朋友们庆祝新年的消息像新年的烟花一样,噼里啪啦地一刷一大片。 最终,首页停在了一张灰色的图文。 视线在看到那个名字时,罗心蓓停顿了退出ig的拇指- 【雅各布】:【(图片)】 图片上只有一张乐队演唱会的门票。 它显示着雅各布的名字,还有演唱会的地址。 在纽约。 门被嘭的一声推响,罗心蓓条件反射地关上了手机。 “妈妈!”艾莎扑住了罗心蓓的双腿,她穿着红色的蓬蓬裙,撅着小嘴哼哼唧唧,“我想吃巧克力!” 第79章 来电 双开木门大敞着,罗心蓓看了一眼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走廊上挂满墙壁的枪支。 果然人会因为天赋而擅长。 要吃巧克力和糖的这种话,目前可以算是艾莎说的最顺溜的一句话了。 小朋友年纪不大,记性倒是不错。 罗心蓓被艾莎逗得有些无语。 自从万圣节后她每天都得拒绝八百回这个请求,因为艾莎每天都惦记着她在万圣节时要来的那些可以把小南瓜桶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糖果。 并且这个小女孩的爸爸也实在过于溺爱她。 绿洲酒店在万圣节承担了路易豪斯学校内的全部的糖果,他们首先就把酒店内最受欢迎的薄荷夹心巧克力豆和橘子巧克力棉花糖塞满了艾莎的一半小桶。 然后路易豪斯学校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本年度上东区万圣节时最多‘捣蛋小鬼’出没的地方。 “好吧。”尽管早上已经给了艾莎一颗巧克力了,但是罗心蓓还是同意了。 谁让今天是新年呢! 节日就是想让人多吃一些好吃的。 “走,走——”艾莎高高兴兴地拽着罗心蓓的手,她要把妈妈拽去藏着巧克力的地方。 “好的,好的。” 罗心蓓弯着身子,她提着黑色丝绒长裙的裙摆,老老实实地被那只小手用力拽着。 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屏幕…… 是个陌生号码。 但是中国号码。 罗承康是不是以为他每次换一个手机号她就认不出他是谁了? 高跟鞋蹭着地毯,逐渐放慢了脚步。 “曼迪——”罗心蓓大声叫了一声门外。 “是的,夫人!” 曼迪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罗心蓓拽住艾莎。 “让曼迪去给你拿巧克力吧,好吗?”罗心蓓摸了几下艾莎的头顶,她轻轻推着艾莎的后背,“去吧,妈妈还有事情要忙。” 艾莎像小老鼠一样溜溜跑着就去找曼迪了。手中的来电还在执着地响着,带着这通来电,罗心蓓转身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木门上了锁,罗心蓓转身背靠着门板。 在接起罗承康的电话之前,她先翻了一个白眼。 “心心啊——” 果然,电话一接通,罗承康的声音就在那头飘了过来。 “你不用管我。”罗心蓓打断了罗承康的话,“我自己在美国过得很好,用我妈妈给我留下的那些钱。” 之所以明知是谁打来的但罗心蓓仍然选择接通的原因,就是她这一次终于决定要和罗承康把话说清楚。 马上就是第四年了。 那个晚上那通电话中的事情她说到做到,她希望罗承康也能说到做到。 “别再换号码给我打电话了。”罗心蓓说。 她尽力忍耐着电话那头隐隐约约小男孩在一旁捣乱的声音,“我不想听你儿子叫我姐姐,我没有弟弟,我妈就生了我一个。” 卫生间内,在‘嘟’的一声之后决绝地恢复了寂静。 罗心蓓把这个号码也加进了黑名单。 卫生间的门向内打开,罗心蓓低头整理着裙摆走出卫生间。 高跟鞋踩进房间内的地毯,她抬起头来,迎面撞上一个意想之外的身影。 郑非抱着艾莎,他已经换好了参加晚宴的衣服。 黑色西装,脖子上打好了黑色的领结。 视线在艾莎的粘着巧克力脆皮的小脸蛋上收回,郑非转头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 “走吧?” 他冲她伸出手。 新年的烟花在长岛拥有自由燃放的权利,迈巴赫行驶过静谧的马路,夏日时郁郁葱葱的林间变成了成群的干瘦如柴的枯木。 黑色的树影立于道路两边路灯的光影之外,光秃秃的枝桠上方绽放着明亮绚丽的烟花。 布莱迪位于汉普顿的庄园中在圣诞节后迅速变成了新年的装扮。 像雪花一样银白色的小灯泡挂在庄园那扇铸铁双开大门上,铸铁大门缓缓打开,迈巴赫开向一片被银灯照亮的林间小道。 布莱迪家的人们全回来了,宴会厅中长长的餐桌上餐具与各种酒杯从头摆到了尾。 白色的牡丹花与铃兰还有洋桔梗插在瓷瓶中,花朵在瓶口边缘冒出嫩绿色的花枝与叶子,作为它们朝气蓬勃的点缀。 几个佣人忙着把干净的餐巾摆上餐桌,还有绕着桌子分发着一大把银色的刀叉。 几双黑色手工皮鞋接连走过柚木地板,在走廊上留下几串沉闷的脚步声。 “他妈的他有没有搞错。”朱利安骂了一句脏话,他难以置信地嗤笑一声,“他给他们降半旗。” 即将进入新年的最后一天,大家原本都快快乐乐地迎接新年。而就在今早,半个月之前的那件发生在加州的校园枪击案突然又被拎了出来。 它与美国任何一件枪击案都没有不同,但是它这次就是与众不同了! 它被总统突然要求在白宫内降了半旗。 还是在新年夜! “黔驴技穷,懂吗?难道你没有看到他们的支持率持续走低吗?”卡梅伦有些不满叔叔的话里有话,他认为朱利安的意思是他在国会中居然对着这样的事情束手无策。 可国会与白宫的决定有个毛关系。 他们可管不了那位是想拉屎还是放屁。 “马克。”卡梅伦看向郑非,“给他解释一下什么叫黔驴技穷。” “小子。”朱利安的视线越过了站在他身旁的亨利,他冷笑着盯着卡梅伦,“我是你叔叔,我不是傻子。” 作为从始至终坚定支持GOP一派的家族,并且掌管着美国最大的枪支与武器的市场的布莱迪,显然就是马上就要被DEM拿去开刀了。 大选即将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过去三年内民众对于DEM的失望只好重新把对于振兴美国的希望放在了GOP的身上。 虽然再往前数四年,他们当时同样是因为对GOP感到失望所以才会转投DEM的。 GOP总统候选人的支持率一路飙升,他们席卷了那些代表最纯正的美国人的利益的家族的政治赞助金,在摇摆州疯狂地夺取走摇摆不定的人心。 枪击案的凶手使用的是布莱迪公司的枪支,这原本就好像遍地的汽车出了车祸后明明是司机的责任,却硬是被按头指责为什么汽车公司要生产汽车。 并且还把车卖给司机。 虽然那些脑子天天左右互博的政客们显然忘记了这个国家军队内使用的武器还有被他们卖出去的武器也是来自布莱迪的。 任谁都明白政党之间激烈的竞争已经把人逼疯了,没人在意这些,只想疯狂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去搞死对方。 但是被扯进选举,这还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 光是那些接连不断的像表演一样的听证会,就足够令人烦得骂脏话了。 兰道夫站在长廊尽头那面玻璃窗前,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地听着孩子们的抱怨。 蓝眼睛仰望了一眼窗外暗淡的夜空,那里正有着大雪降临前才会有的阴郁。 但是他一点都不担心那些雪花。 冬天嘛,就是会下雪的。 眼睛再次眨动一下,兰道夫轻轻长吸了一口气。 “好了。”兰道夫转过身去,他抬起手,拍拍朱利安的肩膀,“今天是新年,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 布莱迪今年新年的家庭宴会更热闹了,因为多了一个艾莎,还有卡梅伦与莉莉在九月初新生下的那个小女孩奥德丽。 奥德丽已经快要四个月了,她比圣诞节的宴会时看起来还要大了一些。 她目前有些光秃秃的脑袋上带着一条白色针织蝴蝶结,像一块棉花糖一样软绵绵地趴在莉莉的怀里。 好吧,尽管现在距离圣诞节的那场宴会只过去了5天。 但是大家总想对着几天不见的小孩子发表点她在成长的路上又冒出了那些与往日不同的区别。 他们认为孩子的父母们会想听到这些夸赞的。 比如,他们还会夸赞艾莎会唱完整的《叮叮当》。 哪怕今天是新年,不是《叮叮当》响彻天际的圣诞节。 晚餐尚未开始,布莱迪家的亲眷们正各自四散找了地方聊着天,冷风把窗户吹得呜呜作响,像鬼片中魔鬼的哭嚎。 壁炉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柴火,火光在壁炉的玻璃上欢快地跳跃着,与冬夜的寒冷变成了舒适的交响乐。 罗心蓓蹲在地毯上,黑色丝绒吊带长裙散在身边,好像一朵尚未□□的厄瓜多尔黑玫瑰。 钻石耳坠在脸颊边轻轻晃动,她低着头,看着艾莎和安迪还有康妮一起趴在地毯上友好地拼着七巧板。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监督。 毕竟艾莎与安迪曾经有一次动手交恶的历史。 莉莉忙于照顾奥德丽,于是罗心蓓就铆足了力气盯着艾莎的那只小手。 她记住了艾莎的那些七巧板,以防止艾莎再与安迪打上一架。 今天不能打架。毕竟,今天可是新年夜。 皮鞋越过客厅中的陈设与家具,在暗红色的织花地毯上停驻。 郑非站在罗心蓓的身旁,他双手抄在西装长裤的口袋中,歪着脑袋低头看着那颗与艾莎凑在一起的脑袋。 右脚向后退了一步,郑非蹲下身去。 “艾莎在拼什么?” 罗心蓓时刻准备当谈和裁判的视线,闻声转去了一旁。 四目相对,郑非挑了一下右眉。 罗心蓓哼哼一笑。 “我只能说,是一个很抽象的图案。” 郑非扭走视线,他看去了艾莎面前那些五颜六色的木板。 他很快就认同了罗心蓓口中的“抽象。” 郑非轻声一笑,搭在膝头的手撑在腿上,他重新起身。 手腕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拽住,罗心蓓转头向上看去。 郑非拽起罗心蓓,手放开她的手腕,滑去有起有伏的腰间。 掌心摸索过裙身上丝绒质地的面料,他低头,把鼻子埋进她温婉的颈肩。 鼻尖自肩窝向耳后的发间嗅去。 “你怎么这么香——”郑非的低声仿佛耳语。 把那阵透着一些冰冷的香气嗅进了鼻尖,郑非抬起头。 眼睛含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笑意,注视着女孩在灯光下与耳边钻石耳坠一样晶亮的脸庞。 郑非抬手捏住罗心蓓的下巴,他低头用嘴唇蹭上她的双唇。 嘴唇只含起一次有着葡萄味的双唇,呼吸只在鼻尖长吸了一次。 还未来得及加重这个吻,唇前就落了空。 脖子保持着接吻的姿势,郑非抬起眼睛。 “嘿——”罗心蓓用手抵在郑非的肩边,她瞪大眼睛,用手指戳戳下方。 “孩子们——”她悄声提醒他。 虽然美国人时时刻刻都擅长表达他们的感情,不管是不是在孩子们的面前。但是罗心蓓还是有点难为情。 可能是因为她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只要看到电视剧里面有亲亲,妈妈就得把她的眼睛捂起来。 腰后一股蛮力,她被用力向前勾去,藏在裙摆下的高跟鞋踉跄地带着身子撞上坚固的怀中。 罗心蓓的嘴唇又被猛地贴紧。 纹有双羽的手背蹭出口袋,郑非头也不抬,他在一旁的空中撒下一把亮晶晶的东西。 “哇!巧克力!” 五颜六色的糖纸哗啦啦像冰雹一样砸在了地毯上。 在小孩子们兴奋地嘎嘎乱叫的欢呼声中,某人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次深吻的时间。 “妈妈,巧克力。”艾莎举着巧克力蹦蹦跳跳的…… 面前阴影越压越重,好像上头了似的。 罗心蓓听到了艾莎的声音,她赶忙推开了郑非。 罗心蓓清清嗓子,她抬手擦了一下嘴唇上的水渍,装作无事发生般的淡定。 “是啊。”罗心蓓对着艾莎点点头,“是巧克力。” 也许在今天得到太多次巧克力了,艾莎又想起了妈妈说过一天只能吃一颗巧克力的话。 她没有就把巧克力拆开塞进嘴里,而是用两只小手把巧克力举在眼前,看着巧克力在手中一圈一圈地转动着。 “它很甜。” 艾莎拿着巧克力,她仰起头,眨巴着认真地眼睛看着爸爸妈妈。 这个语气就是在说服与试探了,罗心蓓很懂艾莎的想法。 她要说服她认同这个甜甜的东西,也试探着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吃掉这个甜甜的东西。 安迪与康妮已经把巧克力塞进嘴巴里了,艾莎还在努着小嘴揪着巧克力的糖纸。 罗心蓓笑了一下。 “你会用中文说巧克力吗?” “少克力!”艾莎的脑袋点得和她大声的语气一样用力。 “巧。”罗心蓓纠正道。 “少。” “q——i——q。”罗心蓓咬着牙,气息在牙关间发出这个单词。 艾莎仰着脑袋,她对着罗心蓓的嘴巴眨巴了几下眼睛。 “切尔克力——” 罗心蓓被逗笑了。 “行吧~”罗心蓓捏捏艾莎的小脸,“今天最后一颗哦。” “艾莎可真聪明呀。”郑非抱起艾莎。 “嘿!” 塞布丽娜牵着她的大女儿凯特出现在客厅的门框中,她笑眯眯地冲着孩子们鼓鼓掌:“快来,孩子们,晚餐时间到!” 安迪和康妮互相追逐着跑出了客厅,和凯特一起钻进了客厅外的长廊上。 塞布丽娜站在门口,她笑着看了一眼郑非与罗心蓓。 “快来,罗丝,还有艾莎。”塞布丽娜连连招手,“这可是你们第一个新年宴。” 佣人们端着盘子,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厨房的木门。 菜品摆上了餐桌,水晶灯洒下了璀璨的灯光,把餐桌上多得数不清的水晶高脚杯照射得晶莹剔透,还有女士们身上佩戴着的亮晶晶的珠宝。 一盘鱼子酱挞放在罗心蓓面前的餐桌上,放下菜品的手抽离了餐盘,擦着花瓶中垂下的绿色枝条轻轻晃动。 “怎么样。”餐桌对面的安德莉亚看向罗心蓓,“家长联盟的聚会感觉如何?” 罗心蓓愣了一秒。 “什么家长联盟。” 这个明明很简单的问题,却在餐桌两边好像对接失败的桥梁。 安德莉亚撑在桌边的手在空气中划拉了一下。 “你没有去过?”她的语气与手势全是为这个事实而感到的难以置信。 安德莉亚的话太笃定了,她似乎笃定罗心蓓一定收到过这个邀请似的。为此,罗心蓓真的逼自己快速努力回忆了一把。 可她的确没有听说过这些,她相信她也没有听到郑非对她提过这个。 那些老师们也没有联系过她。 罗心蓓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迟缓地点点头。 “是的。”…… 安德莉亚的手停在了空气中。 手慢慢收回,安德莉亚撇嘴。 “好吧。”她满不在乎地坐直了身子。 她想,她现在总算知道福布斯一家也并不是不对那些事没什么反应了。 他们居然在偷偷拒绝这个女孩与她的孩子进入上东区。 这种毫无用处的抵制,真是幼稚地令人发笑。 安德莉亚冷笑着垂下眼睛,她把餐巾叠了几下,放在被黑色长裙覆盖的双腿上。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她抬头看向郑非。 “很快了。”郑非说。 他收回与身边芬恩聊了几句有关摩纳哥赌场的话头,抬起左臂。 手臂搭在罗心蓓身后的椅背上,他思索地点着头,“但我得先求婚。我在拍卖行拍下了一枚钻戒,但它太过稀有,所以还在参加珠宝展览。” “但据说1月中旬左右就会回来了。”郑非柔和地看向了罗心蓓。 安德莉亚并没有再问什么,她只是一副‘其实这不太关我什么事’的态度摊了摊手。 求婚—— 听着耳边的对话,罗心蓓只低头握起了刀叉。 身后那条手臂像圈起身子环绕着守着她的巨蛇。 一只手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垂下,食指的侧边时不时蹭着抚摸几下她的肩膀边露出长裙吊带外的臂膀。 宴席间,刀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布莱迪们对于接下来的大选聊得十分畅快。 前菜撤下后,面前的盘子换上了一盘法式煎鹅肝。罗心蓓切开鹅肝,手机在她低头专心吃饭时亮起了屏幕。 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那串数字,罗心蓓停下了刀叉。 号码没有备注,像一串陌生号码。但罗心蓓知道它是谁打来的。 是雅各布。 他们自从暑假末尾的那通电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有过联系了。 除了几个小时之前,她看到他的ig也像她一样,在几个月的沉寂中终于发了一条动态。 双手握着刀叉,看着来电的画面,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刀叉慢慢放下了,她迟疑着,在热闹的聊天之中摸过了桌上的手机。 雅各布为什么又要给她打电话。 餐盘中的食物就这样被置于一旁,罗心蓓低头捧着手机。 她始终没有接起这通来电,也没有主动按下拒接。 直至通话在屏幕上跳成未接状态。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突如其来的沉默,郑非喝了一口水。 “谁的?”郑非放下高脚水杯。 他向后靠去,手臂又搭回罗心蓓背后的椅背上。 轻飘飘的语气在笑声中清晰地飘进了罗心蓓的耳朵,罗心蓓回过神,她吸了一口气。 “我爸爸。”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 她的眼中满是一阵无奈。 身后那条手臂沉重地按着她的椅背,罗心蓓向后挪开椅子时,郑非慢吞吞地收回手臂。 他明白她与她爸爸之间尴尬的关系,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罗心蓓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起身。 “我去接电话。” 第80章 窗边 棕色椅子斜向一边,在亲眷满座的长桌上空出一个缺口。 罗心蓓快步离开了宴席,郑非坐在原地,他抬手重新拿起高脚水晶杯。 冰水缓缓咽进喉间,水晶杯轻缓地放回白色的餐布之上。 宴会厅上方水晶灯璀璨夺目的灯光照射着水晶杯湿漉漉的杯沿。 视线盯着杯沿那一道平滑的光影,逐渐凝结了一抹暗色。 气象预报所说纽约州即将有一场暴雪,玻璃窗外,宅邸四处正弥漫着一片暴雪来临前的沉甸甸的雾气。 连绵树立的树影与草地隐藏进了那团雾气,与雾延长了原本就无边无际的黑夜。 人在等待某些不受自己所能控制的事情时会有充足的耐心。 尽管是——不得不有耐心。 心脏在等待时会扑通扑通直跳,每一秒的等待都会放大心中的紧张与担心。 担心这通电话会不会有人接,在第几秒时会有人接。 一开始只是担心这些,然后又会在等待的发呆中开始担心,如果电话接通,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该笑一声,还是先打个招呼。 画像贴在墙壁上,那个迎风看来的女孩正安静地看着房间内这个最有耐心的人。 耐心足到——他保持着坐姿,把听筒中每一声拉长的等待音全都听完了。 但是通话直至结束,也没有人接。 雅各布弓着身子坐在床边,他一动不动,握着手机,眼睛盯着墙角的一根棒球棒。 耳边跳转了语音留言箱的开始提示,雅各布终于动弹了一下。 手机慢慢落下,和手一起垂在膝头。 雅各布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接。 或许是因为自己打的这通电话的确不太对。 今天是新年夜,她也许正与她的丈夫在一起庆祝新年。 “好吧——”雅各布摇摇头。 手机扔去了床上,他打起精神,继续换着衣服准备去参加待会儿的新年派对。 雅各布快速穿上了白色套头连帽衫,他抓了抓被领口弄乱的卷曲的金发,看着手机屏幕朋友们的群聊信息接连弹出- 路易斯:【雅各布雅各布快来!】 雅各布抓起手机:【来了。】 洛杉矶今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在傍晚时,太阳仍然给天空留下了一个意外美丽的落日。 金色余晖降落在地平线之上,玻璃上布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静静反射着无数个来自傍晚的蔚蓝与金黄。 好莱坞的标志日复一日矗立在好莱坞山。 雅各布拿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他原地绕了一圈,大步穿过玻璃窗外从好莱坞山的山腰处坐拥的洛杉矶的傍晚,回到床边捡起那件洛杉矶道奇队的棒球服。 脚步匆忙地冲房间门口走去,在手机拨来通话时瞬间停在了原地。 安静的房间内,手机兀自大声响着手机铃声。 暗黄色的夕阳垂在男孩干净温和的侧脸,在突然停下步伐的脚步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雅各布距离门口仅有一步之遥,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手机屏幕。 这是他几分钟之前拨过去的号码。 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你好。” 走廊上,女孩细小的声音隐藏在窗外呜呜的风声之中。 罗心蓓低头看向了自己搭在窗台边缘的指尖。 听筒中传来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雅各布握着手机,他呆呆地看着白色的木门。 他没想到她会打回来,于是他居然忘记了他原本打算好的第一秒该说些什么了! 什么来着—— “呃!”雅各布快速回神,“你好。” 他的招呼就好像一句错误回答似的,于是通话在一下子变得沉默的气氛中静止了一秒。 “哦!”雅各布很快想起了他该说的话,“新年快乐,作为朋友的问候。” 他说完,自己先挠着脑后干笑一秒。 “呃——”雅各布咽了一口紧张的口水。 “我要去纽约一趟。”他说。他说完这句,立马摇头,“别担心!我不是为你去的,事实上是我和朋友们要一起去看乐队的演出。你知道——披风乐队,他们一票难求。我还挺想看的——” 他自言自语着,脑袋与声音一起越来越低,“所以——呃——” “新年快乐。”雅各布又说了一次。 听着那头熟悉的一连串的聊天方式,罗心蓓低头笑了一声。 “新年快乐。”她点点头。 她在笑。雅各布听到了那声细微的笑声。 他握着手机,嘴角也在这头咧了一下。 “所以——”雅各布又抓了抓头发,“我想问,明天你有时间吗?” 他又是怕罗心蓓会误会他的举动似的,急着解释道:“新年快乐总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吧。所以我给你带了礼物。哦,别担心,我不是专程来送给你的。你知道的——呃——我是为了去看演出。所以我只是顺便问问你,其实我在纽约的时间也不太多,因为我看完演出当晚就得回洛杉矶了,我们正在拍摄电影来着——” “或者,给我你的地址。”雅各布扭头看着墙壁上的那张画像,“我可以把礼物寄给你。虽然我认为——呃——” 他皱着眉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干涩,“这件礼物适合当面交给你——但是——呃——我——” 明天。 纽约。 罗心蓓想起明天下午刚好要来纽约的薛淼。 她可以在与薛淼见面时顺便见雅各布。 反正他说,他只是想当面交给她一份礼物。 毕竟她更不敢把地址给雅各布,谁知道那是什么礼物,谁知道礼物又会被交到谁的手里—— “来纽约后给我打电话吧。”罗心蓓打断了雅各布的支支吾吾,她点头,“我想我应该会有时间。” 她是真的胆大包天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罗心蓓对着手机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很难对雅各布说出拒绝。 那就在他来纽约后她请他吃点什么吧,就当作她最后的感谢。 她不想总是认为自己对雅各布感到抱歉了。 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又消失得太快,她相信雅各布一定也与她一样,在那天傍晚以为他们只需要等待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就会再次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没有人做错什么,连一个小时都不到,她被动选择了另外一个结果,留给洛杉矶一个仓促的结尾就消失不见。 真够没头没脑的—— 罗心蓓沉了一口气。 但是她希望,她心中曾期望的、想要拥有的感情,能被自己好好结束。 最起码不是就那样被逼着打电话告诉雅各布,她是为了哪个人才不会与他再见面的。 这样也太不尊重人了。 椅子歪斜着,保持着宾客离席时的模样。佣人们在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把吃空的盘子补上热乎乎的食物。 小羊排、土豆泥,或者小孩子们喜欢的奶油蘑菇汤。 郑非喝了一口红酒,他放下酒杯,转头看着奶奶伊妮德与艾莎正来回趴在对方的耳边在讲悄悄话。 “哈哈,你这个小企鹅,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呀!”伊妮德捂着嘴巴咯咯笑。 “先生。” 佣人的声音与冰水一起在身边出现。 视线盯着水在玻璃瓶流进了杯口,又看着那个长颈水瓶离开了眼前。 沉寂片刻,郑非拿起餐巾。 餐巾擦了擦嘴角,他放下餐巾,起身离开了宴席。 离开了热闹的宴会厅后,宅邸中静得出奇,门厅中时钟咔哒咔哒的声音轻声回荡着。 晚19:00点整,这座已经在这里待了60年的时钟仍然准时响起了报时。 钟声铛铛地敲响着7下。 黑色身影慢慢经过宴会厅外的走廊,走进了走廊与中厅连接处的一片阴影。 郑非踱着步子在一楼找了一圈,最后,他在通往书房的长廊尽头发现了那个身影。 她站在窗边,低着头。 黑色长裙与窗外的黑夜融为一体。 白皙的肩膀像一片单薄的、轻飘飘的雪花。她的脖子微微弯曲着,就像羚羊低头饮水时那样——放松了警惕,对四周轻而易举地暴露了她的脆弱。 电话挂断之后,耳朵才有别的精力听到那串轻微的脚步声。 皮鞋坚硬的鞋底踩在柚木地板上,沉重、沉稳。 像风一样徐徐渐进。 朝她而来。 罗心蓓赶忙转头向后看去。 钻石耳坠随着转头时在耳边飞起,轻轻砸在脸颊两边。回落原地,在水晶灯下回荡着急促的光点。 “马克——” 原本平静的心脏顿时砰砰跳了起来,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站在原地,看着郑非缓缓从走廊中的一片灯光走进另一片灯光。 皮鞋向着仍然僵立在窗边的身影走近,在垂落地板上的黑色裙摆前站定。 郑非看了一眼罗心蓓。 “打完了?” 罗心蓓点头。 “是的。” 手在西装长裤的口袋中抽出,递在了半空。 看了一眼郑非伸出的手,罗心蓓木讷地看回郑非的脸上。 “什么。”其实她也有些明知故问了。 郑非张开嘴巴:“手机。” 看着这张手掌掌心在灯光下清晰的纹路,罗心蓓的手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机。 沉默着对峙几秒,罗心蓓慢慢抬起手,她把手机放在郑非的手中。 郑非接过手机。 “密码。” 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2020。” 拇指输入2020,屏幕成功解锁。 郑非看着手机主页上那张艾莎的照片:“什么意思?” “我怀艾莎的时间。”罗心蓓小声说。 她偷偷提了一嘴艾莎的名字,期盼郑非能看在艾莎的份上—— 抬眼最后查看了一眼罗心蓓脸上的极度冷静的神色,郑非漠然收回了视线,他举起手机,点开了通讯录。 通话记录页面,最上方显示着一通拨出去的号码。 郑非垂着眼睛,他看着这通持续了2:36秒的通话。 “我以为你会和你爸爸聊上很久。”他笑着说。 罗心蓓摇头。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郑非撇嘴:“看来他还是很担心你。” “他是个骗子。” 因为这句真话,罗心蓓加重了语气。 郑非没有说话。 皮鞋向前迈了一步,身穿西装的肩膀撞在女孩的左肩。 礼服西装笔直凌厉的布料擦过左肩的皮肤,夹杂着一丝傲慢的冷意。 顺着郑非向前的力气,罗心蓓转身面向郑非。 窗外的冷风把玻璃吹得叮当作响,让这里的沉默不完全是沉默。 郑非在窗前站定。 他低着头,用拇指点亮快要熄灭的屏幕。 拇指停在这个号码的边缘,翻来覆去地盯着这通显示未接后又被拨出的号码。 罗心蓓站在一旁,她一直死死盯着那根在雅各布的号码上方悬停的拇指。 她认为他似乎在思考,思考是否要拨回去。 拇指还是向下按去,眼前白色的屏幕,迅速被两只手的手背所覆盖。 郑非扭头看向身旁。 拇指在屏幕上长按号码,拨号变成了选择功能菜单。 “别——”罗心蓓按着郑非的手,“我刚刚很严格地挂断了我爸的电话!如果你再拨回去,那我的冷漠高傲的形象可全没了。” 她皱着眉头仰望着他,眼中眨巴出一丝可怜。 “这是洛杉矶的号码。”郑非似笑非笑。 他居然记得区号,罗心蓓愣了一秒。 “是的。”她只好点头,“他有洛杉矶的号码。” 对于她的解释,那双眼睛毫无动容,像钉子一样直勾勾地钉在她的脸上。 手被紧紧抱着,郑非低头看了一眼这份来自某人隐隐约约的顽强。 他笑了一声,点点头。 “你对你爸爸说了什么?”郑非问。 罗心蓓放开了郑非。 裙摆之下,高跟鞋蹭着柚木地板,向前靠近一步。 罗心蓓歪在窗台边,她歪着头,把手搭上郑非的手臂。 “我说我在美国过得很好。”手像安抚似的,来回缓缓抚摸着那结实的手臂,“有家庭,有女儿。” 罗心蓓抬起眼睛,她看向郑非,噗呲一笑。 手滑落黑色西装,拉起那只抄在西装长裤口袋中的大手。 “走呀。”罗心蓓抽走郑非手中的手机,她拽着他向宴会厅的方向走,“我快要饿死了。” 长岛的烟花似乎在天黑后就彻底没有停过。 迈巴赫穿过来时的马路,路两边仍然有着接连不断飞进空中的焰火。 烟花像流星一样向上滑去,沉寂几秒,轰然绽放大片大片的金色银色交织的闪耀。 回到曼哈顿的路上,艾莎已经睡着了。她枕在罗心蓓的腿上,睡在郑非与罗心蓓之间的位置。 对着窗外有烟花时不时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的天空看了许久,罗心蓓扭头看向身边。 “马克。” 她的声音绵软,低缓地混进车身行驶时的微微的嗡鸣。 郑非闻声转过头。 先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艾莎,郑非看向了罗心蓓扶在艾莎身上的那只手。 他伸出手,抓起罗心蓓的手。 掌心相叠,五指挑进她的指间。 交握的双手举起,扭转。 郑非低头亲了一下罗心蓓的手背。 “嗯哼?”他这才回答她。 后背蹭着皮质椅背,罗心蓓向郑非的肩边凑去。 “明天我的好朋友要来纽约。”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郑非垂眼看着扭转交叠的双手,“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呀。”罗心蓓十分理直气壮立直了身子,“她是学电影的,艾莎诞生的纪录片就是她拍的。” 郑非闻言抬起了头。 他对着降下的隔板,思索般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不错嘛。”郑非很是认同。 他又说:“你可以邀请她来家中。” “算了吧。”罗心蓓泄气地扭回身子,“我认为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接受我的丈夫是个——” 她重新看向郑非,“这么与众不同的人——“ 他的家族,他的长相,他的性格—— 她一开始自己都害怕,更何况她的朋友们。 “你知道,我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学生~”罗心蓓用手指抠着裙子,“而我们的男朋友同样只是一些普通人。” “什么?”郑非被逗笑了。 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垂落膝头,他笑着看着罗心蓓低头嘀嘀咕咕时的侧脸:“可你早晚会告诉她们的。” 罗心蓓耸肩:“等我们结婚时我会这样做的。” 她低着头,听到身边的那声笑。 “你想和我结婚?”郑非歪歪脑袋。 罗心蓓有些惊讶地扭头:“我总不会要和别的男人结婚吧?” 她倒是敢—— 郑非不置可否,他故作姿态地昂着下巴撇了撇嘴。 “你们见面要去做什么?”他很是好心地又问,“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便利。” “算了吧。”罗心蓓摇头,“我们玩的就是女孩们喜欢的那些。吃饭,聊聊天,去看电影,买买东西,或者——” 她举起手,瞧着自己的指甲:“再去做个美甲?” 郑非很是欣赏地点头。 “听起来不错。” 郑非低头,他看着手中罗心蓓的手。 手指放开了与她的勾缠,他捏起那软绵绵的手指,也瞧了瞧罗心蓓的指尖。 她涂了血液暗红色的指甲油,据她所说,这个应该叫樱桃红色。 她很喜欢这个颜色,手与脚总是做这个颜色的美甲。 “是呀。”罗心蓓对着手指上的美甲哼哼笑。 后背靠回椅背,罗心蓓懒懒转头看向郑非。 她抬起左手,捧住他那张目前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脸庞。 “在家等我,好吗?”罗心蓓认真地看着郑非,“我保证即使我玩得再开心都会想你的~” 皮革座椅咯吱作响,面前袭来一阵暖融融的香气,她的嘴唇就被轻轻咬了一口。 “真想说‘不行’。”郑非说。 他的嘴唇笑着停在罗心蓓的唇前,每说一句话都会擦动过她的唇瓣,“我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罗心蓓轻轻推了一下郑非。 她故作生气地撅起嘴:“如果你不同意,那你就别亲我了。” 笑意喷洒在她的脸颊。 “你可真暴躁呀——”郑非黏糊糊地说。 鼻尖磨着着她的耳朵,他的语气满是委屈:”吓死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画像 其实纽约也不错,因为这里会下雪。 作为中国南方出生的小孩,罗心蓓很少见到能把地面厚厚下满一层的雪。 作为美国西海岸出生的小孩,艾莎也没有见过。 气象预报的那场暴雪,在新年夜港口凌晨的那场烟花秀中缓缓飘下。 一场雪,航班与火车全部晚点。 新年的第一天,曼哈顿银装素裹,树枝挂满了白雪,车全都像开了慢倍速似的慢慢在马路上滑着开。 “慢点慢点。” 罗心蓓紧紧牵着艾莎的小手。 黑色长筒靴的高跟稳稳地踩下人行路边缘下方的马路,罗心蓓把lv印花围巾的一头甩回肩膀上,她全心全意扯着一看到雪花就兴奋地蹦蹦跳跳的艾莎,让她老老实实地跟着她一起穿过马路。 天空阴霾密布,还断断续续飘着零星的小雪。 雪花粘在黑色羊毛贝雷帽上,那头黑色卷发随着罗心蓓小步急走的步速在肩后一弹一弹。 推开日式料理店的厚实沉重的玻璃木门,门后的铃铛叮咚响起。寿喜烧暖融融的汤底香气扑面而来,店内忙着干活的主厨与店员们全都看向了门口方向。 “(日)欢迎光临!” 薛淼的航班迟了两个小时才落地,原本约好的午饭变成了下午茶。 再忍忍,没准就可以直接当晚餐吃了。 收到薛淼的短信后罗心蓓与艾莎还有戴安娜喝着麦茶又等了快30分钟,店内那句异口同声的「欢迎光临」才迎来了风风火火带着一身寒风冷气出现的薛淼。 “Elsa!”看见艾莎的第一瞬间,薛淼在卡座入门的围帘下就举起了双手。 “你怎么长大这么多呀!”薛淼夹着嗓子跑了过来。 还没与罗心蓓打招呼,薛淼捧起了艾莎的小脸。 “叫姐姐~” 罗心蓓笑着昂起下巴:“那你叫我姨姨。” 薛淼抬起手,她用食指戳了一下罗心蓓:“你占我便宜!” “是不是呀Elsa。”薛淼低下头,她看着正坐在罗心蓓身边仰头看着她的艾莎,眯起一个笑脸,“你还记得我吗?” 和艾莎那张嫩嫩的小脸对视一秒,薛淼憋出一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经典名言啊。 但是张嘴就只有这句了。 虽然只有半年多没见。但是艾莎一共才两岁半呀。 服务生在罗心蓓与薛淼见面的聊天之间送来了罗心蓓已经提前点好的食材,她跪在榻榻米上,用夹子夹着雪花和牛在锅中煎出肉气。 只用了十分钟,艾莎就和薛淼熟悉起来了,她一个劲儿跑去薛淼的身边,把她的巨峰葡萄软糖塞进薛淼的嘴巴里。 “好了,好了。”薛淼被逗得不行了,她嚼着糖,把艾莎还想塞进她嘴巴里的小手推回去,“谢谢艾莎,但是我现在要准备吃饭饭了。我们一起吃饭饭,好吗?” “你今晚住在哪呀?”罗心蓓伸手把艾莎勾了回来。 “哦,我住你家呗。”薛淼嚼着糖口齿不清地说,“我就在NewYork待一晚。” “其实我是从剧组里面跑出来的。”她哼哼一笑,把手肘抵在桌边撑着脑袋,“好莱坞最近在罢工了,趁着没活我今天来找你玩一天,明天中午我就得回去LA了,我电脑上还剪着片子呢。” “我家?” 脑海中蹦出了薛淼与某人面对面时的震惊。 罗心蓓赶忙摇头:“别了,你都来纽约了,我当然得带你住好的呀。” “罗老板发大财了啊!”薛淼笑着扬起了眉毛。 手中的生鸡蛋停在了陶碗的边缘,她看了一眼罗心蓓身边的那个白人女人,这才想起来问,“你换保姆了?” 她记得罗心蓓之前给艾莎请的是一个越南裔的保姆。 个头不高,但是人不错。 罗心蓓故作姿态地点点头,她顺着薛淼的那句发大财的话说:“赚的太多了,又多请了一个。” 她开了这个玩笑,自己先噗呲笑起来。 “嘿。”罗心蓓转头看向服务生,“请再拿菜单过来。” 本着发财了就要带朋友吃好喝好住好的想法,服务生再带着菜单来到卡座时,罗心蓓把菜单推给了薛淼。 “想吃什么随便点!”在这家人均890美元的日料店内,这句话可真的是有点财大气粗了。 “哈哈。”薛淼捧着菜单直笑,“看来这NewYork是真的赚的多呀!” “随便吃点就行了。”薛淼在菜单上各个都是两位数-三位数的菜品上找着一些不太贵的菜品。 她还是不舍得花罗心蓓的钱。 毕竟她自己带着孩子,还与她爸断绝了关系。 就算她再有信托和高薪工作,但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纽约。 艾莎也在慢慢长大。 每天都是钱。 “没关系。”罗心蓓摇头,她抱着艾莎,傻笑着看着薛淼那张被锅气弥漫的脸庞,“我们想见一次真的不太容易。” 留学生就这点不好。 大家天南地北的在美国遇见了,成为朋友。所有的故事只留在美国这个陌生的国度。 毕业之后,四散离去。留美的忙于工作,没法留美的就得回国。 一旦离开,从此人生各自开始走向另外的道路。 朋友们只会见一面就少一面。 罗心蓓知道薛淼怎么想的,她索性直接替薛淼多点了8盘A5雪花和牛与海胆和鱼子酱。 温暖的室内,玻璃窗上蔓延了一层白色的雾气,隔绝了窗外曼哈顿的冰天雪地。 冬天不想吃冰冷的刺身了,罗心蓓又点了一整套的烤鳗鱼。 服务生给薛淼的和牛鹅肝生食鸡蛋拌饭中刨了黑松露,继续跪在榻榻米上照看着被炭火烤得卷曲的鳗鱼。 热乎乎的食物,温得热乎乎的柚子酒。 还有罗心蓓与薛淼凑着脑袋一起说了好半天关于田一诺的“坏话”。 这种明明在之前总是并不在意的小事,现在却在罗心蓓怀孕以及朋友们毕业之后,成为了令人在这顿饭尚未分离之前就开始怀念的快乐。 “Harry去英国当HarryPotter了。”薛淼的脸颊被柚子酒与锅气熏得粉扑扑的,她吃嗨了,也喝有些醉意。 薛淼捧着脸颊,她给田一诺哇啦哇啦发了好几条‘骚扰短信’。 冬季的白日过于短暂,过了午后,咻的一下就变成逐渐进入夜晚的暗蓝。 放在桌上的手机迟迟没有响起来电。 心中像悬了一个钟摆,反复惦记着这件事,已经到了有些不安的地步。 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手掌抹开玻璃上的一片白雾,掌心融化了雾,抹出一片朦胧的水迹。窗外,曼哈顿又下起了雪。 柚子酒喝到了第二瓶,薛淼已经开始醉到大骂剧组的死白男导演了。还好她用的是中文,罗心蓓捂都捂不住她的嘴。 服务生自顾自地放下了三份橘子冰沙与一份橘子果冻,她收起盘子,跪着向后滑了一大步后起身离开了榻榻米。 下午16:41,放在桌角上的手机终于响起了来电。 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号码,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照顾艾莎吃橘子果冻的戴安娜。 “我要去卫生间。”她对戴安娜说。 她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郑非只许让戴安娜跟着一起来。 因为他认为曼迪和她是一伙的。 他得让戴安娜来瞧瞧她的朋友是男还是女。 樱花勺子舀着橘子果肉,戴安娜看着罗心蓓起身离开了榻榻米。 视线在那位年轻叛逆的夫人背后落下的围帘收回,戴安娜继续认真地喂着艾莎吃着橘子。 餐厅的卡座门口各自只用围帘遮挡着,走廊上飘着一股浓郁的烤肉香气。越过走廊上正在往别的卡座送餐的服务生,罗心蓓接起了电话。 通话接通的第一秒,雅各布停下了脚步。 “嘿。” 雅各布仰起头。 头顶上方,斜插在墙壁中的星条旗被风吹卷得呼呼作响,他看着路灯下密集的风雪飘过那抹红蓝白交织的旗帜,嘴角又陷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拘谨。 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她谨慎地看着是否有人跟着她。 “你在哪儿?” 在哪儿? 雅各布闻言转身看来看去。 视线穿过漫天的鹅毛大雪,在寒风中逐渐眯起。 “呃,在一根路灯下。”雅各布说,他对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费解地皱起眉头,“旁边写着西34街。我看到你说的那家日料店了。” 罗心蓓点头:“好。” 卡座内的围帘没多久就被掀开了,戴安娜转头看向门口。 胡乱看了一眼坐在榻榻米上的戴安娜,罗心蓓看向了薛淼。 她正醉得只能用手拖着脑袋了。 “薛淼。”罗心蓓在竹筐中捡起围巾帽子还有斗篷,“我去便利店给你买点醒酒饮料吧。” “醒酒——”薛淼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她眯瞪着眼睛坐直了身子。 “薯片——”薛淼的食指晃晃悠悠地指着门口,“买点,薯片!” “哦,好。”罗心蓓点头。 围巾随便挂在了脖子上,罗心蓓戴上贝雷帽。 “艾莎。”罗心蓓看向艾莎,她故意用英语说,“妈妈去便利店给雪莉买薯片,很快就回来。” 戴安娜捧着果冻,她对着罗心蓓这幅打算独自离开的架势有些不知所措。 “夫人——” 罗心蓓飞快穿上外套:“请照顾好艾莎与雪莉,我只是去便利店一趟,别担心。” 纽约就要天黑了。 手机跳回了结束通话的界面,鼻尖吸了一口纽约刺骨的冷气,雅各布把手机塞进了棕色格子羊绒夹克的口袋中。 双手抄着外套的口袋,他抬起头,眼看着雪花在路灯的灯光下一片一片地飘落。 瘦高的身影利于路灯一旁,在路边,与路灯一起坚定地淋着暴雨一样的雪花。 “嘿——” 面前的声音与寒风一起飘进耳朵,仰望着这座被高楼占据的城市的视线,缓缓凝固了一秒。 雅各布收回了视线,他站在原地,看着一个女孩在雪花中凭空出现在他的前方。 她距离他有两米之隔,雪花正疯狂地飘过他们之间巨大的隔阂。 路灯的灯光只碰到了她的一丝边角,她背对着灯光,准确无误地看着他的方向。 她穿了一条黑色的斗篷,肩膀上围着白色印花的围巾,那头长发剪短了一些,头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 靴子的高跟向前迈了一步,罗心蓓就在此站定。 视线穿过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上一秒,明明还是加州粉色的傍晚。 “雅各布。” 罗心蓓笑了一下。 她看着雅各布,他正站在路灯下,从上到下被路灯照得像一张曝光的照片。 被就这样规定的距离,他们谁都没有打破。 哪怕这样,雅各布无法彻底看清罗心蓓的模样。 “啊——”喉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雅各布仰头,他看了一眼天空。 他再次看向罗心蓓时,咧嘴一笑。 口中冒出团团白雾,越过被冻得发红酸涩的鼻尖,飘进无边无际的大雪。 “纽约很冷,对吧?”雅各布笑着说。 他看着他这句开场白,把她逗得笑了起来。 嘴角抿起笑意,罗心蓓点点头:“嗯。” 原本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头,却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些沉默。 罗心蓓抿了抿嘴唇。 “最近过得怎么样?”她语气轻快地问他。 雅各布拧起严肃的眉头,他耸起肩膀。 “还不错。”他点着头说,“上学,聚会,电影。” “瞧。”雅各布吸了一口气,他带领着她转头看向身边,“我们还来纽约看演唱会了。” 他有些骄傲地耸肩:“一切都很正常。” 罗心蓓点头。 “是啊。”她又笑了一下。 空气又在这段对话后陷入了沉默。 他们分立两边,看起来就像是无意被大雪留在这里对着大雪抱怨几句的路人。 心中暗自揣摩了几句接下来如何才能让对话不太干的对白,雅各布看了几秒罗心蓓。 “你看起来像一个纽约人了。”他笑着看着她。 “我?”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拜托。”雅各布歪头笑,“见面总要夸夸对方有哪些变化吧。” 原来是这样。 罗心蓓认同着点了点头。 “那你也比之前变化很多。”她说。她看着雅各布的模样,“嗯——你的头发长长了,衣服穿得比夏天厚多了。” 雅各布被逗得做了一个差点晕倒的姿势。 “行。”他高兴地接受了,“那就勉强也算一个变化吧。” 唇间飘出一股白雾,罗心蓓笑得眯起了眼睛。 “你吃过晚餐了吗?”她问,“我请你吃晚餐吧。” “哦。不用。”雅各布很快摆手。 “呃——我的朋友们还在等我。”他说。 “啊。”雅各布低头,他想起来自己该做的事,赶忙拿下挂在肩膀上的背包。 不知道是因为冷风而颤抖的手,还是因为见到她时所以才会颤抖的手艰难地捏着背包的拉链。 雅各布打开包,他抽出了一直放在包中的画像。 画像拿在手中时,雅各布抬眼看向了他与罗心蓓之间的距离。 靴子在原地犹豫几秒,踩进了纯白无暇的雪地。 靴子在雪上向前留下了一串脚印。 “给。”雅各布把画递给罗心蓓。 那只手仅一会儿就在风中吹得泛红,手握着一个卷起来的长条的纸卷,连带着纸卷一起微微地颤动。 “礼物。”雅各布说。 她抬起眼睛时,他终于看到了她那熟悉的眼神。 温和、恬静。 像傍晚沐浴着余晖的玫瑰。 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 让他无法控制地沦陷。 对着这个礼物,罗心蓓慢半拍才伸出手。 手在纸卷的末尾接过,把纸卷握进掌心。 它的表面包裹了一层塑料,也被风吹得冰凉。 “记得吗?”雅各布注视着罗心蓓的眼睛,“那天下午,我对你说,如果明天不送你拿铁,我会送你点别的。” 他对着画,扬了一下下巴。 “就是这个。” 手指捏着捆住纸卷的丝带,罗心蓓打开了这份礼物。 一幅画。 它是用水笔画的,有些像古早日系动画的风格。 “这是我吗?”她好奇地看着画像中的女孩。 雅各布反问:“不像吗?” 对着画像,罗心蓓摇了摇头。 “她太漂亮了。”她说。 雅各布轻声笑了起来。 他摇摇头,不认可她的话。 “你就是这样的。”他说。 对着画像安静地欣赏了几秒,罗心蓓抬起头。 “雅各布。” “嗯?” 罗心蓓诚恳地微笑:“谢谢你。” 雅各布不解:“什么。” “拿铁。”罗心蓓说,她笑着举起这幅画,“还有这个。” 罗心蓓的话,雅各布只是笑。 他歪着脑袋看着她,没有说话。 “哦。”雅各布恍然回神。 “我得走了。”他用拇指指着身后,“我朋友们还在等我。有男有女,你知道,我过得还不错。朋友很多,每天都玩得很开心。所以——” 手“啪”的一下落回身边,慢慢在身边摸索着明明心知肚明在哪,却有些找不到的口袋。 “再见。”雅各布对罗心蓓说。 罗心蓓点头。 “再见。” 视线深深地盯了女孩一秒,雅各布转身离开。 靴子踩进刚刚走向前的脚步,把脚印踩得一团糟。 看着前方纽约的雪夜,雅各布走了两步,喉间咽下一口干涩,他又转身回到了原处。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见面的机会。天知道我有多需要这个。”站在罗心蓓的面前,雅各布无奈地仰头笑了一下。 “罗丝。”雅各布说,“不管发生什么,如果你需要,我永远都会乐意帮助你。” “但是我希望我永远等不到你对我说你需要我。”他摇摇头,“我希望你幸福,还有艾莎。” 话说到此,雅各布又扯出一个笑容。 “再见。” 最后看了一眼罗心蓓,雅各布转头就离开了这里。 靴子蹭着地面的雪花,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子。 雪花落在脸颊,像谁的指尖戳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雅各布抬起手,他胡乱擦了一下脸颊。 “天啊。”雅各布兀自嘀咕了一句,“纽约可真冷。” 他抬头,吸吸鼻子,加快了步伐。 高跟靴立在原地,扁平的鞋尖渐渐淹没在不断降落的雪中。 罗心蓓握着那幅画,她站在这里,看着雅各布一步一步地走远。 胸中吸了一口冷气,罗心蓓仰起头。 灰蓝色的天空下,看不见尽头的雾吞噬了曼哈顿的上空。雪纷纷扬扬地飘过摩天大楼之间,她低下头,眼中望进路口那盏刺眼的红灯。 车一辆接着一辆排着队地穿梭在暴雨一样的雪中,在路口就各自去了另外的方向。 罗心蓓又重新打开了手中的画。 这幅画可真不容易。 它时隔半年,才来到了她的手上。 她应该珍惜它颠沛流离的命运,但是—— 看了几秒,罗心蓓掏出口袋中的手机。 手机对准画像,咔嚓一下拍下一张。 画像存在了记忆与相册之中。 最后看了一眼画像,还有雅各布离开的方向。 他已经彻底走远了,脑海中那个慢吞吞的高个子的身影,被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冒雪前进的路人。 罗心蓓收回了视线。 手捏着这幅画,放在了马路边已经堆满落雪的长凳上。 雪飞速在画像上覆盖了一层羽毛般的冰晶,罗心蓓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她如释重负地吸了一口寒气,转身向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一阵寒风吹过,吹得人纷纷埋低了脸庞。 风吹了一切可以吹走的东西,画像飘进了积满落雪的路边- 【戴安娜】:【她单独出门了一段时间,要为她的朋友去买饮料。】 手机放回了椅子上。 低头拆下练拳时汗湿的拳击绑带,郑非拿起椅子上的矿泉水,他神色平常地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 水流下嘴角,滑过滚动的喉咙,一路淌进被汗水覆盖的胸膛。 胸上圣虎怒目而视,口吐獠牙,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拳室内空无一人,几个保镖坐在门外的凳子上。他们闲得没事做,小声嘻嘻哈哈地聊了几句。 一个身影来到走廊上时,保镖们直起了身子。 他们坐在原地,看着杰森拎着一张纸快步走进了拳室。 “老板。”进入拳室后,杰森看到了立于拳台上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关上身后的玻璃门,捏着手中的纸大步走去拳台边,“这是那个号码的信息。” 杰森在拳台下方,他把纸递向了上方。纸置于空气中,郑非没有很快接过它。 他慢条斯理地拧起瓶盖,抬手抹了一把汗湿的黑发。 几缕湿漉漉的发丝掉落额前,又沾上了额上的汗水。 杰森看着自己拿在空气中微微发颤的纸被两根手指捡走,它果断,迅速。好像被老鹰叼走了猎物一样。 郑非拿起纸,对着拳台上方白色的灯光,他眯起了眼睛。 【雅各布塞斯】 矿泉水瓶扔去了拳台的地板上,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晃几下后立住了。郑非低下头,他一言不发,把纸横过来对半撕裂。 寂静的拳室中,纸一次次撕开的声音听起来心里毛毛的。杰森站在拳台下,他看着那张纸变成了纸片。 手扬起,撕碎的纸片飘进空中。白色纸片纷纷扬扬地落下,像窗外的暴雪。 给薛淼在绿洲酒店办了入住,罗心蓓才带着艾莎回到了家中。 家中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穿过长廊拐进客厅,罗心蓓才看到了正站在窗前的郑非。 他已经回到家中了。 他背对着她,身穿一条黑色高领针织衫,一身肃穆阴冷的黑色,像镶嵌在玻璃上的一道影子。 似乎是在看雪。 可是百米高空外一片白茫茫,雪与雾混迹一团,什么都看不清。 “和爸爸说我们回来啦~”罗心蓓低头笑着把艾莎推去前方。 “爸爸!” 艾莎松开了罗心蓓的手,她蹦蹦跳跳地冲郑非跑去。 郑非闻声转身。 眼瞧着女孩走进客厅时就一直冰冷的视线,在艾莎跑来前融化成了和煦的春日,郑非蹲下了身子。 “嘿——”郑非沉沉笑着。 他一把接住了艾莎。 “她没有见过雪,所以一定要在楼下多玩一会儿!”罗心蓓嗔怪地看着艾莎。 她一边脱下帽子与围巾,一边走去了郑非的面前。 罗心蓓垫脚亲了一口郑非的脸颊。 “马克,新年快乐!” 第82章 雪夜 脸颊覆盖了一抹冰凉的柔软,它像是的确因为窗外那些冷风与大雪。 嘴角缀着因为艾莎而扬起的柔和的微笑,郑非转眼看向罗心蓓。 真是庆幸。 她的脸颊因为严寒而泛着可怜的冻伤般的红色,但她的笑容却不是。 她笑得十分开心。 好像谁给她在苟延残喘的纽约中续上了一条命。 迎着郑非眼中冷冷看来的打量,罗心蓓眼中的笑意转为了不解。 他不会又生气了吧—— 可现在才晚上九点半啊—— 郑非收回了视线,他看回怀中的艾莎。 “爸爸——”艾莎努着小嘴搂住了郑非的脖子。 小脑袋靠在郑非的肩膀上,她乖乖地趴了一秒。 艾莎又抬起头,她吧唧一下亲了一口郑非的脸颊。 “西!年!怪!乐!”艾莎学着她新学会的这句话。 艾莎每说一个音节都得用力点一下头。 她说完了,就好像害羞似的又趴回了爸爸的肩膀上。 看着艾莎,郑非阴沉的脸色因为艾莎的这番举动而又渐渐松散。 “谢谢宝贝。”郑非扭头亲了一下艾莎的头顶。 嘴唇离开艾莎柔软的发间,郑非抬手拍了拍艾莎的后背。 “你的朋友呢?”他这才问。 他不看罗心蓓,也忽略了她的新年庆贺。 “她今晚住在酒店。”罗心蓓说。 她就等着郑非问这个问题了。 就好像因为写了作业所以不怕老师抽查作业一样理直气壮。 “在绿洲酒店,你可以看到她的信息,她叫雪莉薛。” 连答案都准备好了。 郑非闻言笑了一声。 冷意隐隐藏在笑眼之后,他看了一眼罗心蓓。 郑非仍然没有理会罗心蓓的回答,他又扭头逗起了艾莎。 “你喜欢下雪吗?”他用手指捏了捏艾莎的脸颊。 窗外曼哈顿的雪,就好像没完没了似的一样下个不停。 雪花刷刷落下,擦过玻璃,发出好像毛刷子扫着玻璃一样的细小的簌簌的声响。 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天寒地冻,室内暖气在玻璃上铺满了完整的白色水雾。 他像窗外的被雪与雾沾满的黑夜一样沉。 黑发深深枕进床榻,罗心蓓艰难地昂起了下巴。 大手环进她的腰后,它勒紧她,让她不会被带去别处。 湿热的掌心擦过皮肤,向上抹去。 像抚摸着一只中国白瓷的瓷器。 它们有着薄薄的皮肤,脆弱的骨骼。 还有空洞的内心。 手落下,拆下颈后那只手。郑非埋头不语,他抓着那只手,把它向上举起。 左手叠在掌下压着的右手手腕上,手指像最牢固的绑带,扣着它们死死向下按去。 咚的一下,心脏被重重撞击时迸发出了失重力。 窗外的雪急促落下,罗心蓓的心脏砰砰直跳。 郑非的额头抵在她的耳边,他闭着嘴巴呼吸着。 鼻尖中喷发出浓重的呼吸,每一声都像针一样刺进她的耳膜。 心脏像被一把锤子一样连续地重击着,连带着耳膜都在砰砰地跳动。 “马克——”罗心蓓终于哼出一句。 “太重了——”她小声如同啜泣。 眼前玻璃上的那片雾恢复了平静。 罗心蓓换了一口气,像疯狂奔跑后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胸腔中心脏还在突突跳着,跳得她头晕。 背部崎岖的肌肉,慢慢重新展平了密密麻麻的经文。 停顿片刻,郑非直起身子。 右手仍然把控着女孩的双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在呼吸时像一条鱼。 用力挺起身子,雪白的皮肤下,左右两边清晰地凸显出了肋骨的轮廓。 她的嘴巴真是一个地狱。 会让人高兴,会让人生气。 嘴角微微抽动出一个冷笑,郑非低下头。 手离开床榻,在空气中滑去女孩的颈间。又像走错了路似的,越过她努力呼吸时一抽一抽的脖颈向上而去。 郑非拍拍罗心蓓的脸颊。 他头顶着床头上方的壁灯,眼睛在睫毛下藏进了一片薄薄的阴影。 “行~”他拖长了语调,语气是与冷眼截然相反的温柔与妥协。 耳边再也听不见窗外的雪声。 寂静重新回归了夜色,狂风呼呼刮过玻璃,好像一只手再试着推门而进。 壁炉中,橘色的火焰灯的火光在墙壁上跳动着海浪一样波动的阴影。它轻轻发出噼里啪啦燃烧木柴时的音效,让人在温暖的冬夜中安心入眠。 床榻动弹几下,被子被掀去了一旁。 黑色身影经过壁炉中明亮鲜艳的火光,向着窗边走去。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02:02】。 灯光照亮了沉寂的眼眸,就很快消失不见。 手机翻转放在桌上,郑非闭上了眼睛。 脊背擦过扶手沙发的椅背,身子沉沉地向下陷去。 喉结在仰起的脖间艰难地上下滚动一番,咽下一口忍耐。胸腔中呼吸几下,郑非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凭借着壁炉中那一星半点的侧光灼灼发亮。 郑非坐在窗边,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罗心蓓的背影。 脑中那个属于洛杉矶的号码与信息反反复复地在心底点燃一丝火苗。 他们在新年夜还在通话。 他甚至都有些为他们感到感动了。 真是情比金坚,真是锲而不舍。 这是什么?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黑暗中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手肘搭在沙发的扶手上,郑非看着罗心蓓,火光映着他的侧脸,脸颊颌骨被咬紧的轮廓在波动的火光间若隐若现。 右手拇指一根根地掰过手指,骨骼间弹出了清脆的咔哒声。 她缩在一团黑色之中,只有肩头那点皮肤倒映着橘色的火光。 手指停止了掰动。 手落下,搭在扶手上。 身下沙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黑影在窗边重新立起。 郑非站起身,他拿起手机,抬步走去床头柜的方向。 手指捡起腕表与那把蝮蛇,他转身离开了床边。 双开木门打开时在房间中立即刺进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郑非走出房间,他关紧了身后的木门。 大雪呼呼下个不停,位于公园大道东66街的绿洲酒店前已经被扫了无数遍的雪。 雪堆满了酒店的道路两边,它实在太多了,于是只好被堆了一个大大的新年雪人。 原本总是崭新的红色地毯如今已经结满了厚厚一层冰晶,每过两个小时,大理石做成的台阶上的红毯就得赶紧换上一条新的。 为了防止客人们会在台阶上打滑,然后在这个快乐的新年夜倒霉地栽上一个大跟头! 凌晨两点半,酒店门前的安保在玻璃门后仰头望了一眼头顶下得越发疯狂的暴雪。 “天啊。上帝有没有说过大雪时用不用得着诺亚方舟呀。”他转头对同事开了一个玩笑。 他的玩笑刚刚把同事们逗笑了,在哈哈的笑声和呼啸的风声中就紧接着来了一串超跑发动机轰隆隆的引擎声。 “哦天啊。” 看到了那台熟悉的黑色法拉利sf90与熟悉的车牌,安保们立马收回了背在身后的双手,他们快步绕着旋转的玻璃门跑出了酒店。 “老板。” 安保在郑非下车时麻利地接过了郑非扔过来的车钥匙。 冷峻的身影大步越过车头,迎着短暂的风雪进入了酒店。 安保们目送着郑非的身影消失在了旋转玻璃门后。 在凌晨两点半,谁能想到在这个顾客最少的时间内老板会来呢。 绿洲酒店66层的专属套房内每日都会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内弥漫着佛手柑与葡萄柚的香薰,给这片无边无际的雪夜带来了一片安抚与宁静。 皮革外套甩去床尾的沙发上,郑非扑身躺进白色的床榻之中。 被子慢慢掀起,盖在了身上。 温暖干燥的四周,郑非的胸腔中终于沉沉地降下了一声呼吸。 真是个难题。 郑非厌烦地咽了一口。 他看不到她,他就会痛苦。 他看到她,他就会想让她死。 她骗了他无数次,在第一次的时候,他就该杀了她。 不对。 在那个笼子外,他就该杀了她。 一枪下去,一了百了。 林乐乐。 还是罗心蓓。 拳头握起,绷紧了手背的纹身。 她记不住她的错,更不会改掉她的错。 天天唯唯诺诺地假装很害怕他,实则永远都不在意他。 他是真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才会留着她折磨他。 雪继续飘满了整个纽约。 清晨睁开眼睛的第一秒,罗心蓓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玻璃上的白色是雪还是雾。 脑袋蹭着枕头,她舒舒服服地滚了一圈。 身子自由地卷着被子,好像进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无论怎么滚都碰不到别的什么东西。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身后床上空空荡荡的,连鬼影都没有。 他起这么早吗? 罗心蓓在被子中呆了一秒。 还是她起的太晚了? 手迟顿地摸过手机,罗心蓓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8:30。 他这么早就去上班吗? 可是现在不是新年假吗??? 纳闷了一会儿,罗心蓓扔走了手机。 起床! 她要送薛淼回洛杉矶! 曼哈顿昨晚的雪太大了,马路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除雪剂融化了冰雪,被汽车暖融融的发动机变成了灰色的泥浆。 上午10:00,罗心蓓和薛淼在地铁站抱着哇哇哭。 虽然她们一开始的哭是假哭。 虽然其实她们认为:这有什么好哭的呀,又不是这辈子都不见了! “艾莎,和雪莉说再见。”罗心蓓抓起艾莎的小手,她让艾莎冲着坐在出租车后排车座的薛淼挥挥手。 薛淼在窗口探出脑袋:“拜拜艾莎!” “拜拜——”艾莎把小手冲着薛淼一抓一抓。 她迎着冷风,眨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薛淼要赶12:00的飞机,罗心蓓没有多浪费薛淼的时间。 她冲着出租车喊了一句让薛淼到了机场和落地以及到家后给她发条短信,然后就目送着薛淼坐着出租车离开了绿洲酒店。 “妈妈。”艾莎牵着罗心蓓的手,她仰起脑袋,“好能(冷)呀。” 冷风把艾莎头顶的白色羊绒毛和羊绒外套上的白色细小绒毛吹得像人害怕时手臂立起的汗毛。 看着艾莎浑身包裹得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羊,罗心蓓低头噗呲一笑。 “走。”罗心蓓搞怪地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踩了几下,“我们回家~” 戴安娜被解雇了。 这是罗心蓓回家后得知的第一件事。 曼迪抱着艾莎,她怯怯地站在楼梯口,看着戴安娜提着她来时提着的那个包裹走下了楼梯。 戴安娜很冷静与平和地接受了她被解雇的消息。 她从容地与艾莎告了别,也客气地与罗心蓓告了别。 关于戴安娜被解雇的原因,罗心蓓一无所知。 她甚至问了戴安娜是否知道自己被解雇的消息。 “我不知道,夫人。”戴安娜摇摇头,她微微一笑,礼貌地鞠躬,“再见,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 在一片寂静中,戴安娜转头迈进了电梯。 她目视前方,直到电梯缓缓关合。 对着闭合的电梯门,罗心蓓沉默了一秒,她扭过头,看着楼梯上正在逐渐变小的数字。 黑发在身后猛地甩起,罗心蓓转头向客厅走去。 “你为什么要解雇戴安娜?” 通话接通的第一秒,那头的质问就像一只吱吱叫的土拨鼠。 郑非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手指慢条斯理地翻起一页文件。 他满不在意地撇嘴:“你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她。” 她不喜欢? 这个理由令罗心蓓难以置信。 他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这个,现在反而在乎起这个。 “可她是来照顾艾莎的啊。”罗心蓓压着声音好声好气地提醒郑非,“马克,我是否喜欢戴安娜这一点都不重要。艾莎喜欢她。而且她对艾莎也很好。” 郑非的鼻尖哼出一声嗤笑。 “为了艾莎,你能做到很多事情。” “这是当然。”罗心蓓费解地皱起眉头,“因为我是她的妈妈。” 郑非笑:“是吗?” 罗心蓓点头:“是的。” 文件合起,郑非抬起头。 手搭在《婚前协议》文件的封面,他对着空气,嘴角扯起一丝微笑。 “那么你还真是伟大。” 第83章 度假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郑非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罗心蓓的耳边就被动结束了通话。 女佣们视若无睹戴安娜的离开,也对于客厅中刚刚一场山雨欲来般的对话没什么反应。她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有手中的洗地机嗡鸣着在地板上前进着。 环幕落地窗外的曼哈顿,天空阴沉得像是还未升起太阳前的黎明。黑色大理石地砖光洁铮亮,静静倒映着女孩沉默的身影。 被挂断电话后,罗心蓓茫然地低头看着已经回到拨号界面的屏幕。 屏幕上通话记录最上方的那个号码显示着她的备注——【MarkBrady(别惹他】。 别惹他—— 从他们在肯尼亚见到的第一面开始,她就把这三个字刻在心里了。 可她真的没惹他啊。 罗心蓓隔了几秒转过身去,曼迪正抱着艾莎站在沙发的后面。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好像也想知道为什么戴安娜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离开了。 看了一眼曼迪,罗心蓓郁闷地咬了一口嘴唇内侧。 她不想多猜郑非的心思了。 他本来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能管得了他。 罗心蓓抬手捋了一把头发,卷得像波浪一样的黑发又纷纷落回白色羊绒针织衫的背后。 “陪艾莎玩一会儿吧。”罗心蓓若无其事地打发了曼迪一句,“我去看一会儿课件。” 还有十几天就开学了,她最好赶紧好好预习下个学期的课。 眼看着罗心蓓的身影消失在了那面镶嵌满子弹的墙壁之后,曼迪忧伤地收回了视线。 她扭过头,看着怀里的艾莎。 艾莎低着头,她用她的小手戳着曼迪毛衣上的一颗木头扣子玩。 面对着艾莎,曼迪立刻逼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想做些什么吗?”她学着戴安娜最喜欢对艾莎说的一句话。 艾莎转头指了一下电视。 “《随它去》!” 还以为能在今晚看看郑非的心情到底怎么样呢。罗心蓓安安静静地学了一天之后,晚上洗过了澡,她等到她抱着手中那本《至暗时刻》睡着了都没等到郑非回家。 但是第二天,家中来了两个女人,她们一起跟着杰森来的。 一个是艾莎的新保姆,她叫玛丽亚道格。她与戴安娜差不多年纪,也与戴安娜同样是毕业于英国诺兰德学院的职业保姆。 一头金发,有着很结实的干瘦。说话总是上扬着语调,好像一切事情都是很快乐的事情一样。 她曾照顾过西班牙皇室的一位公主从3岁直至14岁,最近刚刚离开西班牙。 另外一个女人是一名保镖,她叫艾米丽戴维斯。 她有着5.84英尺的身高,一头棕色长发。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地贴在头皮上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 皮肤晒成了并不太均匀的麦色,右脸上的一道长约4cm的不太明显的刀疤。她有一双橄榄绿色的眼睛,眼睛炯炯有神,像鹰一样锐利。 身穿一身笔直的女士黑色西装,在她的西装外套下,都可以看到她有一双强壮的臂膀。 据艾米丽对罗心蓓自我介绍的是:她毕业于西点军校,巴西柔术黑带一段。曾在海豹突击队服役五年。退役后独自前往中东战场干了三年雇佣兵,回国后进入了马克布莱迪先生手下的铁翼雇佣兵公司。 铁翼雇佣兵公司作为与国防部签署订单作战的公司,她又跟随美军去叙利亚的战场待了两年。不过她不太喜欢打战了,就前往了墨西哥。 她最近刚刚在布莱迪位于墨西哥的金矿待了两年后回来。 “有丰富的极端环境作战经验与跟踪及侦察与反侦察意识。”艾米丽最后对罗心蓓介绍着自己,“请放心,夫人,我会时刻保证你与艾莎小姐的安全。” 时刻—— 见到了艾米丽与玛丽亚,罗心蓓的心里迅速反应过来了。 戴安娜是因为她才被解雇的。 郑非才不在意她到底是否喜欢戴安娜,他解雇了戴安娜又弄来一个新的保姆,也没问问她喜不喜欢这个保姆。也没问问她喜不喜欢这个新保镖。 他只是认为戴安娜也和她是一伙的。 因为戴安娜昨天没有时时刻刻跟着她,这让她有时间独自外出了一会儿。 戴安娜大概说不出她独自外出的那一会是不是真的去了便利店,但郑非找不到不相信她的理由,于是直接解雇了戴安娜。 这两名女人与罗心蓓打了招呼后,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原本大卫坐着的餐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如今现在成了艾米丽的位置,而玛丽亚把自己搬进了戴安娜曾住过的房间。 玛丽亚简单收拾好了她提来的那一袋子的行李,她来了2个小时,就已经开始带着艾莎学习图画书上的英文单词了。 他又是一言不发就改变了她的生活。罗心蓓站在客厅中,她看了一眼玛丽亚与艾米丽,转头回到了房间。 手机静悄悄的,没有告知,没有询问- 【艾米丽】:【老板,夫人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 手机懒懒拿在手中,看了一眼这条艾米丽发来的短信,郑非甩手把手机扔去了面前的书桌上。 手机在桌面砸出一声沉闷的重击,撞着桌上的蝮蛇手枪打了一个转。 关于她的安静,他的鼻尖中沉下一口尽力压制的厌烦。 皮质扶手椅背对着窗外,陷入了背光的阴影之中。郑非的脑袋仰靠着椅背,他闭着眼睛,胸膛沉重地起伏着。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们在新年夜那晚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她爱的是他,不是他? 林乐乐。 郑非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声接一声地碾进咬紧的后槽牙间。 她和那个弱鸡打了电话,还能回头软趴趴地讨好他。 他是不懂那个弱鸡一样的——男孩。有什么魅力值得她一直惦记到现在。 他上她的时候,她的心里是不是也在想着那个弱鸡。 黑色的眼睛在灰色的天光中睁开,直直盯着上方的天花板。 他们在新年夜那晚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晚上,郑非还是没有回家。早上,罗心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身边空空荡荡的床榻。 打开房间的木门,罗心蓓握着手机慢吞吞地穿过长廊。客厅内艾米丽已经在早上7点又来到这里进入上班状态了,女佣们刚刚抵达家中,她们打扫着家中,或是把新鲜的刚刚从农场空运来的食材放进步入式冰箱。 但是家里一大早就很热闹。杰森站在衣帽间的门口,他带着一名身穿绿洲酒店制服的女人正在从郑非的衣帽间中带走一些衣服。 杰森一共在衣帽间内带走了三件西装与衬衫还有羊绒大衣,把沉甸甸的衣服搭在肩膀上,杰森转头看到了那个站在客厅中的女孩。 她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两只大大的眼睛像一只茫然的小鹿。 这个女孩,名叫林乐乐,或者罗心蓓。 她曾像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让他把世界快要翻了一个遍,让他以为老板是不是因为枪伤而昏迷后的脑子里出现了什么幻觉—— 但是她突然凭空出现,然后彻底在这所住宅中扎根了。 毕竟他可没见过老板会躲着谁,她是第一个。 那些模特们只要说错了一些话或者不小心惹老板不高兴后就被不再允许来到这里了,但是现在!老板居然主动离开了这里,他把房子让给了这个女孩。 其实这很好笑—— 杰森想。 马克布莱迪对女人束手无策。 但是他不太敢笑。 毕竟老板与这女孩在忙着冷战,如果他不给他们面子,没准下一秒那把蝮蛇手枪就戳在他的脑门上了。 他还打算找个女人结婚呢! 再生几个孩子。 哦,孩子还是先算了吧。他始终无法忘记老板坐在那把办公椅中对着怀里那个小女孩念《豌豆公主》的模样。 还时不时放下书,签下一笔卖出军火的订单。 嘴唇用力卷进了牙关中,杰森面容扭曲地把这个笑憋回了嘴中。 “你好,夫人。”对着罗心蓓打了一个招呼,杰森赶忙就想迈开脚步离开这里。 “呃——杰森。”对着杰森那个有点像溜一样的背影,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他要去哪儿吗?”她问。 杰森不明所以。 “什么?”他茫然地把脖子向前抻了一下。 意识到是因为手上这些衣服才会引来这个问题,杰森回过神,他笑了一声,摇摇头。 “没准他明天就想好要去哪了,总之,看他的心情。”杰森耸耸肩,“我们只能这样做。” 他把最后这句话说的很是清楚,但是看着那个女孩的脸庞,他认为她可能听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她能让老板高兴,她就不会把他逼到要跑去住酒店了。 但是她一定是在这场感情中占了上风的,否则她现在就不会被关在这里。而是——随便美国哪个地方,只要别待在老板的眼前。 抬了抬手里的西装表示告别,杰森带着绿洲酒店的女人离开了这里。 看了一会儿杰森离开的方向,罗心蓓转头看向了餐厅方向。 艾米丽坐在那里,那双锐利得好像盯着击杀目标的眼睛瞥来,她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向了手中的手机- 【艾米丽】:【老板,夫人起床了。她问了杰森你要去哪里。】- 【艾米丽】:【老板,夫人在中午与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听起来是个女性朋友,因为她让艾莎小姐称呼她为雪莉。】- 【艾米丽】:【夫人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短信在身边手机上蹦出了提示,打破了书房内的一片寂静。 玻璃窗外曼哈顿的夜色笼罩了绿洲酒店这间没有开灯的房间,手机屏幕的白光照亮了一片暗色,在瘦削的脸颊侧脸铺满了一层白光。 皮革椅一动不动地歪着停靠在书桌之前,郑非坐在椅子中,手搭在胡桃木书桌的边缘,他斜着眼睛,看着桌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方向。 屏幕中的视频按下了暂停,左下角显示着监控器记录的时间。 2024年1月1日下午16:50,那两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身处监控之中,对着对方看得挪不开眼睛。 眸色沉进了寂寥寒冷的黑夜,郑非收回了视线。 他抬手拿过桌上的那把蝮蛇。 食指就像刻进记忆中的一样,拿到枪,就把指腹扣在板机上。 郑非垂着眼睛,他捡起桌上的软布,缓缓擦拭着手中的枪身。 第三天晚上,郑非依旧没有回家。 罗心蓓是真的有点不懂了。 他到底怎么了。 她原本是想给郑非打个电话问问的,但是他那天阴阳怪气的语气,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总感觉他又变回了一开始的那个人。 无情,冷漠,冷血。 说一不二。 站在笼子外,没准下一秒就冲她开枪。 人性消失了99%…… 算了吧。 她可惹不起他,没准他正在忙呢。 手机又放回了身边,罗心蓓向后仰躺进沙发的椅背,她撅着嘴,拧着眉头又拿起了她看了一半的《至暗时刻》。 书页翻去丘吉尔再次召开了战时内阁,电梯响起了抵达楼层的声音。 皮鞋快速踢踏着脚步迈进了客厅,又骤然刹住了脚步。 “夫人。”杰森在客厅中站定,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的时间,“你准备好了吗?” 手中准备翻页的书停止了翻页,罗心蓓慢慢坐直了身子。 她转过头去,看着杰森这幅风风火火似乎要跟着她的行程准备带她去哪的模样。 “什么?” “老板让我接你去机场。”杰森放下了手,他欢快地拍了一下手,双手搓磨着掌心,他露出一个黑人牙膏一样的闪亮的笑容,“他要你和艾莎小姐去法国的滑雪度假村度假。” 度假? 然后罗心蓓带着还没有看完的《至暗时刻》和笔记本电脑,就坐上了前往法国的飞机。 在高雪维尔滑雪度假村的第一天,罗心蓓住进了一整栋独立度假别墅…… 当天晚上,罗心蓓就有点服了郑非了。 他是不是掐着她生理期的时间才让她出来的。 这个大变态,脑子里除了那个就是那个。 高雪维尔除了雪就是雪,作为一名高级家政的玛丽亚,她在学校中的课程包括滑雪。 她每天都带着艾莎去玩雪。 玛丽亚与曼迪相处得还算不错,她很擅长倾听,只是在她认为该说话的时候才会轻声说点什么。 她同样把艾莎照顾的很好。 处于生理期,罗心蓓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别墅中。 她花三天时间看完了剩余的《至暗时刻》,继续在开学前预先看着下个学期的课件。 只是偶尔在中午的时间,她会带着艾莎去逛逛镇上的商店。 但是6天过去了,在罗心蓓坐着飞机从纽约离开美国再至法国的时间内,郑非没有打过电话。 他不闻不问她的一切。 最起码,他不主动来问她的一切。 或许玛丽亚与艾米丽会告诉他的,罗心蓓转头看着待在餐厅中的艾米丽。 她就像一个活体监控器。 好吧。 不管她也没什么。 她刚好能安安静静地学习,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哄着他生怕他生气。 手托着脑袋,无意识放空的视线恍然在电脑屏幕上飘远的进度条回了神。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坐直身子,把进度条拉回了她有印象的地方。 房间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接着,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细缝。 再就是,曼迪鬼鬼祟祟地在门缝中探进来的脑袋。 看着那个忙于学习的背影,曼迪抿紧了她话多的嘴唇。她端着一杯热橙汁,把它放在了罗心蓓的macbook边。 “谢谢。”罗心蓓对屏幕头也不回地说。 把托盘抱进怀里,曼迪没有急着离开。 她弯着身子,把脑袋凑在罗心蓓的肩膀边与她一起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课件。 “夫人。”曼迪突然问,“你是不是被先生流放了?”? 罗心蓓转头看向身边。 曼迪的脸近在咫尺,她眨巴着眼睛,眼中充满了笃定…… “曼迪。”罗心蓓沉了一口气,“我认为你应该戒断一下你对于《甄嬛传》的热情。” 但她认为这可能有点难。 曼迪现在已经从最初的只能看越南语版的《甄嬛传》看到中文版了。 曼迪嘿嘿一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跑着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回归了寂静,窗外白雪皑皑,蔚蓝的蓝天干净得像一片蓝色的丝绸。 罗心蓓托着脑袋,她迟迟没有点开课件的播放。 视线飘向了安静的手机。 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罗心蓓托起下巴。 在哪过寒假不是过寒假呢。 第84章 电话 黑幕撩起,郑非低头钻进幕布。 几个身影连贯而入,跟随着郑非进入了一片烟雾缭绕。 拉斯维加斯的这场拳赛即将开始,今日场内仍然座无虚席。香槟、雪茄在卡座间供不应求,服务生端着托盘,他们步速极快且平稳地穿梭在不断进场来看这场拳王争霸赛。 据说今天的拳手有一名曾是MMA的雏量级冠军,昔日冠军为了钱来打上一局,多少闻讯而来的看客抱着一种既唏嘘又好奇的想法。但大多数的观众,则依旧是崇尚暴力美学与视觉刺激的富豪们。 斗兽场圆形环绕排列的卡座重重包围着拳场中央,拳台上方led屏幕中实时下注率飞速蹦跳。拳手赛前热身,拳台上空无一人,白色明亮的灯光自上而下激烈地照射着拳台上候场时暂时的和平。 下注器一盏盏亮起,逐个刺破卡座间的昏暗。 第一排卡座正中央冲着拳台的座位空空荡荡,黑色皮沙发被投射着拳台上的一些白色的边光。 场内哨声吹响,第一次下注截止。 郑非走到了第一排卡座,他扭头看着拳台上方选手的信息,顺便情绪高涨地抬手为拳台上他的拳手们鼓了鼓掌。 肆无忌惮享受着自己的世界,脸上那股阴郁的表情终于烟消云散。郑非的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安心在台下入座- 【艾米丽】:【老板,夫人去餐厅了。】- 【HAPPY】:【我想你。】 这两条消息,意外地接连发来。 郑非垂眼看着手机上那个【我想你】。 她的话,几句真,几句假。 鼻尖中哼出一声冷笑。 手腕一扭,手机像打了个水漂似的旋转地扔在面前茶几上。 郑非抬手揉搓了几下脸。 那股烦闷在掌尖揉成了一团。 铃声敲响,郑非放下了手。 红蓝两方拳手撩起围栏钻进了拳台,他抬头看向了前方。 拳手们高举着拳头,即将开始一场把生死抛之身后的拳赛。昏暗中,那双眼睛中的厌倦跳跃出了一丝嗜血的兴奋。 阿尔卑斯山脉静静矗立在湛蓝的天空下,刻有爱马仕标记的马车哒哒地奔跑在高雪维尔1850海拔小镇的马路上。 马车叮叮当当地响着铃铛,伴随着艾莎咿咿呀呀自己想到哪句就说哪句的婴语。 小女孩自己对着马车外的风景叽里呱啦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还鞜樰證裡时不时再转回头拽着罗心蓓身上的白色环保皮草外套叫一声妈妈。 这种表达欲旺盛的兴奋,从艾莎下了儿童缆车后一直持续到现在。 “那个咚咚咚咬冻起来” “哦——”不管有没有听懂,罗心蓓赶快顺着艾莎小手指着的方向看。 她吸着冰冷的空气,尖翘的鼻头变成了玫瑰红色。风吹着头顶皮草帽子与身上皮草外套的绒毛,她迎着风,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那只戴着滑雪手套的小手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前方,除了璀璨的像一颗钻石一样的太阳、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尖之外,罗心蓓什么都没瞧见。 “雪好漂亮,是吧?” 罗心蓓绞尽脑汁地在艾莎的话之中配合着她。 嘴唇与鼻尖同时冒出一团白雾,她笑眯眯地问艾莎:“你喜欢雪吗?” 其实这个问题,是她在纽约圣诞节那天下了第一场雪又到新年夜下的那场雪,再到来到这座滑雪小镇后,才是她第一次问艾莎。 “是的!”艾莎用力点头。 她兴奋的笑声在风中像一只清脆嘹亮的小哨子。 被妈妈转移了注意力,艾莎也不再絮絮叨叨她原本想说的话了。 罗心蓓拉着艾莎的手让她坐回了马车的椅子上,艾莎坐在罗心蓓与玛丽亚之间的位置,她晃荡起了被丁香紫色滑雪服裹住的胖墩墩的小腿。 马车在前面跑着,艾米丽驾驶着一台劳斯莱斯库里南紧紧跟随。 这座度假小镇遍地米其林星级餐厅,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吃了已经可以算是下午茶的午餐,罗心蓓又打包了一份柠檬冰淇淋,她打算待会回别墅后一边听货币银行经济学课一边吃。 希望她能别睡过去。 面对着窗外高纬度的蓝天与连绵起伏的雪山学习,罗心蓓都不知道是该夸风景漂亮,还是该夸她自己太热爱学习了。 呵呵。 她也是无意间才被逼上了成为热爱学习的人。 毕竟如果她现在不多学一会儿,她就可能在濒临不及格的线上了。 上个学期期末周的恐怖她还铭记于心。 但是她的国际关系课是成绩最好的一门。 原因嘛——是因为有人专门学过这个。 他帮她把那些复杂的国家关系与历史以及战争因何而起捋得清清楚楚,还帮她做了几回国际关系课的作业,让她有多余的空闲解决那些经济学专业必修课的作业。 只不过他的作业太专业了,这导致那个话痨教授差点以为她是什么天才—— 手肘顶在桌子上,手掌托住了那颗无比费解的脑袋。 他那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电脑屏幕上教授在黑板前踱着步子,电脑屏幕前罗心蓓的眼睛慢慢放了空。 因为她只想让艾莎高兴,不在乎自己是否喜欢戴安娜。他说她能为艾莎做到很多事情,她认可了这句话,所以他夸赞她很是伟大。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难道她不该为了艾莎吗? 罗心蓓脑中反反复复盘算这句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没错啊。 这个人真莫名其妙。 罗心蓓没好气地撇撇嘴。 第七日的傍晚,夕阳渐渐在雪山之后落下。 别墅中一片安静,位于一楼的那座壁炉中噼里啪啦燃烧着木柴,艾米丽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她站在餐桌前一前一后分开双腿,对着空气摆出了格斗的姿势。 拳头与手肘绷紧,提手蓄力,转身手肘压力,回砍,转下砸。 艾米丽反反复复试验着屏幕上能将人一击致命的泰拳肘击。 她必须得把手肘想像成一把尖利的匕首,瞬间就得把它扎进对手的脑袋。 敲碎坚硬的头骨。 就像老板那样。 但是据说这种来自亚洲的格斗术得打小练。 手肘在空气中砍出了几道风声,二楼与一楼楼梯的拐口处蹦下了一个小巧的身影。 眼角余光瞥到那个女孩的黑发时,艾米丽收起了手肘。 “夫人?”艾米丽站直了身子。 她整理着弄出一身褶皱的毛衣,满眼有应必求似地看向罗心蓓。 ‘这个美国女人真是和他一样的狠人——’ 对于艾米丽练习格斗时紧身羊毛衫上凸起的肌肉线条,以及她快得像风一样的行动。罗心蓓放慢了踩下楼梯的脚步。 “艾米丽。”软棉底的拖鞋慢慢蹭着楼梯上的地毯向下一层,罗心蓓站在了原处。 “他对你说过我们什么时候回纽约去吗?”她问。 艾米丽的那双绿眼睛头一次露出迷茫。 艾米丽双手掐腰,她仰头看着楼梯上方几秒,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夫人。”艾米丽耸了耸肩。 “好吧。”罗心蓓点头。 “给我你的信息,艾米丽。”她拿起手机,“我为我们订回纽约的机票。” “别忙活了,夫人。”艾米丽在楼下无奈地笑着摇头,“老板说你只能待在高雪维尔。” 其实她只转达了来自郑非的一半的命令。 比如,在老板这句话之后紧接着的一句话就是:只要这个女孩一脚踏出地图上规定的高雪维尔的界地她就得面临解雇与销户…… 想要搜索机票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顿了, 只能待在高雪维尔。 罗心蓓抬起眼睛。 可她马上就要开学了啊。 还有七天左右。 最后看了一眼艾米丽,罗心蓓转头向楼梯上方走去。 好吧,她自己打电话问问吧。 这里的人都和他是一伙的。 不过她的确有点好奇郑非为什么突然不给她打电话了。 他太安静了。 安静到令人诡异。 诡异到连她每天打卡的【我想你】都没有收到过回复。 她兢兢业业地在七天之内发出了七条【我想你】,然后收获了七个已读。 点开手机通讯录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之后,罗心蓓没有立即拨出。她思考了几秒,转头看向了艾莎。 艾莎刚刚结束了午睡,她坐在房间内的地毯上,自己翻着一本图画书。 那小小的身影,其中一半的血液来自那个人。 心里打算了一个计划,罗心蓓带着手机走去了艾莎的身边。 “艾莎。”罗心蓓跪坐在地毯上。 她抱起艾莎,仰着头把嘴巴靠近艾莎热乎乎的小脸蛋边,“你想不想爸爸?” 艾莎点头:“想。” “那——妈妈给爸爸打电话。”罗心蓓偷偷和艾莎说着悄悄话似的,“待会儿如果妈妈问你这个问题,你就继续这样回答,好吗?” 艾莎点点头。 她握着一根蛋奶饼干棒,像小鸭子一样左右扭着小屁股,“好。” 眼看着那个中国女孩回到了楼上,艾米丽又兀自扬了扬眉毛。 她回过身,双脚重新分成一前一后。 双手抬起,比出蓄势进攻的手势。 平肘,转身提手,蓄力,扭身。 手肘劈进风声之中。 球杆向前撞去,“嘭”的一声,桌上台球飞速四散。 16颗彩球互相碰撞,撞击在球桌边缘,在球桌中笔直地弹射着。 五颗彩球咕噜噜滚进了球框,连连落袋。 手掌慢慢滑过桌面,郑非直起身,他站在桌边,看着桌上那些剩余的彩球。 球杆尾部抵在地毯中,彩球在灯光下反映着光滑的倒影。 视线挑选了一颗球,郑非抓起球杆。手按回球桌,球杆搭在拇指与虎口处。 球杆尖端与锐利的眼神一起瞄准了那颗6号球。 左手蓄力,指尖前方“嘭”的一声,母球撞向了6球。球应声落袋,滚进球袋下的轨道。球桌玻璃边框上,手机也响起了来电。 郑非直起身子,他用眼睛继续挑选着下一颗球,走去了放着手机的球桌边。 拿起手机,郑非低头看了一眼来电号码。 【HAPPY】。 耳边通话迟缓地播放着一声声的等待音,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等着这些声音等得脑袋差点就被催眠入睡了。 她看着艾莎用那一颗小小的门牙啃咬着饼干,逐渐走了神。 在等待音响起了差不多快要二十秒后,接通时‘咚’的一声砸在耳边。 罗心蓓火速回神。 “马克——” 点开扬声器,郑非把手机放回一旁的球桌边缘。 左手拿起球杆,他俯身架杆。 “怎么。”他看着前方的11号球。 听筒中那声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罗心蓓心里懵了一下。 她眨巴了几下思考一番后仍然费解的眼睛。 罗心蓓微微向前凑了一下,她就好像想凑过去看清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庞似的。 “你不来法国吗?”她问。 球杆擦过虎口,蓄力打出母球。母球精准撞上11号球,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11号球越过手机,笔直撞进球袋。 “我很忙。”郑非说。 “忙什么?”罗心蓓问。 手机开着扬声器,那个软绵绵的声音在听筒中像一只小动物趴在草丛中对着他凑头凑脑一样。 郑非起身。 “你很好奇吗?”他继续挑选着下一颗球。 “呃——一点点。”对于他冷冰冰的态度,罗心蓓依然疑惑地拧着眉头,“但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郑非瞥了一眼手机。 她倒是对他很有边界感。 球杆竖着放在了桌边,郑非伸手拿过手机,。 “怎么样。”郑非转过身。 他倚靠坐在球桌边缘,胸膛中压下一股呼吸,他淡声问:“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罗心蓓摇头,“我不喜欢滑雪。” 听筒中传来一声鼻息一样的笑声。 罗心蓓听到郑非笑了,她心头的压力稍微少了一丢丢。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的时候,和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样可怕。 “那该怎么办?”郑非看着前方,他提起嘴角,“艾莎喜欢雪。” 哦——罗心蓓想起来了。 原来他是因为新年夜她说的艾莎很喜欢雪,所以才让她带着艾莎来到滑雪度假村。 她还以为什么呢—— 罗心蓓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你很爱艾莎——但是——”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对着空气,微微一笑,“我还有一星期左右就要开学了——” “是吗。” “是的。” 手机放在耳边,郑非眼中眨出一丝嘲讽。 他还以为她是因为想他所以才会给他打电话。 结果是因为这个。 通话短暂沉默,罗心蓓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向下说。 她的提醒说完了,就思考着自己是否该挂断电话了,也忘记了刚刚与艾莎约好的事情。 艾莎踮起脚,她伸着小手想要抓罗心蓓放在耳边的手机。 “爸爸!”艾莎叫了一声。 听到了艾莎的声音,郑非收起了眼中的讥讽。他起身离开球桌边缘,对着空气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 “你好,宝贝。” 那小手抓得太用力了,甚至像抢。 罗心蓓赶快把手机递给了艾莎。 “爸爸——”艾莎趴在手机上,她嘟着嘴巴嘀嘀咕咕。 她听到了郑非的声音,突然张开嘴巴哭了起来。 “我要爸爸——” 那声音撕心裂肺。 豆大的眼泪在合拢成一层的浓密睫毛间飞速滚落脸颊。 室内开足了暖气,艾莎哭了几下,小脸蛋和鼻尖眉头一起泛起了草莓酱一样的红色…… 罗心蓓看傻了。 这小孩,演技派啊—— 她拿着手机,不知道是该继续和郑非说话,还是该哄哄艾莎。 罗心蓓给艾莎擦着眼泪,“爸爸在家呢。” 艾莎抓着妈妈的手,她抽抽嗒嗒地哭着。 “找爸爸——” 稚嫩的哭声混合哽咽,反反复复哭着喊着这句话。 “哦。”听着艾莎的哭声,郑非放缓了语气,“你想回来吗?” “嗯——嗯——” 艾莎抱着小手,她对着手机哭得打着抽抽。 “好。”郑非点头,“爸爸待会就让飞机去接艾莎回家。” “好——”艾莎上气不接下气地点头。 “嗯。”郑非轻声笑,“和爸爸说再见?” 艾莎抬起小手挥挥:“爸爸再见。” “谢谢宝贝。”郑非含着笑点头,“再见。” 凌晨12:00,猎鹰8X离开日内瓦机场,前往纽约方向。 机身上升飞进漆黑的夜色,红色信标灯与白色航行灯点点闪烁。 一杯常温矿泉水放在面前的餐桌上,空中小姐微笑着转身离开了这里。曼迪坐在罗心蓓的身边,她闭紧了嘴巴,在机舱内看来看去。 刚刚喝了一口矿泉水,罗心蓓手肘的袖子就被轻轻拽了一下。她扭过头,刚好迎上曼迪眨巴眨巴的眼睛。 “夫人。”曼迪直勾勾地盯着罗心蓓,“你好像熹妃回宫呀。”…… “曼迪。”罗心蓓微微一笑,她抬起手,诚恳地拍了拍曼迪的肩膀,“你想死的话能不能不要带上我,我马上就开学了。” 她真的庆幸艾米丽听不懂中文,或者不懂东亚文化圈中这部最火热的古装权谋。 罗心蓓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艾米丽。 毕竟她可没有在高雪维尔单独见过别的男人,肚子里也没怀着什么—— 眼中飘满了庆幸,罗心蓓转头又看向艾莎。 艾莎已经不哭了,她抓着小兔子,被空中小姐逗得咯咯笑。 手机屏幕突然响起一声日历推送。 【你想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英语版)》/《灰姑娘(英语版)》即将开售。】 第85章 协议 罗心蓓离开纽约时什么样,她回到纽约后还是什么样。 8个小时的飞行,再次睁开眼睛时,是阴沉的纽约。 雪覆盖了曼哈顿的四处,似乎在她走后的几天内又下了一场雪。 中央公园变成了一片巨大的雪白,就好像橡皮在一张灰色建筑铅笔画上擦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空白。 有那么几秒,罗心蓓确实怀念了一下每日清晨从窗中就能望到的阿尔卑斯山脉与瓦蓝色的天空。 如果不开学就好了!她绝对想在那里过完冬天。 但是家中空空荡荡,某个人仍然不在家。 他有这么忙吗—— 靠着沙发椅背上的后背坐直了一秒,罗心蓓转头看了一圈身后空旷的客厅。 窗外灰色的天色,停留在开满灯光的玻璃之外。 如果不是艾莎还有曼迪他们,这里简直就像建在空中的一座监狱。 罗心蓓努着嘴巴,她把视线扭回了手中的《计量经济学》。 脑子分心了一小会儿,再次看回那些函数公式时一时半会儿有些难以进入状态。 那些公式越看越烦,罗心蓓愁得叹了一口气,她闷闷地前后晃了几下脑袋,差点把脑袋像榔头一样一头栽进书上。 她真的想和数学同归于尽—— 电梯‘叮咚’响起抵达楼层的提示,厨房中,烤箱显示屏的倒计时咔哒一下弹到了最后一格。 玛丽亚站在烤箱前,她还没来得及戴上烘焙手套打开烤箱拿出香喷喷的鸡蛋糕,艾莎就呲溜一下从她和曼迪的身边跑走了。 “爸爸!”艾莎像小鸭子一样嘎嘎哈哈地笑着跑去了电梯的方向。 罗心蓓也听到了电梯的声音,她闻声扭头向后看去。 几道黑色身影接连走出门厅连接客厅的长廊,皮鞋与高跟鞋在瓷砖地板上踩踏着公事公办的声响与冰冷。 在看到这个跑来面前的小女孩时,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 “嘿——”打头的一个金发女人好像为艾莎的出现感到很惊讶似的。 她一边摘下搭在脖子上的爱马仕围巾,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一边在脸色露出了一份惊喜与惊讶交织笑容。 女人把围巾与大衣搭在手臂上,她踩着脚上那双红底高跟鞋向着艾莎的面前走去,又长又宽松的黑色西装长裤下只露出一个黑色的尖尖的鞋尖。 “抱歉,女士。我们只是你爸爸的律师。”女人在艾莎的面前微微屈膝,她弯下腰,涂了裸色唇膏的嘴唇扬起一个客气到夸张的微笑。 “你一定是小布莱迪女士,对吗?”女人对着艾莎伸出手,“你好,我是瑞贝卡贝茨。” 瑞贝卡捏着艾莎的小手,她很是一本正经与尊重地和她握了一下。 “是的,你好~”瑞贝卡笑着对着艾莎点头。 一番礼貌的握手问候后,瑞贝卡放开了艾莎的小手,她挽了一下耳边齐刷刷垂到肩膀的金发,直起身子与跟来艾莎身后的艾米丽点了一下头。 这表示她们互相得知对方的到来与存在。 几个人就能让家中的平和宁静的气氛瞬间变化,艾莎站在那群黑衣人的面前,她仰着脑袋,抱着小手眨巴着纯洁明亮的眼睛。 他们有五个人,三男二女。四个白人与一个亚裔。他们全部身穿职业的西装套装,手里拎着黑色的牛皮文件包。 那个刚刚自称瑞贝卡的金发白人女人,她站直身子后有一种白人与生俱来的傲慢。曼迪看着他们的出现,她的眼神变得很是警觉与凝重。 瑞贝卡站在原地,她满脸轻松地环顾着四周,像是在找谁。曼迪不喜欢这些白人精英以及亚裔精英,他们自带一副随时都让她去给他们泡杯茶似的颐指气使。 趁着他们张开嘴巴让她去给他们泡杯茶之前,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艾莎抱走了。 还以为是谁回来了呢。在刚刚艾莎乱叫的那一声时,罗心蓓的心脏提了一下。她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与想象中该站在那里的人完全不同的一群人。 罗心蓓慢慢合起了手中的书,她站起身,眼神陌生地看着这些唐突出现在此的人们。 几道视线同时与沙发处那一道孤零零的视线对上,像分工明确的捕猎者们发现了一只孤独的猎物。 对着那个亚裔女孩,瑞贝卡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高跟鞋慢慢抬起,瑞贝卡带着身后的同事们一同向着罗心蓓的方向走去。 黑色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近女孩,她的身后是以一扇玻璃为界限的百米高空。 曼哈顿静静伫立着,放眼望去是高低起伏的大楼,大楼挤占着这座狭小密集的岛屿,找不到任何一条路。 像一座巨大的金色的迷宫。 瑞贝卡面带微笑地在罗心蓓的面前站定,她停顿了一秒,去给这个女孩心中留出一份缓冲的时间。 心中计时三秒,瑞贝卡伸出了手。 “你好,罗小姐。我们是霍伯特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是瑞贝卡贝茨。”与女孩那双微凉的手心握住时,瑞贝卡笑了一下,“负责为你与马克布莱迪先生的婚前协议。” “婚前协议?”罗心蓓茫然地抬起眼睛。 瑞贝卡收回手,她转身接过助理安娜递过来的文件包。 “是的。”她语气十分欢快地点点头。 烤箱中蛋糕甜滋滋的香味飘遍了整座住宅,玛丽亚带着蛋糕与曼迪一起把艾莎带去了二楼。 一楼的沙发区中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 几道视线盯着女孩手中的文件,他们都闭紧了嘴巴,耐心地等着她一字一句地看完。 【婚前财产】 在这一项,罗心蓓一扫而过郑非密密麻麻足足一整页A4纸的财产。 第二页,还是他的。 她接连向后又翻了两页。 第四页的简短,与前三页的拥挤相比简直像一个一句话的概括。 第四页仅仅有三行字。 她的婚前财产有一栋位于洛杉矶的房子,价值320万美元。一座位于夏威夷的名为【快乐心】的小岛。价值4000万美元。 一台m4宝马车。 视线在m4后面接着的那台法拉利拉法停顿,罗心蓓继续向下看。 婚前协议清楚列举了她与郑非全部的婚前财产。 然后是关于这些婚前财产以及婚后财产分配的规定。 婚前财产,婚后不分割。婚后财产,产权各自划分。 她婚后每年将会领取1200万美元婚姻赡养金,不参与布莱迪的家族信托。 纸张翻后一页,罗心蓓正要翻页的指尖与视线在这一页的白纸上停下。 《忠诚条款》 1)双方离婚,(女方)罗丝心蓓罗自动放弃子女艾莎布莱迪的抚养权。婚后诞生的孩子在双方离婚后抚养权自动归(男方)马克布莱迪所有。 2)双方离婚,(男方)马克布莱迪先生会按结婚存续时长给予(女方)罗丝心蓓罗一定补偿。补偿金额由双方协定。 3)非被动离婚情况,视(女方)罗丝心蓓罗违反与(男方)马克布莱迪的婚姻约定,视其自动放弃全部婚内赡养金,离婚后无任何补偿。并且(女方)罗丝心蓓罗应付(男方)马克布莱迪违约金,违约金由双方协定。 非被动离婚情况? 罗心蓓抬起头:“第三条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瑞贝卡恰时解释道,“只有布莱迪先生主动说离婚,你才可以分到他规定的财产。” 忠诚条款还有很多条,但是罗心蓓不想看了。 她合起了文件。 “我可以任何财产都不要。”罗心蓓对瑞贝卡说,“我要艾莎的抚养权。” 虽然她不打算再给郑非生孩子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又说:“以及婚后我生的孩子的抚养权。” “抱歉,夫人。”瑞贝卡为难地摇摇头,她宽慰般地微微一笑,“这个不在我们今日商讨的范围之内。” 这个白人女人的语气不像是这个话题不仅在今天不在他们的商讨范围之内,甚至在美国,都不会是在他们的商讨范围之内。 罗心蓓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 “法律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吗?” “夫人。”瑞贝卡颔首,“因为布莱迪先生的财产与社会地位与你并不对等——” 她抿抿嘴:“所以——” 拇指指尖车厘子色美甲抠着食指的侧边,罗心蓓问:“法律只保护富豪,对吗?” 空气沉默了一秒。 对着这个女孩,律师们互相对了一下眼神。 他们有些尴尬又心知肚明她说的的确是一个真理,但是又不得不假装维护着法律的尊严似的闭着嘴巴。 “呃——”瑞贝卡的双手缠握在一起,“他所承受的代价的确——” 她委婉地只说了一半,就把过于现实的话抿进了嘴里。 她原本想劝这个女孩其实这很正常,因为大部分富豪都是自私的,他们生怕婚姻会分走他们的一分一毫。 但是就她近几日听过的忠诚条款来说,她认为布莱迪先生还算是个正常人—— 最起码他不会规定她几年内不许再婚—— 也可能他笃定她不会离婚。瑞贝卡想。因为谁会放着只要在婚内就能享受到的金钱不要非得主动离婚呢—— 密密麻麻的字母,罗心蓓看得心烦。 整份文件都是规定她能在他这里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还有离开他之后她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谁在乎他的钱。 他的协议没有给她说上一句话的份,就好像把她当作她是为了他的钱才会偷偷生下艾莎似的。 也好像她很想和他结婚似的。 他莫名其妙快要十天不见她,不回家。就是为了去起草这份文件吗。 她发出去的那些【想他】的短信真是—— 罗心蓓心中一阵委屈。 他真是莫名其妙。 又不是她一定要来纽约的。 一支笔,在空气中递来了面前。 罗心蓓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那只签字笔尖利的笔尖,它闪着银色的寒光,与这份文件一样尖酸刻薄。 对于这支笔,罗心蓓重新扭走了视线。 她不要签。 魔靴酒店内,四面神像前依然香火旺盛。金器装满了瓜果,鲜花摆满了神像下的供桌。 蒲团上人来人往,接连不断地有人磕头,对着神像祈求点什么东西。 钱。 大部分是这些。 因为这里是赌场,人性的贪婪会在这里放大到极致。 站在二楼走廊的围栏边,郑非垂眼向下俯视,他看着那群人在蒲团上起来后就直奔赌场的大门。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电梯打开后,杰森步伐匆匆地走出电梯。他轻快地甩着两只又结实又长的手臂,绕过走廊上的住客冲着他眼中那个目标走去。 在郑非身后站定,杰森看了一眼郑非看向的方向。 “老板。”杰森收回视线,他在郑非身边说,“拳场有人闹事,他说我们打假赛。” 这句话,郑非被逗笑了似的,他扭身看向杰森。 “假赛?”郑非笑了一声,“让他上去打打试试。” 杰森嘿嘿一笑。 “他输太多了,嚷嚷着一定要重来一次。” 手机响起来电,打断了郑非离开围栏的脚步。 他慢悠悠地摸出手机,脸上的笑容缓缓转为了冷漠。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艾莎的抚养权。” 通话接通时,罗心蓓对郑非说。 她的话音未落,电梯又响起了抵达楼层的声音。 艾米丽领着四个男人来到了这里,他们比那群律师穿得还要板正,打头的是一个白人男子,他身穿深蓝色西装,打着红色的领带。 他看起来有一定岁数了,头发一半都是灰色的。 “夫人。”男人在客厅中站定,他先是对于客厅中已经来到这里的律师团队诧异了一秒,转头又对罗心蓓继续自我介绍,“我们是布莱迪家族信托办公室,我叫布鲁斯罗伯茨。今天为你带来了有关艾莎布莱迪小姐的信托分配文件。” 布鲁斯罗伯茨的话清晰,准确,在空旷的四周中飘进了手机的话筒- 【艾米丽】:【老板,信托办公室的人来了。】 看了一眼短信,郑非把手机贴回耳边。 “你什么都不要。”对于罗心蓓的‘高尚’,郑非低头笑了一声。 “什么都不要,只要艾莎的抚养权。”郑非复述了一遍罗心蓓的要求。 郑非看向前方。 他的嘴角扯着一个笑,凝结成咬在牙关间的冷笑。 “因为艾莎是我的孩子,她被分到了23亿美元的家族信托以及价值21亿美元的股票,因为是我的孩子,我单独为她设置了30亿美元的信托。如果我死了,她第一时间就会得到我的全部。公司,金矿,股票,投资,赌场。这些钱能买下十个肯尼亚。所以在你嘴中,你什么都不要是指的什么?” “艾莎也可以不要。”罗心蓓说。 她的话,又引得手机听筒那头一阵低低的笑。 “宝贝,艾莎已经姓布莱迪了。”郑非笑眯着眼睛,他站在原地,低沉的笑声咽进了滚动的喉间。 “我建议你除了签下那份协议外不要有任何认为你可以说不的想法。”郑非惬意地挑起眉头,他望着前方,语气满是温和地劝告,“我说过,罗丝。监狱,或者纽约。你自己选。” “你忘记了吗?”他故作友好地微微侧头,“我在洛杉矶的时候对你说得清清楚楚。” 他微笑着,牙间加重了那个【洛杉矶】。 罗心蓓垂下眼睛,她尽量安抚自己沉一口气。 “马克。” 她想说她真的想过与他结婚。 她想要一个家,他示意过他们会有一个家。 但是现在,她认为他们结婚才是最错误的决定,就好像,她现在认为三年前的自己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 她不该去肯尼亚,不该生下艾莎。 他们一开始就待在各自的世界好好的,现在却在这里互相折磨。 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在选择把我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你就早该想到我们的命运会死死缠在一起。”郑非打断了罗心蓓戛然而止的话头,“而我现在就他妈的厌恶这一点。因为你是为了艾莎。” “那你就继续为了艾莎这样做吧。”他挑衅地笑起,“反正我有的是空闲。” 他不会去弄死那个男人,也不会弄死她。 他就要好好看着她还能惦记别的男人多少年,也要让那个男人看到她永远都没办法离开他的身边。 耳边的对话像被一把刀切断一样果决,听着那片空白,罗心蓓迟钝了几秒才放下了手机。 手机慢吞吞地垂在单薄的膝头,她低着头,在一群人的注视中对着这份婚前协议发呆。 监狱,或者纽约。 这是他求婚的方式吗。 他真是没有一点感情,每次只会用威胁。 想起家中还待着一群陌生人,罗心蓓重新打起精神。 她抬起头:“我需要考虑。” “夫人。”瑞贝卡抿着嘴摇摇头,她的眼中满是遗憾,“布莱迪先生没有预留给你考虑的时间。” 罗心蓓差点忘了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算得上是生死仇敌。 他的脾气不好,她隔着笼子看他第一眼时就笃定了这个想法。 曾经他给她三十秒让她选择纽约或者监狱。 现在,他已经不给她选择的机会了。 拇指反复掐着食指指腹,指尖擦得手指薄薄的皮肤泛起一片创伤般的血色,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围坐在她面前的人。 他们来自美国最顶尖的律师事务所,为美国的富豪们打着最利于他们的官司。 一想到钱与权利才是这个国家真理,这个想法,还有面前十几双看来的视线就像一座巨山一样压在心头。又让人感到自沓樰獨家諍裡己此刻是多么无能与渺小。 罗心蓓低下头,她又看着这份婚前协议。 拳头蜷缩一下,指尖轻轻抵在掌心,她却握不住丝毫的力气。 就好像她握不住艾莎,握不住任何她想保留的东西。 沉默片刻,瑞贝卡又把笔递给了罗心蓓。 罗心蓓一言不发地接过签字笔,她翻去最后一页,低头签上了她的名字。 郑非已经签上了他的名字,她的名字补全了这份协议。 随便他。 ‘也不该来美国的。’ 看着名字在文件的末尾签下,罗心蓓握着笔,她对着那串英文放空了视线。 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突然想。 她在哪里都是一无所有。 世界很大,人可以四海为家。 可是对她来说,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就只有艾莎在的地方。 婚前协议仿佛才是拉开了一段沉默的婚姻的序幕,第二天睁开眼睛时,罗心蓓对着身后空荡荡的床榻松了一口气。 他不回来也行。 她自己上学,带着艾莎。仔细想想如果婚姻是这样的,其实这与她之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两样。 反正她的人生也只有艾莎了。 曼哈顿终于出了一些阳光,阳光投进巨大的玻璃窗,照射在罗心蓓手中的书本上。 白色的阳光把那些公式照得白花花的,看着令人晕头转向。 学渣的本性又蹦了出来。 俗话说,学渣的人生格言就是:今天下雨了,点个披萨庆祝一下吧~ 今天下雪了,点个披萨庆祝一下吧~ 今天是晴天!点个披萨庆祝一下吧~ 今天是晴天。 罗心蓓扭头看着窗外。 阳光照遍了女孩的白皙的脸庞,乌黑的卷发泛着几块光斑,像钻石发夹。 对了。 罗心蓓反应过来,她前天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英文版的影票! “我们晚上回家再吃披萨吧。”罗心蓓牵着艾莎,她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与曼迪商量着今晚点份什么样的披萨。 冬季的末尾,百老汇仍然备受欢迎。观众们正拿着票聊着天地向着剧场走去。 “我想吃菠萝培根披萨!”曼迪讨好地趴了一下罗心蓓的肩膀。 “嘿,艾玛——是朱丽叶!” 身后几个人突然叫出一个名字。 罗心蓓闻声扭头。 她拿着票,惊喜地看向了右侧前方的一个女孩。 她抱着一束花,满头金发,脸颊上绽放着甜美的笑容。 那是朱丽叶的卡司。 她叫艾玛福布斯。 罗心蓓认识她。 臂弯中这束鲜花是被强行塞进来的,艾玛捧着这束花,她有些无奈地与影迷合了一张影。 “瞧。”来探班的查尔斯福布斯在一旁说,“大家很喜欢你。” “是啊。我很感谢大家。”艾玛笑眯眯地把脸颊贴了贴一个新围过来的影迷。 “但是我马上就要回后台去了哦。”她对影迷们说,“我们可以在散场后见!” “太棒了!” 影迷们激动地拍了拍手。 镜头咔嚓一下,艾玛把脸颊离开了身边女孩的脸庞。 “行。”她拍拍女孩的肩膀,“回见。” “回见!” “祝你顺利,艾玛!” 那头朱丽叶的标志性的金发向后甩起,绽放了一阵金灿灿的光芒。 艾玛与影迷们暂时告别,她的嘴角始终保持着那副甜美的微笑。 金发落下,飞速覆盖了纤瘦的后背。嘴角的微笑,在艾玛转头看向前方时凝固在了嘴边。 一个女孩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有着一头黑发,牵着一个小女孩。 艾玛福布斯与影迷合照,罗心蓓只是围观,她还蛮新奇的。 但是她不太擅长去与卡司们凑在一起合照。 罗心蓓站在原地,莫名其妙的,她认为朱丽叶正向她走来。 越过那些碍眼的人,艾玛冲罗心蓓走去。 她隔着她一段距离,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时不时有人经过面前,反复遮挡着她们看向对方的视线…… 好奇怪啊。 罗心蓓看了看四周,四周只有走来走去的人,所以她确信艾玛的确是在看她。 罗心蓓看回了艾玛的脸庞。 “我知道你。”罗心蓓只好对着艾玛笑了一下,“你好,艾玛。” “我知道你。”艾玛张开了嘴巴,她吸了一口气,压下她颤动的嘴角,“你是罗丝。” 第86章 朱丽叶 黑色的寂静,像沙漠一样淹没了斗兽场一样列座的拳场。 拳场中空无一人,拳台上方仅开了一盏灯光。白色的光赫然照亮拳台,在黑色皮面反射着油亮的光泽。 还有几滴汗水。 或者血水。 鲜艳的红色砸进黑色的皮面,像与那面黑色同流合污似的难以分辨。 空旷的拳场中,拳击手套在皮肤与骨骼下嘭嘭击打出了沉闷的响声。 醉心抽了一口手中的雪茄,郑非抬起眼睛看向拳台方向。 烟雾丝丝缕缕地在口中冒出,翻滚。他眯起眼睛,看着这场观众仅有他一人的拳赛。 “停——停——” 一个金发马尾辫的男人侧躺在拳台的地板上表示投降,他身穿蓝方拳手的护具,鼻青脸肿地喘息着。满是鲜血的嘴巴中汗水与血水或是口水在脸边混迹一滩。 戴着拳击手套的手杵在身边,他奄奄一息,仅凭借眼中的一条细缝看着台下的方向。 那个男人坐在台下的卡座中,他一身黑色,快要藏进了一团黑暗。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雪茄,在模糊的视线中像怪物一样闪着红光。 “操——”男人肿起的脸颊中口齿不清地流出一句脏话。 他用拳击手套撑着身子慢慢翻了个身,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红方拳手似乎对这个画面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用两只带了拳击手套的手互相轻轻撞击着,双脚反复踏步,预备着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的下一回合。 拳台上那一声接一声的抽气像是动物濒死前对于命运而后悔的哀嚎,郑非抬眼看了一眼前方,他收回视线,笑着按灭了雪茄。 身下皮质沙发座椅咯吱作响,他站起身冲着拳台走去。 围绕着拳台的保镖们给那抹黑色的身影让开了路,郑非抬步迈上拳台。 闲庭信步的脚步绕着圈地围绕着一滩烂泥的身子走了几步,像兽类在享受血腥前先欣赏一番自己那高超绝妙的捕猎手段。 灯光自黑色的发顶自上而下照射,从黑色西装的肩膀上渐渐铺满了宽阔的后背。 郑非在男人面前蹲下。 手搭在右膝上,像指了一下似的在膝前划拉了一下。 “我问你。”郑非笑着看着男人的颓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转了一下脑袋,嗓子中咳出一声浑浊的呼吸。 除了发自内心想骂的脏话,别的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下一秒,一只手攥紧了他的头发。头皮像撕裂了一样痛,男人顿时发出一阵嚎叫。 郑非攥着男人的脑袋,他把他的上半身像抓着一条蛇一样提了起来。 “真的。”手指逐渐加重了力度,郑非看着男人扭曲的脸庞,“还是假的?” “真——真的——”男人在哀嚎中连连承认。 手松开那颗脑袋,男人又重重摔回地板上。 “你应该给我道歉。先生。”手掌拍走了那股恶心的汗水,郑非缓缓站起身,“空口无凭说我们这里打假拳,这对我们的影响很大。” “瞧。”他满眼伤心地抬手展示了一眼身后,“没人来了——” 可是现在是休息时间。 男人心中骂道。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被那个拳手打得,只能嚅动几下满口血的嘴唇。 一颗牙,吐出了嘴中。 牙混着血水蹦在地板上,只在黑色间显现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小点。 郑非看到了那颗牙,他看着它惨兮兮地掉在男人的脸边,兀自笑了一声。 喉间连连挤出沉沉的笑声,郑非心情大好,他重新在男人的面前蹲下。 “赌徒该承担自己的赌注。在我对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就该见好就收。”郑非缓声说,“但是现在。” 眼中笑意瞬时转为果决的凶戾。 “你是个骗子。”郑非语气笃定。 他用手拍了拍男人快要昏过去的脸颊,又笑了起来:“说你是个骗子,我让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男人闭着眼睛,他想:他妈的现在让他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 喉间咽一口血沫,男人点头。 “我——”他被喉咙间的口水呛得一阵咳嗽,“我是——骗子。” 郑非撇嘴。 他抬起头,与站在拳台一角的杰森对视一笑。 关于男人的诚恳,郑非不置可否。 他低头拿出手机。 手机点开了录像,对准了男人被拳击手套揍得血肉模糊的脸庞。 “再说一次。”郑非说。 “我是——”男人闭眼咳嗽两声,“骗子——” 嘴唇在手机屏幕后展开一个笑容。 “瞧。”郑非展开双臂,他对着男人露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笑容,“事情很好解决,先生。只要你知错就改。” 知错就改。 原本心情不错的嘴角,因为想起一个女孩而重新沉了下去。 对着那个男人,郑非收敛了眼中的笑容。 为什么她签了协议,他还是生气。 为什么她总是像一只兔子一样缩在那里。 凌厉的眼睛,看向了黑暗的前方。 拳台一片寂静,保镖们守在一旁,他们全都望着郑非的身影,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垂眼胡乱扫视了一眼混乱的地面。 郑非背过身去。 “起来吧。”他挥挥手。 在远离了拉斯维加斯的灯光之后,危险,才是这座城市的本质。 黑暗笼罩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它漫无边际,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风呼呼刮过沙漠干枯的地面,车辆经过,车轮溅起砂石,滚动进裂开的马路。 这里很少有人经过,只有那些跑长途的卡车或者旅客才会出没。 一台车闪着车头灯疾驰进越发恐怖的黑暗腹地。 车门打开,一个黑影扑通一声摔进了这片黑暗。车门关上,车立即掉头原路返回。 下午15:11,拉斯维加斯的警局闯进了一个满身尘土的男人。 他蓬头垢面,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台阶。 他要报警,要报警。 他被扔上了拳台打了一场拳赛,还被收走了手机与钱包,头上戴上头罩,然后被扔进了沙漠。 如果不是路过的卡车,没准他会死在沙漠里的! 这是谋杀未遂! 这绝对是! “我要——要报警——” 靠在警局内聊天的警察们转头惊讶地看着这个脏兮兮的男人。 他就好像从土里滚了一圈似的,鼻青脸肿的,左边的眼球红彤彤的。 似乎是血。 “呃,好吧。”其中一个警察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证件拿出来一下。” 证件。 男人低头在身上摸找着。 没有。 他差点忘了他早就被收走了钱包和手机。 “操——”男人捂住脑袋,他痛苦大喊,“我的证件被偷走了。是马克布莱迪拿走的!” “给。” 抱住脑袋的双手缓缓落下,男人震惊地看着警察手中的证件。 他的驾照,他的手机。 “马克布莱迪先生捡到了你的证件与手机。”警察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真是庆幸啊,先生。”- 【艾米丽】:【先生,夫人去百老汇了。】 艾米丽低头给郑非发了一条信息。 影迷们还是忍不住追随着艾玛的身后而去了,她们离开了刚刚合影的地方,像一小波河水一样慢慢地流了过去。 查尔斯福布斯扭过头,他顺着这些影迷涌去的方向看向了艾玛的背影。 视线掠过四周围聚的影迷们,最终停在了艾玛面前的女孩。 他认识她。 看到罗心蓓时,查尔斯饶有兴趣地把双手抄进了西装长裤的口袋。 据说她是马克布莱迪的女友。 他为了她推掉了与福布斯家差点就成了的婚约。 其实查尔斯不在意这些,最起码他不会与卡罗或是其他的姐妹们一起絮絮叨叨马克的出尔反尔与混蛋。 查尔斯的嘴角含着一抹无所谓的微笑,他抬起脚步向着艾玛走去。 作为男人,其实查尔斯很明白马克的想法。 有时候爱情的确会冲昏人的头脑,比如,他也宁愿找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先玩玩。 哪怕艾玛是他的妹妹,但他同样认为马克没什么大错。 他认为自己可比马克更洒脱,如果是他,他倒是认为妻子与女友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玩法,现在却被马克的‘刚正不阿’,把桶里的牛奶变成了一团硬邦邦粘在搅拌棍上的石膏。 何必呢。 查尔斯一边笑着,一边抬手驱散了围在艾玛身边的影迷们。 “留给她与朋友一点聊天的机会吧。”查尔斯语气温和地劝说着影迷们,“待会散场后见,我保证你们能与她多聊几句。”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并且是一个音乐剧的卡司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更奇怪了。 罗心蓓的脑子差点没转过弯来。 “什么?”她又惊讶又尴尬地笑了一声。 面前这个亚裔女孩生动地矗立在自己的面前,比相片上更加立体。 她像是一道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后呈现在眼前的最准确的答案。 她的存在,证明了这道问题只有这个答案才是唯一的正解。 但是对于她的那份灵动与真实,艾玛扭开了视线, 涂抹了粉色眼影与高光的眼皮垂下,在剧院明亮的灯光下,闪动着朱丽叶少女般的纯洁与无暇。 艾玛没有回答罗心蓓的疑惑,她看向了艾莎。 这个小女孩与她的——爸爸一样,有着乌黑的头发,黑色的眼睛。 但是她的皮肤像花瓣与牛奶这种最柔软的东西一样鲜嫩,她的黑发很长,像—— 艾玛抿动了几下嘴唇。 她不情愿说出她见到的第二个答案。 “这是你的女儿艾莎。”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艾莎。 罗心蓓闻言低头,她顺着艾玛的问题看向了手中的艾莎。 “是的。”她不明所以,但仍然点了点头。 一个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艾莎的名字。 于是这份奇怪,在罗心蓓的心中揣摩成了沉默。 罗心蓓抬起头,她看向了艾玛。 她开始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或许不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用那种言不由衷的眼神望着她,又用这种眼神望着艾莎。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罗心蓓问。 看够了那个小小的、足够改变一切的结果,艾玛闻声收回了视线。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艾玛的嘴角嘲讽似地扯了一下。 “什么?” “为什么你不再早点出现呢?罗丝。”艾玛向前一步。 她轻言细语,语气像是朱丽叶一样善良,“或者永远都不要出现。” “但是你没有。”艾玛摇头,“你恰好出现在我与他最好的时间之内。” “我可能会和他结婚。”艾玛微微昂起下巴,语气满是告知,“我们的家族对彼此都很满意。于是我们正好好的开始,打算试着向着结婚走去。” 胸脯中逼着自己吸了一口气,艾玛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释怀。 “但是他突然改了主意。”她看向了艾莎,“或许是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 “他对我说过我们不再见面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身边有了别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个理由,没头没脑,听起来就像是他突然发现了什么。每个人都摸不着头脑。”艾玛对着艾莎挑了一下眉头,“直到这个孩子出现在帝国大厦。” “我早该想到的。”艾玛轻轻张合着嘴唇,她接连不断地呼吸着空气,瘦削的锁骨频频在白色蕾丝长裙的布料下凹陷。 艾玛抬起头,她重新看向罗心蓓的脸庞。 她细细地打量着她脸上那些属于亚洲人的特征。 柔和的五官,像水一样平和的眼神。 与他一样的黑发。 散发着淡淡玫瑰红色的脸颊。 她的确很漂亮,像一幅朦胧的油画。 她很少见过这样的女孩,她相信他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女孩。 “在与我见面之前,那段时间他只对亚裔女人感兴趣。” 胸腔中又吸了一口气,艾玛轻声一笑。 “我在高中时就喜欢他了,但我的爱没有任何结果。”艾玛说。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黑发女孩眼中的错愕,“人们说平凡的女孩会更聪明一些。因为她们没几条路可以走。比如你。” “啊——”像想起什么似的,艾玛低头笑了一声。 “你真的很聪明。”她笑着称赞罗心蓓,“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已经长到无法令人忽视她的存在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把她养大才会出现。” “其实这也没什么。”艾玛无所谓地耸肩,“一个孩子而已。他们最终需要的是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不是一夜情的女友。” 嘴角的笑变成了傲慢的挖苦。 “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罗丝。”艾玛的脸上像绽放出一朵玫瑰一样绽放一个璀璨的微笑,“祝你早日成为马克布莱迪的妻子。再见。” “祝我演出顺利。”她撅起嘴,“虽然这次的纽约,我大概收不到他送的玫瑰了。” 艾玛转过身,她笑着看了罗心蓓最后一眼:“而我居然还嘲笑过他的玫瑰。” 心跳从平静蹦跳成了令人难安的速度,罗心蓓站在原地,她听完了这个朱丽叶对她诉说的一大段话。 她看着她那张像从书中走出来的朱丽叶的模样,一时间还以为她在对着她演什么剧本。 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她的口中听到了郑非的名字。 被查尔斯驱散后,影迷们围在远远的一旁。她们眨着好奇的眼睛猜测着艾玛与朋友到底聊了什么。 直到艾玛离开这里。她们又高兴地挥着手祝她演出成功。 金发在面前的空气中甩起一股浓郁的脂粉与百合花香,旁观了两个女人之间完整的对话,曼迪的脸上的表情如今比罗心蓓还要震惊。 “夫人——”曼迪呆呆地看向罗心蓓。 她想问,那她们是该回家还是该继续待在这里看完一场音乐剧。 夫人的脸上平静地像是被艾莎冰雪魔法冻结了一下,只有她那双明显睁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全是一头雾水。 曼迪好奇夫人是不是没有听懂这些话。 她希望她听不懂。 因为这个白人女孩看起来与那位冷面的先生之间有什么秘密的关系。 就好像脑子还在加载信息量所以暂时还没什么结果一样,罗心蓓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看着朱丽叶的背影消失在一群人影之后,才想起曼迪刚刚似乎叫了她一声。 “嗯?” 罗心蓓看着前方,她回应了一声曼迪的呼声。 “我们要回家吗?”曼迪观察着罗心蓓的侧脸。 回家? 罗心蓓回过神来。 眉间笼罩着一股疑惑,她低下头,看着手中拿着的影票。 金灿灿的,是新年限定的门票。 高跟靴向前迈去,罗心蓓牵着艾莎向楼梯走去。 她忘记了回答曼迪的问题。 这部英版罗朱实在太受欢迎了,趁着新年,剧场里面座无虚席。 艾米丽与曼迪跟随在罗心蓓的身后,她们仍然按照原计划去看完这场音乐剧。 戏剧在下午15:35准时开场,灯光逐渐消失,观众席中沉浸在了一片暗色。 曼迪再也没办法观察夫人的脸色了,她只能瞧到她那张沉静的侧脸,还有眨动的长睫毛。 她看起来很正常。 虽然曼迪认为在听了那个女孩的一大堆话后,夫人的反应并不正常。 但她还是保持了作为家政行业最该遵守的原则——少打听雇主们的秘密。 黑暗与暖气像一次次拂过面颊的薄纱,黑色的眼睛在舞台散发出的一些偏光中,只残余一点星光般的光点。 它也像星星一样。 一眨,一眨。 视线自置身二层的包厢内向下方望去。罗心蓓长久地盯着舞台的方向。 开场,聚会,打斗。 罗密欧,或是朱丽叶。 舞台上的人小小的,像一堆小虫子。 她完全不知道他们现在在演些什么。 她更是什么都没有想。 脑袋空空的,她现在更像是——只是在感受着在这片昏暗中,她的心脏跳得有多重。 刚刚是不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来着—— 罗心蓓逐渐回神。 一个金发女孩,那个朱丽叶。 脑中就像进度条快速拨回前一段一样,拨回了她们张在嘴巴说第一句的时候。 但是罗心蓓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她记不住朱丽叶的那一大段的话,说实话,她在她提起郑非名字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些话的主语都是谁。 唯一她能确定的,是那个女孩和郑非之前有点什么。 然后是,因为她出现了,所以他和她分手了。 心脏重重地在胸腔中蹦跳着,连带着单薄的身体都好像因为无法承载这番力量后而有些微微的晃动。 黑暗中,一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 曼迪扭头向身边看去。 罗心蓓抱起艾莎,她挤开包厢中的椅子向外走去- 【艾米丽】:【老板,夫人回家了。】 第87章 雪崩 「告诉我那个男孩是谁!奶妈!求你了!」 「他是罗密欧,你的世仇之子!」 「不!」 朱丽叶一声悲伤欲绝的哭喊,音乐骤然停止,舞台灯光瞬间落下,观众与舞台一同静止在令人忧伤与恐惧的一片幽蓝。 离开包厢时的围帘在昏暗中轻轻晃动。 艾米丽跟上罗心蓓的身后,她一边盯着那个飞速离开的剧院的身着黑白格羊绒大衣的背影,一边快速地编辑着一条短信。 走出百老汇,迎面一阵寒风猛地吹上罗心蓓的脸庞。 冰冷刺骨的风吹上滚烫泛红的脸颊,皮肤上像扎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针,黑发纷纷向肩后飞去。 鼻尖迅速被冷风冻出了一股酸涩,罗心蓓的眼睛被冻出了一层水光,她连连呼吸着寒气,牢牢牵着手中的艾莎。 艾莎踩着粉色雪地靴,她跟在罗心蓓的身边屁颠屁颠地跑着。 绕过那些站在路旁闲聊的人们,罗心蓓找到了车停着的路边。 她打开车门抱起艾莎上了车,曼迪与艾米丽紧随其后。 迈巴赫关上了车门,穿过剧院上方悬挂的那副巨大崭新的英版罗朱的海报,前往了57街。 心脏一直加速跳动着。 在寂静无人的家中更加明显。 回家的第一件事,罗心蓓打开了手机。她对着手机寻思了一会儿,点开了浏览器。 网页搜索框中输了【艾玛福布斯】,点下搜索,网页立刻有问必答地蹦出了一大堆有关这个女孩的信息。 她的家族,她的履历。 其实罗心蓓无需点开那些关于艾玛的介绍了,简单一个她姓福布斯,且能与布莱迪互相为结婚对象,就能让人明白她的家族史有多么厚重。 拇指垂在屏幕上方,罗心蓓看着自己点进一条名为英版罗朱卡司们的访问视频。 视频点开播放,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屏幕之中。 “你认为罗密欧怎么样?”屏幕外一个声音大声问艾玛。 采访者只闻其声,还有一个拿在手中的采访麦。 艾玛一身朱丽叶的扮相,她来回在采访者与身边那个高个子男人之间扭转着那头顺滑的金色直发。 金发像一块丝滑的绸缎,头顶上的钻石发网在灯光下与她的眼睛一同熠熠生辉。 艾玛笑着转头看向了屏幕。 “呃——因为我是朱丽叶,所以我只能说——”艾玛放大了音量,“是的!他很好!帅气、痴情。” “但是!”她笑着把嘴又凑近了采访麦,“演出结束,现在我是艾玛,我认为罗密欧简直太不成熟了!” “嘿——”罗密欧的卡司在一旁捧住了心口,“我好受伤。” “哈哈。”艾玛笑得向后退了一步。 “我以为你们是一对呢。”麦在艾玛与那个男人之间徘徊。 “不!”艾玛搞怪地把嘴唇又对准了麦,她眨巴着蓝眼睛看着前方,“我有喜欢的人。” 罗密欧抱着双臂,他的双腿一弯,笑着做了个伤心昏倒的姿势。 “喜欢的人?”麦又递给了艾玛,“是你之前在ig上发过的那个名字的简称吗?” 主持人终于出镜了,她转头看向屏幕:“【或许,MB】。” 她语气添油加醋地复述着这个令身后的艾玛害羞到捂住脸颊的贴文,又大声问:“有人能猜到他是谁吗?” 艾玛笑得捂住了嘴巴。 “是的。”艾玛在镜头前晃来晃去,她转头就在身后拿出了那一大束玫瑰,“这束花也是他送的!” 一捧红色的玫瑰占据了全部的屏幕。 玫瑰下降一些,露出了艾玛的半张脸庞。 她的脸浮现在鲜艳欲滴的花瓣之上,满眼都是陷入热恋的生机勃勃。 「或许,MB」。 这个答案。 罗心蓓简直不用动脑子就能回答了。 MarkBrady。 胸脯慢慢升起,长长吸足了一口呼吸。 罗心蓓眨眼回神,她神色平静地点开了ig。 拇指飞速在用户搜索框输入了艾玛福布斯的名字,一大堆带着#朱丽叶##英文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帖子哗啦啦像补丁一样蹦出来了。 她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那个以一头金发为头像的账号。 傍晚来临,冬令时的寒冷把天边的一点夕阳的边光冻得摇摇欲坠。地平线久久停驻着一抹金色,笔直地分隔着天空与下方灰压压的大地。 手机在沉默的脸庞上照得忽而幽幽忽而明明,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拇指美甲在屏幕上连续刷过帖子的哒哒声。 就好像上了瘾似的,罗心蓓一条接一条地翻看着艾玛福布斯的每一条帖子。 拇指向上划,在一条帖子停顿,再继续上划。 周而复始。 虽然她有时候也不太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大脑偶尔闲得没事放空几秒,拇指还在向下滑。 拇指在6月29日的一条帖子上停下。 罗心蓓在这张帖子中看见了熟悉的一张脸。 安德莉亚布莱迪与艾玛福布斯站在一起,她们好像身处剧院之中。艾玛依然是朱丽叶的扮相,她捧着一束虞美人,带着一副明媚的微笑把红润的脸颊与安德莉亚的脸颊凑在一起。 安德莉亚—— 罗心蓓眨了几下眼睛。 看来艾玛没有说谎,她似乎早已被布莱迪家族的人当作家庭一员而接受了。 罗心蓓停顿了几秒,她继续向下翻去。 6月21日,在艾莎生日的第3天- 「艾玛福布斯」:「或许,MB」。 寒风呼呼吹过上东区宁静少人的街道,别墅外路边的路灯照射着街道两边或者别墅前被扫到一起堆起的白雪,雪已经被冻成硬邦邦的一团冰,冰面在灯光下布满了滑亮的水光。 “亲爱的,快点。” 安德莉亚出现在别墅的二层,她身穿一身今晚将要参加一场小型沙龙聚会的香槟色礼服长裙,一边呼唤着未婚夫保罗的名字,一边忙着把澳白珍珠耳坠戴进耳朵眼儿里。 手机在晚宴包中突然响起了来电,安德莉亚刚好把耳坠戴好。她在楼梯的扶手边站定,低头打开了镶满水晶的晚宴包。 “哦,嗨。罗丝。”安德莉亚接起了电话,她对着空气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你好吗?” 听到了安德莉亚的声音,罗心蓓慢慢坐直了身子。 “你好,安德莉亚。”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看向窗外,“你认识艾玛福布斯吗?”…… “什么?”安德莉亚好像没听懂似的挑起了眉毛。 她无论如何都感到在罗心蓓的口中说出艾玛的名字这件事——很奇怪,也很尴尬。 “我今天遇到了艾玛福布斯。”罗心蓓如实对安德莉亚说,“她对我说了一些话,大概是她似乎曾经与马克有点——” 她压着一股不情愿,牙齿咬了一口嘴唇内侧。 “有点什么。”她低声快速补充道…… 安德莉亚慢慢抬起左手,她掐着腰,微微抬起下巴。 她抿着嘴唇,对着罗心蓓的这句话像理解一道百年难题似的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天啊—— 这让她怎么说—— “哦。”几秒后,安德莉亚回过神来,她安抚般地摇摇头。 “你别在意。”安德莉亚说。她捏起裙子,低头走下楼梯,“爷爷的确打算过让马克与艾玛结婚。你知道的,马克在肯尼亚经历了一场灾难般的浩劫,当时大家全都以为他快要死了。但真是感谢上帝,让他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他好不容易清醒了,但那之后他一直单身。” “爷爷对于马克的幸运并没有就这样感到满足。”安德莉亚耸耸肩,“他认为上帝让马克活下来之后他最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尽快组成家庭,然后生一个孩子。” “所以——”安德莉亚又耸了耸肩。 她拖长了语气,把所有的前因后果与艾玛之间的连接就这样点到为止了。 鱼嘴高跟鞋踩下一阶台阶,安德莉亚笑了起来。 “别在意。”安德莉亚笑着说,“我只知道马克与艾玛只见了一面。或许他们私下有什么是我并不知情的,毕竟这是他们之间两个人的事。但就算有,也只有那么浅薄的一段。” 她欢快地安慰着罗心蓓:“相信我,他很快就只对你感兴趣了。” 罗心蓓一言不发,她听着安德莉亚的安慰,心情并没有因此感到放松。 她突然想起了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曾经好奇过郑非为什么会去看英版罗朱的音乐剧,现在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当然得去看。 罗心蓓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朱丽叶是艾玛。 艾玛没有说谎,他原本真的打算要和她的结婚的。 罗心蓓挂断了与安德莉亚的通话。 就像是刚刚在网页搜索艾玛一样,罗心蓓又输入了【马克布莱迪】。 视线在那条夹杂在经济新闻中的一条【维秘天使‘娃娃’爱丽卡大秀亿万富豪男友马克布莱迪迈阿密豪宅。】…… 罗心蓓火速关了网页。 夜晚无声地在天空中转动,缓缓迎接一个新的白日。 罗心蓓早上睁开眼睛,她看了一眼窗外淡蓝色的黎明,转头看向了身后。 身后空空荡荡,和这十几天一样- 【艾米丽】:【老板,夫人一直待在家中看书。】 发出这条短信,艾米丽又抽空看了一眼罗心蓓。 其实她的话不太准确,因为夫人已经不看书了,她对着窗外发呆了好一会儿。 书放在膝盖上,罗心蓓的手指闲的没事找事似的抠着课本书页的边角。 他到底为什么不回家。 是不是没准过几天后,他也会没头没脑地对她说他的身边有了别的女人。 后背缓缓离开沙发椅背,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她总是同意留在他的身边,是因为他反复说爱她,说他们有一个家所以她才会这样做。 但是现在,她认为游戏已经没必要再玩下去了。 罗心蓓低下头,她拧着眉头憋回一阵无措与闷气。 他真是恶劣。 他把她变成了第三者,又让她在这里等着别的第三者。 他还要拿纽约或者监狱来威胁她。 可纽约和监狱有什么区别。 窗外嘭的一声,像绽放了一朵烟花一样打断了罗心蓓的发呆。 她猛然惊醒,转眼看去烟花的方向。 烟花只有炸破宁静的一声,罗心蓓等了几秒也没有看见别的烟花。 眼前明明只有曼哈顿一片淡黄色的天空,她却想起了苏东哲后背的那些抓痕。 书放回沙发上,罗心蓓转身向房间走去。 安静的衣帽间中,一阵风一样推门而进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罗心蓓拿起围巾挂在脖子上,她拿起皮草外套,穿上鞋子,戴上帽子。 高跟鞋哒哒踩着地板穿过长廊,艾米丽闻声抬头。 “夫人。”艾米丽好奇地看着罗心蓓穿戴整齐的模样,“你要出门吗?” 但是那位年轻的据说偶尔叛逆的夫人完全不理她,她用指甲把电梯按钮按得哒哒直响。 电梯正从100层升上来。 罗心蓓站在电梯门口,她闭着嘴巴,心如擂鼓地看着显示屏上蹦跳着数字。 她要去找他。 她要问他最近睡在哪里。 艾米丽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她火速拿起外套,飞奔几步就跟上了罗心蓓的身后。 下午13:45,中央公园大厦的管家闻声抬起头。 他看着电梯门打开后,一个苗条的女孩踩着高跟鞋走出了电梯。 她有一头很明显的黑发,身穿一件白色的短皮草。头戴一顶白色贝雷帽,步速很快,长长的微喇牛仔裤跟随着她的步伐在腿边频繁扫动。 管家认出了她是谁。 “下午好,布莱迪夫人。” 罗心蓓拎着ysl手袋的链条,她充耳不闻身后都有谁的声音,闷头大步冲大厦的大门走去。 大厦门口的玻璃门前三个安保聚集在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仰头望着上空,像在看着什么似的。 身后玻璃门打开,一个安保转头看向了身后。 “夫人。”安保拦住了罗心蓓。 他用手臂隔空挡在她的面前。 “附近发生了枪击案,请先回家去。” 枪击案? 在曼哈顿? 警笛高昂地响彻在曼哈顿的上空,仿佛在印证着安保口中这件在曼哈顿算得上是奇闻的事情的确属实。 一架直升机轰隆隆地在上空盘旋,罗心蓓转头,黑发被风猛烈吹拂过她的脸庞。 她仰着头,望着一架警用直升机消失在长方形一样的天空- 【曼哈顿街头突发枪击事件致一人死亡,死者为男性。】- 【曼哈顿枪击案,死者为安东尼奥道尔顿。】- 【DEM议员之子被枪杀。】- 【GOP议员卡梅伦布莱迪被举报涉2.1亿美元洗钱案。】- 【GOP议员卡梅伦布莱迪被举报在受贿案等待传讯期间举办群x派对。】 新闻好像雪崩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在2024年1月14日下午13:30以后大面积爆发。 枪击案,金融犯罪案。 还有DEM议员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在枪击案确定死者信息后为同为党派议员的卡梅隆道尔顿发声。 “看吧,这就是我们必须当作警醒的事件!卡梅隆一直呼吁禁枪,我们这个可怜的朋友真正的成为了枪支泛滥的受害者” 拇指按了一下遥控器,电视屏幕立即跳去了下一个频道。 “联邦调查局接到匿名举报,GOP议员卡梅伦布莱迪曾在2023年6月被举报涉嫌受贿案时离家参加群x派对” 新闻主播高高扬起眉毛,她那夸张的神情好像在为这则新闻感到惊讶与荒唐。 电视屏幕上,卡梅伦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模样和那些曝光的光屁股的照片摆在了一起。屏幕下方,音量被逐渐调大。 “金融受贿案调查结果为无证据,但他的行为还是遭到了一些不满” 遥控器扔去桌上,郑非缓缓起身。 皮鞋踱着步子走去了桌边。 背对着电视机上卡梅伦被新闻连连报道的丑闻,郑非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微笑。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威士忌。 威士忌缓缓流进口中,郑非咽下威士忌,他吸了一口气,笑着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窗外是拉斯维加斯的黑夜,他的笑容在玻璃上明晃晃地镶嵌在电视机中卡梅伦的丑闻一旁。 他是不是笑得有点太幸灾乐祸了。 郑非撇了撇嘴。 “老板。”杰森的身子一半卡在门框边,他抬手敲敲门,“飞机在20分钟后。” 杰森站在原地,他看着郑非仰头一口而尽了杯中的威士忌。 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赶快大步走进房间给郑非拿起沙发上的大衣。 凌晨2:00,猎鹰8X飞进夜空,前往纽约方向。 第88章 承诺- 【曼哈顿枪击案:凶手持布莱迪2000型号手枪。】- 【这简直是足够引人警醒的一则事件,它打破了曼哈顿平静的30年。曼哈顿——富人们在此维系的和平天堂。如果连曼哈顿都不再安全,那这代表了美国已经彻底深陷枪支泛滥的泥潭之中。】 总裁办公室的双开木门被毫无警示地猛地推开。 “我早就对他说过他该去解决那个狗仔,一个人活着早晚会捅出一些篓子!可他不仅放过他,还天真地相信500万美元能买断一个人的嘴!” 卡梅伦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进了亨利的办公室,他步速带风直奔亨利的办公桌前,同时满口愤怒的指责。 卡梅伦不顾父亲亨利的态度,他只顾甩身把自己摔进沙发中坐下。 “除了他想整我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卡梅伦笃定地嚷道。 他气不过地侧过头,把两只手焦虑地握在一起。 总裁办秘书在卡梅伦进入办公室后及时关闭了木门,亨利看了一眼闭合的木门,他放下了手中正在翻看新闻的iPad。 “卡梅伦。”亨利起身,他安抚般地看着卡梅伦那张气红的侧脸,“马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你作对。” 他点着头:“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亨利的这句话,惹得卡梅伦的呼吸又气得像风箱一样呼呼作响。 “是啊,是啊,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卡梅伦瞪着眼睛抬起头,“但你不是我。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们天天都得惦记着你那该死的财产!” “你明明知道你和朱利安之间的关系。我们也一样。”他摊开双手,又用右手猛戳自己的胸膛,“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妈妈生的,我们根本不是兄弟!” “莉莉现在要和我离婚。”卡梅伦咬牙切齿地扬高了声调,“是他搞出这一切的,他就是想看我死!” “在我妈妈因为他妈妈而死的那天你就该明白这一切。”卡梅伦完全不给亨利说话的机会,他死死盯紧了亨利,“你在集团中走到今天应该感谢我的妈妈,而不是那个泰国女人。是我妈妈甘愿为了你的前途而做出退步。” “为了你的猴子一样的泰国家人们。”卡梅伦的侮辱在牙间轻声飘出,他像一条毒蛇,对着亨利嘶嘶吐着信子,“为了他们给你的那笔该死的军需订单。” 他轻而易举地就说破了爸爸非得娶回那个泰国女人的真相。 那些签去泰国的军需订单,轻轻松松地就让亨利与朱利安在第一场内斗中拿下了上风。 猎鹰8X在灰蒙蒙的天光降落肯尼迪机场。 雾色漫起,那片朦胧的天光暂时笼罩着纽约的喧嚣,迈巴赫s680车头水晶般澄澈的灯光刺破着大雪前夕灰暗天色的寂静,车身一路飞驰,前往曼哈顿岛。 她大概起床了。 郑非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但现在是9:45,他似乎赶不上与她的早餐了。 戴着腕表的左手重重搭回腿上,郑非扭头望向窗外。 路灯接连快速闪过车窗玻璃,窗后脸庞的神色在昏黄与淡蓝之间随之反复变化。 眼睛时而缀满两点光芒,时而落满阴霾的晦暗。 希望她乖一些。 对着近在迟尺的曼哈顿,郑非沉下了一口气。 他花了13天好不容易劝自己原谅她这一次的背叛。 看在那份协议的份上。 看在——肯尼亚那晚就当作是他的错。 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丢下她,或许她不会和别的男人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有了感情的契机。 看向曼哈顿方向的眼睛,又因为脑中无法抹去的两个人在雪中对视的模样而在平和中顿时压下一股寒光。 胸膛鼓动几下,郑非闭上了眼睛。 算了。 反正她签了协议。 从机场离开后四十几分钟的车途,迈巴赫迎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进入了已然步入匆忙节奏的曼哈顿。 迈巴赫在57街停下,郑非还未打开车门,手机响起了来电。 “你好,爸爸。”郑非接着电话打开了车门。 高大的身影刚刚露出车门,就又缩了回去。 停在原地的迈巴赫重新启动,它掉了个头,汇进了通勤时分略显堵塞的车流。 接了亨利打来的那通电话之后,郑非很快前往了布莱迪大厦。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推开总裁办公室的深色胡桃木木门,郑非第一眼看到的是卡梅伦。他坐在沙发中,在爸爸的身后看着他的方向。 郑非边走边看着卡梅伦,卡梅伦的眼中一点也没为丑闻或者什么而落魄,而是充满了看戏的笃定。 郑非十分熟悉这份笃定。 就好像中学时,爸爸在他的房间内发现了大麻时大发雷霆,但他却看到卡梅伦站在门外看他的时候一样。 卡梅伦肯定是做了什么才会这样笑。 阴险,狡诈,幸灾乐祸。 是他把大麻放在他的房间中的。 郑非收回了看向卡梅伦的视线,他在亨利面前站定。 “爸爸——” “啪”的一声,他话音未落,脸就被打得向一侧扭去。 巴掌声猝然在偌大安静的办公室中响起,卡梅伦的眉毛高兴地扬了一下。 亨利看着郑非:“不要旁观你哥哥的麻烦。” 拳头陡然在身侧握紧。 缓缓把火辣辣的脸颊扭回原处,郑非平静点头。 “是的,父亲。” 曼哈顿上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在无数个乱七八糟的梦拼接的睡眠中醒来,罗心蓓转头看向了身后。 安静的房间中,只有她的脑袋与头发在枕头上擦动着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平淡的眼睛在身后仍然收获了一个空旷之后,她转头重新枕回了自己的臂弯之间。 罗心蓓闭上了眼睛。 与其和这种人计较他的感情去向,她还不如在开学前多睡一会。 闭合的眼睛闭上时就忍不住想起了苏东哲。 他被一只手捏着脸,对着屏幕呵呵傻笑。 然后是他和那个女的做出能把后背抓破的事。 脑海中就好像自动换了脸,苏东哲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郑非。 他和艾玛,或者在和一些她不知道的女人。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她到底在纽约干什么啊。 有什么必要啊。 脑子还没回过神,罗心蓓已经爬了起来,她在被子间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摸起了床头柜的手机。 拨号,把手机放去耳边。 罗心蓓看着窗外的白雾,一声接一声的等待音就好像是永无止境的放逐。 电话自动挂断了。 皮鞋咚咚踩着地毯,急促的步伐边紧紧跟随着一个死狗一样的身体。 一根手指挑开水龙头,水声哗啦啦地迅速灌满了绿色的洗手盆。 “先生,先——” 男声话音未落,就一头栽进咕噜噜的水声。 卫生间内狭小逼仄,只有一盏黄色的灯泡。洗手台前的镜子中倒映着几个黑色的身影,水花时不时四溅。 垂眼看着黑色皮质手套淹没进荡漾的水中,郑非的手死死按着水盆中想要挣扎的脑袋。 手攥紧了那头水草一样的棕发,他面无表情地默数十秒,用力把它提了起来。 水声哗啦一下落在了地板上,卡尔伊凡面如死灰,他连连呛着水,细瘦的身子更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提在郑非的手中。 给这个该死的狗仔休息两秒,郑非又提起卡尔的脑袋。 脸颊边颌骨鼓动几下,他看着卡尔彻底像一条死狗一样奄奄一息才把他拎了出来。 右手用力一扔,卡尔咳嗽着被郑非甩去了卫生间的墙壁上。 “不——不——”卡尔越咳越厉害,他全身无力逐渐躺在了脏兮兮的地板上。 漠然的视线在这个早就该死一百次的身影上收回,郑非低头甩甩手。他甩走手套上的水花,转头冲杰森招手。 一把匕首拆开,掰直,递进了郑非的手中。 他俯身蹲下,把匕首塞进卡尔虚弱的手里。 卫生间间响起几声手枪上膛的声音,卡尔咳嗽了一声,他眯瞪着眼睛看到了手里的匕首,下一秒,额头抵上了一个冰冷的金属制物。 “给你三秒钟。”郑非张开了嘴巴,食指扣上板机,“抹脖子快一点。” 抹脖子—— 卡尔被水淹泡的视线呆滞地飘去了手中。 “为——为什么啊——”卡尔力竭地喘息着,他满头雾水地闭起眼睛,“我做错了什么?” “2。”郑非倒数。 “别——”卡尔摇头,“别这样先生。” “1。” 手枪顶紧脑门,卡尔顿时闭眼大喊:“你哥哥找过我!” 枪口在皮肤上缓缓松懈了一些力气。 郑非看着卡尔:“什么?” “你哥哥,卡梅伦布莱迪。”卡尔连连咳嗽着,他躺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仰起沾满鼻涕与冷水的脸庞。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气喘吁吁地说,“大概是11月,他突然来了我家。一开始他也是想要杀我的,我看得出来。” 卡尔咕咚一下咽下了一口口水:“但是他最后问我关于汉普顿的那些东西还有没有。” “我是个垃圾,但是我明白人要有职业道德。”卡尔目光颤抖地看向郑非,“我说我把相机与记忆卡全都给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卡尔抽了一下鼻子,他吭哧吭哧地又哭了起来:“对不起,先生,他说要给我七百万美元。” 七百万美元。 比先前的五百万还要多两百万。 一个狗仔,利用政客的丑闻得到了这些钱,却还住在皇后区乱糟糟的出租公寓里。 “五百万美元与七百万美元。”郑非问,“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卡尔的脑袋向后仰靠在墙壁的夹角。 “拯救和平。”他有气无力地说。 他的答案,引得围绕在洗手间附近的保镖们脸上差点绷不住一个笑。 包括郑非。 “什么?”郑非以为自己听错了。 卡尔抽抽嗒嗒地抹了一下眼睛:“我把钱——捐——捐给了巴勒斯坦。”…… 洗手间内彻底沉默了。 手枪拿离这个狗仔的面前,郑非缓缓起身。 他抬脚猛地踹了卡尔一脚。 皮鞋在卡尔的身上踹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郑非转身,一直站在门口杰森向后退了出去,他给郑非让开离开的位置。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郑非停下了脚步。 “想活命,就离开美国。”郑非扭头看着地上的卡尔,对着这个投机取巧的‘和平主义者’,他哼笑一声,“但现在看起来你的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他相信卡梅伦和那群参加群x派对的政客们不会放过他的。 几双皮鞋如同死神一样在房间的地毯上无声走过,准备离开这里时,郑非的身后冒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谢谢你,先生。”卡尔站在卫生间的门边,他看向门口那个身穿黑色羊绒大衣的身影,“你又放了我一次。” 疲软的脚步蹭着地面的地毯,向前挪去。 “给。”卡尔在沙发下摸出了一张照片。 保镖挡在郑非的面前,他们确认了卡尔只是拿出了一张照片,才放心地让开了郑非面前的视线。 郑非看向卡尔:“什么?” “你让我跟着安东尼奥道尔顿。”卡尔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冷水。 “于是我总是跟着他。他和那个男孩吵起来的时候是他先掏出枪的,但是被那个男孩夺走了。”照片在骨瘦如柴的手中微微颤抖,“把安东尼奥杀死的那把枪是安东尼奥的,但是似乎没人提这个。” 大卫看了一眼郑非,他接受示意,抬步走去了卡尔的面前。 大卫把照片拿回郑非的面前,郑非抬眼看了一眼卡尔,他接过了大卫手中的照片。 一把枪。 它被孤零零的扔在地上。 “当时大家都吓跑了。”卡尔说,“那个男孩扔了手中的枪也跑了,我有点好奇,趁乱跑过去看了一眼。” 卡尔把枪拍的很清楚。 甚至可以看到枪身侧边的型号。 郑非没有理会卡尔,他拿着照片,转身走向门口。 上车离开皇后区之前,郑非把照片递给杰森。 “查查这把枪是什么时候由谁买的。”郑非说,“希望是他自己买的。” 他嗤笑着打开车门:“推动禁枪者的儿子,却买了一把枪。” 杰森接走了照片,郑非低头钻进车中。 他脱下沾满水的手套扔去一旁,抬手在西装内侧口袋中摸出手机。 视线久久停驻在那通未接来电的提醒中。 她刚刚给他打了电话,但是他没有注意。 他该给她回电话的。 郑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HAPPY】。 早上来自父亲的那一巴掌仿佛还在脸上隐隐作痛,郑非摸了摸脸颊。 沉寂几秒,他点开了通讯录。 他没有给罗心蓓回电话,而是拨通了诺斯新闻社负责人的电话。 他现在忙于解决卡梅伦的丑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与她对话。 妈的。 在山姆诺斯接通电话之前,郑非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他现在算是明白卡梅伦早上为什么那样笑了。 他自己爆出了自己的丑闻,然后把这件事栽在了他的头上- 【DEM议员卡梅隆道尔顿发表街头演讲,他承诺将花费全部的生命号召美国收紧自拥枪支。】- 【国会或试行先推动纽约禁枪议案。】 瞥了一眼iPad上的新闻,卡梅伦笑着把脸转向了前方。 “放心吧。”卡梅伦坐在书桌的椅子中,他的两条腿搭在书桌上,尖尖的皮鞋一晃一晃。 “那些爆料看起来只针对我一人。”卡梅伦说,他懒洋洋地歪歪脑袋,“但作为同享快乐的朋友,我守口如瓶。” 蓝眼睛轻蔑地忽视了电视机中关于他的丑闻。 “希望你们也是。”卡梅伦提起嘴角,“我认为道尔顿在禁枪法案这件事上有些过于掺杂个人情绪了。你认为呢?” “当然。”电话那头,DEM议员罗伯托西蒙斯的声音带着一股诚恳的高昂,“我也认为他太小题大做了。对于这种事情,我才懒得为他摇旗呐喊。这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关于西蒙斯的效忠,卡梅伦撇撇嘴。 “我找到了那个狗仔的地址,但是我在等待联邦调查局的传讯,所以——”卡梅伦委婉地拖长了语气。 西蒙斯顿时了然:“这件事情该一了百了。” “是的。”卡梅伦笑了起来,他笑眯着眼睛,抬起食指挡在唇前,“嘘。” 电话挂断,书房内回归了一片寂静。 卡梅伦仰头倚靠在座椅中,他吸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微笑。 一桩丑闻。它及时转移了洗钱案的热度,让DEM内部分裂了力量,还有人替他去解决那个小狗仔。 最重要的是,让爸爸依然站在他的这边。 一箭四雕。 太完美了。 回味着弟弟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卡梅伦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早就对他说过: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别想把他踢下船去- 【国会或试行先推动纽约禁枪议案。】 iPad放回桌上,兰道夫起身。 办公室内静悄悄的,他踱着步子,走去了落地窗前。 曼哈顿已经恢复了车水马龙,这副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平静,在枪击案发生后的30分钟内就立刻回归了曼哈顿中。 蓝眼睛静默地欣赏了一番傍晚时分的城市,兰道夫的嘴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咀嚼几下。 几分钟后他背过身去,走回了办公桌边。 拇指在电话中按下董事秘书处的按键。 “是的,先生。”秘书路易的声音立刻响起。 兰道夫转身在衣架上拿起手套与大衣:“帮我约见约翰帕克法官。”- 【好莱坞影星诺亚布拉奇被曝片场性/交易。】 新一轮来自好莱坞的丑闻,瞬间就掩盖了卡梅伦涉嫌洗钱案以及群x丑闻的热度。 找黑客删光了那些流传在网上的丑图,郑非又与几家新闻社的负责人一一见面,他花钱买下了他们还想持续下去的关于卡梅伦的报道。 卡梅伦生母芭芭拉范德米尔的家族仍然选择了在政治危机中拯救他们家族的一份子,短短两天,卡梅伦的麻烦只剩下他只需要在联邦调查局上门之前待在家里。 走出联邦新闻社,曼哈顿已经华灯初上。郑非站在新闻社大楼的门口,他仰头望了一眼萧瑟寒冷的夜空。 鼻尖呼出了一口寒气,郑非低头戴上手套时,手机响起了来电。 “你好,布莱迪先生。”电话来自苏富比拍卖行,一个男声尊敬又轻快地说,“你拍下的来自塞拉利昂的垫型艳彩黄橙色钻戒指已经结束展览回到曼哈顿了!” 电梯显示屏的屏幕上连贯蹦跳着数字。 眼睛沉默地在寂静的空间中眨动着,望着电梯楼层逐渐向着顶层而去。 胸腔中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一口最近两日被那些丑闻烦扰的厌烦。左手撩开羊绒长大衣的外套,抄进了西装长裤的口袋。 郑非微微昂着头,他一动不动,在电梯到达家中前先平复着烦闷的心情。 希望她乖一点。 他会记得自己承诺过的事情。 只要她乖一点。 他什么都不会再提。 手握紧了掌心中的方形盒子。 像想起什么事来似的,郑非低头又打开了这个深蓝色的盒子。 一枚10.01克拉的黄橙色钻戒呈现在盒子之中,完美的切割面被电梯内的灯光照得像太阳一样璀璨。 盒子慢慢合起,郑非重新看向楼层。 她最好真的能乖一点。 让他能心平气和地忘记所有的事情,跪下来向她求婚。 这枚钻戒很漂亮,不亚于那天他们一起见到的肯尼亚的朝阳。 电梯最终抵达127,郑非沉脸收回看向屏幕的视线。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打开,他抬步走出电梯。 晚上11点,家中已经一片寂静。灯光照亮着整座住宅,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着成片的光。 看了一眼无人的四周,郑非脚步不停地向房间走去。 黑色身影缓缓经过挂满枪支的长廊,他握着手中的盒子,在那两扇紧闭的黑色木门前站定。 门锁咔哒一声,黑色双开木门缓缓推开。 罗心蓓闻声抬起了眼睛。 在过去了13天后,莫名其妙放逐她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一身黑色大衣,像一块肃穆的石碑一样立在原地。 郑非站在门口,他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罗心蓓。 罗心蓓就瞥了郑非一眼,她重新低头看回面前的电脑。 第89章 水鸟 郑非侧身,他关上了身后的木门。 指尖推着门锁咔哒一声扣紧,他转过身向着沙发走去。 高大的身躯在沙发中坐下,随着胸腔中沉下的耐心一起深深下陷。 后背向后倚去皮面的椅背,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还有一条白色的百褶裙,头发编了发辫搭在肩膀上,一副好学生样。 “吃晚餐了吗?”郑非问。 床上的身影一动不动,女孩低着头,她从刚刚瞥了他一眼之后就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手中的书。 像没看到他回家一样。 也像没听到他的话。 视线在那张倔强的闭着嘴巴的侧脸上沉下一丝晦暗,继而停顿。郑非看着罗心蓓,他捏着手中的钻戒,耐心留给了她几秒时间。 壁炉中火焰灯噼里啪啦地欢快地‘燃烧’着木柴,配合着窗外来自冬夜的呼呼的冷风。 罗心蓓垂着眼睛,她对着电脑,翻了一页书。 郑非的视线向下飘向罗心蓓的手中。 “在看什么书。”郑非又问。 房间内,那股低沉的声音就好像自言自语似的。 除了壁炉中‘柴火’时不时崩裂开的一声声响,他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郑非闭上了嘴巴。 他拧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她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和他说话了。 十三天内,包括几分钟前他站在电梯中回到家前还在逼自己冷静的想法消散一空,郑非收回了逐渐阴冷的视线。 她是一丁点都没有悔改。 他兀自佩服般地点点头。 钻戒盒子放去了身边沙发的空位上。 郑非转脸看向罗心蓓,他抬手冲她招招。 “过来。”他说。 轻飘飘的声音消失在了安静的冬夜。 女孩一言不发,她只是又翻了一页书。 书页哗啦一下翻了过去,就好像来借此证明她不是一座不会动弹的雕塑。 十三天前第一次见到大雪中对视时而燃起的怒火顿时疯狂占据了胸腔。 “我说,过来。”郑非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他看着罗心蓓,摇头,“别让我说第三次。” 捧着书的手,在书封下还是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低压飘遍了整个房间,罗心蓓低着头,她都能感受到来自另一端的逼迫。 眼睛再也看不进去书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名词了,罗心蓓沉默两秒,她还是放下了书。 锋利的视线一路跟随着那个乖乖听话下了床的身影,一点一点收近,直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仰头看了一眼罗心蓓眼中拒人千里的冷漠,郑非闭上了眼睛。 “跪下。”他的声音沉下了最后一丝冷静。 罗心蓓听到了那份熟悉的掌控感。 他在解决完苏东哲后的那晚就是这样的语气。 高高在上,不容拒绝。 平静的声音中,隐隐约约濒临失控的边缘。 瞬间推翻了他们所有的亲密。 罗心蓓看向了郑非的左手,他的左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背印刻着针针刺进皮肉的纹身,小拇指一枚布莱迪家族的金戒,箍住了他自认为的她的名字中第一个【L】。 就像箍住了她的现状。 嘴巴抿紧了几下,罗心蓓忍着脾气垂下了眼睛。 双膝跪进地毯,她低着头,嘴巴委屈地瘪了一下。 不能哭。 她努力咬着牙关,把眼泪死死憋了回去。 那一丝理智还在反反复复地在脑中蹦跳,胸膛起伏一下,郑非睁开了眼睛。 身下沙发皮革咯吱作响,他坐起身子,慢慢靠近罗心蓓的面前。 郑非抬起手,手悬在罗心蓓黑色发顶的上空,又重又缓慢地落下。 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孩的黑发,慢慢停下。 手落下,郑非捏起罗心蓓的下巴。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他的问题更像是反问自己。 他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否则她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珍惜他的爱。 罗心蓓抬起眼睛。 “你让我走,然后你就不用再这样为难。” “什么?”郑非闻言侧头。 他听进了罗心蓓的这句话,也理解了她的话,又扭眼看回罗心蓓瞪着他的眼睛。 她又这样瞪着他了。 她在路灯下可不是这样的。 郑非轻声一笑:“让你走?” 嘴角的笑骤然凝固,大手猛地掐住了女孩脸颊两边逼着她抬起头。 “你要去找谁?”郑非问。 面前的男人一瞬间变化了脸色与眼神,他的眼中涌上了狠戾的杀气,罗心蓓的心脏咯噔一下。 手紧紧攥着膝边的地毯,眼泪迅速袭满了眼眶。 眼泪大颗大颗滑落眼眶,沾湿了泛着粉色的脸颊。女孩透红的鼻尖啜泣几下,嘴巴还在用力地瘪着。 “哭什么。”郑非问罗心蓓,“我们这不是正在商量吗?” 商量商量她到底想干什么。 手放开了女孩湿漉漉的脸颊,郑非重新靠回沙发的椅背。 心中忍回那股火气,他抬手把手肘抵在沙发的扶手。 食指抵在嘴边,郑非冷眼瞥向罗心蓓。 她闭着嘴巴抽抽嗒嗒,一句话都不肯说,还在用满是眼泪的眼睛瞪着他。 眼睛和鼻尖红红的,真的像一只兔子。 但是她似乎正恨不得咬死他。 “什么时候哭完。”郑非冷声问。 “我要去找谁都和你没有关系。”罗心蓓抽噎一下,她擦了一下眼泪,抬起头,“只要不是你。” 纹有【LELE】的手在空气中滑落,直直搭在扶手上。 郑非扬了一下下巴:“再说一次。” “你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罗心蓓坚定着望着郑非,“这是犯法的。” 她的话,却引来了嘲笑。 郑非闭着嘴巴,他看着罗心蓓眼中突如其来蹦出来的勇气,沉声笑得肩膀都在颤动。 “哎——”郑非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他歪歪脑袋,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手指在扶手上慢慢敲击着。 郑非迅猛起身,他一把抓起罗心蓓的手臂。 纤瘦的身体被扔在沙发上,很快就被翻了过去。 罗心蓓趴在沙发上,她的脑袋顶在沙发扶手的夹角,耳膜在血液剧烈鼓动的心跳声间听到了膝盖跪进皮质沙发的咯吱咯吱声。 “再说一次。”郑非说。 “不要!”罗心蓓慌张大叫。 黑色大衣在她模糊的眼前摔砸在地毯上,下一秒,她的脑袋重重地向前撞去。 心脏骤然落空,上抛,就好像用力来了一拳。 她蹭着沙发,又被拽了回来。 一只手捞过她的下巴,让她别着脑袋看向身后。 罗心蓓掰住郑非的手:“你这是犯法的!”: “哦——”郑非拖长了语调。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大手按着女孩的后背,手背密布扭曲的青筋。 郑非虚心低头:“哪里的法律?” 今晚所有的一切,直到这句话,罗心蓓才彻底崩溃。 “我讨厌你——”罗心蓓闭眼哭喊,“混蛋——” “嗯?”郑非趴下,他把耳朵凑在罗心蓓的脸边,“什么?” “混蛋——骗子——” 他听到了她哽咽着反反复复重复的骂名。 郑非又笑了一声。 “马克,你真是个好人。”郑非带动着罗心蓓,他慢悠悠地,绘声绘色模仿着她曾经说过的话。 一只大手落下,撑在罗心蓓被泪水模糊的眼前。 她被彻底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中。 郑非柔声看向罗心蓓:“罗丝,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心脏彻底堕入了万丈高空。 逼回了罗心蓓嘴中的那一声呜咽,她无处可逃的顺从,舒服得让郑非忍不住低声叹息。 这一刻,他才觉得清静点了。 她哭,他也不在乎。 不想在乎。 他的在乎早就被她当成了一团废纸。 郑非突然抽身站起,西装外套扔去了地毯上。 大手捞起沙发上软绵绵的身体,他单手抱着罗心蓓离开了这里。 浴室门关上,彻底隔绝了世界。 罗心蓓趴在洗手台上,她抬起红肿的泪眼,看着郑非把她的手机立在了她面前的镜子上。 他们的脸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中,那满是纹身的胸膛下方是她哭得水肿泛红的脸。 食指点了录像,郑非低头看向罗心蓓。 “做吧。”郑非戏谑道,“我帮你录下证据。” 一只手绕到罗心蓓的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她扭开了看向手机的视线,被迫抬眼看了一眼那面巨大的镜子。 郑非脱掉了衬衫,他在镜子中与她对视,一点一点伏低身子。 他张开双臂撑在洗手台两边,银白色灯光打在他的肩臂,那些鼓起的肌肉把纹身已经撑得变形。 和她薄如纸片的肩膀相比。 她就好像一只困陷水边濒死的水鸟,身后是带着嘲笑的笑审视着她,准备把她掏空血肉的豹子。 他把她圈在他长长的臂展之下,对于随时把她抓回来,他有着势在必得的得意与张狂。 她反抗不了他。 她只是一只被捕食的弱者。 美洲大陆弱肉强食,她跑不过,就只能等死。 眼睛含着泪光,不得不在镜子中这副名为《真相》的画像中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胸膛贴在后背上,罗心蓓才猛地惊醒。 “我不要……”罗心蓓抬手,她无力地推着郑非,害怕地小声央求,“我错了,我错了。马克,我们不要这样。” 郑非攥住罗心蓓的手,他把它轻轻松松地别去她的背后。 手指掀起白色百褶裙的一角。 “错哪了?”郑非问。 他气定神闲,用力捏了一把罗心蓓的屁股。 手抬起,“啪”的一下在皮肤上抽打出一声脆响。 他打完,又捏一下。 皮鞋向前一步,西装长裤故意蹭上了被打得泛红的腿后。 他看着罗心蓓浑身害怕的挣扎,抬手“啪”的又一下。 手捏起她的左臀。 左边,右边,来回捏着。 拇指深深扣在皮肤中,故意让她感到—— 她是因为他的拇指而正在拉扯。 宛如一颗桃子。 两根拇指从桃子的凹陷处掰开。 桃子一分为二,露出它的果肉,露出桃核儿。 赤裸裸的。 毫无尊严。 “我错了,我错了。”罗心蓓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她只能重复这句。 她不知道自己小腿上流下的是水龙头的水、或者什么,可能是血。她趴着,动也动不了。 手在空无一无的台面四处抓着,罗心蓓掰住了瓷盆上方的金色水龙头。 她垫脚吃力用力向前一撞,水龙头应声喷洒进洁白的瓷盆,手机啪嗒合在了洗手台面上。 哗啦啦的水声充斥着寂静的空间。 随即,就像是美洲豹与水鸟在水边迅然而起的捕猎。 豹子强壮的手臂轻而易举按住挣扎的水鸟,獠牙撕咬着水鸟又软又细的脖颈,利爪将它牢牢按在身下。 脆弱的羽翅划过水面,就无力地放弃了挣扎。 水鸟静静地落进水中,被美洲豹享用着它的脆弱。 身体。 顺从。 水龙头断断续续的水声是撕碎血肉的伴奏。 这一刻,罗心蓓才明白。 她没有错。 哪怕她真的有错,她的道歉也不会换来宽容的回应。 他的本性就是这样,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之前说的爱她,喜欢她,都是他心情好的时候。 现在他没耐心了,她的尊严比纸还脆弱。 他什么都不怕,所以他根本不在意她用来警告他的法律。 他们不平等,尤其是在无人的角落。 她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这里是百米高空。 因为这里是美国。 水龙头停止了流水。 金色光滑的表面扭曲反射着离开洗手台的两道身影。 手臂捞起罗心蓓,郑非带她来到落地窗前。 汗湿的后背猛地贴上背后被寒风吹透的满是白雾的玻璃,罗心蓓被冰得吓得向前扑了一下。 她瘪着嘴巴抽噎着,反复推开面前想要桎梏她的大手。 她的恐惧,随着郑非每一次再次贴近而愈发恐惧。 “还没学会吗?”郑非放下罗心蓓。 他后退半步,抓着她的胳膊让她背对着他。 眼前是能俯瞰整个曼哈顿的高度。 富豪们喜欢这样的高度。 他们站在自己的财富堆砌出的高处,俯视着像蝼蚁一样的城市。 “会有人看到的!”罗心蓓看到了前方的帝国大厦。 她慌张地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帝国大厦顶端一闪一闪的航空警示灯。 郑非不言一语,他捞着她,让她踮着脚尖站立。 手在光滑的玻璃上无力按着,罗心蓓的脸颊贴在了玻璃上,她闭嘴流着眼泪,眼前是为了遮盖她的羞耻心而被眼泪盖上的白雾。 她在最中央的中轴线上,分割着曼哈顿。 曼哈顿的密集的灯光在她的眼中好像模糊一片晃来晃去的流星。 她看不见地面,她就好像要在这里坠落。 凌晨三点,郑非放开了罗心蓓的手臂。 力竭的身体迎面摔进了被子中,被子顺势擦走了脸颊上的眼泪,罗心蓓埋进了一阵窒息。 郑非仰头捋了一把被汗沾湿的头发,他侧过身子,拿过手机接起杰森打来的电话。 “老板。”杰森在手机那头说,“前往芝加哥的飞机准备好了。” “30分钟后。”郑非说。 手机拿离耳边,郑非挂断了电话。 他利落起身离开,放任罗心蓓埋在被子中的小声啜泣。 黎明将至,冬夜已经进入了最漆黑的时刻。 浴室门后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十分钟后木门打开,郑非披着浴袍走出了浴室。 毛巾擦拭着黑色短发,经过沙发时甩去去了沙发的椅背上。 郑非拨弄着头发,他走去床头边按了一下服务铃。 他转身离开床边,向着沙发走去。 罗心蓓一动不动,她也没有力气。她哭到,一滴眼泪也没有了,嗓间只有颤抖的呜咽。 最后她连这些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她感到她整个人都要被她的鼻息蒸干了。 身边的床微微下陷,有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左膝跪在床上,郑非抓过罗心蓓的右手。 明亮璀璨的钻戒轻而易举地套上了无名指。 郑非转身离开。 手重重摔落床中,手指上的那颗钻石出现在疲惫的眼前。 哭红的眼中满是干涸,罗心蓓半合着无泪的眼睛,她看着她手指戴着一枚钻戒。 钻石很大,大到吓人。 像一盏水晶灯。 像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身后飘来几声叽里咕噜交谈的声音。 罗心蓓最后看了一眼手上的钻戒,她闭上了眼睛。 第90章 白鸽 穿戴整齐的灰色身影绕过床尾,郑非弯身捡走扔在地毯上的劳力士迪通拿。 腕表戴上左手手腕,金属腕带在寂静无声的房间发出细小的声响。皮鞋悄无声息地踩在衣衫四散的地毯之中,又越过安静的床尾走去了门口。 拇指扣好了钟表的腕带,郑非在门前站定。 他抬起眼睛,转过身看向身后。 最后长长看了一眼床上缩在一团黑发间的身影,郑非冷眼收回视线。 他转身打开了木门。 房间内的灯霎时熄灭,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闭合。 杰森打来电话的30分钟整,郑非打开了司机杰克停在楼下的车门。 在冬日清冷漆黑的凌晨,迈巴赫s680黑色车身融进了寂寥的天光。 迈巴赫向着肯尼迪机场所在的皇后区而去。 阴沉的脸庞投射在后排车座的玻璃上,郑非长久地看着窗外。他一动不动,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远离了曼哈顿。 凌晨4:00,猎鹰8X在一架客航起飞后滑进了跑道。 飞机离开纽约,前往芝加哥。 机舱内,几名保镖各自找了一个座位坐着。他们什么也不做,连总是喜欢玩的组装枪支的游戏也没玩了。 因为现在机舱内的氛围,在老板闭眼休息的时间内变成了连一根针都不敢落在地上的绝对安静,除了机身飞行时自身发出的嗡鸣。 空中小姐只在飞机平稳飞行后给每个人送来了一杯冰水,就立马回到了厨房在的机舱。 杰森坐在餐桌边,他没有在一上飞机就立刻休息。他拿着iPad,默默确认着芝加哥的能源公司年度晨会开始的时间。 杰森揉了一把眼睛,他这才打算也在抵达芝加哥前先小睡一会。 iPad在一片安静中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甚至有点鬼鬼祟祟了。四方边角刚刚搭在餐桌的桌面,单人扶椅中的郑非突然睁开了眼睛。 “呃——”杰森顿时面露尴尬。 他是不是把老板吵醒了?? 他明明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啊! 杰森保持着放下iPad的姿势,这很滑稽,像突然按了暂停键一样滑稽。 但他没意识到,老板大概也没有意识到。 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摸出了西装内侧的手机。 “那家花店几点营业?”郑非问杰森。 杰森没有反应过来:“啥?” 郑非点开手机屏幕,他兀自又问:“他们都有哪些玫瑰?” “呃——”杰森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眉毛因为费解而扭曲地飞舞了一下,“那得看你的用途。” 郑非没有理会杰森,他要来了花店的电话。 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郑非低着头,他盯着搭在左腿上翘起的鞋尖,耐心等待这家24小时接单的花店接通电话。 “你好!这里是琼的花店。” “你好。”郑非沉一口气,“我要订一束玫瑰。要新鲜的,用来求婚。” 曼哈顿上空黎明的暗淡逐渐消散,灰色的地平线上方升起太阳的一丝金色微光。 初生般崭新的朝阳,反射在摩天大楼间平整的镜面,灰蓝色的镜面铺满了橘色,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也像久违的夏日日落前的余晖一样温和。 太阳落在了女孩的指间。 寂静充斥着偌大的房间,卫生间内,手机日历在早上5:00弹出提示- 【开学】。 清脆的提示音与手机屏幕亮起的白光一同与手机埋头趴在洗手台的黑色岩石台面,它很快就消失在无人问津的寂静之中。 罗心蓓背对着窗外,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床榻上。 脑袋昏昏沉沉,好像缺氧了一样晕乎乎的。她以为自己睡着了,又或者没睡,只是闭着眼睛呼吸了一会儿。 在她睁开了三次眼睛的时间内,她看到了床榻上三种不同天色。 暗蓝色的,浅蓝色的,微微明亮的。 每一次,疲乏缓慢的视线都落在搭在床榻上的右手。 然后作为视线的结尾,她会看到一枚硕大的橙色钻戒。 罗心蓓又闭上了眼睛。 呼吸与心跳一同进行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在默默数着自己的呼吸。 门外一丝微弱的电器的嗡鸣声,罗心蓓重新睁开了眼睛。 现在大概六点多了。 那个声音是女佣在快要七点左右开始用洗地机打扫卫生的声音。 她今天不能睡懒觉。 她在上午8点还有第一节课。 早八近在眼前,手掌撑着身体,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 被子滑落光洁的后背,层层堆积在身边。黑发像条条的藤蔓,包裹着瘦削的肩头,胸脯连连起伏,雪白的皮肤上沾染上一寸来自窗外金色的晨曦。 身下是已经在十几日以来习以为常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睡的床,身边是静得除了她在床榻间挪动时没别的声响的房间。 他已经走了。 想到那个人的名字,罗心蓓的嘴唇一阵抿紧。 她沉默呼吸几下,牙齿咬住了下唇内侧。 被子窸窸窣窣地磨蹭着在床上堆成了一团,罗心蓓转身下床。 双脚一左一右踩着地毯,她慢慢起身。 双腿软得像海绵,罗心蓓还没站直,她猛地向下坠落。 双膝扑通一下摔跪在地毯上,两条腿的根部就好像芭比娃娃那种关节的腿被拆了又按回来似的又酸又痛。 黑发垂下,盖住了女孩没有任何一丝表情的脸庞。 罗心蓓没有急着爬起来,她就跪坐在这里,低着头对着手腕上的来自另外一只手的握痕发呆。 牙齿一直紧咬着下唇内侧,罗心蓓抬起头,她沉默一瞬,转头看向了窗外的纽约。 在那片金灿灿的朝阳中,一只手慢慢抬起。橙色钻石随着手伸向了前方,它吸收着近在眼前的来自太阳的光芒,钻石的切割面在干涩的眼中正密密闪闪地灼灼闪烁。 罗心蓓还是闭着嘴巴,她收回了手。 她默默呼吸着,低下头,对着手指上的钻戒又看了一会儿。 左手手指在腿边攥进地毯,罗心蓓漠然摘下了钻戒。 她是像拔一样地把它拔了下来。 “咚”的一声,钻石在玻璃上扔砸出一声锋利的脆响。 黄色光点一闪而过,防弹玻璃完好无损,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玻璃框起了纽约的天空,与纽约一起高高矗立在她的面前。 她仰头望着它,就好像她无法反抗的事实。 无比坚固。 罗心蓓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再看这总是会和她做对的一切了。 她见识了太多次她太过渺小的时刻,如果她继续盯着它,她一定会疯掉的。 手扶着床边,罗心蓓用力站了起来,她缓慢地踩着地毯向浴室走去。 手机还合在洗手台的台面上,罗心蓓拿过手机。她打开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6:59】。 鼻尖还像抽噎似的吸了一口气,罗心蓓捋一把头发,她提起精神,看向了镜子。 银白色的灯光下,她简直破败得像鬼一样。脸色苍白,眼睛与脸颊通红一片。她的眼睛哭得已经快要睁不开了,肿得双眼皮的褶子格外明显。头发凌乱一团,胡乱遮盖着锁骨到肩头的红色斑痕。 身影像幽灵一样飘离了镜子。 赶早八,时间来不及洗头吹头了,罗心蓓只快速洗了一个澡。最后洗脸时,她又用冷水多泡了一会儿脸用来消肿。 女佣们在八点前已经打扫完了卫生,家中整洁明亮,与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清爽。餐厅内飘起了热茶与油煎蛋类和沸煮番茄酱类的味道,面包片烤得金灿灿的摆在了餐桌上。 一切都像往日一样平和。 房间的门急匆匆的在7:35分打开,打开门的瞬间,罗心蓓看到的是一堆爱马仕。 大大小小橘色的纸盒堆得和山一样,占满了挂满枪支的墙壁下方。 一只粉色稀有鳄鱼皮的手袋摆在最高处,就好像是为了让她看到它才是最重要的礼物一样。 此外,还有一束玫瑰。 鲜红色的玫瑰躺在盒子的中央,它像—— 像ig上艾玛福布斯炫耀的来自【MB】的那束玫瑰。 看着这束玫瑰,罗心蓓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滚。 她明明什么东西都没吃,却差点吐了出来。 闭眼憋回那阵恶心,罗心蓓扭头离开了长廊。 现在已经快要来不及去学校了,但是艾米丽还没有来。 罗心蓓看了一眼只有女佣的餐厅和门厅,她没有任何一丝停留地就走向了电梯位于的长廊。 她懒得给艾米丽迟到的时间了。 她马上就要迟到了,又不是她故意不带艾米丽出门的。 时间迫在眉睫,罗心蓓连与艾莎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了。她拎着塞满书和电脑的手袋跑进了电梯。 上午7:40,中央公园大厦的管家熟练地在每一次电梯抵达一楼时面带微笑地扭头望去。 他目视着那个熟悉的年轻女孩一阵风似的小跑溜过他的眼前。 对着已经跑出大堂的女孩,管家仍然笑眯眯的。 “早上好,布莱迪夫人。” 他保持着微笑的眼睛,在住户出行时间的表格上写了一个【7:40】。 吉姆铭记着罗心蓓的课程表,他早早就把车停在了楼下。 迈巴赫身披越发高升的朝阳,一路畅通开向哥伦比亚大学的方向。 但是罗心蓓还是要迟到了。 8分钟,她可能来不及走到今天上课的大楼。 棕色高跟乐福鞋时而小跑,时而换成快步疾走。雪天后地面湿滑,还得小心翼翼躲开结冰的地段。 迟到应该没事吧—— 罗心蓓边走边想,她又不是总是迟到。 她打算待会和那个计量经济学的教授说她一大早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发烧之类的。 她在早上花5分钟画了淡妆,但是她确信是个人都能看出她脸上的病态。 冷风呼呼吹拂,吹得脑袋都要冻住了。 乐福鞋哒哒走在灰色坚硬的地面上,在一群一起向前奔跑而去的纷杂的脚步中,有种提着一口气的急切。 它的急切,却在踩下一步时突然暂停。 脑袋中冷不丁好像被戳了一下,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她迎风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是学校的大门,学生们正从被安保守着的大门里走进校园。 沉默看了一眼校门口,罗心蓓收回视线,她抬头,又看向头顶的天空。 天空一望无际,这里就像中央公园一样,最大限度地在曼哈顿这座拥挤的小岛上留出了一片宽阔的净土。 没有高楼大厦遮挡,她的视线能从这头看到几百米之外的那头。 那群有钱人们也是蛮做人的,还知道给学生们留出一块好地。 身边人来人往,一道白色立于道路中央。 她踟蹰不前,与众不同。 有点异类。 有点突兀,也有点挡路。 手死死攥紧了手袋的链条。 罗心蓓兀自加重了呼吸。 她不要过这样的人生。 八点,课堂已经开始。 但罗心蓓却站在这里想到了这句话。 她不要她想象中的家变成这样的地狱。 冰冷,没有声音。 她做不到,被当作一只鸟,被圈养在他的身边。 他生气了,就可以肆意妄为。 他消气了,就用昂贵的礼物来让她也快点忘记。 他是个骗子。 鼻翼翕动几下,罗心蓓闭紧了牙关。 她抿紧嘴巴,慢慢地吸足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股气。 和罗承康一样的骗子。 谁稀罕他的礼物。 他是不是以为女人都会乐意接受金钱,然后放任丈夫在外玩乐。 然后还要和所有人收到一样的花。 乐福鞋的鞋底蹭着湿漉漉的地面,向后慢慢退去。 冷风吹拂着黑发,吹得眼中漫起了一层看不见方向的迷雾。 罗心蓓后退着,那一小步微不足道,但她的确是在后退。 四周的人群全都在奔跑,而她就像河流中的一块石头,把经过她的人们分割成了两股水流,他们自动绕开她,继续追赶时间。 黑发猛地迎风飞起,罗心蓓拎着手袋,她步速飞快地冲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要走。 她必须要走。 谁都别想拦她。 艾莎—— 想到艾莎时,罗心蓓还是停顿了脚步。 她不能带着艾莎。 学校一定会告诉郑非她突然在教学时间内把艾莎带走了。 而且,学历又该怎么办啊! 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的想法只热血沸腾了一秒,就好像被面前的风迅速吹灭了一样。 罗心蓓呼吸着冷风,她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眼中含着一抹急躁的水光。 她转头又看向了身后的校园。 LowMemorialLibrary前,ALMAMATER稳稳坐在那里。雕塑张开双臂,神情温和地迎接着每一个跑进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 每个人都在向着自己该去的大楼跑去。 她之前还说苏东哲活该跑路一辈子当一个高中生。 但是现在,她和他也没什么区别了。 命悬一线,只要她离开纽约,离开美国。她来不及办休学,肯定会被哥大退学的。 罗心蓓又扭头看向了校门口。 那个狭窄的出口。从那里跑出去,离开学校,离开纽约。 离开美国。 然后就是自由。 鞋底慢慢向前挪了几下,接而猛地向前跑去。 她什么都不要了。 白色的身影像一只飞鸟一样,飞快地逆向穿过一个个走在校园中的学生。 她是她,是自己。 她爱艾莎,她不希望艾莎成为她的束缚。 否则,她一定会——一定会恨艾莎的。 她发誓她要永远爱她。 鞋底咚咚踩踏着地面,与胸腔中这个想法一起咚咚直跳。 晃动的视线中,一路畅通,毫无阻拦。 每个人都自发给她让开面前的路。 她马上就能走了。 罗心蓓紧张得身体都在无法控制的战栗。 她要回国,回中国去。 他再怎么厉害,他也不能把她强行从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国家带走。 她要回中国,她自己一个人。 谁都别想让她留下。 校门口一闪而过一个白影,引得校门口的两个安保扭头随之看去。 “嘿,学生。忘记带课本了?” 安保对着那个一大早就跑得飞快的背影笑着开了一个玩笑。 纽约在眼前变成了激荡汹涌的巨浪。 出了校门,罗心蓓绕开吉姆停车的地方,她一路冲着咖啡店的方向跑去。 腿跑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腿了,她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看不见的校门,慢慢停下了脚步。 奔跑变成了疾走,罗心蓓边走边低头查看着机票。 今日前往中国的机票最近起飞的航班全是从境外中转的。 直达上海或者北京的航班全都是在几个小时之后。 牙齿焦虑地咬着嘴角的边缘,罗心蓓一个劲儿地不死心地把航班信息向下翻。 不能坐境外中转的。只要在大陆境外就不会安全。 可她也不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等上6个小时吧! 航班信息一路划到明天的班次,罗心蓓火速把手机按灭了。 她猛地收住茫然逃离的脚步,转头走去路边。 一辆出租车在看到有人伸出手臂叫停时慢慢停下,它耐心地停在路边,等着乘客上车。 车门用力关紧,罗心蓓看向前排车座。 “去中央车站。” 出租车前往了42街。 枪击案给曼哈顿造成的慌乱,只在枪声引爆曼哈顿的平静的半个小时之内让人惴惴不安。半个小时之后,曼哈顿就回复了往常。 第三天,一切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那样正常。 凛冽的寒风会把街上的每个人都吹得埋低了脖子,行人们手持街边餐车买来的咖啡,在通勤时间大步流星。 普通人与富豪们共同生活在同一座岛上,豪车穿梭在打扫垃圾的车与载满乘客的公交车之间, 华尔街的精英们聊着天进入了投行大楼,第五大道各大奢侈品店铺前,流浪汉拖着步子挑选着自己想要翻找的垃圾桶。 警笛永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高亢嘹亮,忽远忽近,盘旋在一眼望不到的摩天大楼之间。 骑警骑着马哒哒地走在马路一边,时不时拽着缰绳停下,看着那些流浪汉翻着垃圾桶。 星条旗斜插在大楼外的墙壁上,在风中激烈翻滚飘扬。 出租车穿过中城,在42街停下。 打开车门时迎面吹来一阵风,吹得罗心蓓眯起了仰头看向中央车站的眼睛。她抬手按住了头顶的贝雷帽。 中央车站已经抵达,出租车拐进了马路,在路边留下一个暗自筹谋自由的女孩。 马路上车来车往,络绎不绝的旅客穿过天桥下的人行道。 罗心蓓决定——先坐火车四处转转。 最起码先离开纽约。 在等到直达中国大陆的飞机起飞之前,只要她停下一秒逃离的脚步,心中就会陷入被守株待兔的恐惧。 不能被抓住。 否则这一次她一定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几个小时前,他一边做一边盯着她的那副眼神就是好像随时都会开枪杀了她。 他用手按住她的脖子,逼她与他对视。 他们什么话都不需要说。 他盯退她眼中的勇气,再俯身吻她。 其实那更像是咬。 他的牙齿咬着她的嘴唇,压盖着她艰难的呼吸,几乎把她吞吃进肚。 他是疯子。 只是回想一下那场纠缠,罗心蓓就浑身发抖。 恐惧如同面前的寒风,吹遍她的四肢,差点让她失去踏出一步的勇气。 可她在中国的证件和房产证还在洛杉矶! 罗心蓓后知后觉想起这一点。 还有妈妈的遗像。 她原本以为她再也不会回中国了,才会把它们一起放在阁楼中。 林清竹为了给她一片无拘无束的世界,才给她把一切都带来了美国。 她离开中国是为了逃离那个名存实亡的家。 可现在,她又得逃回中国去了。 阳光越发明媚,晴朗的好像前途畅通的未来。 它照射着中央车站上方的毫无遮挡的希腊雕塑,慷慨地给马路投下了一半的和煦。 旅客们带着行李慢慢涌进中央车站的入门,一本崭新的《计量经济学》与《国际经济与贸易》还有两个笔记本叠起放在了垃圾桶的盖子上。 风吹卷了笔记本柔软的封皮,白色纸张哗啦啦翻动,是振翅飞翔的白鸽。 手机贴在耳边,罗心蓓接住了前一个走进车站人推开的大门。 她打着电话,把门再撑给跟在她身后进入车站的人。 “拜托。”听着耳边持续的等待声,罗心蓓咬着嘴唇小声乞求,“接电话……” 她不敢回洛杉矶,想要联系薛淼为她把她不能抛弃的东西寄去中国。 可是有着三个小时时差的洛杉矶,似乎还没到清醒的时刻。 薛淼一直没有接通电话。 其实等待音只持续了五下,但是罗心蓓已经连等待接通的耐心都没有了。 她快速挂断了手机,拎起只有钱包和笔记本电脑的手袋迈着大步向那颗猫眼时钟下方的售票口走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毒蛇 疾驰杂乱的脚步,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已经不再令人稀奇,这里每个人都在为了离开这里而争抢时间。 罗心蓓从手袋中翻出钱包,她等待前面一个黑人胖男人离开了屏幕,立马凑前一步站在了班次表前。 颤动的眼睛似乎连那些字母也无法好好看进眼里了,罗心蓓死死盯着屏幕,眼珠飞来飞去,一次次掠过那些亮着光的字母。 罗心蓓好不容易才逼自己看清了每一条班次。 即将发车的是纽黑文,它是滚动发车的,此时距离下一班发车还有10分钟。 售票口内,售票员慢悠悠地在窗口拍出了一张车票,她收回目送一秒旅客的视线,继续悠哉悠哉地把脑袋转回了电脑前。 “啪”的一声,一张证件拍在了窗口前。 它太用力了,就好像在这里砸下了一把锤子。 售票员扭头向外望去。 一个亚裔女孩,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喘吁吁地好像要窒息了似的。 “十分钟后,纽黑文。”罗心蓓的呼吸剧烈起伏,她瞪着窗口中黑人女售票员,冰冷如冰的手拿起钱包,“我要去。” 眼睛迟疑地瞥了一眼这个女孩,售票员才慢半拍地伸出手。 一只深色的手探出窗口,摸走了这张绿卡。 “罗丝罗?”售票员对着绿卡问道。 罗心蓓低头忙着摸出现金。 “是的。” 对着那个忙活数钱的模样,售票员又看了一眼罗心蓓。 “你要前往纽黑文?” 这个售票员的耳朵有毛病吗!罗心蓓烦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的。”罗心蓓还是保持着平静的声量,她急躁地催促,“请快一点。” 美元和那只颤抖的手一起递向了窗口。 或许是她的语无伦次,那位黑人女士手拿着绿卡,抬起眼睛又多看了她几眼。 “好吧。”售票员像树懒一样慢吞吞地放下了绿卡,她的胖身子趴在窗口中,对着罗心蓓语重心长,“请耐心一点,小姑娘。核查身份是正常的流程。” 她的语气也像树懒一样慢吞吞的。 再赶不上这一班火车就是又得等30分钟了! 但眼下这个售票员显然是在肆无忌惮地占用着所剩无几的十分钟。 “算了!”罗心蓓皱起眉头,她冲售票员伸出手,“我不坐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身后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罗心蓓吓了一跳。 黑发猛地甩起,她转过身去,后背一下子顶撞在了售票台上。 一个白人男人正在好奇地看着她,他身穿火车站的制服大衣,戴着一顶有檐的帽子。 是火车站的人,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没有。”罗心蓓摇头,“我只是打算去坐飞机了。” 在她的身后,售票员无奈地耸了耸肩。 绿卡很快还了回来,罗心蓓夺一般地抢了过来。 她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坐在售票玻璃窗后的售票员,满眼如果不是她要赶时间她一定要当场给她写一个投诉的怨念。 但是她来不及了。 她必须要走。 停留会让她变成惊弓之鸟。 在两道视线的注视中,罗心蓓转身快步离开了中央车站。 繁忙的纽约,密集交错的马路与拥挤的人流,让慌张的大脑晕头转向。 罗心蓓仰头看了一眼四周,摩天大楼在慌乱的眼前都好像在飞速地打转。 像一座移动的迷宫,让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她明明自由了,但她拎着手袋,在第一班直达大陆的飞机起航前,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小腹一阵抽搐,随着无头苍蝇般顺着人群乱走的脚步,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罗心蓓脸色一变,她骤然停下了脚步。 完了—— 她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 24小时营业药店的玻璃门猛地推开,门铃的声音飘进风中,像被扯了出去。门口跑进一个脸颊红红的女孩。 乐福鞋在洁白的泡沫地砖上一路小跑,罗心蓓迫切地趴在柜台上:“请给我紧急避孕药。” 越在纽约停留越久,心脏就越发紧张。 等待捡药师去拿药的时候,罗心蓓焦虑地捏着手指,时不时转身看一眼身后。 她三番五次地确认了那些在门铃声中走进药店的人只是进来买一瓶果汁,或者别的什么。 一盒紧急避孕药放在柜台上,捡药师抬眼看向罗心蓓。 “哺乳期?” 罗心蓓摇头:“不。” “心血管疾病?” “不。” “在吃抗癫痫药或者抗生素吗?” 罗心蓓还是摇头:“没有。” “给。”确认了注意事项,捡药师把药给了罗心蓓,她又在柜台下方掏出了一个盒子,“买一个送验孕棒。”…… 看了一眼验孕棒,罗心蓓抬头又看了一眼捡药师。 她默默捡过附赠的好心的「礼物」,走去了收银机前。 离开药店前,罗心蓓顺便买了一瓶水。 门铃平和地响起,提醒有人离开了药店。 玻璃门在身后关合,罗心蓓站在店外,她低着头,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拇指抠开药盒的封口。 罗心蓓拿着药片,她又看了一眼药盒上的说明。 【拦截率98%,适用避孕失败后24小时内。】 这药有用吗—— 罗心蓓对着这个98%纠结起来。 这次可比肯尼亚时完整多了。 他大概内*三次,还是几次。她记不清了。 但是在连续累计的避孕失败的行为中,这两颗小小的药片,看起来——就好像——一根手指挡着洪水一样——可怜。 拜托。这可一定要有用。 就像三年前对着验孕棒不要怀孕的时候一样,罗心蓓对着这两颗药诚恳地乞求。 然后怀揣着这份诚恳,她拧开水瓶吞下了第一颗药丸。 这次怀孕了就去流产。 冰冷的矿泉水流进嗓子眼,罗心蓓也下了决心。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和那个混蛋有任何一丝一缕的牵连。 那颗药就好像定心剂似的,罗心蓓也懒得躲了。 她直接拦下了一台出租车,前往了肯尼迪机场。 买票,登机。 飞机在肯尼迪机场起飞,前往洛杉矶。 窗户外,是逐渐远离纽约的蓝天。 视线在身边的窗户收回,罗心蓓又看了一眼四周。机舱内只有旅客,他们要么在小声聊天,要么在打着盹儿。 成功好像显然已经成功了一半。 坐在这里,听着机身的嗡鸣,对于自己的成功,罗心蓓还有一阵恍惚。 她太顺利了。 顺利得就好像她离开肯尼亚时那样顺利。 现在只需要她抵达洛杉矶,带走自己在中国的证件与房产证,还有妈妈的遗像,然后彻底逃离美国。 时区进入加利福尼亚,时间自动跳回了三个小时。 洛杉矶机场内跑道上飞机起飞或者停留。 飞机呼啸着低低飞过机场上空,前往旅途另一端的终点。又一架低空飞过,它将在洛杉矶机场降落。 手机屏幕上,有关「禁枪法案」的实时新闻在飞速闪动。 一场枪击案,这场闹剧引发了DEM狗急跳墙似的疯狂,他们叫嚣着要最高法院尽快安排「禁枪法案」的商讨,并且必须要实施到底。 他们的急切,在陡然飙升的枪支订单的事实中令人想要发笑。 每个人都在忙着囤枪。 订单飙升,股价暴涨。 郑非拿着手机,对着这个戏剧化的结果,他很难忍住不笑。 眯起的眼睛,向上看到了手机屏幕左上方显示的时间。 那双气定神闲的眼睛在宾利飞驰的后视镜中抬起,扭头看向了车窗之外。 下一秒,笑得越发灿烂。 眼睛看着机场出口那个意料之外的身影,郑非降下了车窗。 他笑眯眯地,等着那个自以为获得了自由而幸福的视线发现他的方向。 她一身白色,毛茸茸的,像一只蹦蹦哒哒的小兔子。 郑非笑了一声。 真可爱。 看向女孩的眼中,凝准了一丝锋芒。 乐福鞋踏在机场门口前,罗心蓓才放下了警觉。 纽约的寒冬已经远离,她的面前是la的暖冬。这里十几度,她甚至不需要再围着厚厚的围巾了。 围巾顺着颈后慢慢扯下,罗心蓓向前迈出了一步。 提心吊胆奔跑千里后的双脚踩着梦寐以求的土地,有一些难以置信的——疲惫。 扭头看了一眼一起走出机场的旅客,罗心蓓准备打起精神先给薛淼回一通电话。 已经平和许多的视线看向前方。 一瞬间,如坠冰窟。 一台宾利停在出口的前方,后排车座降下了车窗。 郑非坐在那里,在他看到她发现他时,他冲她挑衅地挑了一下眉毛。 他——他怎么—— 心脏突突蹦跳起来,罗心蓓诧异又惊恐地张开了嘴巴。 她站在原地,像石化了一样。 眼中满是恐慌。 罗心蓓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只能听到自己唇间呼出的粗气,还有霎时就快到让她快要晕过去的心跳。 满意地看到兔子受惊的模样,郑非笑着收回了视线。 手机握在手中,他慢慢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慢慢合紧,郑非转身倚靠在了车门上。 他抬起双臂抱在身前,惬意地欣赏着一出名为《出逃新娘》的剧目。 “我们心有灵犀,罗丝。” 那张阴森森的嘴唇,微笑着吐出更加阴森森的话。 “听说你要来洛杉矶。”郑非扬起了嘴角,“于是我直接从芝加哥飞来这里等你了。” 他什么时候—— 他—— “不……”罗心蓓摇头。 身体不受控制地吓得后退半步,僵立,保持着摇摇欲坠的站姿。 原本以为是机场安保的五个黑衣人走动了起来,他们包围着那抹瘦弱的白色身影,就好像围猎着一只兔子。 “马克——”罗心蓓的脸色煞白,她摇着头,小声哀求。 “救命!”罗心蓓突然扭头冲路人喊,“救命!救命!他非法囚禁我!” 一只手像钳子一样抓住了她的臂膀,它扯着她,再也没有耐心地带着她向宾利走去。 猎狗捕获了猎物,忠心耿耿地把猎物交给主人。 “她是小偷。”杰森在罗心蓓挣扎扭动的身后对那个吓得站在原地的旅客解释道,“她偷了一枚钻戒。” 但是那些尖叫还是惹得为数不多的几个旅客转头看向这里。他们看到了高大魁梧的保镖,全都闭上了嘴巴。 有人试图拿出手机拍照,被保镖按了回去。 机场内的安保闻声走出来了,杰森拦住了安保。他们面对面交谈了一会儿,最终安保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他轻松快乐地拍了拍杰森的肩膀然后回到了玻璃门后。 郑非站在原地,他看着安东尼把罗心蓓带了过来。 左手接管了女孩纤细的手臂,他低下头,右手播出了一通电话。 “妈妈——”听筒的扬声器中,艾莎的哭喊撕心裂肺。 眼泪停在了眼眶,是种满玫瑰的小岛上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 罗心蓓不再挣扎了,她含着眼泪,恍神扭头看向了郑非手中的手机。 艾莎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或许她知道妈妈要抛弃她了。 心中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还是被艾莎的哭声全部摧毁。 眼泪吧嗒掉落木讷的眼睛,罗心蓓呆呆地看着手机中飘出的哭声。 “我要妈妈——啊——”艾莎的声音像被拳头击碎的玻璃。 尖利、刺耳,能扎出滴滴的鲜血。 “别哭,宝贝。”眼看着女孩的侧脸,郑非对着手机柔和一笑,“妈妈和爸爸会一起回家。” 眼中扬起了势在必得的笃定,郑非把手机递给了罗心蓓。 手机递来面前,罗心蓓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只手的白皙的手背因为恐惧、或许寒冷,覆满了玫瑰荆棘般细小的紫红色脉络。 “艾莎——”罗心蓓摇头,“别哭——” 她哭得她心都要碎了。 嘴唇嚅动几下,罗心蓓无力低下了头。 “妈妈——妈妈会回去的。” “很好。”郑非挂断了电话。 毒蛇般的手臂揽住罗心蓓的腰后,死死缠绕着她。 郑非打开车门,他强行把她塞进了车里。 被推着坐进车里,罗心蓓才反应过来。 她转身看向身后,冷不丁迎上那双猎食者一样冷血的眼睛。 宾利关上了车门,保镖们四散围在了车门两边。 他们背对着车门,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牢牢地守卫着。 车门上锁,狭小的车内锁起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眼睛默默垂下一些,避开那双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的眼睛。罗心蓓躲开郑非,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脸边,眼巴巴看了一眼车门外。 那阵香气向前袭来,她心里咯噔一下。 手下意识地掰住了腿边皮质座椅。 看着女孩缩起的脖子,郑非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他好像可以想象到当初她是怎样离开肯尼亚的了。 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哪管他呢? 手指轻浮地挑了一下罗心蓓的下巴,挑起一双惊兔般的眼睛。 “给你一些苗头试探一下,你还真的很会把握机会。” 眼睛微微眯起,郑非嗤笑着打量着罗心蓓脸上苍白的恐惧。 “还想跑?”郑非侧过身,他故作虚心地扬起眉毛,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告诉我,你要去找谁?” 他教了她一整晚什么才是她该做的,结果她一点都没有学会。 罗心蓓摇头。 “我不跑了。”声音沙哑地咽进喉间,罗心蓓摇着头,“你别杀我。” 鼻尖中哼出一声气息般的笑,带动着郑非的身子轻晃。 “怎么会杀你呢?”郑非费解地皱起眉头。 他勾唇一笑,抬起手,轻轻抚摸罗心蓓的脸庞,“我说过了,布莱迪家可是美利坚最遵纪守法的公民。” 手暂一停顿,视线看回女孩的眼睛,对着她的天真,扬起了一丝顽劣。 “可是我的另一半血液来自泰国。”郑非说。 他盯着罗心蓓的眼睛,毒蛇一样阴险地凑近她的面前。 “给你下咒好不好?”郑非在罗心蓓的耳边轻声问。 他扭脸看着她频繁眨动的睫毛,被自己的恶作剧逗得自在地笑起。 郑非努着嘴唇,他故作悲伤似的,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痴痴地抚摸过那张柔软的唇边。 “这张嘴巴长得这么漂亮,每次说的话都那么冷漠。还会撒谎。” “下情咒好不好?”郑非又向前凑了一下,他很是诚恳似的询问着,“让你只会说爱我。除了想和我上床,你什么都不会想了。” 脑海中顿时蹦出了那些血腥恐怖的纹身。 罗心蓓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你——” 听到她的声音,郑非脸上的逗趣一扫而空。 像骤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我对你不好吗?”郑非冷声问。 “好。” 这种情况下,罗心蓓只能点了点头。 “你爱我吗?” 拳头攥紧了灰色羊绒长袜包裹的腿边。 一想到那些女人,还有十几日他杳无音信的归处。这个问题,连谎言都让人难以说出口。 喉间用力咽下一口,罗心蓓抿紧了一下嘴唇。 心脏突突直跳,她迎着那双匍匐着杀气的眼睛,逼回了自己的恶心。 “我爱你。”罗心蓓说。 “看不出来。”郑非说。 罗心蓓抿动了几下嘴唇。 “真的——” 郑非不语,他歪歪脑袋,玩味看向露出针织裙下的双腿:“你得做给我看看。” 罗心蓓愣在了原地。 后背倚靠回了皮质的椅背,郑非看向前方。 “乐乐。”郑非缓声说,“我们如此困难,责任在你。” 他认为,他的补偿也好,爱也好。 对一个女人,他已经做到了极限。 “我不听你的。”罗心蓓倔强地抿起了委屈的嘴唇,“你少蛊惑人心。” 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对她下咒了。 比如他早用了下咒的香水。 郑非闻言扭头。 “我在蛊惑人心?”他被逗得,好奇地扬高了眉毛。 “行。”郑非笑了起来。 他笑着点头,品味着这句话可爱的指控。 嘴角的笑,慢慢冻结在了嘴角。 “但如果我们不选择讲话,我只能开枪了。”郑非转头,他看向罗心蓓,“我没耐心了,罗丝,你不该是我耗心耗力来解决的问题。” 至于郑非要的爱。 爱不爱,有多爱。 那份证明,罗心蓓无动于衷。 她就坐在这里,与他在安静中执着对峙。 一把枪,在郑非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摸了出来。 他看着她,慢慢地把枪上膛。 枪咔哒一声,黑漆漆的枪口抬起,指向了她。 就像在肯尼亚的那天清晨。 他们望着对方,各占敌对的两端。 郑非微微偏头,他举着枪,手拍了拍他的大腿。 保镖们健壮的背影,遮挡了女孩爬上男人身上的景象。 车身稳稳地停在原地,预备着一场起伏。 双膝跪进皮质座椅两边,罗心蓓坐在郑非的腿上,她头顶着一把枪,颤抖着手解开了针织衫的纽扣。 郑非仰靠在座椅的椅背,他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欣赏着她的屈服。 罗心蓓抽噎几下,她瘪着嘴巴憋着恐惧的眼泪,伸手去解开郑非脖子间的领带。 无力的手指勾扯了一下领带,她又想起了现在在车上,不用全脱。 她又低头去解他的腰带。 车外一连串聊天时闷闷的大笑,罗心蓓的手瞬间暂停。 眼中顿时停下了颤动。 太侮辱人了。 太侮辱人了。 她受够了。 就好像在肯尼亚在那样,在很多人的眼前,像动物一样,为了活着而备受侮辱。 “我不要。”罗心蓓猛然大声哭出来。 罗心蓓抬起头,她一把抓紧了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画风突转,郑非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杀了我!快点!我才不怕!你这个混蛋!骗子!我讨厌你!你弄死我吧。我死了也不会报复你!因为你恶心,你这个烂人!烂黄瓜!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牵连!艾莎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她是你的孩子!我死了一了百了,她还得带着你肮脏的血液活着受罪!” 错愕转为了恼怒。 手中的枪气得向前一顶。 郑非瞪紧眼睛:“你怎么敢——” “啪”的一声,巴掌声在车内清脆响起。 车身微微晃动一下,保镖们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就很快挪开了视线。 手掌火辣辣的,好像吃了一堆花椒一样麻了一片。罗心蓓瞪着眼睛,她气喘吁吁,胸前剧烈起伏。 一瞬间,脑袋上的铁物挪开了,下面的起来了。 戳了她一下。 罗心蓓懵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下。 郑非慢慢抬起被罗心蓓打偏的脸颊。 他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张着嘴巴发出了一声感到荒唐般的短促的笑。 脸庞上的,那只小手打得他的耳朵都在嗡鸣。 郑非闭上了眼睛。 胸腔沉下呼吸,他转过头来,眼神瞬间犀利。 完了完了完了。 手晾在身边的空气中,罗心蓓手足无措地看着郑非的眼睛。 她真要死了。 随便吧。 她心一横。 反正烂命一条。 枪慢慢放下了,郑非突然笑了起来。 “心心,你怎么打人呢?” 眼泪瞬间滚下。 “马克。”罗心蓓抽泣着,她看着郑非,浓重的鼻音间挤出一句,“你是不是变态啊——” …… 郑非昂起下巴:“谁是烂人。” “你。” “为什么?” 罗心蓓擦了一下眼泪:“你随随便便就会爱上别的女人。” “什么?”郑非被逗得发笑,“谁说的?” 抽噎一下,罗心蓓扭过头去。 “艾玛福布斯。” “艾玛——谁?”郑非诧异地侧头。 “哦——”他眨了一下眼睛,才想起这个名字。 “艾玛福布斯。”他努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完全不认识她。”郑非拧着眉头笑,“她这样说我吗?” 他看着罗心蓓满是怨念的红红的眼睛,立刻无语摊手:“那她才是骗子。” 罗心蓓烦闷地扭过头。 “你和她在一起过。”她一点都不想说出这句话。 没准,还——做了别的。 “什么?”郑非皱眉提高了音量。 “我没有这样做过。”他费解地看着罗心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消失了那么久,我每天都在想你。”脑袋重重靠向椅背,郑非摇头感叹,“真是要疯了,那三天怎么比钉子还厉害。每次我都能想起你坐在我身上的样子。” “心心。”郑非捧住胸口,“我好可怜,我都是自己用手解决。”…… “你还说你不是变态。” 罗心蓓看了一眼郑非,她擦着眼泪,一抽一抽:“男人一边装深情一边准备结婚。” “我以为你死了。”郑非说,“直升机在肯尼亚找了一个月。我在中国找林乐乐找了一年。” “我找不到,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没有我认识的那个林乐乐。” “男的,女的,老的。我甚至怀疑过你只是华裔,我又去翻遍了东南亚。还是没有。” “我死心了。”郑非摇头,“两年的时间,再找下去,我就要生病了。” “我去看心理医生,她建议我试着进入新世界。” “或许吧。”郑非苦涩撇嘴,“人最终还得面对现实。” “但是我们的缘分未了。”他看着罗心蓓,嘴角展露一个胜利的笑容,“我放弃了,你却出现了。还带着我们的孩子。” “你们还是打算要结婚了。”罗心蓓说。她赌气地瘪着嘴,“你去找她吧,我不要成为破坏你们婚约的人。她说,你需要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不是我——” 一只手勾过颈后,猛地把她向前勾去。 嘴唇上覆盖了一层强硬的热度,逼着她戛然而止了她赌气的话。 郑非亲了一口罗心蓓。 “你就是个小孩子。”他放开她,笑着看着她脸上的气鼓鼓,“为什么要这么相信她的话?她是你老公还是我是你老公?” “你也不是。”罗心蓓抹了一下眼泪,她抬手捶了一下郑非,“你做梦。” 手垂在结实的肩边,掉进了一只大手的掌间。 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他笑得眼睛眯起了两条弯弯的线。 “嫉妒了?” 罗心蓓抽手:“没有。” 手牢牢握在大手之间,又被按回了郑非的心前。 “所以才不理我。对我发脾气。” “不是。” 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罗心蓓一声接一声暂时压不下去的抽噎。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他抬手给她擦了一下眼泪。 “我以为我足够让你相信我爱你了。”郑非安慰般的轻声。 说到这,他的眼睛去找着罗心蓓的手指。 那只手,满是眼泪,却没有钻石。 “钻戒呢?”郑非问。 “扔了。” “酷。”手拿着罗心蓓的手,郑非赞叹不已,“800万美元。” 手机响起来电,郑非暂时放任罗心蓓自己的抽噎。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 手机贴在耳边,郑非又抬手给罗心蓓擦着眼泪。 手指接连划过滚烫的脸颊,他也沾满了她的眼泪。 “(泰)我知道了。”郑非对手机那头说。 第92章 曼谷 通话很快挂断,手机随手扔去了一边,砸在了蝮蛇手枪的一旁。 郑非重新看回罗心蓓。 那张还没有他巴掌大的脸颊红得像发烧了,两只泪眼水汪汪的,红彤彤的,还有一些不服气。 她撅着嘴巴抽噎着,瞪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兔子急了咬了他一口,又缩回窝里去了。 郑非歪歪脑袋,他看着罗心蓓扭开的侧脸,眯眼笑起。 郑非左手拿起被他握着一起按在心口的手,他低头亲了一下罗心蓓正虚虚攥起拳头的手指。 身下那把不可明说之枪还在高高矗立,罗心蓓擦了一下眼泪,她回过神,抽走了被郑非握着的右手。 她一言不发地爬下他的腿,自己坐去了另外一旁。 那一巴掌之后,手掌用尽了全力,现在红得像煮沸了一样。血液全都涌上了掌心,火辣辣的,麻得身子一直在抖。 眼泪就好像决堤了似的,罗心蓓已经不想哭了,但是她还是一个劲儿止不住地流泪。 郑非扭头看了一旁。 那团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缩在一边,她背对着他,就差把自己打包成一团了。 郑非又笑了一声。 她真是把兔子的外表贯彻到底。 看了罗心蓓几秒,郑非收回视线。 他抬手摸了一下脸颊。 指尖触碰似乎已经肿起来的皮肤。 嗯——还是挺痛的。 手沉沉搭在腿上,对着那个委屈巴巴的身影,郑非气得笑了一下。 身下皮革咯吱作响,郑非向那个避世的背影凑去。 “你打我,我才是应该哭的人。” 鼻尖又抽了一下,罗心蓓终于有点反应了。 她皱着眉头,泪眼朦胧地扭头看向郑非。 “因为你是混蛋。”她理直气壮地呛了一句。 他活该挨揍…… 胸膛中哼出一声戛然而止的笑,郑非笑着点头。 “行。” 他一个劲儿点头,甘拜下风地摊了摊手。 眼睛抬起,与后视镜中的一双蓝眼睛对上了视线。 坐在驾驶座上的杰克,他从刚刚开始就大气不敢出地听完了这场——逗趣,然后在祈祷挡板升起之前,他尽量把自己装得像不存在一样。 哪怕是那一巴掌响起来的时候。 与老板冷不丁对视一秒,杰克飞速挪走了视线。 机场出口的大门中时不时走出新一批抵达洛杉矶的乘客,玻璃门开开合合,但是几乎每个人在走出门口时,第一眼除了兴奋地望一眼加州美丽晴朗的天空,第二眼就是瞧向了那几个一身黑衣的保镖。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杰森放下了手。 他闲得没事地嗅了嗅四周,然后默默算计着那场“交谈”还需要多少时间。 说实话,他打算等着车身彻底晃起来时再计时。 鼻子又百无聊赖地皱了皱。 身后车窗降下,杰森闻声看向身后。 “杰森。”郑非看向杰森,“去安排航线,我要去泰国。” 猎鹰8X在蓝色与紫红色交织的傍晚中滑进了跑道。 飞机上的氛围,又变成了凌晨时分那种诡异的安静。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女孩。 空中小姐珍妮在飞机起飞后已经第8次把眼睛偷偷露出厨房机舱的门后了,蓝眼睛一眨一眨,从沙发上对峙的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又停在了老板侧脸上的那个巴掌印。 尽管它可能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那几根手指的印子实在是非常明显。 犹豫的眼睛,又偷偷退回了门后。 舱门悄声拉起,一点都不影响机舱内连声咳嗽都没有的安静。 从被拽着登上飞机时,罗心蓓就一言不发。 她侧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扭头望着窗户。 不理任何人,不看任何人。 情绪失控后的爆哭终于退了回去,她现在只是会在抽气呼吸时还时不时地抽搭一下。然后继续闭着嘴巴。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边,他从上了飞机时就一直盯着她。 虽然她不理他。 已经三个小时了。 那张小嘴抿得紧紧的,脑袋扭得很是决绝。 她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他好像卡壳了似地抽抽了几秒。 郑非伸出手,他握住罗心蓓的肩头,用力把她掰回他的面前。 视线从窗外美丽的蓝调时刻转去那张混蛋的脸上,罗心蓓看了一秒郑非,她挑了一下肩膀,用力甩开他的手。 手被重重推去了一边,郑非顿时冷下脸。 漠然瞥了一眼郑非温度骤降的脸色,罗心蓓又转回头去。 随便他。 死就死。 烂命一条。 反正她就是不想理他。 他居然拿枪指她。 想起这个混蛋不是人的时候,罗心蓓鼻头又是一酸。 骗子。 他明明一点都不爱她。 她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死就死。 烂命一条。 反正他拿枪指她了。 对着那张生闷气的侧脸,郑非伸出手,他又把罗心蓓掰回他的面前。 罗心蓓瞪了一眼郑非。 ‘你真烦人!’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郑非挑起眉毛,他不解又无辜地摊开双手。 ‘我怎么了?’ 嘴唇气得抿了几下,罗心蓓愤然转头。 她吸了一口气,打着抽抽盯着窗外毫无变化的暗蓝。 皮鞋踩去了乐福鞋的鞋边,郑非向身边蹭去。 双臂环住女孩的身体,他自顾自地抱住了罗心蓓…… 他真烦人! 背后扛着那一大坨人,沉甸甸的,罗心蓓的身子晃了一下。 她扭头向后看去。 混蛋死皮赖脸地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见她回头了,还想亲她。 想要锤混蛋的手在空中抬起,就被一只大手飞速捕获。 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腕,他冲着她扑空的攻击,得意挑眉…… 这人有病。 懒得理他。 罗心蓓闭着嘴巴,她还是不说话。 她只手上暗自使劲,想要挣脱郑非的手掌。 细白的手腕拧了几下,徒劳无功,老老实实地被牢牢抓在坚如镣铐的掌心之中。 居然还想打他。 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的挣扎。 “三秒之内不理我,我就让雅各布塞斯彻底消失。”…… 罗心蓓放弃了挣扎。 她扭走和那只纹得花里胡哨的手置气的视线,重新看回郑非。 空气中依然沉默。 罗心蓓瞪着郑非。 他真的——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在威胁她。 牙齿咬了一下嘴唇内侧,罗心蓓垂下了眼睛。 她吸了一口气,逼自己态度好一点。 为了——她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为她而遭受牵连。 “他真的是无辜的。”罗心蓓说,她看着郑非,“其实我和他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郑非盯着罗心蓓的眼睛:“可你不想让他死。”…… “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死。”罗心蓓言辞诚恳。 “哦。”郑非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这么善良?”…… “我真的不想理你了。”罗心蓓猛地站起身来。 她转身就想冲床在的机舱走去。 想要潇洒决绝离开的身体,被那只握着她手腕的大手紧紧留在原地。 看了一眼罗心蓓想要去的方向,郑非眼中眯起了两抹暧昧。 “好。”郑非沉一口气。 他好脾气地带着罗心蓓的手站起身。 不说话就干点别的嘛。 他很好打发的。 高大的身躯还没有跟进那扇眼下饱含邀请意味的门,郑非就被推出了门外。 “我要睡觉。”罗心蓓堵在门口,“你出去。” 机舱门在眼前被猛地拉上,然后是一声拧紧门锁的声音。 很快,连玻璃上的窗帘也唰的一下拉了过去。 郑非站在门口,玻璃上只剩他的倒影。 厨房中,一双蓝眼睛又鬼鬼祟祟地露了出来,看向了那道立于机舱门前的背影。 “布莱迪先生。” 机身自发的嗡鸣声中飘起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声音,郑非转头看向身后。 一只托盘递在他的面前,托盘中央摆着一个盘子,盘子中放着一块卷起的白色毛巾。 “晚上好,布莱迪先生。”珍妮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你需要擦擦手,或者——脸吗。” 郑非垂眼看向了毛巾。 冰的…… 他的巴掌印有这么明显吗。 拿着毛巾卷,郑非瞥了一眼珍妮。 冰毛巾贴在了脸颊上,他转身坐回沙发上。 泰国-曼谷。 白日28摄氏度的高温,让人从冬日的记忆中一下子来到了夏日。 猎鹰8X落地素万那普机场,梯子缓缓降下,机身打开了舱门。 隔着墨镜感受了一番熟悉的炎热,郑非迈开脚步,他走在前面,拽着罗心蓓的手带着她下了飞机。 正值新年,曼谷迎来了旅游旺季。 两名卫兵背枪守卫在威拉蓬将军府门前的两边,府邸位于曼谷市中心,车来与车往,在卫兵一丝不苟的眼珠之间来来回回。 时不时有游客在宅邸前方停下,他们顶着上午时分的烈日昂起头,举起相机拍一张将军府上方金灿灿的堪比佛寺的屋顶。 卫兵一动不动,笔直站立,他们盯着那几个游客聊着天离开了宅邸前,继续一丝不苟地盯着任何一个靠近府邸的活物。 另外两名卫兵在府邸门口来回走动着,他们同样扭头盯着车水马龙的前方。几名身穿橘色袍子的僧侣赤脚走在路上,他们提着罐子,正在接受路边民众的布施。 卫兵来回巡逻着,其中一个卫兵在四个人走近府邸时暂时给他们绕开了一下路线。他们是将军府的人,刚刚结束了今日给僧侣的布施。 将军府院外是市中心的热闹非凡,院内是一片闹市中极为珍贵的宁静。 莲花池中,碧绿的水波荡起了一阵涟漪。粉色水嫩的莲花轻轻摇晃几下,翠绿的荷叶下,一只鳄鱼在水中冒了头。 它浮水在莲间蜿蜒游了一会儿,就又退回了池子中。 卫兵们继续在站岗期间守卫着府邸的安全。 一台劳斯莱斯幻影开进了府邸前的大道,它逐步接近府邸,没有掉头的意思。 站在岗位上的卫兵挪了一下眼睛,在门口徘徊的卫兵停下了脚步。他们同时看到了车头前方悬挂的白底黑字车牌,立刻站直了身体抬手敬礼。 车在府邸前停下,另外两名卫兵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从门内跑了出来。他们搬着一卷红色地毯等在府前,黑色车身慢慢停下,立即手脚麻利地把红毯铺在车门与府邸门前的几步路上。 其中一名卫兵跪在了后排车门前,他把手伸在门边,随时等着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罗心蓓被郑非拽下了车…… 不是吧。 下车后,罗心蓓原地傻了一秒。 她顾不上甩开郑非的手了,对着车门外的景象微微张开了她闭了快要23个小时的嘴巴。 四名卫兵跪在车门两边,他们对着郑非行礼。 前方金色的木门打开,十几名身穿浅棕色制服的人一路小跑着跑了出来。 他们跑步时也是弓着身子,在看到郑非时就停下了脚步。 十几个人,齐刷刷地跪下了。 他们双手合十,手一路向上举去额头,低头行礼。 行礼结束,诗丽蓬抬起头。 笑眯眯的眼睛迎着明媚的阳光,她仰望着郑非。 “(泰)您好吗?小少爷。” 郑非点头。 “(泰)你好,诗丽蓬。” 贵客已到,府邸重新关闭了大门。 手腕一直被紧紧攥着,罗心蓓跟着郑非的身后。她脱下了在纽约时的厚重羊绒大衣与针织外套,身穿一身薄薄的针织衫。 羊绒裙与这幅风和日丽的夏日景色格格不入,还有她腿上的两条灰色羊绒长袜。 好热—— 踏进府中,一路不断有人在路旁跪下行礼。 有人在亭子外打扫小道上的卫生,他们看到了这边,也跪下双手合十行礼…… 仰头看了一圈这座极具东南亚古典风格与中式风格混杂的庭院,罗心蓓看向了庭院前方。 那里有一座西洋风的别墅,墙壁是象牙白色。它藏在绿色的芭蕉与其他绿植之后,屋顶是涂了金子一样的金光灿灿。 罗心蓓又看向了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 她为她与郑非带路,沿着木头长亭绕过那座绿色莲花池塘。 洒水器旋转着撒过池塘外的草地,除了一些鸟鸣,这里很是安静。 安静到诡异。 因为这里明明有那么多的人…… 罗心蓓猛地反应过来。 这个混蛋突然带她来泰国,他不会真的要给她下咒吧??? 手被紧紧拽着向前走,罗心蓓慌慌张张地转头望着来时的路。 亭台楼阁曲曲折折,早就让人忘记了自己是从那个走廊中拐进来的。 罗心蓓痴痴地看着迷宫一样的长廊,廊下拐角或者亭子外已经迎接过她与郑非的佣人们依然待在他们原本的位置。她一下子与他们撞上了视线,他们就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赶忙低头继续干活。 罗心蓓又抬头看了一眼亭外。 亭外蓝天白云,偌大的建筑群外,四周是几座摩天大楼。 这里就像纽约中央公园一样,在曼谷的市中心强行占了一片植被茂盛的绿地。 乐福鞋跟着皮鞋快速的脚步,走得越发不太情愿,跌跌撞撞。 从门口到那座别墅,走了快要十分钟。 别墅内的人见到郑非的第一眼同样是跪下双手合十行礼,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在一楼的长廊上,但他们只是简单地鞠躬双手合十。 杂乱急促的脚步穿过空旷的别墅一楼,郑非拽着罗心蓓踏上了中央楼梯的台阶。 楼梯旋转着,一层又一层地绕着来到了别墅的三楼。 忽略了一些跪下行礼的佣人,郑非站在了一扇双开木门前。 走在前面的诗丽蓬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木门。 双开木门打开,屋内同样金碧辉煌。金丝楠木做成的家具闪动着液体黄金般的光泽,一个男人正躺在一张金丝楠木的床上。他看起来有些胖,手背上打着点滴,身边摆放着一台生命体征监测仪。 脚步驻足一秒,郑非向前走去。 双手合十,他低下头,拇指从鼻尖举至额头。 手放回胸前,郑非看向威拉蓬:“(泰)你好吗?外公。” 回答郑非的只有威拉蓬平缓的呼吸。 但是拉玛在电话中说他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血压有点高。 郑非转头,他伸手揽过罗心蓓。 “(泰)我带来了我的妻子。” 妻子。 站在床边的拉玛闻声抿嘴笑起。 “(泰)天气太热了,对吧?”拉玛笑着看向了郑非。 笑着的视线,很快看向了跟在儿子身后的那个女孩。 “你好。”拉玛歪头,“罗丝。” 还没有来得及多看那个高个子女人一眼,罗心蓓的身后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泰)小夫人。”一个身穿棕色制服的年轻女孩看着罗心蓓,她在她的身后屈膝半蹲着身子,双手合十用泰语对她说,“(泰)请这样做。” “什么?”罗心蓓不懂泰语。 “双手合在一起。”女孩很快说了英文,她看着罗心蓓,“然后——” 她弯弯膝盖,似乎也在提醒罗心蓓弯下膝盖。 “呃——”罗心蓓指指自己,“我也要跪下吗?” 她想起那些对郑非下跪的人。 “是的,小夫人。”女孩双手合十着笑眯眯地点头,“因为将军与夫人是您的长辈。”…… 可是—— “没关系。” 身后一个女声,替罗心蓓打消了她还在纠结的顾虑。 罗心蓓转头向后看去。 一名上了些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她很瘦,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 身穿一身白色无袖连身裙,体态优雅,像一株洁白的莲花。 与拉玛布莱迪很像。 女人看着她摇了摇头:“她是中国人,不习惯这些。” 紧闭的门在女人身后被缓缓打开,一个女人跪在门口。 她先是双手合十,低头像其他那些人一样把手举去额头行礼,才看向屋内。 “夫人。”迎着屋内的视线,女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巴实上将派人来问将军今日安。” 布萨巴微微一笑:“谢谢他,将军一切安好。” 第93章 摇篮 跪在门外的女人双手合十,再次行礼。她慢慢起身,带着布萨巴的回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木门。 卧房内,威拉蓬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保持着频率发出滴滴的声响。 就像刚刚对威拉蓬做过的礼节一样,郑非双手合十,他微微低头,把合十的双手举至额头。 “(泰)你好吗?外婆。”郑非说。 手放下,他轻轻揽过罗心蓓的腰后。 郑非低头朝向罗心蓓的耳边:“她是外婆。” 他轻声提醒她。 罗心蓓迎上了布萨巴那内敛平静的视线。 她的内心纠结了几秒,双手合十。 罗心蓓学着郑非的手势,她把双手举上额头。 “你好,外婆。” 她想起了拉玛,赶忙转身又冲拉玛行礼。 “你好。”罗心蓓的嘴巴磕巴一下,‘妈妈’一词在嘴边打转半天,她还是说,“布莱迪夫人。” 对着别人叫妈妈,她还是叫不出口。 拉玛笑着点头:“你好。” 手又举去额头,对着熟睡的威拉蓬,罗心蓓又行礼:“你好,外公。” 看着女孩在自己的臂弯间转来转去像小陀螺一样对着长辈们有样学样行礼的乖巧模样,郑非在一旁闭着嘴巴笑了起来。 她也就是敢对他硬气点了。 “没关系。”布萨巴总是微笑。她那双平静的像一潭无风无浪的池水般的眼睛看向了郑非,“如果Mark想让你行礼,他早就这样教你了。” “(泰)出去吧。”布萨巴侧身,她看向了威拉蓬,“(泰)他没什么大碍,医生说他只需要多休息。” 木门悄声打开,又在那片安静中静静关合。 东南亚地带时刻明媚炎热的阳光透过长廊玻璃,窗外绿树油亮翠绿,几道身影接连走过金色的光影,平稳地把脚步隐藏进这片静谧。 三楼的会客厅中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仆人们跪坐在地上用手中的白布细致清理着金丝楠木家具雕花处的缝隙。 “孩子呢?”布萨巴这才问。 “她太小了。”郑非说,“路途劳顿,暂时请伊妮德照顾她了。” 想起来到曼谷之前他们还在洛杉矶玩着放任兔子出逃的游戏,郑非低头撇嘴一笑。 “其实是妈妈的电话打得匆忙。”他抬起头,背起双手,“我们赶时间来曼谷探望外公,来不及带艾莎一起。” “好可惜呀。”布萨巴停下了脚步,她转头错愕地看向郑非,“自从拉玛告诉了我这个喜讯,我总是盼着她来呢。” “心蓓。”布萨巴又看向了罗心蓓,“很高兴见到你。听Mark说你还在读书?” 这个年迈的女人在说中文时有一口很浓的中国南方沿海地区的口音,抑扬顿挫,咬字重音时格外重,轻声时格外轻。有种奇怪的好听。 “是的。”罗心蓓点头。 布萨巴看着罗心蓓,她等到她回答之后,点了一下头。 像是认同她的答案似的。 “抱歉。”布萨巴摇头笑起,“我能想到现在似乎是学生们回学校的时间,占用了你们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你——您别这么说”罗心蓓小声挤出了一句。 在这个莫名其妙礼仪感很重的地方,她的牙齿磕磕巴巴地挤出了一句敬语。 罗心蓓的客气,把布萨巴又逗笑了。 “别紧张。”布萨巴很是和善,“你可以叫我外婆。” 说话时,布萨巴的眼睛向下垂去,她看到了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妇刚刚拉在一起的手。 “真可惜现在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布萨巴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优雅,“请去休息一会吧,我待会要去参加中泰华侨联合会的午宴,所以我们一起吃晚餐,好吗?” 在这个庄重古典的宅子里,罗心蓓只剩点头了。 “没关系的。”她的语气越发乖巧。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中国女孩,布萨巴淡淡收回了视线。 白色高挑的身影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几名仆人弓着身子紧随其后。她们绕过罗心蓓的身边,转头给郑非行礼告别后快速跟上了布萨巴的身后。 看着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红木围栏后,罗心蓓才松了一口气。 脑子在原地慢慢连上了线路,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缠着着那只大手。 她抬起头,撞上那个莫名其妙含情脉脉的眼睛。 他什么时候拉着她的手的。 罗心蓓想都没想,她用力甩开了郑非。 谁要和他手拉手。 他拉她的手就是拿枪指她的那只手。 右手被猛地甩动一下,然后落了个空。郑非脸色一变,他半举着被甩开的手看了罗心蓓几秒。 脾气这么大? 女孩扭着头,不看他。 想起她大概还在因为他和别的女人发生过什么才会这么生气,郑非兀自一笑,他点点头,又有了耐心。 胸中沉下一口气,郑非把手掐回腰边。 皮鞋向前踏进一步,郑非在罗心蓓的面前站定,他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仆人。 仆人们安静地在这里看着发生的一切,她们撞到郑非的视线,立刻惶恐地低下了头。 郑非收回视线,他歪头打量着罗心蓓冷冰冰的侧脸。 他真是有点想笑了。 他猜这个暴躁小兔现在肯定是想扭头就走,但是这里很陌生,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还在生气?”郑非伸手勾起罗心蓓的下巴。 “为什么呀——”他的语气黏糊糊地,想着让她再说点那些充满嫉妒的话。 以前他真的厌恶又厌烦那些喋喋不休问他到底爱谁的问题,但是现在,他似乎能感到这些问题的确很重要。 非常重要。 女孩的侧脸冲向了窗外,她的脸颊上泛着满是热意的红晕,嘴唇——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冷冰冰。 郑非保持着那副耐心,他心平气和地对着罗心蓓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直到他确定那张嘴的确不打算张开了。 “行。”郑非佩服地点头。 他低头,凑近罗心蓓的耳边:“那你永远不要和我说话。” 手强硬地握起女孩的手腕,郑非拽着罗心蓓向前走。 仆人们低着头,她们听到了面前那阵急促离开的脚步,抬头时,那两道闹别扭的身影已经快要走下楼梯了。 安静的宅邸中终于有了一些闹腾,或许是不需要大吵大闹,仅这一连串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就引得宅子里其他干活或者坐在地上休息的仆人们好奇地转头看来。 乐福鞋小跑着跟在大步迈进的皮鞋一旁,罗心蓓一路挣扎,一路挣扎无果。 她的手在郑非手中纹丝不动,她甩不开他,不得不跟在他的身后。 穿过二楼绿意盎然的回廊,郑非打开了镶嵌着白色象牙雕花的木门,他一把把罗心蓓从身后拽了出来。 郑非松开罗心蓓的手,他推着她的后背把她推进了房间。他一言不发地伸手又关紧了木门。 眼神在紧闭的门缝停驻几秒,郑非转过身。 跟来长廊的仆人们吓得跪在了地上,她们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双手合十着半抬着头用眼睛怯怯地看着郑非的背影。 皮鞋慢慢沿着回廊的木头围栏边,一点一点把沉寂的视线穿过遮挡在回廊前方的造景绿树的边缘。 郑非停下了脚步,他躲在绿树后,细细观察着宅邸外曲折长亭中的一举一动。 三名身穿陆军军装的人站在廊下,他们等待着一个同样身穿陆军军装的人与诗丽蓬出现在长廊之中。 诗丽蓬连连弯腰恭送,四人没有多做停留,他们与诗丽蓬短暂交谈几句,转身离开了长廊。 “那是军队内的人。” 拉玛的声音突然在郑非的身后响起。 郑非扭头看了一眼拉玛,拉玛把手搭在回廊的围栏边,她与郑非一起俯望着在木亭长廊中弯弯绕绕离去的人。 军装频频在廊下出现,又在一个拐角后短暂消失。 “你外公身体不适,军队内很是关心。”拉玛轻声说,她转头看向郑非,“他们每日都来。已经连续三天了。” “在问外公什么时候死吧。”郑非说。 这个大逆不道的话,拉玛低头噗呲一笑。 “他只是小病。”拉玛笑着说,“老年人血压都会有些高。正值新年,新内阁得到了他的支持,也总是来拜谢他。人来人往的。” 她无奈地耸肩:“他的确有些累。” 郑非瞥了一眼拉玛。 “如果这里的医生治不好,我会让布莱迪医院的医生来这里。” “那样太兴师动众了,亲爱的。”拉玛惊讶地看向儿子,“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要保持安静。” 拉玛压着轻声,她的语气轻到像吹在莲池上荡起涟漪的微风。 安静。 郑非收回看向拉玛的视线,他继续安静地盯着那几个即将走出府邸的军人。 “美国的新闻中说他是泰国发动变革最多次的将军。”郑非嘴角挂着一抹戏弄的笑,“他赶走了三任民选总理,解散了三次内阁。” 他背起双手,挑眉逗趣地看向拉玛:“西点称呼他为铁血将军。” 对于美国人称呼父亲的名号,拉玛抿了一下嘴唇。 她看着儿子,停顿了一秒。 “这次是为了民众。”拉玛说,她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长廊,“人们都希望有一个稳定的政府。” “他的做法与自己的往日背道而驰。”郑非说,“我担心,他会惹的别人不开心。” 拉玛闻言扭头:“谁呢?” 郑非微微一笑。 “你们。”他含糊地一笔带过了这个国家不该被随意讨论的那些人们,而是对拉玛说,“提醒一句,背叛虎群的下场就是成为虎口之食。老虎不会乐意被分走食物的。” “支持内阁,也不算背叛吧——”拉玛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思索般地努紧了一下嘴唇,又说:“他有自己的打算。” 拉玛吸了一口气,她昂起下巴,看向了前方:“我们应该保持安静。” “皇宫几日后就会任命颂奇为陆军总司令了。”拉玛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很是轻松地对着他的侧脸笑了起来。 “哎。”拉玛抿抿嘴,她摇摇头,露出一个惋惜的微笑,“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 她笑着看向郑非:“结果我给美国人生了一个儿子。” 作为女儿,她唯一能为家族做到的事就是找到了一个在境外足够强大的家族。 郑非脸上风轻云淡,他转头看向拉玛。 “如果你是男人。现在也不需要你期盼自己是个男人了。”郑非拍了一下拉玛的肩膀,“你比颂奇更适合成为下一任将军。” 惬意的视线,扭去了莲池边的草地。 看着青色草地上跑来跑去踢足球的白衣小男孩,郑非终于笑了起来:“嗯——也比奥恩适合。” 奥恩。 拉玛也发现了正把球踢得不亦乐乎的小外甥。 他的力气真大,很活泼,把那些跪在地上陪他玩的仆人们耍得团团转。 “天气太热了,对吧?”拉玛又说了一次,她顽皮地歪歪脑袋,“我让商场给你的妻子准备了一些衣服。” 她说完,就笑着捂住了嘴巴。 “抱歉。”拉玛眯着眼睛笑得不行,“我得多说几次才能忍住别笑。” “笑什么。” “我的儿子有了妻子。”拉玛理所当然地摊开手。 “去休息吧,亲爱的。”拉玛转身准备离开,“我还没有给你爸爸回电话呢。他昨日还问我想要什么情人节的礼物。” “真是的——”拉玛捂了一下脸颊,“他其实还算浪漫的啦——” 长廊上快步行走的四人,其中一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郑非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抹浅棕色。 那人站在廊下,他转头向这里看来。 两道视线跨越偌大的莲池短暂碰撞,那人很快就转头挪开了视线,他与同伴一起快步离开了这里。 安静重新充斥着府邸。 莲花池的莲花开得正盛,一个佣人带着一盘鸡肉跪在池边,他用夹子起一只半鸡扔进了池塘。 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猛地窜出一条鳄鱼,它叼走鸡肉,转身又潜进了水里。 莲花晃动几下,散出一片莲香。 多亏了郑非外婆的提醒,罗心蓓现在才想起来她还是得给教授发一封请假的邮件。 拇指哒哒地编辑着她尽量把自己倒时差而昏昏欲睡的状态融合进语句颠倒的请假理由,比如:她认为自己有些发烧到神智不清了。 希望教授能相信。 看在她上个学期满勤还有成绩都还不错的份上。 事到如今,罗心蓓只是心疼被她扔掉的课本。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斥‘巨资’买的新课本她真的以为她再也用不着了。 门被轻轻敲响,刚刚给伊妮德挂断电话的罗心蓓扭头望去。 四个女孩曲着双腿接连而进,前三个女孩各自端着一个金色托盘,最后一个女孩提着四个香奈儿的纸袋。 罗心蓓坐在沙发上,她看着女孩们把托盘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女孩们的坐姿是侧着身子跪坐着的,她们有着相同的打扮。一身藕粉色的半袖制服与半身裙,那衣服的布料有点像丝绸,看起来滑溜溜的。每个人头发都是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利落的发髻。头发不佩戴任何的饰品。浑身上下也只有手腕上戴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腕表。 把一道道放在瓷碟中的餐食摆上了茶几,女孩们才对着罗心蓓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小夫人。”那个提醒过罗心蓓要行礼的女孩侧身跪坐在罗心蓓的身边,她双手合十着,仰头笑眯眯地用英文说,“请吃些午餐吧。” 看了一眼那些精致的食物,罗心蓓打起精神冲女孩们笑笑。 “谢谢你们,但是我不想吃。” 她现在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别睡过去,否则她一定会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女孩笑,她又低头行礼。 “您不用说谢谢。”女孩说。 她伸手扶了一下地板,跪直身子,跪着向一旁挪了一下。 “她叫苏珊。”女孩伸手介绍着那个提着香奈儿纸袋进门的女孩,“她是布萨巴夫人给您的侍女。会讲中文与英文。” 苏珊很快低头行礼。 “您好,小夫人。”……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的脑子又在这群总是跪着的人们身上有点短路了。 “呃——”罗心蓓向那个女孩看去,“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女孩很快点头:“您请。” “小——”罗心蓓记不住那个泰文称呼,她开了一个头,问,“是什么意思?” “我叫罗丝。”她又介绍自己,“你们可以叫我罗丝。” “是马克少爷的妻子的称呼。”苏珊双手合十着笑眯眯地用中文回答。 马克少爷…… “好吧。”罗心蓓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她看着这几个双手合十仰头像一群向日葵一样眼巴巴看着她的女孩们,又问:“泰国人一直这样吗?” 这些人跪得她实在心虚。 她只习惯日本人跪着给她服务。 女孩没有明白罗心蓓的意思,她好奇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 “算了。”罗心蓓摆手。 女孩又是一笑,她的眼睛在圆圆红润的脸颊上笑眯成了两汪弯弯的月牙儿。 她低头行礼。 “请慢用,小夫人。” 那群向日葵们终于去找新的太阳了,罗心蓓眼看着女孩们消失在了门后。她松了一口气似地舒出一口气,抬手捋了一把头发。 松快的视线落回面前的餐食,罗心蓓才发现还有一株‘向日葵’留在她的脚下。 苏珊侧坐着,她开开心心地把那些香奈儿的纸袋送到了罗心蓓的面前。 “Rama小姐给您带来了衣服。”苏珊连连为罗心蓓捧出那些裙子,“她说天气很热,你可能想要穿裙子。” 这倒是真的—— 罗心蓓点点头。 这里开着空调,她刚刚脱下了羊绒长袜,但是还是感觉闷闷的热。 “这里能点外卖吗?”罗心蓓强撑困意地提起眉头,“我想点杯冰咖啡。” 时差搞得她晕乎乎的,窗外32度的温度光是看着就够让她浑身没劲儿了。 她现在全部的逻辑思维都停止工作了,对着这个有卫兵把守的宅邸问着这个很是平民化的问题。 苏珊拿着一双香奈儿的低跟鞋,对于罗心蓓这个问题,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是这个问题好像过于诚恳,苏珊没有说‘不可以’。她好像做贼似的看了一圈无人的四周,然后偷偷摸出手机。 “可以的,小夫人。”苏珊连连点头,她贼贼地笑着小声说,“只要不被管家发现就行。” 午后烈日炎炎,足球在空中飞起,带起一串湿润的草皮。 这次的足球可没有仆人们跪着手忙脚乱地去争抢了,它被精准捕获,接着被踩在了一双棕色皮鞋下。 看到那个黑色身影的时刻,仆人们赶忙跪直了身体,他们不再捡球了,而是低头双手合十行礼。 鞋尖撬起足球,在脚背上颠了几下,向上一踢,郑非把足球接进了手中。 “奥恩!”郑非大声叫道。 还在纳闷仆人们为什么不去追球的小男孩闻声转头。 “哥哥!” 奥恩的眼珠子高兴地差点瞪出来。 他张开手臂,顶着一张通红的小脸冲郑非跑去。 足球夹在了臂弯与身侧,郑非站直身体。 “敬礼!” ‘军令如山’,奥恩猛地收住了脚步。 他抬起手,昂首挺胸:“敬礼!” 郑非被逗得低低笑起,他拿过臂弯中的足球,把足球打着转的在双手中玩着。 奥恩咧嘴一笑,他蹦蹦哒哒地冲郑非的面前继续跑。 “哥哥!” 他还没来得及跑向郑非,就像哈巴狗儿一样追着被重新踢进空中的足球。 “小少爷。” 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郑非笑着扭头看去。 看到郑非回头,女孩屈膝行礼。 她恭敬地把合十的手放回胸前,迎着阳光眯起眼睛:“小少爷,小夫人说她不想吃午餐。” 不想吃午餐。 眼中顿时沉下一丝冷意。 郑非扭眼看向了身后房间的方向。 他以为她只是随便生气一会儿,现在居然还玩绝食了。 午后的闷热让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仆人们侧身跪坐在走廊的角落里,那里有一片被芭蕉叶遮挡的绿荫。浇灌植被的水管哗哗流淌着水声,她们耷拉着脑袋,在主人们暂时不需要的时候见缝插针地打着盹儿。 皮鞋轻声踩过长廊,没有丝毫影响那些困得晃晃悠悠的仆人们。 郑非在门前站定,他沉一口气,抬手打开了象牙雕花木门的门锁。 黑色身影悄声钻进门缝,木门轻轻合拢。 门在身后关紧,郑非看向了房间之内。 会客厅通往卧房的间隔中撩起了白色的纱帘,女孩的身影在纱帘后若隐若现。 郑非拎着手中棕色泰丝包裹的盒子,他抬步冲卧房走去。 高个子在纱帘下微微低了头,他抬手撩开纱帘,扭头看向了罗心蓓看向的窗外。 芭蕉叶遮挡着窗户的边缘,窗外是一望无际崭新的草地,一只白孔雀拖着长长洁白的尾羽,慢吞吞地在草地上闲庭信步。 屋内没有开灯,阳光穿过茂密的芭蕉,在屋檐下投进窗中一丝不太炎热的光。 女孩白皙的皮肤在阴影中像油画一样散发着淡粉色,她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她已经换了一条白色的无袖针织裙,绸缎一样的黑发垂在脸边,搭在她的肩膀上。像黑色窗帘一样,遮挡着她半张侧脸。 她的确像一幅画一样,一丁点都没有理会他的到来。 把礼盒放在茶几上,郑非没有立刻向罗心蓓搭话。他转身在房间内四散踱步起来。 手闲来无事逗弄一下插在花瓶中的豌豆花,摸摸桌子上的象神摆件,又拽开抽屉看看里面,再把抽屉咣当一声合上。 身后丁零当啷的,某人翻箱倒柜把自己搞得存在感十足。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郑非,她无语地把视线扭回了窗外。 罗心蓓又对着那只白孔雀看了起来,那只白孔雀时不时展翅小飞一把,还挺搞笑的。 郑非抬起头,他又打量一眼四周。 这是他小时候在曼谷常住的房间,几乎每个暑假都会来一次。 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女孩还是没有看他。 行。 郑非兀自点头。 皮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地快步走去沙发的方向。 郑非在罗心蓓的面前蹲下,两条长臂一左一右撑在她坐着的沙发两边。 他抬起头,默默看着她的侧脸。 “没有吃饭?”郑非问。 他的问题像一团空气被忽视了。 “不喜欢泰国餐。”郑非挑眉,“想吃中餐吗?” 女孩看着窗外,连表情都没有一丝的触动。 手臂松散垂下,郑非凑上前去。 “为什么还不理我?”他看着罗心蓓。 “不会在绝食吧?”他故意说。 郑非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餐食,他看见那些典型的泰国餐食似乎的确一口没有动过,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眼中蓄起了一丝笑意,郑非转头看回罗心蓓的脸庞。 “把你扔到亚马逊你就知道有食物是多么幸福了。”郑非煞有介事地轻言道,“要不要找一条蛇喂血给你喝?没准你就知道珍惜食物了。”…… 罗心蓓终于动弹了一下。 她只是一顿饭没有吃而已,怎么到了他那里就成了绝食了。 罗心蓓压下自己胃中因为郑非那句‘西点军校式威胁’而差点吐出来的冲动,她扭头看回窗外。 “我不想和你说话。”她说。 “那多可惜呀。”郑非笑眯眯地歪歪脑袋,他转身拿过身后被泰丝包裹的礼盒,“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棕色柔软的泰丝掉落地板,露出一个竹编的小篮子。 拆开小篮子的丝带,郑非捧起了一串青提。 这串青提个大,饱满。绿色的果皮上颗颗都是水嫩的白光。 这是露楚,他刚刚特意开车去买的。 郑非拆下一颗青提露楚,他捏着露楚下的牙签,把青提递去了罗心蓓嘴边。 青提触碰唇边,罗心蓓立即扭头。 “不吃我就用嘴巴喂你。”郑非说。 好,她又在这样瞪着他了。 “甜的。”郑非放软了语气,“女孩子们都喜欢吃这个。” “我不是们。”罗心蓓冷声扭走了视线。 “当然,你是我的宝贝。”郑非放下右膝,他双膝跪在地板上,手里捏着牙签一个劲儿把青提往罗心蓓的嘴边戳,“张嘴,小女孩,吃点东西吧。” “吃一口给你一百万。”他笃定抛出诱惑。 他一口一个babygirl,和他拿枪指她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对于郑非的劝食诱惑,罗心蓓只冷冷瞥了郑非一眼,她扭头,无声忽视他的示好。 郑非捏着青提的手,慢慢在空气中缩回了一些。 他无声盯了一会罗心蓓,又说:“吃一口就把艾莎的抚养权给你。” 女孩终于主动看向他了。 罗心蓓半信半疑地蹙起眉头。 “真的?” 郑非耸肩:“嗯哼。” 看了郑非几秒,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她天天就惦记着艾莎的抚养权。郑非盯着罗心蓓张开的嘴巴, 罗心蓓要吃了,郑非也突然收回了手。 嘴巴追着突然拿走的青提,就好像追着海市蜃楼一样追了一个空。 郑非放下青提,他对着罗心蓓微微一笑:“你真好骗。”……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忍无可忍,她气得猛地推了郑非一把。 手推上那石块一样梆硬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握住。 耳边是混蛋计谋得逞的低笑,罗心蓓身下一轻,眼前天旋地转,她猛地向上飞去。 她躺在了半空中,吓得搂住了郑非的脖子。 郑非打横抱着罗心蓓,他故意转了一圈。 脖子上是她吓得搂紧的力度,他咧嘴一笑,低头亲了一口罗心蓓的嘴唇。 “你——” 罗心蓓扭头躲开。 身下又是一轻,她就好像被抛出去了似的,心脏飞了一下,又稳稳落在一双臂弯。 “好玩吧?”郑非抱着罗心蓓,他对着她脸上的恐慌,还有她不得不搂紧他脖子的双手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你真的很讨厌。”罗心蓓说。 他不是说让她永远不要和他说话吗。 “之前还因为以为我和别人有什么而哭呢。”郑非低头凑了一下,“明明非常喜欢我。”…… 他好自恋啊。 罗心蓓仰望着郑非,她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想吃爆米花吗?”郑非问,他抱着罗心蓓,像摇篮一样左右轻晃,“甜的。” 牙齿咬了一下嘴唇,罗心蓓抬起眼睛:“你能不能把艾莎的抚养权给我。” “可以。”郑非爽快点头,“但是你得让我高兴。”…… “但是你对于自己高兴的界定又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是吧。”罗心蓓没好气地问。 郑非不置可否,他停下了手臂上像摇篮一样的摇晃。 他凑近罗心蓓。 “是呀。你可真聪明。” 第94章 木门 木门打开,门缝里被推出一个黑影。郑非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一句,木门就在他的身后被关上了。 镶嵌着用洁白象牙雕刻着繁花与象神的巨大厚实的木门在郑非眼前紧紧闭合,门锁在内咔哒一声上了锁。 郑非面对着木门,他看着象神左右耳朵上的六枚金环轻轻晃动了一下。 长廊上这阵的闹腾,原本坐在角落里打盹的仆人们火速醒了乏,他们迷瞪着眼睛找准了门外的身影,立马吓了一跳似的赶紧起身跪坐行礼…… 双手慢慢抬起,掐在了腰侧两边,郑非站在门外,他回过神来自己刚刚是如何被一只兔子顶着推出门外的,鼻尖中被气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哼笑。 郑非回眼扭身看了一眼身后。 与那道一把刀一样飞来的视线对撞,仆人们一个个地全都打了一个激灵似的心虚又尴尬地把头低下了。 郑非扭头看回门板。 他一动不动地在这里对着门沉思了几秒,然后抬手敲了敲木门。 木门咚咚敲响两次,郑非侧头靠近门缝。 “老公不高兴累计一次。”他抱起双臂,故作威严抑扬顿挫地提醒着门内,“下次商讨要走艾莎的抚养权之前请先销账。” 门后没动静,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的回应。 趴在门口听了几秒,郑非的耳朵离开了门板。他重新与门上的象神对视着。 象神盘腿而坐,守卫着门后的寂静,对着象神,郑非甚至能想象到女孩转头不理他的模样。 她肯定又在装作听不到。 嘴角的停顿的笑容变成了恶作剧的坏笑,郑非又敲了一下门作为这句话的句号。他长长看了一眼木门,转身离开了长廊。 午后的阳光把威拉蓬将军府的金顶照射得更加辉煌,四层重峦叠翠般的屋顶翘起了尖尖的角,金色与这座府邸的身份,让人在阳光下更加因为敬畏而低下了头。 僧侣祈福的诵经声在闷热的午后若隐若现,佛堂飘出了阵阵香火的香气,与莲池大片莲花的清香一起浮动在潺潺的水声中。 对于这个古老的国家,还有那些神秘的东方宗教。杰森显然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 首先,他是黑人。其次,他是美国人。 从他一开始走进这座府邸时,他就有点尴尬。 “(泰)你好,你好。谢谢。”杰森把手机和掌心一起合起来,他连连对着经过他身边的仆人们弯腰打招呼。 他在老板那里一共学了三句泰语,比如「你好」,「谢谢」,还有「很高兴见到你」。 后面那句太长,他忘记了。只记得这两句。 被这个高大的黑人行礼,负责府邸内后勤的仆人们吓了一跳。他们停下手中抬着的花卉与造景盆栽,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合十。 仆人们匆匆行礼,他们相视一眼各自眼中的快要憋不住的惊吓,赶忙抬起陶盆一溜烟儿地加快了离开这里的步伐。 杰森目送着这群小蚂蚁一样成排搬着东西的仆人们的离开,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们不是故意对他反应这么大的。 “哎哟。”杰森收回看向仆人们的视线,他转回身子,拿着手机探头看了一眼廊外的阳光。 阳光金灿灿的,连那片草地似乎都在反射着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杰森眯了一下眼睛,“这里可真热。” 但是那片莲花池可真像一幅画。 杰森边找郑非边欣赏着中央那座莲池,说实在的,他想逗逗那条鳄鱼。 他刚刚追着它绕了几圈,也没瞧见它的具体模样。 在家中养鳄鱼。 杰森简直想要拍手大叫。 这也太酷了! “老板。” 在迷宫一样的长廊下,杰森终于找到了郑非。 他刚刚踏上走上长廊的台阶,边走边背着双手远眺着草地。 杰森顺着郑非看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好像是在看那个正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和三个跪着的仆人玩踢足球的小男孩。 天啊,这也太不公平了。 杰森从刚刚就想这么说了。 但是这里是泰国,他最好什么闲事都别管。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杰森认为郑非现在莫名其妙有种孤零零闲逛的感觉。 “老板!”隔着老远,杰森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递给了郑非,“看这个!” 郑非收回看向草坪的视线。 皮鞋在原地驻足,等待着杰森迈着大步走来这里。 郑非气定神闲地吸了一口气,他伸手接过杰森的手机。 长廊安静,时不时有几声孩童飘进夏日酷暑中的笑声。郑非矗立在此,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机上的每一个字。 杰森背起双手,他又抬手用拇指抹走额边的一滴汗,同时满眼兴奋与期待地望着郑非的侧脸。 没多久,杰森眼看着郑非对着手机发出了一声嗤笑。 嘴角挂着那抹笑意,郑非抬眼看向了杰森。 四目相对,他们同时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一时之间,郑非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心情不错得笑意盈盈地把手机还给了杰森。 郑非转过身,他经过杰森身边,握拳轻锤了一下杰森的肩膀。 【隐秘持枪证】。 那把枪的购买记录与这个证件摆在一起,可真是太戏剧化了。 卡梅隆道尔顿。 一个呼吁禁枪的人,但却买了一把枪。 谁都不知道这些。 因为他办了隐秘持枪证。 一个玩转民众人心的政治骗子,还有什么可信度呢。 嘴角咧开的灿烂的笑容,因为老板没有任何的表态而有些凝固了。杰森留在原地,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郑非越过他向前迈去的背影。 这个秘密足够令布莱迪家在被DEM拉进公众危机的困扰中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没准连GOP都能大松一口气。 但是老板现在什么都没有说啊。 杰森有些茫然了。 费解的视线中,那道黑色身影停下了脚步。 “去发给诺斯新闻社。”郑非转头看向杰森,“他们只喜欢赚钱,不被任何政党裹挟。” 他笑着,品味了一下自己的这句话:“民众们相信他们的爆料。” 哎—— 转身冲着草地走去时,郑非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纹身。 麦色皮肤上,经文的纹身弯弯绕绕刺进手背的血管与筋络之间。他忍不住想起他跪在蒲团上被那些高僧们用针刺穿皮肤时的样子。 他们说——佛会庇佑着他。 他是该去好好拜拜佛了。 郑非心满意足地放下手。 祂们似乎一直站在他的这边。 从肯尼亚,到现在。 百无聊赖沿着长廊散步的脚步拐下了台阶,郑非看向了那个仿佛不知疲惫和炎热的小男孩。 那是他唯一的舅舅颂奇巴莫攻的儿子奥恩。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几日后颂奇被皇宫正式任命新一任陆军总司令后,或许这个傻得像一颗小蚕豆的小男孩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任将军。 与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一样。 真是可惜。 郑非撇撇嘴。 作为两个国家的混血儿,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丧失了这里的继承权。 斗争与跌宕起伏的命运充斥着这座府邸,他显然就是那个放在另外一个篮子里的鸡蛋。 他的职责是为这个家族随时准备一个海外流亡的靠山,而不是继任他们的荣耀。 虽然他也不太稀罕。 他甚至唾弃这里的规则。 古板,繁复。 十岁之后他就不太来这里了。 他可懒得给别人下跪。 如果不是拉玛说威拉蓬希望见他一面,否则他可不来。 一阵夏风吹拂过面前,郑非眯起了双眼。他看着奥恩,露出一个微笑。 足球咕噜噜地旋转着滚过草地,仆人们满头大汗地在草地上跪着一路追去足球飞走的方向。 一个男仆扑过去抢到了足球,他继续跪着,笑嘻嘻地挪着双膝把足球递给那个小男孩。 他们已经玩了快要一个小时了,仆人们的棕色裤子沾满了草地上的水渍与泥迹。但是今日奥恩少爷显然更加活力四射。 他就午睡了三十分钟,立马活蹦乱跳地跑出来踢足球了。 “奥恩!” 一声利索地呼唤,叫停了奥恩正要接过足球的双手。 奥恩扭回了红扑扑的脸蛋,他眯着眼睛看着身后。 郑非看着奥恩,他慢慢单膝蹲下。 “敬礼!”他抑扬顿挫地命令道。 ‘军令’时刻威严,奥恩立马站直了身体。 “敬礼!”他抬起手,飞速又标准地敬了一个军礼。 敬礼的手还没落下,奥恩就张开手臂跑去了郑非的面前。 他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耗子一样撞在了郑非的身上。 “哥哥!”奥恩搂住了郑非的肩膀,“你想我吗?” 郑非哼笑一声。 他昂起下巴,眯眼望向这个西瓜头‘小将军’:“想你干什么?” 奥恩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我哥哥呀!” 这句话,把郑非逗笑了。 奥恩说得太理所应当了,就好像只见过三次面,年龄差了18岁,在一起玩的时间不足半天的人但是因为这份血缘,还是能让他理所应该地认为哥哥就应该想他。 那群仆人们弓着身子跑了过来,他们围在郑非与奥恩的身边跪下行礼。 对着奥恩眼中眼巴巴的期待,郑非笑了笑。 大手捏起小孩软乎乎的脸颊,控制着用力的力气,但还是把奥恩捏得龇牙咧嘴。 “如果你想我,你可以先对我说你想我。”郑非很有耐心地逗着奥恩。 或许是因为他有了艾莎,在成为一名父亲半年之久之后,他对这些小孩多少也没那么不耐烦了。 “好吧。哥哥,我想你。”奥恩揉着脸颊,他很是眉开眼笑地承认了。 “哥哥,你陪我玩吧!”奥恩又是不顾冷热地抱住了郑非的肩膀,“我想去找爷爷,可是他们不许我去。” 奥恩想了想,又说:“爷爷要休息。” 郑非挑眉:“你懂得可真多。” 有了郑非的陪伴,那群仆人们终于不用辛辛苦苦地陪奥恩陪玩了。 他们只需要跪在一边给奥恩射门时兴高采烈地鼓掌欢呼。 足球被故意玩在一双皮鞋之间,郑非背对着奥恩,他回回使坏,即使奥恩扯着嗓子开始大哭了也不会轻易把球给他。 球踢给奥恩,又被一双半路长腿打劫。 “啊——啊——”奥恩尖叫着,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面前的这堵‘高墙’。 “行了行了。去抢吧。”郑非被奥恩叫得烦了,他转身把球用力踢去了远处。 足球像一道白色流星一样飞速飞过偌大平坦的草地,奥恩转身撒开丫子就追了过去。 郑非暂时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掐腰站在原地,顶着一头大汗淋漓看着奥恩去追球。 百无聊赖的视线随处一瞥,暼向了远处的长廊。 诗丽蓬正连连弯腰恭送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就好像她恭送那些军队中的人一样。 郑非站在原地,他与诗丽蓬一起目送着那些人的离开。 作为布萨巴夫人的秘书,诗丽蓬在将军府内的作用几乎是可以代表将军与将军夫人的传话筒。近几日来军队与内阁每日好像打卡似的来问将军的情况,保持着一如平常的心态去面对这些问候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那些人盯向她时的眼神,一个个皆是仿佛要透过她的表情来看穿这座府邸中最真实的一切。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诗丽蓬转头无意发现了草地上那道向她看来的视线,她立马挂起微笑,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郑非招招手,他让诗丽蓬来他这边。 望着那些人即将离开的背影,郑非问诗丽蓬:“他们是谁?” 诗丽蓬转头看了一眼前方。 “是内阁。”她如实告知。 “来问将军安?” 诗丽蓬点头:“是的。” 郑非不言一语,他与诗丽蓬一起望着内阁的人走出了府邸。 午后静谧,莲池沐浴着阳光,鳄鱼趴在了贴满鹅卵石的小石台上。 用橙c冰美式强行吊着精神,再看一眼窗外炙热明媚的午后,即使罗心蓓睁着努力抬着的眼睛,可她只感觉自己像一个快要被晒干的葡萄干。 干巴巴的。 但是镜子中的她显然是和她的想象没商量好。 苏珊举着镜子,她认真地看着自己刚刚受命送来的古董珠宝戴在了这个中国女孩的脖颈上。 这个女孩是拉玛小姐与美国人生的儿子马克少爷的妻子,她为了晚宴刚刚换上了一条一字领白色泰丝长裙,修身的长裙露出了她苗条凹凸有致的身材。泰丝波光粼粼,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反射着柔润的珠光。 黑色直发顺滑地垂在女孩纤薄的肩后。三条环形钻石与一颗50克拉祖母绿主石的珠宝项链在她的脖颈上熠熠生辉。 虽然她是突然来到这里的,没人知道她来自哪个家族。 但是拉玛小姐赠送了她一件自己从功帕占亲王夫人那里传承来的珠宝,这足以证明她的重要。 苏珊捧着镜子,她尽心尽力地让罗心蓓看到她在镜子中的模样。 苏珊盯着罗心蓓,她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孩的侧脸。她除了刚刚与她一起凑着脑袋偷偷点咖啡时有些活泼,除此之外,她的眼睛几乎时时刻刻都淡漠得像一片轻飘飘的云彩一样。 其实苏珊很想和别人讨论讨论关于这个女孩的来历,事实上梅与那群为府邸工作的女孩们也很对她感兴趣。 她们把她留在这个女孩的身边,又在她暂时离开房间回到府邸忙活时,每次都用眼巴巴的眼睛看着她。 她们希望她能说点这个女孩的事情。 但是又因为她们是平民,在主动听主人们说起这些事情之前,她们连问的嘴巴都不敢张开。 房间内静悄悄的,阳光穿过四方的玻璃窗中,在红色的木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金色光影。 一只鸟扑腾着翅膀飞过窗边,窗外的芭蕉叶缓缓晃动几下。 捏成青提样子的露楚咬进嘴里,牙齿咬开柔韧的外皮,在牙间嚼开了一阵豆沙的绵软与椰乳的清香。 这个泰式点心意外的很好吃,罗心蓓原本没太在意的眼睛惊讶地扭回了这串青提。 甜甜的,像绿豆糕。 外皮像——果丹皮? 比果丹皮软一点。 罗心蓓捧着装着露楚的小竹篮,她咽下这颗露楚,抬头看向了还站在她面前的苏珊。 “给。”罗心蓓拆下一颗露楚递给了苏珊,“尝尝。” “谢谢小夫人。”苏珊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露楚。 她腾出一只手高高兴兴地把露楚塞进嘴里,圆润的青提在她红润的脸颊边鼓起一颗圆滚滚的凸起。 “这是什么?”罗心蓓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它叫露楚,小夫人。”苏珊用手遮挡着嚼着东西的嘴巴,她口齿不清地又尽力正经地回答着,“是用绿豆与椰浆做的。小孩子们喜欢吃这个。”…… 他刚刚说的是女孩子们。 对于苏珊的回答,罗心蓓点了点头,她又拆下一颗露楚咬进了嘴里。 一趟车辆开过了宅邸前,车轮把石子路碾压得哗啦啦响。罗心蓓起初以为车辆是不能开进府邸的,所以她转头看向了窗外。 罗心蓓捏着咬在牙关的已经空空如也的牙签,她好奇地看着一台黑色老爷车弯弯绕绕地从草地边开过来了。 车在宅邸前的雕塑边停下,就像跪着给郑非打开车门迎接那样,一些仆人同样在车停下的时候跪在了后排车座门前。 罗心蓓站在窗边,她一直看到一个裸色连衣裙的女人下了车。 女人很瘦,微微驼背。她有着一头灰白色短卷发,耳边扣着一枚黄金的卡子,金子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她完全没有理会跪在两边迎接的仆人们,拎着手中的嫩绿色的爱马仕铂金包手袋稳稳地冲着宅邸走近。 “谁来了?”罗心蓓对着窗子问。 苏珊时时刻刻跟在罗心蓓的身边,她闻声也向窗边探头看去。 “那是功帕占亲王的女儿。”苏珊转头对罗心蓓说,“也就是威拉蓬将军的嫡妹。她是诗丽拉坦普英。” “嫡妹?”罗心蓓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苏珊,“还有庶的?” 好古早的称号,上次她听到这个称号的时候还是看《甄嬛传》的时候。 但是她的好奇没有得到答案。 苏珊委婉地摇头:“小夫人,我不能对你说这些。我只是平民。” “好吧。”罗心蓓转身离开了窗边。 虽然她不懂苏珊的说法与总是自我畏畏缩缩的心态,但是她只来了泰国还没有7个小时,她已经感受到了这里有着非常严格的阶级制度。 苏珊不说,罗心蓓也就不问了,反正她也没那么八卦。 “这里的人姓郑吗?”罗心蓓突然想起她一直好奇的这个问题。 这个总能说吧。 “那是皇宫内赐的姓。”苏珊嘟嘟囔囔地说。 她努了一会儿嘴巴,好像在纠结该不该说这个。 “这里只有Mark少爷姓郑。”苏珊最后只说了这句。 她似乎也不确定这句话能不能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苏珊立马跑去了门口。 罗心蓓留在卧房中,她拿起镜子,最后检查一次自己的黑眼圈是她的心理作用。 身后皮鞋哒哒缓声走近,罗心蓓扭头看向身后。 一只手撩开了白色纱帘,郑非低头走进卧房。 他换了一身浅蓝色西装,白色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翻出丝绸领口边缘上花里胡哨的花纹。 黑发重新抹了发胶打理了一顿,他站在这个古典南洋与中式结合摆设的房间内,有种人模人样的贵公子风范。 郑非站定,他打量了一眼罗心蓓。 她一身泰丝,佩戴了珠宝。还没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让人一看就看到那两只大眼睛。 郑非把手臂递给罗心蓓。 “可别乱跑。”他笑着说,“如果你在曼谷消失,那么你就在全世界消失了。” 第95章 宴席 ‘在曼谷消失,那就在全世界消失了。’ 那曼谷还真是个好地方—— 但是这句话,罗心蓓没敢说。谁知道混蛋是不是又给她抛出试探的苗头—— 她又想,如果她相信这句话才是傻子。 整个泰国都守在他外公的手里,没准她连这座府邸都出不去。 想着他故意放她跑又蹲守在她的目的地等她的恶劣,罗心蓓心里满是挫败。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人啊—— 罗心蓓一声不吭,对着面前那条伸来的手臂,她憋着一股闷气一把勾住了。 手臂被勾拽一下,郑非被罗心蓓闷头撅嘴的模样逗笑了。 “怎么?”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生气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哪里惹到她了。 “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而已。”郑非笑起来,“但是你不知道东南亚是人口失踪重灾区吗?” 那张嘴巴,悄然凑进了女孩的耳边。 “你这点小身板,被人扛起来就带走了。” 眼看着女孩逐渐凝重的侧脸,郑非恰当好处地闭上了嘴巴。 他什么都不说了,一副‘全凭你自己判断’的大度…… 「Ladyboy,freakshow,Buddhism,ormurder。」 罗心蓓和田一诺嘀嘀咕咕的泰国刻板印象在这句鬼气森森的话中biu的一下就全想起了。 脑海中瞬间还飞速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城市怪谈。 比如什么妻子消失在更衣室,几年后丈夫在东南亚某地的freakshow上见到了被砍掉四肢装在罐子里的妻子。 就是因为这个不知真假的怪谈她才不喜欢东南亚的!她每次想起来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这些事,她觉得泰国很邪。 罗心蓓闭着嘴巴,她皱眉看向郑非。 她这辈子还偏偏和一个泰国人纠缠不清了。 混蛋不言一语,还冲她挑眉一下,仿佛自我印证他说的话全都是真的似的—— 说实话罗心蓓一直觉得郑非也很邪性—— 他那一身一个接一个的经文纹身,还有着一点都不符合佛教慈悲的能吃人的眼神。 对着女孩半信看起来比疑惑更像是真的相信的了模样,郑非闭嘴哼哼一笑。 郑非慢慢站直了身体,手臂垂下,顺势放下了女孩挽着他手臂的手。 “吓傻了?”郑非笑着瞧了罗心蓓一眼。 他抿起憋不住的坏笑,拉起罗心蓓的手。 “知道这些总比不知道要好。” 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 日落曼谷,金灿灿的余晖给这座佛教盛行的国家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像水门佛像身上那样的金光。 赤红色的夕阳悬在天边,慢慢掉下将军府的围墙之后。 将军府内显然比下午更加热闹了,一辆辆豪车停在府前,放下来拜访府邸内的宾客,然后排着队开去府邸后门的停车场。 前来府邸参加布萨巴口中「新媳妇见面宴」的宾客们迈进宅邸的大门,他们首先就双手合十给坐在一楼大厅中的诗丽拉行礼,其次才是布萨巴。 诗丽拉坐在长沙发的正中央,她背靠着一头白象雕塑,垂着眼睛看着颂奇的妻子娜拉带着奥恩在她的面前跪下行礼。 娜拉直起身子,她轻轻捋了一下耳边黑色的长发,双手合十着问候诗丽拉:“您好吗,姑母。” 问候了诗丽拉,娜拉转头看向奥恩。 奥恩跪在地毯上,他双手合十也认认真真地问道:“您好吗,姑婆。” 看到奥恩,诗丽拉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些微笑。 诗丽拉微微点头:“我很好。” 诗丽拉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布萨巴,她收回视线,看向娜拉:“好了,去向你妈问安吧。” 作为亲王之女,有着与皇宫内一脉相承的血缘让诗丽拉在这里得到了所有人的跪拜。 诗丽拉目送着小辈们对她接连的跪拜,问安。 睥睨一切的眼睛慢慢抬起,视线在娜拉大女儿查妮放学回到家后对她的跪拜后,飘去了宅邸大敞的金色双开木门的方向。 看到那两人手拉手的亲密模样,诗丽拉原本平和的表情顿时有些不满。 抬步迈进大门,郑非带着罗心蓓来到了诗丽拉坐着的沙发前。 郑非暂时放开了罗心蓓的手,他双手合十,对着诗丽拉微微低头行礼:“(泰)姑婆。” 手放下,郑非转头对罗心蓓说,“她是外公的妹妹。” 罗心蓓站在郑非的身边,她看了一眼那些前方的诗丽拉。 她认识她,从她耳边那枚金色卡子她就知道她是谁了。 苏珊对她说的。 诗丽拉独自占据了长沙发的中央,而布萨巴只能坐在另外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仆人们跪坐在诗丽拉双膝的两边地毯上,她高高在上的,像一尊佛一样等待着人的跪拜。 “不用跪下。”郑非看着罗心蓓迟疑了的眼色。 他轻拍罗心蓓的腰后,小声逗趣儿地笑着凑去她的耳边,“我们是外国人。” 不管布萨巴说不用行礼,或者郑非说不用跪下。罗心蓓现在是两头难受,她是真的有点被这架势压得不知所措。 如果她对诗丽拉打招呼,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语言。 罗心蓓硬着头皮双手合十,她还是学着苏珊交给她的问候长辈的方式行礼。 毕竟她也不能和她挥挥手说一句Hello啊—— “你好,夫人。”罗心蓓说。 布萨巴微微一笑,她扭头看向诗丽拉:“她是中国人,不懂这个。” 但是从一开始就瞧见这对眼生的夫妇时,诗丽拉就很是严肃。 她端坐在沙发上,哪怕她正仰头打量着别人,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高高在上的。 “(泰)这是你孩子的母亲?”诗丽拉问着郑非,她却看向了罗心蓓。 郑非点头,他揽着罗心蓓的腰后,笑着看向她现在已经开始泛红的侧脸:“(泰)是的。” 诗丽拉眼看着哥哥的这个混血儿外孙,他一句话有三次能望向他的妻子。 他的眼中就好像欣赏什么传世珠宝一样骄傲。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也完全不顾长辈们都在这里。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诗丽拉瞥了一眼罗心蓓。 她的不满也潜移默化地针对了这个女孩。 她认为她应该提醒她的丈夫在公共场合要保持体面,而不是像那些美国人—— 想到这里,诗丽拉又想起这个孩子的确是个美国人。 他与他的父亲一样,野蛮,不懂礼数。 有哪个得体的男人会在长辈们的面前亲吻妻子的脸颊与手背呢? 从那个美国佬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府邸时她就想这样说了。 诗丽拉眼含一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眼神瞥了一眼布萨巴,她认为布萨巴这种平民出身的暴发户就是总是喜欢纵容一切不符合礼数的事,生的孩子也是这样。随便就让拉玛那丫头去当什么模特,满世界乱跑,还去了美国,最后还嫁了一个美国佬。 偏偏威拉蓬也更加纵容他们。 随即诗丽拉转头时,她刚好看到罗心蓓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郑非。 这个女孩很是腼腆地拒绝了那小子的亲吻,还似乎很懂礼数地看了一眼她。 罗心蓓的这个举动,诗丽拉脸上的表情缓和一些。 “算了。”诗丽拉似乎很大度似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视线从那个一点都收不住喜爱之情的表外孙脸上收回,重新看回那个女孩。 诗丽拉看着罗心蓓,她一字一句很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太瘦了,得多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给马克生儿子。”…… “姑婆。”郑非扭头看向诗丽拉,他提起嘴角,似笑非笑,“我没有将军之位需要儿子继承。” 诗丽拉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也是。”诗丽拉摆手,“算了,随便你们。” 那古板的脸上,扭头对着盘腿坐在一旁的奥恩笑眯眯地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就指望奥恩了,对吧?” 诗丽拉伸手叫奥恩过去,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娜拉赶快提醒奥恩站起来。 奥恩一溜烟地就跑去了诗丽拉的身边。 诗丽拉抱着奥恩,她很是亲昵地用手连连抚摸着奥恩的小脸。 “奥恩呐,你要好好长大以后接你爸爸的班。”她捏捏奥恩的鼻子,“就像你爸爸接你爷爷的班一样。” 她的话,引得在座的亲眷们都笑了起来。 他们全都笑着看着奥恩,就好像将军之位已经稳稳地接在了他的手上。 哪怕威拉蓬还没卸任,而且奥恩现在才只有10岁。 “孩子呢?”诗丽拉搂着奥恩,她冲郑非伸手,“给我瞧瞧照片。” “哦。”布萨巴掏出手机,“我存了她的视频。” 布萨巴满眼慈爱地点开视频:“瞧,她叫艾莎,非常可爱。” 跟着郑非走去餐厅的时候,罗心蓓才问郑非:“她刚刚都是说了什么?” 那一大堆叽里咕噜的泰语,她是一丁点都不明白。 郑非揽着罗心蓓的腰后,他低头,凑近她的耳边:“她说——让你再给我生个孩子——”…… 想起自己几日内还提心吊胆求那两片紧急避孕药能真的有效的紧张与焦虑,罗心蓓一下子变了脸色。 罗心蓓抬起头,她看向了郑非。 但是面对郑非眼中与嘴角那份似乎很认可诗丽拉的话才有的期待,他看起来不像是骗她 谁要给他生孩子—— 生再多的孩子,那些孩子们的抚养权全都在他的手里。 只要她和他提离婚,那些孩子全都和她没关系了。 罗心蓓闷闷扭头:“你做梦。” 天色渐晚,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宅邸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穿陆军军装的男人下了车。 颂奇摘下军帽,他大步穿过两旁行礼的卫兵,一路进入了府邸。 宴席即将开始,布萨巴与诗丽拉一唱一和威拉蓬的反反复复的高血压和需要休息的医嘱,让那些好奇为什么宴席空着主位的宾客们暂时相信了。 今天是拉玛的儿子马克新媳妇的婚前见面礼,除了恭喜马克与那个新媳妇,亲眷们更多的是聊了几句威拉蓬卸任后该如何庆祝颂奇的就职宴。 虽然颂奇还在等待皇宫的正式任命,但是这不打紧,一点也不影响大家对于军权牢牢把握在这座府邸的自信。 仆人们把百香果酒倒进女眷的杯子里,立马被奥恩扯住了袖子。 “我也要!”奥恩扯着一个男仆不肯撒手。 “看看是谁家的小美国佬回来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引得大家扭头向一旁望去。颂奇站在餐厅的门前,他双手掐腰,笑眯眯地歪歪脑袋。 “喂。”颂奇迈开了脚步,他撸着好像要收拾谁的左右两只袖子,抬手指了一下郑非,“把舅舅当狗用,小时候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他现在才提起缅甸的那些事。 “我把您当做神佛。”郑非微微一笑,他双手合十,“您好,舅舅。” “他现在来了夸赞我了。”颂奇哈哈大笑着,他在仆人在娜拉身边拉开的一把椅子中入座。 “如果缅甸不发生那些事该有多亏啊。”颂奇坐在郑非的对面,他微微俯前身子,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对舅舅不是白供奉了?” 这一番刀光剑影的对话,拉玛有些挂不住脸了。 她有些担心地冲弟弟颂奇皱了皱眉。 郑非懒懒一笑:“怎么会?您是舅舅嘛。” “来,舅舅。”郑非端起酒杯,“我敬您。” 慢慢的,依靠郑非的介绍,罗心蓓才摸清了这里都是谁。 她听着拉玛夸赞了她的珠宝,然后顺着拉玛被叫走的视线看向了圆桌对面。 那个被郑非称作舅舅的人,他比郑非矮了半个头。麦色皮肤,浑身精瘦,脸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裹住骨骼的感觉。 两道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时脸颊两边括起两道用力的纹路。大笑时也是合紧了牙关,总感觉有种皮笑肉不笑的阴狠。 罗心蓓看向了颂奇身边的娜拉,那是颂奇的妻子。她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发尾烫了波浪的卷,一半垂在肩后,一半垂在胸前。 作为泰国人,她很白。双颊饱满,涂了腮红,像一颗饱满莹润的珍珠。 但是娜拉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她的话很少,只会对长辈恭恭敬敬地行礼,除此之外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别人说。 或者抬眼瞧一眼颂奇。 娜拉时不时低头看着她的儿子,如果奥恩说了什么,她就会对着奥恩露出一个满眼爱意的微笑。 “找个日子!把身上剃光。”宴席过半,颂奇勾着郑非的肩膀,他带着满脸起哄的坏笑,哈哈大笑着提高了音量,“去庙里当七天和尚喽!” “嘿——”郑非抬手推开颂奇。 “我是美国人。”他笑着说。 “这小没良心的。”颂奇拍了一下郑非的肩膀,他很是用力地搂住了郑非的肩膀,然后带着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向了拉玛,“看,给美国人生了一个儿子,完完全全就成了一个美国人嘛!” 这句调侃,拉玛无奈地笑了一下。 “颂奇——”她摇摇头,提醒弟弟别再乱说了。 “好好好。开个玩笑而已。”颂奇吊儿郎当地呵呵笑,他端起红酒,弯腰敬向郑非,“小外甥,过几天以后就是咱们两个做生意了。” 郑非不置可否,他闻言歪歪脑袋,笑着瞥了一下嘴。 “什么时候结婚?舅舅给你包个大红包!”颂奇拿着红酒,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兴致极高地看向布萨巴,“妈,找人给马克算个日子。我们要好好办一场。” “我只求婚了,但是婚礼可能要等暑假了。”郑非说,“她还是学生,没有时间办婚礼与度蜜月。” 郑非笑眯眯地看着亲眷们,他抬手摸过罗心蓓的手腕。 拇指搓向无名指,下意识地去找那枚钻戒。摸到了那片空空荡荡的皮肤时,郑非才想起来罗心蓓没有戴着钻戒。 她把钻戒扔掉了。 想起她在车上抽抽搭搭哭着说把钻戒扔掉了,郑非扭头对着罗心蓓又笑。 她可真是舍得。 举杯端起,郑非敬了一下颂奇。 他捏着酒杯,转头敬向罗心蓓。 “夫人?”郑非挑起眉毛。 罗心蓓扭头向一旁看去。 这句英文,在一堆她听不懂的‘卡卡卡’的泰语里面实在是动听啊—— 其实罗心蓓认为郑非的声音蛮好听的。他的声音原本就不粗不细,适当的低沉。说英文的时候,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甚至有种能把人骗到的绅士感。 现在他说泰语,其实也很好听。他的语气不太夸张,比说英语时更低地压低了声线。 虽然她听不懂。 罗心蓓又环顾了一眼四周,布萨巴正隔着桌面望着她。 当着长辈的面——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的嘴角挂起一个客客气气的微笑,扭头回复给郑非一个笑脸。 两只红酒酒杯碰撞,碰出一声清脆。 第96章 醉鬼 晚宴散场,娜拉站在府邸前与布萨巴一一送客。 将军府的门前车辆进进出出,接连接走的离开府邸的亲眷们。 苏珊端着一盘金镯,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前面两个总是撞在一起的身影之后。 马克少爷好像喝醉了,他的手臂搭在小夫人的肩膀上,就差把他的身子一起搭在小夫人身上了。 苏珊跟在后面,她望着这对亲密的背影,抿着嘴巴偷偷笑了一下。 可她转念一想,又有点担忧。小夫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如果马克少爷真的醉了,她真的会被他压倒的。 苏珊撇着忧愁的双眉,她又看向了郑非。她每次都对着他那壮硕的身子撞向小夫人时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搀住他。 她是不是得找人来把马克少爷送回房间才行。 苏珊扭回头,她边走看了一眼四周有没有什么力气大一点的男仆。 皮鞋悠哉悠哉地迈在用木地板铺着的长廊上,一下一下,走得乱七八糟的,像有着一些醉意。还总是往一旁撞。 第十几次被撞进一身乌木香气又夹杂着淡淡酒气的怀里后,罗心蓓认为郑非绝对是故意的了。 “喂——”罗心蓓被带着踉跄一下。 她歪歪扭扭地踩稳了脚步,推着郑非站直。 罗心蓓没好气地拿开郑非搭在她肩膀后的手臂。 他好重! 他时时刻刻都很重! “喂——”郑非吊儿郎当地笑着学着罗心蓓的话。 刚刚被推开的手臂,又像吸铁石一样吸着那只小一倍的手粘了回去。 郑非拽了一下罗心蓓的手,他哼哼一笑,猛地向前一步。 金镯在托盘上经过一道道廊下的灯光,苏珊端着金镯一路跟随郑非与罗心蓓,她原本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了,听到了前方那阵打闹的骚动再抬起头时,小夫人!已经被马克少爷单手捞起来了! “喂!”罗心蓓被郑非用一条手臂夹着挂在他的腰上。 她这次是真的吓得大叫了! 那条硬邦邦的手臂紧紧勒着她的肚子,她差点把自己吃的不算多的东西吐桥下的莲花池里! “喂~”郑非又是怪腔怪调地学着她的话。 腹前手臂勒紧,罗心蓓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好像被甩向前方似的甩了一下。 眼前一阵晃动,从地板到空旷的长廊,再到长廊上悬挂的花环。罗心蓓惊魂未定,她躺在一双臂弯之间,瞪着眼睛仰头看向上方。 廊上竹笼灯影晃动,洁白的花环挂在竹灯两侧。 混蛋的脸庞歪了一下,挡住了她眼前的花环。 “喂什么喂?”郑非抱着罗心蓓,他低头,好奇地凑近她,“夫人,难道我没有名字?” 身体猛地跟着向前的步伐动起,罗心蓓抬手搂紧了郑非的脖子。 “喂!”她又叫了一声。 目瞪口呆围观前方许久,苏珊终于回过神来。她傻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对如胶似漆的未婚夫妇,下一秒,她赶忙抬起脚步,一路小跑追上了那个快得像一阵风一样的背影。 苏珊端来的布萨巴夫人送给罗心蓓的十对金镯放在了卧房的茶几上,白色纱帘后传来木门在外被紧紧关合的上锁声。 拧好了门锁。郑非垂头叹出一口酒气。 这个颂奇,他在他八岁的时候就让他喝酒,今晚又一个劲儿地灌他药酒。 他教他的——? 郑非慢慢脱下西装外套,对于颂奇把自己摆在一个好人舅舅与教导者的位置,他闻着自己身上散发的酒气,慢吞吞地嗤笑一声。 他是指他教他和诗丽拉家的彭萨表哥玩刀尖扎指间的游戏? 把手拍在桌子上,张开五指。用刀尖飞速扎进五指之间,速度要越来越快。 为了赢下那只劳力士,彭萨一个劲儿地加快速度。最后刀尖扎穿了彭萨的手背,然后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条结实的疤。 今晚他与彭萨碰杯时,那条疤痕还清清楚楚地留在彭萨手背上。 他得多亏他没在泰国待多久,否则他迟早会被颂奇教成一个——毒蛇一样的人。 郑非转身,他把西装扔去沙发上。 西装飞落沙发,滑落木质地板。郑非缓步走向白色纱帘。 纱帘后女孩的身影憧憧,她歪着脑袋用双手捏着自己的一边耳垂,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似乎是在摘下耳垂上的珠宝。 抬手撩起纱帘,郑非低头进了卧房。 罗心蓓站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她歪着头,用美甲的指尖耐心盲拧着右耳上的钻石耳坠。 猎杀者的危险气息飘来,不由分说,引人迅速警觉。 罗心蓓转身看向身后。 视线盯着梳妆台前的女孩,郑非的嘴角挂着一个懒洋洋的笑意。他慢慢走去沙发,高大的身影踏踏实实地摔坐进布艺沙发中。 郑非歪歪脑袋,他看着罗心蓓,拍了拍大腿。 女孩纤瘦的身体在柔软的泰丝裙下凹凸有致,她的一举一动,钻石与泰丝的光泽都随之颤动。 据说今晚那酒补得很,泡了蝎子和蛇,还有什么中国的参。 药酒在胸中燃烧了一团火,那火慢慢向下——烧得口干舌燥—— 跃跃欲试。 “过来。”郑非笑眯起微醺的双眼。 他后仰起头,歪着倚靠在沙发椅背边缘的木雕花鸟图上。 淡黄色的灯光照射着那张麦色的脸庞,一路到敞怀的胸膛,整个人更加散发着红彤彤的醉意。 红得胸前的青色圣虎纹身像泡在了血海里。 罗心蓓纹丝未动,她还是和郑非隔着一些距离。 她拧着眉头,猜着他是真的变成醉鬼了吗—— “来。”郑非又招手。 手沉沉地搭回沙发的木质扶手,他的脑袋在雕花边缘滚了一下,笑着叹了一口气,“哎——我好像有点喝醉了。” 他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加重…… 醉鬼怎么会说自己醉呀。 罗心蓓无语地笑了一声。 “骗人——” “真的。”郑非抬起头,他眯着仿佛真的醉得睁不开的眼睛,抬手捂住了心脏,“乐乐,你可以摸摸我的心脏。它跳得很快。” 说实话罗心蓓也认为颂奇没完没了灌郑非喝下那些木雕还是什么东西泡着一堆中国枸杞的酒实在——的确——有些过于热情了。 她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罗承康被那群福建村里来的亲戚一个劲儿灌下那些自己泡的酒。 一杯接一杯的,喝到罗承康都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最后她的一个什么表叔把他送回家,然后据林清竹所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为了试探罗承康是真喝醉了还是睡着了,啪啪扇了罗承康七八个嘴巴子。 还趁着罗承康醉了,在他那里骗了一万块钱的零花钱。 罗心蓓拧下左耳的耳坠,她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郑非。 高跟鞋轻声向那个瘫倒在沙发上的身影走近,罗心蓓的视线随着她靠近郑非而一步步逐渐俯低。 郑非仰着头,他的嘴角弯着一个微笑,笑着罗心蓓站进他分开的双膝之间。 露出纹身的胸膛缓慢起伏一下,笔挺的鼻尖喷洒出那些被皮肤与血液变得温热的酒气。 罗心蓓垂眼打量着郑非,她抬起手,摸上他的脸旁。 微凉的手熨烫着红润的皮肤,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煤炭。 郑非扭扭头,酒精烧化了他眼中的锐利,留下透红灼热的化成一滩铁水般的温顺。他看着罗心蓓,把脸在她的掌心中蹭了蹭。 那只同样热得吓人的嘴唇借着扭头亲了一下掌心,罗心蓓捧在郑非脸边的手好像被烫得缩了一下。 他似乎真的有点醉了。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了罗承康。 与那道浑浊的、暗哑的、掺杂着高度酒精一样赤红的视线相撞,罗心蓓迟迟没有收回她的手。 就好像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似的,郑非扭了一下头,他昂着下巴,慷慨地让她探察着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手掌轻轻离开了滚烫的脸颊,罗心蓓与郑非对视着,她没有摸郑非的心脏,而是—— 手飞速用力地狠狠捏了一把混蛋软软的脸颊,罗心蓓转头就跑。 沙发的木质底座猛地擦动木地板,在两道混乱急促的脚步间发出‘吱呀’一声的声响。 手腕落上一直烫得出奇的大手,罗心蓓被一把拽回了原地。 顺着惯力扭回身后的鼻尖,横冲直撞地撞上一个已然高立的胸膛。 郑非攥着罗心蓓的手腕,他的右手牢牢拽着她,左手捞紧了她的腰后。 嘴唇狠狠啄了一口这个坏心眼的女孩。 “偷袭?”郑非哼哼笑。 举在两人身边的手慢慢放下,他用左手手臂勒紧了罗心蓓的右手手臂,又把她罪恶的左手缓缓别去她的身后。 女孩两条手臂在身后交叠,被一只粗壮的手臂轻松桎梏。 高跟鞋在地板上踉跄一下,罗心蓓挺着身子在原地站稳。 面前郑非的鼻息像呼哧呼哧的风箱,他顶着左脸脸颊上那枚明显的指印,下巴蹭过她的下巴。 他冒出的胡茬像钢丝刷子一样硬。 “哎哟——”罗心蓓低头躲开。 她在身后挣扎出一只手,用力推着快要把她压得向后仰去的郑非。 罗心蓓躲开郑非的‘钢丝球’下巴。 “我只是检查你是不是真的醉了。”她越说,自己越笑。 “醉了也能做。”郑非抱着罗心蓓,他摇着身子轻轻晃。 嘴唇抿起女孩空空荡荡的耳垂,郑非轻声笑,“保准让你满意——”…… ‘钢丝球’下巴蹭着鬓角的皮肤,罗心蓓被痒得缩起脖子。 他好像是故意的! “不要。”罗心蓓推开郑非。 他到底醉没醉呀—— 罗心蓓还是有点——怀疑。 因为她没使多大力气,就把沉得像一座山一样的笨蛋推开了—— 罗心蓓愣了一秒。 得了自由,兔子就准备撒腿就跑。 “我要去洗澡。” 好好洗了个澡,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罗心蓓重新走出了浴室。 黑发吹得半干未干,很适合赶紧编起来。 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头发就会变成自然的卷发。 虽然罗心蓓有些自然卷,但是她还是喜欢更蓬松的卷。 双手交替编着垂在右肩上的长发,罗心蓓迈向床榻的脚步收住,停在了原地。 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郑非侧躺在床上,他脱下了衬衫,露出那一身脱了更像穿了一样的花衬衫一样的纹身。 他用右手撑着脑袋,看向她的目光暧昧,幽深。 看着女孩身穿的白色丝绸睡裙,还有她澡后被热水蒸得泛红的脸颊,两条白嫩的手臂肆意露在细细的吊带外,郑非的嘴唇弯起了一个客气的微笑。 四十分钟,可真难熬。他刚刚只能听着那些水声,闭着眼睛猜着她洗到哪儿了。 他忘记说,他也能帮她洗。 郑非看着罗心蓓,左手拍拍了身侧的床榻。 床上那道满眼都是‘我等你很久了’的视线像滴滴乱叫的危险预警警示器,某人想做的心思估计连瞎子都能瞧见。 迟疑了几秒,罗心蓓抬步向床边走去。 望着那道软绵绵的白色身影走近,郑非脸上客气的笑容转为了满意。 双眼更加眯起,眯成了两条细缝。 女孩掀开被子,白色丝绸睡裙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了床间。 罗心蓓躺在床上,她侧过身去,背对着身后那道烫得扎眼的视线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 看不见。 看不见就当他不存在。 郑非撑着身子,原本邀请的手在空气中落了一个空。 他垂眼看着罗心蓓,光滑的肩头,向上,是她安然闭上的眼睛。? 睡了? 手在空气中下落,试探性又饱含邀请地搭在了高低起伏的腰间。掌心蹭着滑溜溜的丝绸向前穿过腰腹,郑非低头向前凑去。 鼻尖凑在女孩的肩头,像开餐前先轻嗅一番她发间与颈间的花香。 渐渐收紧,勾着她柔软的腰身。 臂弯间松懈了一些力气,郑非如愿看着罗心蓓转过身来。 罗心蓓无动于衷郑非的盛情,她面无表情,又有点不耐烦地抬手推了一下郑非的肩膀。 手就好像沾上了什么胶水一样,那只大手见缝插针地抓住了她的手。 被推了那一下,作用堪比毛毛雨,还更好像催化剂。 郑非低头又凑过来。 他有完没完了! 罗心蓓像一条鲤鱼打挺一样扑通一声转过身来,她又推了一把郑非。 一条手臂霎时强硬地勾在她的腰后,她越推,越把她往他的面前带。 那片酒气层层扩散,还有混蛋鼻尖加重的呼吸…… 罗心蓓缩着身子,她的手和脚一起使上了力气。 她的腰后是郑非勒得越发紧的手臂,她的面前是卯足了劲儿今晚一定要做的混蛋。 罗心蓓双手用力推着郑非的肩膀,脚下踩着他搓衣板一样的腰腹。 她踩着他,踢着他,浑身上下都在使劲儿让他离她远点。 “啧——”郑非啧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死死蹬着他的双脚,抬头作势瞪起眼睛。 倔强的眼睛和上了脾气的眼睛在暗色中互相瞪得圆溜溜的。 迎着这个陡然人性丧失95%的眼睛,罗心蓓咬了一下下唇内侧。 “要么一枪杀了我,要么闭上嘴巴睡觉。” …… 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郑非停顿了力气,他只盯着罗心蓓瞧。 算了。 她从下午就开始就没什么精神。 几秒钟后郑非放开罗心蓓,他转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疾风一样的身影绕过床头,卫生间的门咚地一声被关紧了。 罗心蓓陷在柔软的床榻间,她平缓呼吸了几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嘴巴埋在被子里,她开始数着入睡前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扭身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卫生间水声哗啦啦响,噼里啪啦地掉落地面。 他现在每次靠近她,她就会想起那把枪。 黑发在冰丝包裹的枕头上滚动落下,罗心蓓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 那把枪放在他的床头边…… 他真是贵人多忘事。 罗心蓓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可能他拿枪指别人指多了,完全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如果是别的男人,他用枪指她的那一瞬间她就绝对要和他分手了。 绝对。 他还没有和她道歉呢。 本来昏昏欲睡,罗心蓓现在越想越气。 双手用力拿出被子,她埋头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睡觉。 带着疲乏的右手和一身的水汽,郑非打开了浴室的木门。 他披着浴袍,看着已经灭掉一盏床头灯的床上。 酒气和火气下去,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平稳了。用毛巾又擦了几下头发后,郑非把毛巾扔去沙发。 他无声走近床边。 她已经睡着了,肩膀有频率地慢慢起伏。 郑非掀起被子,他慢慢蹭上床边。 身体依然靠向了那具小巧的身体。 手穿过女孩的发间,郑非把罗心蓓转过身来。 他的臂弯捞着罗心蓓的颈间,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她的睫毛可真长,嘴巴也圆嘟嘟的。 如果她在西点—— 哦,她这个小身板也没法进入西点。 看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轻声一笑。 似乎除了在肯尼亚,他们在哪儿都碰不上。 郑非低头凑在罗心蓓的耳边。 “老公不高兴累计2次。” “不——” 臂弯中,女孩的鼻尖中哼出一声呓语般的嘟哝。 耳边乱糟糟的,热乎乎,像一只蚊子。罗心蓓烦得不行,她困得睁不开眼睛,抬手凭借本能地用手摸索着。 手啪嗒一下,拍走了不让她睡个好觉的蚊子。 嘴巴被拍了一下,郑非被逗笑了。 坏女孩。 他攥住那个失力下垂的手。 牙间轻咬坏女孩的掌心,咬起一块细腻的软肉。这是他偷偷还给她作为她捏了他的脸的报复。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表情,她又皱眉嘀咕了一句。 虽然他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 嘴唇覆盖掌心的皮肤,吮吻着他刚刚咬下的地方。 郑非低下头,他轻轻亲上罗心蓓的嘴唇。 罗心蓓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真是被烦得够呛。 那只蚊子怎么没完没了,它咬了她的耳朵,又来咬她的嘴巴。 嘴唇离开女孩绵软的嘴唇,郑非微微抬起头。他攥着罗心蓓的手,把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她睡着了,他一这样做,她就蹭了过来。 虽然形容不太恰当,但是她就像一只雨林里的蚂蟥一样。 他一碰她,她就熟练地把手臂搂上他的肩膀。 脑袋钻进他的肩膀,腿也搭上了他的身上。 把他当做了抱枕。 完全忘记她还在对他发脾气。 嘴上回味了一下那双唇的温软与香甜,胸膛满足地沉下,郑非闭上了眼睛。 他数着呼吸,等着胸腔中转来转去的那阵火慢慢下去。 黑发滑落枕头,像流水一样铺在女孩背后珠光色绸面的的床榻。一条粗壮的麦色手臂搭在女孩一半藏在被子下的腰后,房间内,两道呼吸在入睡时渐渐平缓。交替,起伏,悠长地进入了夜色的静谧。 无风,无浪。 夜色中,莲池静得像一幅画。王莲的荷叶像一个个圆盘,漂浮在池中平静如镜的水面。碧绿的荷叶互相簇拥,在一片茂密中时不时露出几朵直直竖着脑袋的荷花。 然后几滴水,突然点在莲池,水面微微点开几片圈圈圆圆的涟漪,慢慢地,涟漪层层扩散。 雨声渐起,淅淅沥沥地打晃了满池的荷叶。 从傍晚时,将军府屋顶的射灯与宅邸外的地灯亮起,金色的灯光照射着金灿灿的屋顶,银色的地灯照射着宅邸镶嵌了白色瓷片的墙壁。 将军府灯火通明,在一种摩天大楼之间金碧辉煌地立于曼谷繁华的夜晚。 雨一点都没有影响游客们的玩乐,趁着夜晚与亮晶晶的小雨,曼谷地标性建筑的金光满身的将军府又在相机中成为了一张漂亮的打卡照。 湄南河荡漾着柔缓的清波的湄南河,从将军府不远处经过,一路延伸蜿蜒至同样金光灿灿的郑王庙。 府外大门紧闭,卫兵们笔直地守在一片川流不息之间。 雨淅淅沥沥的,下得绵软,温和。 雨打芭蕉,在油绿宽大的叶子上绽开一片饱满的雨声。玻璃紧闭,芭蕉晃荡着叶子,在投进屋内的月光中晃出一下黑影。 雨声中,一串细微的敲门声响起,犹犹豫豫,又像必须落下的雨滴一样笃定。 沉寂在夜色中的双眼顿时敏锐睁开。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安睡的女孩,郑非微微在枕头上抬起脑袋,视线穿破如墨的黑夜,看向隔着一层纱帘的门口方向。 搂在罗心蓓腰后的手臂慢慢松开了,郑非抬手移开罗心蓓那只搭在他胸膛上的手。 他轻手轻脚地抽出被罗心蓓抱着的身体,把她放回柔软的床榻上。 女孩沉沉睡着,像一条软趴趴的软糖。 郑非坐起身,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手摸过床头的蝮蛇,郑非冲门口走去。 白色纱帘激荡地挑起,在黑影般的身躯后轻盈地落下。 赤着的双脚在门前站定,郑非沉一口气,他伸手打开了木门。 门锁咔哒一声,暗色的房间内钻进一片廊下暖黄色灯光,照进一双如兽类匍匐巡视般的双眼。 门缝在郑非的手中克制着留着一条细缝,看清了门外的人,又慢慢大敞。 郑非放开了门把,他握着枪,把枪藏在另外一扇紧闭的门后。 廊下站着的是诗丽蓬。 她自己一个人,身后只有那片茂密的芭蕉。 她还穿着白日的衣服。 瘦高的身影直直矗立在廊下照着木门的一盏灯下,眼中有着分不清南北西东般的迷茫。 看到郑非时,诗丽蓬一片空白的眼中逐渐聚集了焦点。 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垂下,看到了门后郑非裸着的上身。 面对着这个和回忆中那个小男孩不再相同的高大的身躯,这一秒,诗丽蓬就好像突然才想起来了自己在干什么似的。 诗丽蓬慢慢跪下,她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小少爷。”诗丽蓬抬起头,她的眼中还是那片与黑夜一样的平静,“将军走了。” 夜色宁静,雨声还在哗哗敲打着树叶。 死讯还没有这片雨声大。 郑非看着诗丽蓬,他用两秒接受了这个消息,紧接而问:“皇宫内任命颂奇为陆军总司令了吗?” 诗丽蓬看着郑非。 “没有。” 第97章 游戏 诗丽蓬回答完之后,她垂眼敛起眼中刚刚那一闪而过的锐气,低头再次行礼。 “布萨巴夫人只是让我来通知您这一句。”诗丽蓬说。 她的语气与先前传述威拉蓬死讯时一样平静,没有任何激动的声调。就好像只是来转述威拉蓬是出门去了,而不是什么别的。 夜色铺盖在诗丽蓬在郑非面前伏低的肩膀,一丝不苟梳成发髻的黑发与身上所穿的淡棕色泰丝制服上滑过一片竹笼灯影。 一切都在夜深雨轻的府邸中进行着。 诗丽蓬放开行礼的手,她低着头,用右手指尖抵在地板上撑着自己站起身。 轻缓的脚步踩着木质地板转身离去,在敞开的木门前留下那片随雨晃动的芭蕉。 府邸内一片寂静,除了那片雨声。 佛堂没动静。 还有皇宫迟迟没有任命颂奇成为陆军总司令。 看了一眼前方檐下一路弯弯绕绕指向前方曼谷夜景的长亭,郑非关上了木门。 房内白色纱帘再次激荡挑起,徐徐晃动着模糊了一道急步走进卧房中的黑影。 迷迷糊糊被从乱七八糟的梦里拽出来时,罗心蓓睡得软趴趴的身子和肩膀歪在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中。 又有一只手反复轻拍她的脸颊,直到把她逼得彻底睁开眼睛。 罗心蓓睁开眼睛,她看到郑非坐在她的床边。他裸着上半身,眼神烁烁,精神得吓人。 他不睡也就算了,为了让她醒,他还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他不做会死吗? “不做——” 罗心蓓困得心烦,她的语气也烦。 随便他拿枪嘣不嘣她,反正烂命一条,反正她要睡觉。 女孩撅着嘴巴拧着任性的眉头抬手乱推了一阵,转头就想继续躺下。 软得像一滩烂泥的身体还没有触及枕头,就被钳在臂膀上的那只大手执着地拽了回去。 “乐乐。” 郑非抬手,他用右手环捏着罗心蓓的脸颊两边,把她软乎乎的脸蛋又捏又晃。 “乐乐。”郑非凑在罗心蓓的面前,他看着她逐渐睁开的眼睛,低声细语,“你在这里等着,天一亮,我会找一辆车把你带离这里。” 被晃醒的脑子,直到这句话才有些了一些醒意。 罗心蓓仰靠在郑非的手臂间,她慢慢抬起了眼睛。 外面好像下雨了。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像脚底踩着砂石一路狂奔时沙沙的声响。 借着那一丁点朦胧的月光和床头微弱的床头灯,暗淡的夜色模糊了人的大半的脸庞。 清晰决绝的声音穿过这片难辨西东的夜色,让人——似曾相识。 “去哪?”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郑非挑眉,他态度谦逊地问:“你想去哪?” “你还能让我去哪。”罗心蓓没好气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去哪都是你说了算。” 他说要去纽约她就得去纽约,他说要去法国她就得去法国。 被他在洛杉矶守株待兔,又说来泰国就来泰国。 面对女孩嘀嘀咕咕满是不满的语气,郑非轻声一笑。 郑非凝视着罗心蓓的侧脸:“我希望你回美国。” 看向窗外的视线暂一停顿,重新扭回了眼前的这双眼睛。对着郑非,罗心蓓反应了一会儿这句话的语境与语意。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假设她自己要去哪里的语气,而不是说‘他们’。 “你不去吗?”罗心蓓没太明白。 “是的。”郑非摇头,“我不去。你自己走。” “为什么。” 罗心蓓这次的问题,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郑非沉寂在昏暗中,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罗心蓓的眼睛。 他反复想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不太容易的事情告诉这个女孩。 她来自一个简单的家庭,人生唯一的危机大概就是几年前的肯尼亚。 而一个庞大的家族与复杂的背景对她来说大概一时半会难以理解。他很大程度地绝不想让她一起来淌这趟浑水。 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总是对她模糊地一笔带过他的汉姓为什么姓「郑」。 他名叫郑非的地方,权力与荣耀从百年前至今就从未结束过争斗。 那些争斗带着血,比她在肯尼亚见识过的更加弱肉强食。 “乐乐。”郑非缓声说,“我外公刚刚去世了。” 对着罗心蓓眼中一瞬间明显的错愕,郑非又说:“但是皇宫内至今没有任命颂奇成为新一任陆军总司令。” “为什么?”罗心蓓的大脑还处于对于威拉蓬突然离世的震惊,她懵懵地看着郑非,“他们不想吗?” 女孩眨巴着茫然的眼睛,嘴巴却吐出这句最一针见血的真相。 看了罗心蓓几秒,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不任命会怎么样?”罗心蓓又问。 郑非抬起头,他散漫地环绕打量了一眼天花板:“或许——就得把这里让出去。”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就好像说着什么这里是一个可以随意更换住客的酒店似的。罗心蓓坐在床上,她微蹙着眉头,看着郑非带着那股气定神闲的笑重新面向她。 “怎么?”郑非垂眼笑着打量着罗心蓓,“这次让你走了,还不开心?” “马克——”罗心蓓轻声如同呓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人去世后第一件事不是准备葬礼,而是关心别的事。 “真是命运循环。”郑非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迟疑,“乐乐,几年后的今天我们又要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 在深夜交代各自要走的路,这种似曾相识来自那个肯尼亚的夜晚。 可是那晚的结局是他差点死掉。 那今晚呢。 罗心蓓直勾勾地盯着郑非,她的眼睛频繁眨动几下。 “你会死吗?”她直白问道。 郑非歪歪脑袋,“你想让我死吗?” 手在腿边攥成了拳头,罗心蓓沉默了两秒。 她直直与郑非对视着,迎着他在这个夜晚中异常温和的视线。 “不想。”罗心蓓说。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又斩钉截铁。 “为什么?”郑非笑了一下,他懒洋洋地咧开笑着的嘴角,“因为你善良?”……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小心眼啊。 罗心蓓皱起眉头:“这种情况下了——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行吗?” 郑非不说话,他看着她,闭着嘴巴兀自低低地笑。 “别害怕。”郑非笑着摇头,“就当作玩个游戏,怎么样?” 天色被时间拨亮了一分,但对于夜晚微乎其微。 “这次我让你走。”郑非说,“如果我能找到你,你就永远不要离开我。如果我找不到你,那你就自由了。” 撑在腿边的那条手臂抬起,像给心脏留下一个深坑后就打算这样离去。下一秒,罗心蓓猛地拽住了郑非。 “我不玩。”罗心蓓死死抓着郑非的手腕,“我们一起走。反正全世界你都能找到我,这种游戏根本没有意义。” 真是莫名其妙,罗心蓓摸着郑非手腕上的皮肤,她就无法控制地想起他身上的那些枪伤。 再就是她凭借那些伤痕去幻想的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说他像一个废物,一个婴儿,重新站起来,然后学习走路。 不要。 虽然他是个混蛋,但她不要他这样。 面前袭来一阵热烈的气息,罗心蓓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那张嘴唇迅猛袭来,深深烙印着她的嘴唇。 他像有着诀别一样的急切与珍重。 还有无路可退。 郑非放开了罗心蓓。 “不行,乐乐。”他摇头,“我要确保你安全。” 手被几根有力的手指慢慢拆开,罗心蓓的手中从属于男人的粗壮的手腕变成了一个冰凉坚硬的金属。 它有着沉重的重量还有磨砂质地的把手—— 郑非起身,他弯腰拧开床头台灯的旋钮。 罗心蓓低下头,她看着手中的正握着的一把枪。 郑非坐回罗心蓓的床边,他拿着罗心蓓的手腕,手悬空放在枪的上方。 掌心隔着空气,带着想象的枪管向后。 “上膛。”郑非又拿起罗心蓓的手,他带着她的手和枪,枪口对准前方的白色纱帘,“瞄准。” “用指腹前半段扣扳机,最后是,下定决心。”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记住了吗?” 罗心蓓木木地看向郑非,“我会用到枪吗?” 郑非撇嘴。 “不好说。”他笑了一下,“以防万一。” 他为什么总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种令人难以心安的话。罗心蓓拿着枪,她看着郑非起身离开了她的身边。 那高大的身影立起,一下子穿破了床头散发的小小的光晕。 罗心蓓仰望着郑非,他的肩膀落满了沉甸甸的黑暗,脸庞隐入了光与暗影的边界。 郑非伸手,他摸了摸罗心蓓的头顶。 “换衣服,准备。” 雨淅淅沥沥地落满整座莲池,敲打着荷叶接二连三地耷拉下脑袋。 鳄鱼趴在小石台上,闭眼躲在一片莲叶下。雨中荷花鲜嫩欲滴,似不是人间物般,一尘不染。 一只手伸出黑色伞檐,冒雨用力握紧一株荷花的枝干。 布萨巴在莲池中采下一朵荷花,她把它带回了宅邸。 威拉蓬去世后的三十分钟内,房间内还是原先的装扮。生命体征检测仪、医生开具的药方 唯一不太相同的是,威拉蓬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军装。 威拉蓬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他闭着双眼,神色安详。白色军装佩戴着一片数不清的金光闪闪的徽章,那是他一生得到过的荣耀。 一朵荷花放在了交叠的手中,又轻轻拿着威拉蓬的手摆回了他原有的姿势。 布萨巴放开威拉蓬,她跪坐回地板上,双手合十低头拜礼。 他已经坚持够久了,为了她,为了孩子们,为了这座府邸。 如果是正常的时间,这个时候威拉蓬已经该送去沐浴遗体了,而绝不是静静躺在这里接受只有几个直系亲属的跪拜,还有那一朵莲花。 郑非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他看向了布萨巴。 “我们还能等几日?”郑非问,“他需要尽快火化。” “我知道。”布萨巴双手合十,她头也不回地说,“但是我们现在必须得假装他还活着。” 她跪直了脊背,垂眼盯着威拉蓬的面庞:“在得到正式任命前,我们必须这样做。” “如果他想要任命颂奇,他早就会在15天前这样做了,而不是放任大家在15天内猜测他为什么迟迟不肯任命。”郑非起身,“找人把外公秘密带去火化吧。他留在这里也没办法张嘴说话。”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郑非看向拉玛,“他们不认识我的人,不会引人注目。” “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佛龛的方向飘来一句幽幽又阴冷的声音。 颂奇合着双手,他对着佛龛拜了起来。 “差瓦利瓦塔纳。‘贵族税’,‘稻米补贴’,‘新医疗改革’。他从一上台开始就势必要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嗯,不安全。”对着佛像,颂奇喃喃自语般地数落了一些差瓦利的‘罪状’。 佛像垂目,映进一双刀光剑影的眼眸。 颂奇张开嘴巴:“我不喜欢他。那位也不喜欢他。” 颂奇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威拉蓬:“民众的爱戴能让你飞升,你是老糊涂了,忘了你是谁。瞧,有人生气了吧。” 威拉蓬寂静无声,像默认了自己的失误。 “把他不喜欢的人赶走就是了。”颂奇看回佛像,眼中冷光一闪,他笑得不屑一顾,“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雨在日出前停下了,清晨五点,僧侣们赤脚踩着湿淋淋的地面走上了曼谷的马路开始接受布施。 已经有人等在路边了,他们脱了鞋子,带着东西双手合十跪在这里等着僧侣走近。 僧侣们带走了布施的食物,开始为布施者诵经祈福。 几辆军用吉普车呼啸驶过曼谷平和的清晨,空旷的马路上紧跟着开过几台装甲车,后面是三辆军用卡车。 路边等待布施或者结束布施的民众们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模样,他们看着这些不寻常的车浩浩荡荡地穿过长长的大道,向着一个方向开去。 凌晨6点,威拉蓬将军府外卫兵开始换班。 新来府外换班的卫兵与下班的卫兵互相敬礼,接力棒似的换下岗位。卫兵上岗,他们各自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站直身子之前,对着府外一系列布兵包围府邸的坦克与军用卡车,两个站在哨岗上的卫兵转头互视了一眼。 府内,两道急匆匆的身影风一般经过安静的长亭。 郑非拉着罗心蓓的手,两条长腿迈着大步,他带着她向府外走去。 罗心蓓跟在郑非身后,她拎着手袋,脚步忙不迭地小跑加快走地来回交替着跟随着郑非的步伐。 亭外鸟鸣啾啾,白孔雀飞上了长亭,高兴地一个劲儿地叫。亭下只有两道急切的脚步声,还有罗心蓓跑得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迎面跑来一个步伐匆匆的脚步,强行暂停了郑非与罗心蓓的去向。 三人突兀相逢,互相诧异。 面前的这个卫兵同样气喘吁吁,他似乎是一路跑进来的。 看到郑非时,卫兵先是一愣。他很快就认出郑非是谁了,迅速站定抬手敬礼。 “阁下。”卫兵放下手,他神色极为不自然地说,“纳坤上将与塔那蓬上将等在府外。” “去告诉诗丽蓬。”郑非作势抬起脚步,“我还有事要做。” 他必须得在那些不确定的事情发生之前先把罗心蓓送走。 “阁下。”卫兵赶忙拦住了郑非。 对着自己犯了冲撞阁下的不敬态度,卫兵硬着头皮说:“两位上将等在府外。” 他加重了这个‘等’。 坦克和军用卡车一字排开,炮筒直指将军府大门,卡车把府外堵得严严实实。持枪的军人们驱赶了将军府外附近的曼谷游客,他们站在距离府邸一定距离的地段,像一道严密的防线。 住在府外准备一大早来接走罗心蓓前往素普那万机场的杰森在府外给郑非传来了一张图片。 “老板。”杰森拿着手机,他坐在车里,惊讶地远远望着将军府外的阵势,“我没办法过去,那里被军队包围了。” 挂了杰森的电话,郑非带着罗心蓓转身原路返回。 罗心蓓边走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卫兵对着郑非行了一个军礼。 她收回茫然的视线,转向郑非走在前面风驰电掣的背影。 原路返回的步速和来的时候一样快,虽然罗心蓓听不懂泰语,但是她猜测郑非好像不打算让她出门去了。 “我不走了吗?”罗心蓓喘着气努力跟上郑非的脚步。 女孩天真单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郑非停下了脚步。 脑中盘算着此时外面的局势,犀利的目光转眼看向身后时,瞬间变得温和。 “车还没有到。”郑非抬手摸了摸罗心蓓的脑后,手落下她的肩后,他揽着她一起走,“吃完早餐再走吧。” 湄南河波光粼粼,荡漾着辉煌灿烂的日出。 金色的朝阳笼罩了曼谷,也照耀着这座赫赫有名的威拉蓬将军府。它是功帕占亲王的府邸,现在传给了他的嫡子威拉蓬。 它的屋顶是用金子做的,那些瓷片来自古代的中国。 清晨6点30,威拉蓬将军府照旧打开了大门。提着布施食物的仆人们在门缝中接二连三的出门,他们旁若无人地走出府邸,跪在路边等着僧侣们来取走食物。 只有僧侣们不会畏惧那些枪炮了,也只有他们不会被拦在包围线之外。他们拎着手中的罐子,看到有人等待布施就会走过来。 陆军副总司令纳坤与空军总司令塔那蓬上将站在将军府门前,他们看到了那些僧侣,也收起了原本气势迫人的模样对着僧侣们双手合十。 虔诚地施出食物,将军府的人们双手合十低头闭眼听着僧侣们诵经的祈福。 拜佛嘛,这种事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布施结束,僧侣们带着食物离开了这里。在那群严密的包围下,府邸内的仆人们又返回了府邸。 纳坤对着经过身边的仆人们坐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看着他们一个个进入了大门,胸有成竹地继续欣赏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建筑。 仆人们回到了府邸,他们带来了府邸外的情况,也带来了纳坤的要求。 他要见威拉蓬。 “你要造反?”电话一接通,颂奇就剑指纳坤。 他早就不老实了,借着年长几岁,一直和他对着干。 没想到他居然敢和塔那蓬一起来反他。 他居然还越过他擅自偷偷调动了A级军区。 “我们担心威拉蓬将军。”对于颂奇的指控,纳坤只是说,“我们今天必须要见到将军。颂奇上将,我们只要见他一面就可以了。” “关于我父亲的事,一切谨遵医嘱。医生说他除了休息就是得休息,没人敢去打扰他。”颂奇冷声说,“纳坤,我命令你们回去。” 颂奇的命令,却得到了纳坤的一声嘲笑。 “我们只听威拉蓬将军的命令。”纳坤说,“颂奇,在正式任命之前你可不是陆军总司令。” “那就等。”望着府邸,纳坤又说,“等什么时候我们见到将军,或者什么时候你被皇宫任命。” 第98章 困局 纳坤的声音在颂奇的手机听筒中传出,让房间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威拉蓬静静躺在床上,他对于纳坤已经懒得遮掩的狼子野心也保持了一言不发的宽容。 纳坤已经断定他不行了,也断定皇宫内拖延着对颂奇接任陆军总司令的事情必定是因为功帕占披耶家族的所作所为让人略有不满。 否则纳坤怎么敢越过上级威拉蓬与颂奇兀自调动军队来包围将军府。 纳坤扔下那句一句尽在掌握之中的叫嚣之后就挂断了颂奇的电话。 “这个狗娘养的!”颂奇对着手机骂了一句脏话。 看来纳坤没少谋划这些,一抓住点机会就反口咬了他一口! 此时军中无消息,大概是被纳坤全部封锁了。军内原本就分裂的人心在威拉蓬一有点无法主持大局的苗头时就彻底撕破了脸。 眼下军权靠夺,谁先出手,谁就赢。 纳坤浩浩荡荡地调遣军队,堵门。这么大的消息,皇宫好像闭上了眼睛和耳朵对此不闻不问。 颂奇常年把控的B级军区驻扎泰缅边境,纳坤这次的动作太快了,B级军区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算他们想来曼谷,也得被驻守曼谷的A级军区拦在城外。 面对着威拉蓬的遗体,功帕占披耶家族的人们全都在考虑两个问题。 要么在被软禁的时间内安心地等在这里,赌一把皇宫的消息。 但是这个赌注风险实在太大,现在纳坤的炮筒都架在府外了,如果24小时内等不到颂奇的任命消息或者威拉蓬无法出面,纳坤就会破门而入。 将军已死,一旦纳坤政变成功,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清算。 一个家族踩着另外一个家族上位,功帕占披耶家族的成员们的下场可能就是成为阶下囚。 第二个问题,就是离开这里。 离开泰国。 但结果只有一个——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抛弃在泰国拥有的一切,从此成为海外流亡家族。 就算等B级军区来到曼谷也得10小时左右,至于皇宫——把命运交给别人这件事是最不值得下注的事情。火速捋清了现状,郑非看向布萨巴。 “走。”郑非打破了屋内摇摆不定的犹豫,“兵分两路,女人们先走,带着奥恩。离开府邸后我找人在外接应你们前往美国。” 拉玛惊讶看来:“那你呢?” “我和颂奇暂时留在这里。”郑非环顾一眼家人们,他沉一口气,气息沉稳,“府里不能空无一人,免得打草惊蛇。我姓Brady,又是美国人。他们不能动我。” “舅舅。”郑非看向颂奇,“等女人们走了,我想法子把你送去司令部。” 既然皇宫不管纳坤,那就把虎全都放进山林。 谁有本事,谁就坐上将军的位子。 郑非拍了拍颂奇的肩膀,比颂奇高半头的个子越过颂奇,郑非走去了佛龛面前。 郑非伸手在桌面上抽出三炷香,拇指按下打火机,他垂目点燃了香头。 打火机灭了火,他把打火机扔回桌上,用手扇灭火光。 指间香火烟气缥缈,飘向供桌上的佛像。 郑非抬眼看了一眼佛像,他举起香,对着佛像拜了一拜。 但是他什么都没想。 生死他见多了,拜佛就是求个心安。 把香插回香炉,郑非在蒲团上跪下。 双手合十,看向佛像时,他想了想,还是心里求了一下。 ‘让罗心蓓乖乖听我的话离开这里,让罗心蓓别遇到什么危险。事成了,郑非给您塑个金身。’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愿望,反正他心里就这样说了。 手放下,郑非弯身给佛像磕了一个头。他连续双手合十,又连续磕头。 磕了三个头,郑非起身离开了佛龛前。 路已定,在离开这里之前,布萨巴打头带着功帕占披耶家的人对着床上的威拉蓬跪下。 几人双手合十,在床下低头深深跪拜。 将军府内那股闹市取静的精已经有了一些诡异,府内人人皆知门外已经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罗心蓓趴在房间露台的木头围栏边,她从被郑非拽回房间又被他逼着待在房间里吃完她的早餐后,就一直坐在这里等他回来。 艾莎已经上学去了,她只有昨晚想妈妈的时候哭了几分钟,但是很快被伊妮德的点心哄好了。 罗心蓓挂了打给伊妮德的电话,她看着楼下几个小女仆围在莲池边。她们梳得光溜溜的脑袋凑在一起脑袋半天都没分开。 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她隔着远,只能看到她们聊得蛮夸张的。手舞足蹈,互相看来看去,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棕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她们的身边。 那群小女仆们见了这个男人,一个个全都跪下低着头双手合十。男人连连指着她们,他的训斥飘上了二楼,罗心蓓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说什么呢—— 叽里咕噜的,一点都不听不懂。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看着那些小女仆们被男人骂得一个个地低头用手抹着泪。 真奇怪。 罗心蓓又看了一眼府内四处。 威拉蓬将军已经去世了,但是府内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修剪园艺的修剪园艺。 刚刚苏珊给她带来早餐时她就发现了这种怪异,可是罗心蓓想起凌晨时郑非说的那些什么任命或者要把这里让出去的话,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和苏珊说。 也没有问。 上午的阳光把凌晨的那场雨打在叶子上的水滴晒干了,身后房间的木门终于打开,罗心蓓转身向后看去。 郑非低头越过白色纱帘的下方,他大步走进卧房,眼睛找到了她,就抬步冲她走来。 好奇的目光从郑非走近时不苟言笑的脸庞落在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被拽起身。 郑非拉起罗心蓓的手,他带着她向门口方向走去。 “待会跟着外婆,你们会去玉佛寺拜佛。”郑非头也不回,“杰森和我手下的雇佣兵们在那里等你们,他们会带你们离开泰国。” 罗心蓓一步一跟,她在郑非身后听清了的话,茫然看向他的背影:“那你呢?” 郑非停下了脚步。 “我暂时留在这里。”郑非说。 他转身,看向罗心蓓。 “府内总得有人。”郑非笑起来,他低头看着罗心蓓的脸庞,像说悄悄话似的小声说,“否则他们会以为我们全都逃跑了。” 他的语气柔和,低声,像说玩笑哄她似的。 虽然这是真的。 郑非握紧了罗心蓓的手腕,“走吧。” 迈前的步伐,却被身后好似船锚拖住轮船似的力气拽了一下。 “马克。”罗心蓓抓着郑非的手,她瞪紧了眼睛看着他,“我不要你死。” 郑非转头望着罗心蓓几秒,他的脸上转瞬露出一个被逗笑的笑。 看来她是真的很怕他死。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说了。 郑非走回罗心蓓的面前,大手捧起女孩柔软的脸颊,他看着她的眼睛,拇指轻轻掠过了她颤动的睫毛。 “我不会死。”郑非说。 他挑起眉毛,更轻声地保证,“相信我。” “去为我拜佛,行吗?”手离开女孩的脸庞,郑非抬手挽了一下罗心蓓耳边的黑发,“对佛多说几句我的好话。” 罗心蓓抬起一瞬间就拘谨无措的眼睛,“可我不会说泰语。” 郑非笑着眨了一下眼睛:“佛会明白你的心意。” 米,香烛,鲜花,手工做的花环还有瓜果把小卡车摆得满满当当,两辆黑色军牌宾利飞驰接连驶在前头,带着放满做功德善物的小卡车开向将军府的大门。 车在紧闭的府邸大门前暂时停下,郑非和颂奇打开车门下了车。 两人留在府内,煞有介事地对着离开府邸的车辆双手合十送别。 大门缓缓开启,露出府外严阵以待的包围。对着府外浩浩荡荡的架势,罗心蓓倒吸一口气。 一口气吸起,憋在胸腔,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布萨巴。 也许是明白身边女孩的想法,布萨巴也扭头看向了罗心蓓。 布萨巴什么都没有说,她抬手拍了拍罗心蓓攥紧裙摆的手,面带微笑地扭头看向前方。 果不其然,等在门口的纳坤叫停了车。 四周一片死寂,枪炮、枪口与无数道视线对准着想要离开府邸的车。 车停在装甲车的前方,渺小、不堪一击。比这些更渺小的,是从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下来的女人。 布萨巴下了车,她微微抬起下巴,昂首挺胸地走向了门口。 这个来自泰国最有名望的华裔四大家族其一谢氏家族的女人,又是威拉蓬将军唯一一任的妻子。 尽管军内常年内斗分立,纳坤等人对威拉蓬逐渐年长的年龄表面臣服,背后却对将军之位按捺不住着虎视眈眈。 但布萨巴此时的出现,纳坤仍然多少收敛起了他的傲慢。 “你好,纳坤上将。塔那蓬上将。”布萨巴双手合十,她态度温和谦逊地冲着门神一样的两位上将低头行礼。 塔那蓬看了一眼纳坤,纳坤随便对布萨巴回了一个礼,于是塔那蓬也对布萨巴回了一个礼。 “夫人。”纳坤站在军用吉普车前,他百无聊赖又有些嘲讽地看向门后的车,“将军没坐在车里?” “哎呀,是呀。”布萨巴呵呵笑着地捂了一下心口,“虽然医生现在只建议他独处休息,但是我可得说实话,他平日里也不管做功德这样的事情,只有逢年过节才来。” “哦——”布萨巴说到这,她就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身后,“瞧,那是我们的新媳妇,昨日是她第一次来泰国,我们今日要带她一起去寺庙里拜佛做功德。” 新媳妇—— 纳坤与塔那蓬对视一眼。 罗心蓓坐在宾利的后排车座,眼巴巴又紧张的眼睛看着前方,然后冷不丁撞上那三道向她看来的视线。 在打头的那台宾利中,纳坤的确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新媳妇?”纳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看向布萨巴,“谁的?” “马克的呀。”布萨巴很是高兴地说,“不过她是中国人,头一次来泰国,不懂泰语,不懂规矩。这小子疼媳妇,又说她是中国人,不肯让她学那些礼仪。不然我该让她给两位来行礼的。” 纳坤笑了一声。 “中国人?”他饶有兴趣地又看向了车的方向。 “是的。”布萨巴点头,“这真是件喜事,真不枉我总是拜佛求佛保佑马克找一位好妻子。” “哎——”布萨巴感慨地摇头,“我今日当然要好好拜拜,除了带新媳妇还愿之外,我还得求佛保佑尽快让威拉蓬的血压平稳一点,大家都在等着见他呢,否则真的要炸了锅了。哎哟——” 布萨巴的声音顿时有些伤感:“我们真是得承认自己老了,血压最说实话了。” “人有生老病死,一切且看自己的功德。”纳坤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布萨巴一句。 最后又看了一眼车内,车中那个女孩直愣愣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低头行礼的意思。 看样子的确是中国人。 纳坤又看了一眼那台小卡车,善物塞得满满当当,那米袋子就摞得像抗洪的沙袋一样高,鲜花和瓜果摞地像小山一样。 凌厉的视线穿过府邸大门,纳坤看到了留在府内的颂奇,还有郑非。 叫马克布莱迪来着。 混美国的小子。 挡人财路,也不挡人拜佛路。 纳坤向后退了一步。 “请吧,夫人。” 装甲车慢慢挪后了一些,给车辆让开离开的路。 三台车首尾相接,一辆接一辆紧随着开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罗心蓓降下了车窗,她趴在车窗上,向后方看去。 车渐渐远离门口,大门重新关上,她看着郑非一点一点消失在闭合的门后。 然后——视线中,是火速围堵府邸的装甲车。 它们严严实实地围着这座金色的府邸,守着府外的士兵们与府邸金色的围墙一样,一眼望不到头。 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连只苍蝇都插翅难逃。 汽车行驶时吹起的微风,吹乱着女孩鬓边的黑发。 罗心蓓被风吹皱了眉头,她眯着眼睛,看着又几辆坦克在身边经过,它们向后开向府邸的方向,加固着她与郑非之间的那座枪炮围墙。 这一刻,罗心蓓想,郑非也只是个凡人。 她是真的总是被他的强权与强势逼到,误解他时时刻刻有通天的本事。 车窗缓缓关合,罗心蓓看向了车头的前方。 如果在曼谷消失了,那么在全世界就消失了。 耳边响起郑非的这句玩笑话。 罗心蓓转头望向了窗外。 来时她只顾着和郑非生着闷气,现在才是她第一次好好欣赏起这座她总是避之不及的城市。 它会是一个迷宫吗? 藏起人逃跑的路线。 如果他找到她,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了。如果他找不到她,她就自由了。 她的自由,近在咫尺。 真奇怪,她却只想去为他拜佛。 车一路驶至大皇宫,玉佛寺人来人往,似乎还未受到那些开上马路的坦克们的影响。 罗心蓓跟在布萨巴的身边,她本本分分地,也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对着那些威严的佛像。 她以前是不信什么佛的。 她害怕泰国就是因为这里有一大堆的佛。 但是—— 罗心蓓跪在蒲团上时,她闭着眼睛,很努力地让佛感受到她的心意。 “佛,您好。虽然我不会说泰语,虽然我之前不认识您,也不知道您是什么佛。但是请您一定要保佑郑非。我不想让他死。” “他其实是个好人。”罗心蓓嘴里小声嘟嘟囔囔,“我保证。他在肯尼亚救了我一命,还给我换了饭,换了水,还带我离开。” “求求您了。”她更努力地闭着眼睛,“艾莎不能没有爸爸。我——” “我——” 罗心蓓长久地跪在佛前,她闭眼在心里‘我’了半天,也说不出她与艾莎同样需要郑非的地方。 睁眼,闭眼。 反复之间,她想到的全是她每每噩梦惊醒时转头就被抱进一个怀抱抱紧时的热度。 如果就只有这点需要,那么她也想要。 一点点,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对佛说,她不想让他死。 “不要他死。”罗心蓓闭眼默念,口间呼气,对着脑海中那些围着府邸严严实实的坦克,像呼出一声无助的叹息,“求您了。” 他要怎么有通天的本事才能破除困局啊。 “他救我一次,我欠他一条命,如果我为他拜佛就能让他活。那就当我还了他这条命。如果愿望成真——”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仰望着高高的佛像,想起了老一辈们最爱说的话。 “我给您塑金身。” 善物抬进了寺庙,除了那些沉甸甸的大米,还有一个裹在白布里的大物件。 布萨巴看着僧人们几人用力合抬起这个‘大物件’,她的神色黯淡一秒,转头看向帕天法师。 胸中缓缓平复一口呼吸,对着已经熟识30年的法师,布萨巴双手合十。 她虔诚地低头,对着他敬拜。 “一切麻烦您了。”布萨巴说,“还请为我们保密。” 帕天法师点头,他什么都没有说,跟着威拉蓬的遗体前往了佛堂之后。 第99章 破局 拜佛是假,流亡是真。 秘密安顿好威拉蓬的遗体,功帕占披耶家一行人火速换了衣服。 手机卡掰断,扔在了玉佛寺的树下。 来时的车停在玉佛寺的,久久没有离开。 艳阳高照,一辆挂着美国大使馆车牌的suv经过停在原地的将军府用车,一路向着素万那普机场开去。 “妈妈。”奥恩把脑袋从窗外转向身边,“我今天不去上学吗?” “今天先不去了。”娜拉回答道。 娜拉的语气还是那样柔和、耐心,一点也没有流亡路上的慌张。她伸手揽住奥恩的肩膀,把奥恩揽进了怀里。 抱着奥恩,娜拉又转头看向身边,查妮比奥恩安静多了,她从上了车后就一直在望着窗外。 娜拉与颂奇的大女儿查妮已经17岁了,她今天也没有去上学。查妮坐在娜拉的右边,作为一个自小长在将军府中的孩子,她对于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她不需要找大人们问个清楚,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大概是什么样的状况。 地图上,使馆车的坐标在逐渐接近素万那普机场。 杰森坐在副驾驶,他目视前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折叠手机。 手机变成了一个小型平板,屏幕上,密如蛛网的曼谷地图下方显示着三个省略号。 省略号慢慢加载,在第10秒亮起一个绿点。 【畅通】 郑非手下铁翼雇佣兵公司中数据监控部门确认了前方路线的安全与畅通,数据每10s更新一次,以确保随时更换安全省时的路线。 【警告】 距离素万那普还有十公里,在一连串畅通的绿点下出现了一个红得扎眼的红色警示。 省略号闪烁三次,弹出一行英文。 【已暂停素万那普方向道路。】 第二行英文随即蹦出:【泰国军方宣布封锁领空,素万那普机场已暂时关闭。】 “操——”杰森眼神动荡一秒,他接收到了新消息,猛地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司机,“掉头,按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郑非要求所有人在机场封锁时立即转去缅甸。 铁翼公司30名雇佣兵凌晨4点已经在泰缅边境达府湄索入境,雇佣兵与杰森等人双方相向而行,他们将一路把功帕占披耶家族接应至缅甸境内再乘飞机前往美国。 使馆车向达府湄索飞速前进。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掰断手机卡的手机中,罗心蓓关注的新闻账号蹦出了新闻弹窗, 【曼谷紧急状况预警:电视台宣布24小时宵禁,领空关闭,大批游客全部滞留素万那普机场。】 宵禁—— 府邸一楼的大堂中寂静无声,威拉蓬常坐的那把金丝楠木座椅现在已经易了主。郑非坐在椅子上,他背靠那面高8米的金丝楠木雕花背墙,翘着二郎腿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新闻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 胸膛起伏一下,鼻尖中笔直喷出两道烟雾。 唇间轻吹一口气,吹散面前的烟雾。郑非反复看着这条新闻,他对着手机撇撇嘴。 哎—— 看样子纳坤是真的要干死颂奇啊。 拇指刷新新闻账号,下一秒,手机信号中断了。 郑非划了几下屏幕,网络与信号全都消失了。 “啧——”郑非扫兴地扭头看向府邸大敞的门口…… 纳坤真是做足了要屠门的准备啊。 手机扔去了一旁的金丝楠木茶桌上,郑非摸过放在身边的卫星手机。 他把烟叼进嘴里,一门心思继续玩着手机。 颂奇坐在另外一张金丝楠木座椅中,他也翘着二郎腿,对着看不见人的大门口淡定地吐出一口烟。 三白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尽管已然困兽,但依然凶狠凌厉。 眼睛每翻一下,都像是翻了一页深仇大恨的账本。 眼下高堂只剩舅甥二人,各占一边,稳得出奇。 颂奇又吐了一口烟,他歪头躲开烟雾:“小外甥,你想什么法子把我们弄出去?” 郑非抬起头,他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进烟灰缸。 手指点弹着椅子的扶手,郑非转头看向颂奇。 “调虎离山怎么样?” 他兀自笑了一声。 宵禁在下午14:00开始了,装甲车开上街头,持枪的士兵们散漫地催促着曼谷市民们与游客快点回家或者回酒店去。 宵禁在即,摊贩们在士兵们的视线中有说有笑的慢悠悠地拾掇着自己的小摊子。大批的突突车花里胡哨地和摩托车们挤在马路上,把新来城内的装甲车堵得严严实实。 泰国民俗表演的队伍牵着的水牛哞哞叫,有人走着走着,又在路上买起了小贩的东西。乌央乌央的人流经过路边摆满鲜花与贡品的佛像们。 四面神像金光璀璨,座下花团锦簇,香火旺盛。 一架无人机悄然起飞,飞快经过曼谷杂乱无章又拥挤的上空。它就像一只乱飞一通的鸟,肆无忌惮地在曼谷上空游走着。 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站在路边,他穿着普通的游客们的打扮。花衬衫,宽松的短裤。 男人扫视了一眼被赶回家的泰国人们,他转身向着路边的一家小饭馆走去。 那群负责执行宵禁的士兵们也没什么干劲,小摊把道路堵得难以通行,他们也懒得催了。 无人机后台的屏幕上,一辆蓝色突突车正在新闻预警与归家的人潮中逆向而行。 经过凸凸洼洼的路,突突车走得摇摇晃晃。三个游客打扮的男人坐在突突车里,他们神色平淡地看着对方,身子和突突车一起左右摇晃。 “监控已关。” 耳机中响起数据监控部的行动确认,突突车拐进了一条少人的马路。 伊凡打头第一个跳下车,他戴着墨镜,转头快速望了一眼附近的环境。 大卫第二个下车,他站在车边,给车上的安东尼搭了一把手。 三人合伙从车上抬下一个沉重的东西,东西包了一层金色的布,还绑了一个花环。突突车停在原地,等着三人抬着东西继续向着水门寺走。 头顶风和日丽,蓝天白云,水门佛像盘坐金色莲花座,高高矗立在湄南河西岸。 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突突车又摇摇晃晃地开出了巷子。 轰然一声巨响,曼谷仿佛地动天摇。 守在府邸外的纳坤脸上还挂即将夺位成为将军的笃定与自信,巨响响起,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纳坤打开车门,他下了车,循声扭头看去。 “怎么回事?”塔那蓬同样望着巨响的方向。 纳坤站在两台军用吉普车之间,他眯着眼睛,对着巨响的方向暗自揣摩了一番。 “将军。”曼谷警局局长猜帕在纳坤接通电话时就急不可待地说,“有人炸了水门佛像。” 纳坤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瞪起眼睛,凌厉看向水门佛的方向。 “谁敢!” 威拉蓬将军府外,士兵们补足了守着府邸的空缺。坦克与军用卡车迅速掉头,势必要抓到侮辱佛像的罪人。 水门佛像四分五裂,石块向下落下,倒进了平静的湄南河。 曼谷警笛大作,警力军力全都奔赴了水门寺。 整个曼谷都听到了那声巨响,郑非站在府内,他闭着眼睛,对着水门佛的方向双手合十。 “勿怪,勿怪。”郑非默声念道,“事出有因,迫不得已。事后郑非必定捐款为您重塑金身。” 卫星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郑非收手,他低头摸出手机。 虎已走,车已到。 铁翼雇佣兵公司第一波驻缅甸的50雇佣兵们在天亮时就已经等在了曼谷。 他的直觉没错,皇宫的无视,绝对会造成军权的摇摆。 一块肥肉,无名无主。 谁会不想吃? “走。”郑非转身迈起大步。 “我为了你炸了水门佛像。”他边走边看向颂奇,“记得我这份恩情。” 颂奇咬牙笑起,他抬手拍了一下郑非的肩膀:“小外甥,咱俩一命捆一命,这次出去了,压岁钱给你包个大的。” 临近府邸后门,郑非摸枪上膛。 颂奇跟在郑非身后,他看到郑非给枪上膛,眼神犹豫了一下。 门外那些士兵们全是他的手下,纵使他再铁石心肠,他也不太想对自己人开枪。 事到如今,他也没打算跑。 他就算逃到B级军区带人回来围住曼谷也得把这个狗娘养的纳坤按在湄南河里! 无人机嗡嗡巡航,经过将军府的上方。 守在后门的士兵们百无聊赖,他们仰头看了一眼那架无人机,也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 一辆蓝色突突车突突突地绕了过来,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一辆违反宵禁要求的突突车突然出现,格外引人注目。 “喂。”一个士兵向前走了两步。 “离这里远点。”他冲着突突车摆摆手。 “什么?” 突突车上露出一个金色的脑袋。 是个外国人,还一身游客打扮。 看到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时,士兵转头与同伴互相对视一眼。 “离这里远点。”士兵冲着男人又提醒了一次。 “抱歉。”亚历山大指指耳朵,他嘻嘻笑着摇摇头,摊开双手,“我听不懂。” 他作势就向前继续走,还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喂!”另外一个士兵向前一步,他连连摆手,准备驱赶男人。 哐当一声爆炸,骤然暂停了士兵的脚步。 像第一声巨响响起时一样,士兵们同时扭头向一个方向看去。 也许是实在好奇到底又是什么东西炸了,后门十几个士兵并不在意这辆突突车和亚历山大,他们挪着步子,有点想要过去看看情况的意思。 府邸西边,又响起一声爆炸声。 这次士兵们没有犹豫,他们飞速冲去了爆炸响起的地方。 “哎哟——”亚历山大有些惊讶地看着一瞬间就跑走的士兵们,他握着手里的手雷,有些可惜地咂巴了一下嘴巴。 “我还没来及表演呢——” 【后门安全,45s倒计时】。 收到短信,郑非立刻打开了后门。 两道身影飞速离开府邸,上了那辆突突车。 连续爆发的炸弹,引起的骚动已经让曼谷已经一团乱,宵禁执行了一半,就像堵塞的水龙头一样堵住了,警车、装甲车还有军用卡车卡在路上,堵得互相让不了路。 下午14:30,总参谋长吉迪鹏宣布解除宵禁与航空禁令,并要求纳坤与塔那蓬带着A级军区的士兵们立即离开威拉蓬将军府。 “将军。” 纳坤封锁消息后的4个小时,吉迪鹏与三个步兵团的团长才接到颂奇。 B级军区那隆上将带领三个步兵团率先抵达曼谷,火速包围纳坤与塔那蓬带领的18步兵团。 枪炮四起,曼谷彻底陷入一片硝烟。 对付纳坤已然是瓮中捉鳖,18步兵团的士兵们大部分都不打算反抗,军权逐渐回收,载着颂奇的那辆军用吉普车越过火光频发的马路,带领着三辆军用卡车径直冲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傍晚,赤红色的夕阳渲染了曼谷晴朗的蓝天,就像一滩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湄南河荡漾的波浪之上。 军车开进暹罗区,围起一座别墅。 总理住处门前的卫兵们守在门外,他们面色紧张地看着那些仿佛突然从夜色中冒出来的人。 面无表情,犹如罗刹。 门中的寂静,映衬着那双靴子踏进木质地板时的脚步格外重。 一步,一步 缓慢,阴森。 差瓦利瓦塔纳跪在佛龛前,他双手合十,转头看向身后。 拇指按下打火机,噗呲一声冒出蓝色火焰,颂奇在门口站定,他叼着烟,把烟头凑向打火机。 火点燃了香烟,照亮眼中两抹决绝。 “差瓦利。”颂奇弹了一下烟灰,他看着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总理,“你明天不用去上班了。” 夜色仿佛与车前的路一样,一起看不到尽头。 脑袋靠在玻璃上,车身颠簸几下,咚的一声,罗心蓓被玻璃撞得睁开了眼睛。 好痛。 罗心蓓皱了一下眉头,她捂着脑袋,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她不知道现在到哪儿了。 据杰森说他们得去缅甸,可是他们走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到达缅甸。 这里似乎是一座村庄,大片低矮的民居挤在路边,只有零星挂在屋前的灯光。 车上一片寂静,只有前方杰森手机上时不时叮咚一声。 那声音每隔十秒就响一次,很有频率。 手机还剩5%的电量,罗心蓓有点后悔,如果她早知道她会跑路这么久,她肯定要把手机充满格再跑。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收到任何来电,没有收到任何短信。 他怎么样了——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想起曼谷慌乱的局势,心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她面对那尊琉璃大佛的时候。 佛记得她说的话吗? 佛能听懂她说的话吗—— 而她的心意—— 她已经尽量做到无比诚恳了。 借着最后一点电量,罗心蓓点开地图app看了一眼自己的坐标。 那些字符,好像还是泰语。 她看不懂。 罗心蓓缩小了一下地图,她看到他们走了这么久,居然还在泰国。 看了一眼地图,手机电量就呼呼掉了2%。 罗心蓓赶忙退出了地图,她得留着一点电。 没准——没准他会给她发短信呢。 他现在怎么样了—— 胸中慢慢沉下一口气,罗心蓓的心脏砰砰直跳。 焦虑的眉头转向窗外,她对着黑夜,毫无办法地咬着嘴唇。 她有点想哭。 因为她好像不相信佛。 可是那是佛。 但是这里——只是真实的人间啊。 佛听了那么多的愿望,是不是一时半会顾不上她啊。 杰森的手机叮咚又响起了一声提示。 罗心蓓满脸涨红,她越来越无法控制地用手抠着食指指腹的侧边。 他还活着吗。 他不要死。 滴滴的一声喇叭声,转移了罗心蓓的注意力,她抬头向前看去。 迎面开来一辆车,那辆车的车头灯开得特别亮,罗心蓓被刺得迷上了眼睛。 它直直开来,没有让路的意思。 然后,罗心蓓坐的这辆车也停下了。 它停在对面那辆把车头灯开得放亮的车前,好像也不打算让路。 猛地打开车门,郑非抬眼撞上一双惊兔般的眼睛。 罗心蓓惊慌转头,她看向车门外。 四目相对,记忆飞速溯洄。郑非看着罗心蓓,他似乎以为现在是三年前的肯尼亚。 三年前他打开车门,那错误的画面,直到现在才重回正轨。 面前一阵轻巧的风,郑非张开手臂。 女孩扑来的力气撞得他身体轻晃。 郑非紧紧抱着罗心蓓,他的下颌埋进她的肩窝,轻声笑起。 “找到你了。” 第100章 眼泪 黎明,天边一抹金红色的破晓,一点一点刺破浅蓝色的天光。 前一天傍晚的激战到现在的平和,寥寥无几的枪声作为一场夺权的尾声,曼谷就像一片被灰烬盖住的柴火堆,火光渐渐熄灭,满城只剩那股浓得呛人的火药味。 一点点晨曦就把律实宫金色的屋顶照得金光灿灿,娜迦神守卫一个个向上飞起的檐角,更高的金顶上方,一面泰国旗帜高高飘扬。 在清晨的明媚中,这座华美的行宫依然保持着那份与世隔绝般的寂静。 几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宫外,车门打开,颂奇下了车。 枪和匕首卸下,扔在了车上,颂奇摘下军帽,他捋了一把汗津津乱糟糟的黑发,迈着大步向宅邸走去。 身着军装的背影经过绿树成荫的道路,绕过哗哗啦啦的喷泉,来到了宅邸门前。 此时正值卫兵换守,两班皇家卫兵昂首挺胸地接替交了班。他们等待着里面传来了同意接见的消息,才放颂奇进入了宅邸。 沾满灰尘与几滴血的军靴熟门熟路地经过两边矗立着金翅鸟的长廊,在长廊的一道三层小台阶前站定。 颂奇立于阶下,他看着前方,双手合十,双膝接连跪下。 脊背慢慢弯下,脊骨带着刚硬的身躯匍匐在地。颂奇的额头贴于合十的拇指,他低着头,鹰钩鼻的鼻尖距离地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叔叔。”双手合十的手还留在地板上,颂奇微微抬头。 额边汗光淋淋,两双黑瞳眼光凛凛。 几虎相斗,后有坐山观虎斗者。 他以沉默为信号,放纵他们撕咬,争夺,打得头破血流。为了挑选一枚最忠心耿耿的棋子。 漠然的嘴角大大地弯起,颂奇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我向您问安。” “总理差瓦利瓦塔纳好大喜功,滥用职权。我们收回了对他的支持。叔叔。”颂奇重新低头匍匐跪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请原谅我吧。” 佛历2568年,颂奇巴莫攻功帕占披耶被正式任命为陆军总司令。同时代表军方宣布总理差瓦利瓦塔纳下台。 十几个小时的宵禁彻底结束了,曼谷回复了正常。 几辆军用吉普车夹着一辆黑色使馆车相继开进信武里府的地界,坐标上车正逐渐远离泰缅边境的达府,重新向着曼谷的方向开去。 太阳升起,罗心蓓也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路两边没什么人,除了平房就是平房,破破烂烂的,写了泰语的指示牌下是空旷的公路。 罗心蓓想,如果不是她坐在一辆坐了雇佣兵的车中,她估计以为自己要被绑架了。 奔波了一天一夜,结果是不用再去缅甸了。这台车正往曼谷的方向回去,她刚刚听郑非对杰森说的。 他大概已经解决了那些困局。 看了一眼女孩看向的窗外,郑非收回了视线,他懒洋洋地歪歪脑袋,笑眯着眼睛看着罗心蓓对着窗子自己偷偷抹泪的侧脸。 她一声不吭地一个劲儿用左手擦着脸颊,时不时吸几下气。鼻子里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还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别人发现似的小心翼翼。 只不过她的小心翼翼在这辆没人说话的车上实在有点太多此一举了。 看了半天罗心蓓的侧脸,郑非伸手掰住罗心蓓的左肩。 他把她转来他的面前。 好,身子转过来了,脸还没有。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后,他被罗心蓓这副脑袋和身子分成两家过的样子无语到笑了。 她是真的倔强,天天倔得他头疼。 一个小时之前还趴在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差点把他勒死一样,现在又不理他了。 也不看他。 “哭什么?”郑非放开手,他放缓了语气,捧过罗心蓓的脸颊。 那张脸庞终于乖乖转过来了,郑非撞上一双哭得一塌糊涂的眼睛。 乌黑的睫毛沾满了眼泪变成了一簇一簇的黑色羽毛,鼻尖红红的,嘴巴也被她自己闭上嘴巴的沉默而憋得红红的。 简直和艾莎一个模样。 艾莎就是像她才会总是哭。 一言不合就哭。 不给她想要的东西就哭。 不抱她就哭。 想妈妈也要哭。 他是真的讨厌眼泪,他认为有哭泣的时间不如去干点别的。在西点帮忙训练新生时,谁哭就会得到他的一巴掌。 但是他现在天天被两个眼泪做的母女包围了。 她们天天对着他的耳朵哭。 郑非垂眼看着罗心蓓,食指刮走她左边脸颊的一滴泪,又用指背抹开右边脸颊的一道泪痕。 “吓到了?”郑非笑着问。 豆大的眼泪应声吧嗒一下掉落两边的眼眶。 罗心蓓抿紧一次嘴巴,她闻声看向郑非。 眼泪还在哗啦啦的,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鼻音浓重:“我是因为谁才哭的。” 这个混蛋,他军校毕业,摸爬滚打,一身蛮力。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去过,什么危险的事情也不怕。他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是不是以为别人也不会在意。 郑非的嘴唇一弯,他无声地笑起。 “哦?”郑非故作费解地点点头,“为谁呢?”…… 他明知顾问。 拿生死换一句她的真话,罗心蓓气得恨不得她的眼泪统统倒流。 但是如今心脏落地的时刻,她总是忍不住去悲观地幻想另一个结果。 如果他真的死掉了怎么办。如果是这种结局,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感不到解脱。 她会想到自己在自由的每一个瞬间,永永远远都会伴随想起有一个人的死亡。 即使她不去想象这些,艾莎也会慢慢长大。 艾莎会越来越像他,她会永远都看着一张与他相像的脸庞。 眼泪哗啦一下又开闸了。 他真是个混蛋啊。罗心蓓一边想,一边哭得没完没了了,她死了不会找他的麻烦,他死了却会永远缠着她。 旁观着那双眼睛中越来越收不住的眼泪,郑非问:“为什么不想让我死。” 罗心蓓低下头,她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膝,抽抽搭搭:“因为我善良。” “嗯。”郑非又笑,他向前凑了一下,“你善良~” 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 回答他的是两声好像抽筋了一样的啜泣声。 郑非低下头,他拿起罗心蓓垂在腿边的右手慢慢地握在手里。 两手掌心擦过,他挑起指尖,钻进她的指尖。 五指交叉,握紧。 郑非玩乐似的把他与罗心蓓的两只手扭来扭去,那只白嫩的小手在他手间无比乖巧,她被他带着手腕与他的手腕缠在一起,一点也没有想要离开。 郑非翻来覆去地玩着两只手:“拜佛的时候,你和佛说什么了?”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平和,不服气地擦了一把眼泪:“反正不是让你死。” 郑非抬眼,他看向了罗心蓓。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在经历了生死重逢之后,一点好话都不肯多说。 对着女孩的侧脸,郑非的脸上挂起一个虚假的微笑。 眼中凝起一抹咬牙切齿的凶狠,他笑着用手指捏起罗心蓓软软的脸蛋。 手指收敛了力气,但也刚好让她疼得轻哼一声。 郑非把罗心蓓的脸颊捏得带得她的脑袋直晃:“越来越凶了。” 佛历2568年,泰国军方宣布陆军总司令威拉蓬功帕占披耶去世。 24小时内曼谷经历风起云涌的剧变,太阳照常在湄南河的波浪上留下了绚烂的余晖。 夜晚的威拉蓬将军府仍然威严震撼。 现在应该叫巴莫攻将军府。 对于颂奇成为将军后的喜悦,府内更多的是一份沉重。 仆人们全都待在长廊上,或者宅邸一楼的厅堂,他们和一堆白色的花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用手叠着花环。 厅堂内已经摆上了威拉蓬的遗像。 威拉蓬的葬礼会在一天之后举行,郑非打算等到参加完威拉蓬的葬礼后再带罗心蓓回到纽约。 24小时提心吊胆的一路颠簸,心还在煎熬着某个人生死。尘埃落地,疲乏如山袭来,罗心蓓洗了一个澡,她沾床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她甚至一夜无梦。 不对,她还是做了梦的。 她梦到自己在用计算器疯狂算金价。 那金价,贵得她脑袋发晕。 哦。对。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闭着眼睛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软趴趴的枕头,她得准备去买金子给玉佛寺的那尊佛塑个金身了。 和枕头一样软趴趴的手拍在身边,拍进了一片柔软。 罗心蓓睁开眼睛,她扭头看向了身边。 没人。 痴痴看了一会儿身边空空荡荡的床榻,罗心蓓眨巴了几下眼睛。 刚清醒的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等—— 她到底是做梦梦到他活着了,还是他真的活着了? 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她又反应了一会儿,转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飘然的身影经过撩起的白纱,又轻轻地钻出了雕花木门的门缝。 直到看到那个矗立在草地上的白色身影,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他在和奥恩踢足球。 郑非的双手抄在亚麻长裤的口袋里,他背对着宅邸,懒洋洋地跟着奥恩跑来跑去的身影。 然后他抢到了球,就故意挡着奥恩不让他碰…… 幼稚。 罗心蓓趴在露台的扶手上,她对着某个混蛋展现的高昂的胜负欲连小孩都不放过的这一行为表示了无语。 葬礼前夕,府邸多了一份比安静更深一层的静谧。每个人都在忙着叠花,或者打扫府邸。 长廊下的木质地板哗啦啦用水冲走了前一夜的雨水,仆人们拿着抹布一点一点把地板擦拭干净。 叠好的花环堆成了小山,整个府邸都芳香扑鼻。 那些花环又挂在了长廊下。 刚悬挂好的花环轻轻打着璇儿,郑非仰头看了一眼花环,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女孩身上那条粉色的泰丝长裙像一朵粉色的花,娇嫩得好像要滴出水。乌黑的黑发编了发辫搭在肩膀的一侧。她侧身坐在廊下,拿着一把豆子喂着孔雀。 白孔雀迈着优雅的步伐,它不紧不慢地在草地上找着扔下的豆子。 皮鞋踩在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吱呀呀。郑非低头经过一条花环,他抱起双臂,站在廊下倚靠着一根木柱看着罗心蓓的背影。 她心无旁骛地只管喂着孔雀。 罗心蓓不是不知道郑非站在她的身后,背后那道视线盯得她后背发热,她的脑袋后面没长眼睛都知道。 低垂的睫毛在手心的豆子和前方的孔雀间来回抬起,垂下。 捏起豆子的手微微停滞,罗心蓓抬起头,她冲孔雀扔出几颗豆子。 罗心蓓继续看着孔雀,她装作没看到郑非。 说实话,在离开了昨天那个动荡不安的情况,她对于自己见到他第一面时扑过去的那个拥抱,有点—— 哎哟——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觉得——她真莫名其妙。 她好像对他有点太热情了—— 嘴唇兀自纠结地努了一下,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她低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假装自己非常喜欢那只孔雀。 “喜欢孔雀?” 身后飘来一句,罗心蓓闻声转头看向身后。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强迫症似的继续看着孔雀。 “还可以。”罗心蓓对着孔雀说。 郑非不作声,他慢悠悠地踩着木地板走来。 身边好像一块巨石一样跌落的声音,罗心蓓扭头看去。 郑非盘腿坐在垫子上,他看了一眼孔雀,视线恰时看来,与她四目相对。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呼吸吸在半截,罗心蓓屏住了呼吸。 她眨了一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孔雀。 “明天葬礼。”郑非面向前方,他也看着孔雀,“你是我的妻子,要和我一起向外公行跪拜礼。” “哦——”罗心蓓点点头。 郑非看向罗心蓓:“会吗?” 罗心蓓愣了一下。 “什么?”她终于看向他了。 女孩总是心不在焉的,目光躲闪。 郑非打量着罗心蓓,他挑眉:“跪拜礼。” “不会。”罗心蓓摇头,她半垂下眼睛,用手数着手心的豆子,“你可以教我。” 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大手,那手抓着她的手腕,把豆子一股脑儿全扔给了孔雀。 视线惊讶地跟随着那些豆子一起散落空中,罗心蓓扭头,她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郑非攥着罗心蓓的手腕:“那你得先看着我。”…… 手腕好像扣上了一副镣铐,罗心蓓轻轻扭转了一下手腕,她挣脱不开,反而被他攥得越来越紧。 “我看着你呢。”罗心蓓小声哼了一句。 为了证明似的,她瞪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郑非被逗笑了,“你的眼神看起来像要给我一拳。” “教我跪拜礼吧。”罗心蓓转移了话题,她诚恳地坐直了身子,“老师,我会认真学的。” 要跪下,双手合十,把手举至额头。 因为威拉蓬是长辈。 罗心蓓有样学样地学着郑非的跪拜礼,她想起她第一天来到府邸时那个年轻的女仆就这样提醒过她。 “真聪明呀,乐乐。”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一秒就学会了。” 他盘腿坐回垫子:“再教你一个问候礼?” “这个也是给长辈的吗?”罗心蓓问。 “嗯哼。”郑非点头。 “不过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行礼才好。”罗心蓓拎起裙摆,她重新跪坐回垫子,“到时候你要提醒我哦。” “嗯哼。”郑非又点头。 他努着嘴唇,憋着一股笑意。 郑非抬起双臂,他合拢双掌。 “双手合十,拇指抵在你的下巴,然后——靠近我的肩膀。” “咳咳——”郑非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他直起身子,昂起下巴。 “来吧。” 有必要吗—— 罗心蓓拧眉看了一眼郑非,只是一个问候礼,他搞得自己好像皇帝一样。 双手合十,拇指抵在下巴上。 罗心蓓慢慢靠近郑非的肩膀。 郑非扭头,他看着那头乌黑的秀发埋进了他的肩边。 廊下花环随着轻风打着旋,那对年轻的夫妇似乎在预习婚礼的礼数,这是件好事,最起码,他们没有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而是一起向着未来走去。 苏珊把两盏茶放在廊下,她抱着托盘,对着罗心蓓微微一笑。 “小夫人,请喝茶。”苏珊又看向郑非,“小少爷,请喝茶。” 离开了郑非的肩边,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廊外经过几个仆人,他们带着花环,冲着她与郑非一个劲儿地笑。 被她发现了,还有种不好意思的模样。 奇怪。 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他们在笑什么?” 郑非耸耸肩膀:“笑我们感情好吧。” 他兀自一笑,伸手端起茶杯。 苏珊跪在罗心蓓的身边,她按捺不住地把脑袋凑在罗心蓓的身边:“小夫人穿婚服行拜肩礼肯定特别好看。” “拜肩礼?”罗心蓓收回了拿起茶杯的手。 她看了一眼某人憋着笑的侧脸,转而问苏珊:“什么是拜肩礼?” 苏珊捂嘴偷偷笑。 苏珊抬起手,她挡着嘴巴,凑在罗心蓓的耳边:“就是女人对丈夫行的礼呀~”…… 果然不能相信他! 他居然还敢受她的礼。 他那个求婚。 他那个破求婚—— 罗心蓓瞬间跪直了身子,她气得抬手锤了一下郑非。 “你真是个骗子!” 手锤着硬邦邦的肩膀,好像锤着一坨橡皮。 “什么啊——”郑非沉沉笑。 廊下扑通一声,孔雀扑腾着翅膀向一旁飞了一下。 郑非躺在地板上,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上方。 罗心蓓按着郑非的肩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轻轻一推,他就躺倒了。 与那双眼睛对视,罗心蓓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嘴角收敛了笑,罗心蓓放开郑非,她跪坐回垫子上,扭头看向孔雀。 背后贴上了一个宽阔的脊背。 郑非抱着罗心蓓,他在她的肩后,看向她的侧脸:“脸为什么这么红——” 脸红? 罗心蓓心里咯噔一下,她做贼心虚地捂住脸颊。 手臂捞紧女孩的腰间,郑非把罗心蓓往怀里又捞了一下。 嘴唇故意对着她红得滴血的耳廓:“不会是在害羞吧?”…… 罗心蓓扭了一下身子。 “这里太热了。”她皱起眉头。 “哦~”郑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不说话了,专注地盯着罗心蓓的侧脸。 手臂穿过身前,郑非轻掰罗心蓓的脸颊。 “看我。” 水声哗哗,冲刷着扑通扑通的心跳。 “什么呀——”罗心蓓低下头。 她埋着头,不情愿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掌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01章【VIP】 第101章 赌注 细腻柔软的掌心在那双粗糙的掌心中蹭了一下,罗心蓓就松了手上的力气,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抽离,就被郑非牢牢攥住。 轻而易举捕获掌间那只总想飞走的小白鸟,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他把她与他的臂弯一起环绕在她的身前。 郑非低头,下巴抵在罗心蓓的肩窝。 “所以——”郑非扭头,他垂着眼皮,痴迷地看着女孩越发泛着粉色的脸庞,“赌注生效?” 背后像被按在了一堵墙上,左肩上又像扛着一座山。 那股温热的体温与香气混杂着香火与浓郁扑鼻的花香在鼻尖四周飘啊飘,罗心蓓抬眼看着前方嫩绿的草地,白孔雀在捡食着她扔出去的豆子,可她心神不宁,心思总想往耳边飘。 某人热乎乎的鼻息烘烤着她的耳朵,像一只小羽毛反复地搔着她的痒。 耳边的热一轮又一轮,罗心蓓在郑非的怀中慢腾腾地缩了一下脖子。 “什么啊——”她的声音比草地上洒水器的水声还要轻。 那只嘴巴更近地凑来了她的耳边。 “我找到你了。”郑非说,“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永远—— 对这个词,罗心蓓又有些走神。 这个词,来得可真不容易。 他差一点就没有永远了。 哦,不对。 他差一点就独自收获永远了。 永远地闭上眼睛,再也没办法和她耀武扬威。 她一路揪着放不下的心,反复和神佛祈求她一定会相信祂们,如果愿望达成,她会记得还愿。 他生死边上走了一遭,现在倒是生龙活虎地只记得来提醒她兑现他们之间的赌约。 “看我心情。”罗心蓓说,她垂眼一瞬,抬起头故作高傲地扭头看向郑非,“只要你让我高兴。” 还学会和他一样的话了。 郑非闭着嘴巴,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身子都在抖。 “你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吗?”他很是好奇地问。 罗心蓓点头:“嗯嗯。” 看了一秒女孩愈发骄傲的模样,郑非被逗得笑着点点头。 嘴唇凑回女孩的耳边,郑非诚恳发问:“*到让你*出来算不算?”…… 府邸中,佛堂僧侣们的念经声飘来,声声入耳,钟声清脆平和。在如此庄重、威严的佛家清净之地,耳边这句带「F」和「P」开头的单词的话,打三层马赛克都盖不住它的——污浊。 默默无语了半天,罗心蓓终于鼓足勇气扭头看向肩边这个——一脸无辜等待回答的—— “你真是个变态啊。”罗心蓓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她真是脑子抽了才会把郑非当做正常人去开玩笑。 而且他外公现在亡魂未散,他居然还能嬉皮笑脸地对她说这些。 郑非又笑了起来。 手臂陡然勒紧了力度,绷起的肌肉挤压着女孩单薄的肩头,恨不得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 “喂——”罗心蓓吃痛缩肩。 她被挤得快要窒息了—— 手臂松开了一些力度,郑非亲了一口罗心蓓的脸颊。 额头抵着她略带薄汗的额边,他满足地眯眼一笑:“真可爱。” 白孔雀捡完了豆子,开始昂着脑袋散起步来,七八个僧侣们身穿橘色的僧袍,他们双手合十着成排地走过草地。 他们从白天开始,就绕着宅邸一圈一圈地走着,嘴里还念着经文。 身后的力气松开,突然间就像是卸掉了千万重枷锁,罗心蓓赶快平复着呼吸,她仰起头,看着郑非转身离开了这里。 那道白色的身影一站起来就恢复了那份生人勿近的傲气,他低头躲过廊下悬挂在竹灯下方的花环,悠然拐下小木梯。 罗心蓓坐在亭子中,她的视线一路跟着郑非,看着他走去僧侣们的身边。 郑非双手合十,他谦逊地低头与僧侣们行礼。 人模人样的—— 罗心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个人真的——罗心蓓摇头感慨:她就该在玉佛寺直接跑路的。 她现在还得为了这个变态去给佛塑金身。 为了一个变态! 她现在要倾家荡产了。 Fine—— 罗心蓓叹了一口气,她认命地耸耸肩膀。 人要说话算数。 阳光仿佛永驻府邸上方,留下一片被上天眷顾的明媚。莲池风平浪静,莲香阵阵,喃喃的经文声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敲响的钟声。 廊下女孩粉丝泰丝长裙包裹着重叠的双腿,像一朵秀丽的芙蓉花,她披着那头乌黑的发辫,恬静地趴在亭子的围栏上。 白色的茉莉花放在一盘竹框中,另外一个女孩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穿着花环。 白孔雀只认豆子不认人,手里没了豆子,它也不肯来了。 罗心蓓眼巴巴地看着白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羽离她越来越远。 怏怏的视线慢慢从白孔雀无情的背影收回,罗心蓓坐直身子,她转头看向了身后。 苏珊从刚刚就在编花环,她的手艺很好,没多久就编了一大串。 “苏珊。”罗心蓓叫了一下苏珊,她等着苏珊抬头看向她,“你知道玉佛寺的佛是谁吗?” “玉佛寺?”苏珊说话也不耽误穿着花环,她想了一下,笑着说,“是释迦牟尼佛,小夫人。”…… 一求求到佛祖宗了。 “呃——”罗心蓓微微一笑,她的身子向苏珊的方向凑了凑,“我想要给祂塑个金身。你能去帮我打听一下这得需要多少钱吗?” 她想了想,又赶快说:“别告诉任何人,就我们两个人知道!” 郑非当晚没有回到房间里来,他要在灵堂中为外公守灵。 葬礼的当天,府邸挂起了一个个巨大的花环。威拉蓬的棺椁放在佛堂的正中央,僧人们围坐佛堂,嘴中一刻不停地念着经文。 亨利布莱迪已经赶至泰国,他自己一个人来的,与妻子拉玛一起对威拉蓬行了跪拜礼。 拜别结束,亨利起身,他又弯身扶起拉玛。 跟在亨利与拉玛的身后,郑非与罗心蓓走去摆放威拉蓬棺椁的台阶下,他扶着她跪在自己的身边。 堂上烛火成排,火光盈盈摇曳。 罗心蓓按照郑非教给她的礼仪行了礼,行礼结束,她抬起头,看向了威拉蓬的遗像。 其实罗心蓓很少参加葬礼。 说到家她只参加过一次。 是林清竹的葬礼。 林清竹不喜欢让她去参加葬礼,她说小孩子不要去见识死亡。 于是罗心蓓连外婆与外公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过。 但是林清竹的葬礼很短,她从医院直接去了火葬场,最后就是那座小小的墓碑。 人从生到死真是短暂的一瞬间啊。 一条线,跳过去了,就是一个永远。 永远不见。 永远不见。 永远见不到了。 要对自己说多少次这句话,才能真的接受这个事实。 死亡、命悬一线、劫后余生。 死了,半死,活了。 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罗心蓓居然见识了一个完完全全。 妈妈—— 心里偷偷叫了一声这个名字,眼泪就差点掉下来。罗心蓓低头,她赶忙吸气,用力眨眼想要把眼泪眨回去。 泰国兴喜丧,她不能哭。 僧侣们专心致志念着经文,他们似乎早就领悟了生死,脸上只有着淡然。 在佛堂待了一整天,身上染了一身的香火香气。 罗心蓓洗了一个澡,她趴在床上,忙着和爱丽森还有孝琳提前借着课堂笔记。 明天送葬后她就要回美国去了,她几天没去上课,得找时间赶紧补回来。 房中水声哗哗,挡在一扇紧闭的木门之后。 “乐乐!” 在那阵水声中,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飘出门后。 打字的拇指停顿了,黑发纷纷滑落后背,罗心蓓扭头看向浴室。 “什么?” “帮忙拿一下浴袍。” 浴袍? 迟疑的视线的确在衣柜半开的木门中发现了那个悬挂在衣架上的浴袍。 罗心蓓放下手机。 “哦——”她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木门打开,掀开了一阵白色的雾气。罗心蓓站在门口,她直直看向前方。 水声哗哗,雾气弥漫,在这片林间瘴气般的水汽之后,巨兽缓缓移动。 灯光照射着白雾,勾勒了巨兽庞然的轮廓。 她就好像恐怖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深陷一眼就能看穿的险境,却还站在这里盯着它。 水声掉在了地面上,噼里啪啦蹦跳着水花。 巨兽走在迷雾中,逐步向她逼近。他慷慨地不设防备地显露出他的模样,在缭绕的雾气中,率先亮起了两双明亮的眼睛。 罗心蓓的脚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郑非停下了脚步。 郑非站在原地,他看着女孩又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双手掐起腰边两侧,郑非笑着打量着罗心蓓:“为什么不走了?” 水丝丝缕缕地沿着麦色的皮肤流淌,一路畅通而下。 头顶着那盏灯光,湿漉漉的黑发闪着淋淋的水光,乌黑的剑眉凌厉又浓密,那双黑眸在水汽中格外崭新。 罗心蓓抬起眼睛,她的视线混乱地扫过皮肤上那些纹身,看去了那些她早就记在心里的枪伤。 她闭着眼睛都能数出他身上的伤疤。 前面,后面,两只手臂。 这些伤疤在下雨天来临之前,他会痛。 会痛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起码他是活着的。 镜子布满了水雾,恍惚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罗心蓓站在郑非的面前,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庞。 “去肯尼亚之前,我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罗心蓓说。 她低下头,垂下眼睛看着郑非胸前的圣虎:“妈妈去世,男友出轨、分手,和爸爸断绝关系,彻底失去一个家。我去肯尼亚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差点死在肯尼亚是我认为我已经够倒霉的一件事了,但是不对。” 罗心蓓笑着摇头:“我只会更倒霉。所以,回来的时候” 她抬起眼睛:“大概已经是两个人了。” 想象着她怀揣着一枚种子翻山越岭地奔跑,她就觉得更搞笑。 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时候,她还在庆幸着自己的自由。 “你问我为什么把孩子留下。”罗心蓓吸了一口气,“是因为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离开肯尼亚后我经常想起你。”罗心蓓看着郑非,“这是真的。” “尤其是在怀孕的时候。”罗心蓓笑了一下,她想起那些过往,就垂下了眼睛,“医生每说一次说孩子很健康,我就会想起你。我每一次感受到它在我肚子里的存在,我就会想起你。想你是否活着,想你在做什么。又想着,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还给了我一个家人。那个时候——” 她点着头:“我的确需要这些。” “于是我生下了艾莎。”想起艾莎刚出生的模样,罗心蓓眼中忍不落满那阵幸福的微笑。“我们两个人过得很幸福。或许世界就是这样美好的,我爱她,她爱我。我陪她长大,她看着我变老。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回忆美好时散焦的眼睛聚合,重新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直到你重新出现。”罗心蓓说。 “我发现我的想法是自私的,我不需要爸爸,我没有一个好爸爸,但是艾莎不一定会重复我的人生。她有你。你也爱她。”她轻轻吸起一口气,咽下她的平静。 “但是你真是个混蛋。”平和的眼睛一瞬间就瞪得无比坚定。罗心蓓张开嘴巴,她的眼泪瞬间落下,“把自己留在这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艾莎该怎么办。” 女孩眼中蓄满了眼泪,她一字一句地数列着一个人作为父亲的疏忽与罪责,却没有提起别的。 郑非定定地盯着罗心蓓。 “那你呢?”他轻声问。 眼泪不争气地滚落脸颊,罗心蓓没好气地抹了一把眼泪,她抬眼瞅了一眼郑非。 “我会取消婚约。”她越说越赌气,“然后和别的男人结婚。” 低沉的笑声在潮湿空旷的浴室中圈圈回荡,郑非笑得弯了身子。 “不需要这么麻烦。”郑非收着笑,他懒懒地歪歪脑袋,“我们还没有结婚,如果我死了,只要你离开这里,你就可以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罗心蓓都不知道郑非是不是因为听了她的人话所以变成了人,他有了人性,格外大度,令人难以置信。 “你确定?”罗心蓓擦泪的手还停在脸边。 她拧着眉头打量了一眼郑非脸上的风轻云淡,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更气不打一处来。 浴袍用力砸在了郑非赤裸的肩膀。 “那我现在就走。”罗心蓓说。 她说到做到,扭头就走。 愤然离开的身影无事一身轻,脚下轻而易举地迈出了几步,没有纠缠,没有阻拦。 这个混蛋现在居然真的不拦她了。 浴袍掉落地面,落进了被水弥漫的地面。郑非站在原地,他看着那道身影停在眼前。 又转身原路返回。 罗心蓓一言不发,她走回了郑非的面前。 四目相对。 有不服输。 有无奈的纵容,还有势在必得的笑意。 湿漉漉的大手伸出,覆盖女孩白皙的颈后。 手轻轻用力,郑非把罗心蓓揽近他的面前。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前。 淋浴的花洒像一场热气腾腾的雨,水汽翻涌,永不停歇。 他赌对了。 郑非轻声一笑。 她会回头。 这次是她先迈出了那一步。 手落下,慢慢环绕了女孩的身躯。 一点一点,他总是无法控制地想要抱紧她。 罗心蓓昂起头,她的嘴巴撞在郑非结实的肩膀。 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他湿漉漉的,热滚滚的。 “痛……”罗心蓓哼出了一声哭腔。 他为什么总是把她抱得差点就要把她的骨头都要勒碎了。 身后松开了力气,罗心蓓终于喘了一口气。 “马克。” “嗯?” 罗心蓓抬起头,她压着苦闷的眉头,问:“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取笑我吗?” 郑非笑着摇头:“为什么?” 罗心蓓不高兴地扭开视线:“不知道。” “你爱我,我求之不得。”郑非笑着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在我们从死亡边上走了一圈时你才会说爱我,那我就趁早来一次。”……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气得转头就走。 “不要走。”郑非笑眯眯地一把捞回罗心蓓。 那个令人难以自拔抱紧她的身体回到了他的怀抱,他痴迷地抱着她,感受着她比梦更真实的温度。 “别离开我。”相拥的身体轻晃,郑非轻吻罗心蓓的额边,“我爱你。” 罗心蓓瘪起嘴巴,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因为你是个混蛋嘛——” 可是偏偏他是最死皮赖脸留在她的世界的一个人。 她推了他无数次,他好重,她推不走。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对的了。 “你特别坏,还总是生气。我说了不喜欢做的事情你还要做。”罗心蓓哭着拍了一下郑非的肩膀,“你为什么总是生气啊。” “嗯。”郑非低下头,他抬手,给罗心蓓抹着眼泪,“你不撒谎我就不会生气。” “你那么凶,谁敢对你说真话。” “没人敢骗我,除了林乐乐。” “连名字都是骗我的。”手指停在女孩的脸边。 郑非收回手,他弯身凑近罗心蓓的面前。 他挑眉笑着,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庞:“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小脑袋瓜一转就是一个谎言。”郑非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站直身子:“想要在你的话中区分真话还是假话可不太容易,你的信用积分为负。” 罗心蓓瞪起眼睛。 “你是说我是一个骗子。”她扬高了不服气的声调。 郑非耸肩:“嗯哼。” “哈——”罗心蓓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 “行。”她火速收敛了她的情绪。 罗心蓓推了一下郑非,“那你就当做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反正我的话全是谎言。” 推出去的手,手腕落进了一只湿漉漉又炙热的掌心。 腰后力气收紧,她被猛地向前带去。 “我知道那些话是真话。”郑非笑着说,“因为是以混蛋为开头。” 罗心蓓看着郑非,他张开轻声发笑的嘴唇,猛地低头,含起她的嘴唇。 手掌紧紧地捞着她的脑后,他又分不清他的力度了。 她濒临窒息,却扭转不出他的唇间。 心脏波涛汹涌,蹦跳地快要炸裂。 她的嘴唇被郑非的力气挑起,像一颗羽毛球,还没有落下,就又被挑回轻飘飘的半空。 他转身,带着她转了个方向。 脚步错乱,跟随着前进的脚步后退而去。 在一面墙壁前停下,退无可退。淋进了铺天盖地的暴雨。 罗心蓓身下一轻,她下意识搂住了郑非的肩膀。 郑非抱起罗心蓓,他向前一步,把她撞上墙壁。 后背覆盖了一整片冰凉的岩板,哗啦啦的水幕冲刷着脸庞,罗心蓓睁不开眼睛。嘴前那股唇间的热气混杂着那些大雨一样的热水,与珍稀的空气一起咽下喉间。 郑非仰着头,他痴迷地,疯狂地不断向前追求着那张嘴唇。 手臂绷紧肌肉,五指在女孩的腿侧捏出深深的凹陷。 水声哗啦啦,充当着让人意乱情迷疯狂纠缠热吻的伴奏。 那头巨兽低下头去,罗心蓓终于呼吸了一口空气,她趴在郑非的肩膀上,把自己的脖颈交给他的獠牙。 “马克——” 她的声音,引得巨兽又摸声找来她的嘴唇。 郑非的鼻尖中喷出一声气息。 “嗯。” 罗心蓓低下头,她把额头抵在他的额头。 “你没戴套——” 一句话,像给这场大雨按下了暂停键。 停下的水声滴滴答答地回荡在淋湿的天地。 郑非闭着眼,他在她的唇间吃吃笑。 反复揉捏着女孩腿侧的手松开了一些力气,郑非最后亲了一口罗心蓓的嘴唇。 “早点睡吧。”他摸了摸她的额边。 第四天,送别威拉蓬遗体。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罗心蓓也要与郑非离开曼谷。 与布萨巴告别时,罗心蓓反复承诺暑假一定会带着艾莎来曼谷。 “一路平安!”布萨巴冲着郑非与罗心蓓的背影挥手。 卫兵抬手敬礼,目送着劳斯莱斯离开了将军府邸。 猎鹰8X飞机在素万那普机场起飞,前往纽约方向。 一根手指戳戳女孩的脸,又合拢手掌,卡在她的下巴上捏起她的脸颊两边。 手指反复捏紧,放开,又有些不知道该怎样继续玩才能满足似的收着力气把她的脑袋轻轻晃晃。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边,他看着她皱起了眉头,兀自发笑。 “喂——”罗心蓓不满地推开郑非。 他有完没完了—— 罗心蓓捂住脸颊两边,她的脸又不是橡皮泥。 “喂~”郑非学着罗心蓓的话…… 罗心蓓无语地看向身边:“你有什么毛病吗——” 学她说话,好幼稚。 “你有什么毛病吗~” 混蛋继续摇头晃脑地学…… 看着女孩突然沉默的模样,郑非好像很是好奇似的。 他挑眉:“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好说的。”罗心蓓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蓝天白云,不要和幼稚鬼生气。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郑非凑向罗心蓓的肩边。 “那就再说一次。” 罗心蓓愣了一下,她茫然扭头看来:“什么?” 郑非笑眯起眼睛:“马克,我好爱你。”…… “我可没说我好爱你。”罗心蓓刚正不阿地纠正道,“我只是说爱你。” 她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她又中了混蛋的招了。 这句‘爱你’可真是美妙啊。 郑非看着罗心蓓,他得意地笑起。 手握着她的手腕,他低头看向她半握拳的手。 他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口。 “很痛!”罗心蓓想要抽手。 那只手顿时收力,更紧地握住了她。 他顶风作案,在她眼前明目张胆地又咬了她一口…… 牙齿离开女孩柔软的皮肤,郑非低着头,他用手把玩着罗心蓓的手腕,还有细细的手臂。 她的肉软绵绵的,像没骨头一样。 真好玩。 郑非笑眯眯地抬起头,他看着罗心蓓:“情人节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 情人节? “《计量经济学》和《国际经济与贸易》。”罗心蓓面无表情地坐直,“要新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02章【完】 第102章 cc “安静!” 电视机的屏幕上,法槌在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约翰帕克的手中砰砰敲击几下胡桃木的木案。 在法槌威严的阻止下,听证会的喧哗如同海啸退场后的波浪,渐渐平息,却还有着不服气的几声咒骂。 那只是一些小插曲,如果他们的咒骂合理,那么就不需要大法官了。 兰道夫坐在沙发中,他微微侧头,宛如正在现场等待大法官发言一样的认真。 这是联邦最高法院的一场听证会,关于1月中旬发生在曼哈顿的那场枪击案。帕克法官背后的白头鹰傲然地昂着脑袋,它的翅膀下方是一面星条旗。 经历了两个小时的争辩,此时场内一片寂静,镜头扫过场内的席位,然后对准了帕克法官。 看到帕克法官的脸时,兰道夫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的嘴唇抿在一起,嘴角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 这个笑很是模糊,模糊到说它正在面对失败也行,说它正在迎接胜利也行。 控制了那片寂静后,帕克法官抬眼看了一眼台下。平静到漠然的眼睛翻了一下,低头看回手中的议案。 “关于《纽约州2022持枪法案》。” 法槌敲下不容抗拒的一声笃定,然后是帕克法官的声音。 “联邦最高法院确认其违反宪法规定的民众拥枪的自由,要求修改。” 喧嚣隔着屏幕像海啸一样重新席卷了寂静的办公室,兰道夫的身子轻轻一晃,他满意地昂起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彻底迎接胜利的笑容。 寒风萧瑟,呼呼吹拂着风中飘扬的星条旗。 布莱迪大厦对面的极速新闻社LED屏幕上卡梅伦布莱迪矗立在一排星条旗的上方,他迎着灿烂的阳光离开了联邦警局,还很是轻快地接受着那一大堆话筒的围堵。 “我只能说,公道自在人心。”卡梅伦很是无奈地摊手,他走在前头,对着身后跟着的记者们边走边说,“现在是大选期间,你们懂得。政治就是这样的,总得时不时给你泼点脏水。我做事一向遵纪守法,没人比我更懂法律了,我可是哈佛法学院毕业的。涉嫌洗钱?不,每年被举报的人多了去了,有人捕风捉影就会去一趟警局。那笔钱是有人向我买石油的,我说的清清楚楚,因为我弟弟在阿布扎比有一家石油公司。我们正义的联邦调查员们可以证明这一点。” “瞧。”卡梅伦在车前站定,他张开双臂,“我真的是清白的。” “那卡梅隆道尔顿的事件也是被你们泼的脏水吗?”一个记者恰当好处地追问道,“他被爆料说持有隐秘持枪证,这和他反对枪支的观点与主张相悖。” “说话小心点,女士。”卡梅伦笑着扭头看了一眼这个记者,他一点也没恼羞成怒,而是有种非常感谢这个记者此时提起这件事似的诧异。 “他的隐秘持枪证可是实打实的证据。”卡梅伦开玩笑似的晃了晃脑袋,“好了,尘埃落定。” 他又收了笑,同时放低声音:“我们还是为他的爱子哀悼吧,我是个好人,我乐意放下成见去这样做。自己买的枪却成为了杀死儿子的凶器——天啊,太悲伤了——上帝说人会为自己的谎言而买单——” “那么关于你的那件——” 一个记者见缝插针的把话题转移去了卡梅伦那件被压得几乎要无影无踪的荒唐花边新闻,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卡梅伦身后的保镖挡开了麦克风。 电视屏幕在卡梅伦钻进汽车时戛然而止,郑非甩手扔走了遥控器。 他关了电视,向后仰躺进皮质办公椅的椅背中专心致志地玩着手中的手机。 小兔子为什么不发ig了? 点进罗心蓓ig账号时,郑非又被「私人账户」下的锁拦在了门外。 不会是在偷偷用ig和别的男人来往吧? 手机亮起ig消息提示时,罗心蓓正在对着那个印度裔的教授的印度口音发呆,她看着讲台上的教授,眼睛和他晃来晃去的脑袋忍不住一起晃。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她敢说在座的各位指定都听得相当费力。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手机,罗心蓓终于提起了兴趣。有人申请关注她的账号。 一个新账号,用的是——蝮蛇手枪当做账号的头像。 名字是:「markbrady」…… 仔细想了想ig账号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苏东哲的一切早就删了个干干净净,和雅各布也回到了朋友的地步。 罗心蓓拿起手机,她点了同意。 然后在后续的二十分钟内,她的ig收到了一大堆的赞,还有评论- 【天气不错】- 【吃的华夫饼?】- 【朝阳?】- 【夕阳?】- 【开车要去哪?】- 【为什么总是拍天空】- 【我就住附近】- 【哦,冰淇淋】…… 后台一个劲儿地蹦出新的回复消息。 某人似乎要她的帖子底下全部回复一遍- 【呵呵。】 先前在拉斯维加斯看猛男秀的帖子下,与雅各布聊出十几层回复的帖子中,一个【hmm】带着一个嘴笑眼不笑的emoji出现了。 眼睛在手机和那个印度教授晃得起劲的脑袋上来回一圈,罗心蓓快速摸过了放在桌上的手机:【你没事可做吗?】 屏幕上方蹦出这条短信,郑非暂停了翻阅ig的手指。 皮鞋踩着地毯,优哉游哉地带着椅子轻轻地转来转去。 【除了想你,暂时没别的事可做】郑非笑眯着眼睛,食指又打了一串字:【你想我吗?】 【我在上课呢】 对话框下方是来自女孩一本正经的回答。 郑非挑眉,他笑着撇撇嘴:【脑子被知识塞满了?】 罗心蓓看了一眼前方的教授。 【是的】 【真羡慕知识】郑非勾着嘴唇,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着屏幕,【随时随地可以塞满你】…… 大变态又上线了。 罗心蓓看着对话框后那根竖起的中指和一颗桃子还有一串水滴。 她吸了一口气,压下她的无语。 【我要报警了哈。】 手机屏幕的白光照映进笑着的眼睛,郑非跟着身下的座椅一起转来转去,他拿着手机,被这句话逗得轻声一笑。 【好害怕~】 为了防止大变态又会说出什么打满马赛克的话,罗心蓓放下了手机。视线盯回前方,她又对着那满面黑板的英文字母一片茫然。 没几秒,她就拿回了手机。 【我今晚要晚点回家】罗心蓓敲击着字母,【今天是孝琳的生日,我们要去为她庆祝】 她打完了这两串话,精心挑选出一个表情点了一下。 小兔子又来了,郑非看着那个可怜巴巴表情。 他甚至能想到她可怜巴巴看着他的模样。 【8点到家】郑非回。 罗心蓓诧异地拧眉:【这不可能】 郑非收敛笑容:【那你别去了】 这群学生为什么天天想着聚会,学生就该好好待在教室和图书馆,除了把脸贴在课本上之外别的事最好什么都不做。 【不行】和大变态隔着几十个街区和两个手机屏幕,罗心蓓逐渐理直气壮。她趴在手机屏幕上,用两根食指戳着键盘:【我已经答应她了】 【MarkBrady(大变态)】:【那就答应我要8点到家】 【心】:【我们7点才要在中城碰面呀!】 大变态已读,但没有回复。 罗心蓓盯着手机屏幕,她眼巴巴地等着那串省略号后会出现什么。 可是没有。 省略号消失了。 不会生气了吧—— 手机屏幕就好像沉寂的水面,慢慢浮上来一个蓝色气泡。 【MarkBrady(大变态)】:【艾莎想妈妈】 这句温情地提醒,后面接着一个可爱的脸红微笑的emoji。 其实罗心蓓不太懂郑非为什么喜欢这个emoji。 这个表情配合着他的威胁。 阴森森的。 罗心蓓不情愿地撅起嘴。 【9点】美甲戳出了一个时间。 【8点】 对面还是不容抗拒。 【8:45】罗心蓓仍然挣扎。 【8点】 【:30!】 【8点】郑非慢悠悠地回出这条。 对面显示已读,却没有回复了。 【MarkBrady(大变态)】:【?】 罗心蓓托着下巴,她看着手机屏幕继续冒着短信。 【MarkBrady(大变态)】:【已读不回?】 【MarkBrady(大变态)】:【那你别去了,下课后我去接你回家。】…… 罗心蓓气不过地摸过手机。 【8点就8点】!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改不了爱生气的脾气呢。 于是大变态顶着鲨鱼的头像又回复了一个可爱脸红微笑的emoji。 手机放回桌上,郑非起身离开座椅,食指按下电话的右下方按键。 “老板?”杰森的声音出现在扬声器中。 郑非后退一步,他重新散漫地坐回座椅中。 “帮我预约和贝茨律师见面。”郑非说,手肘抵在座椅的扶手上,他抬手揉着额边,“我要修改婚前协议。” 晚七点,罗心蓓和朋友们坐在了中城一家韩餐店中。 但是等那份牛尾炖牛脊骨汤端上桌就需要30分钟,还没算吃生日蛋糕的时间呢! 可是她八点就得回家。 韩餐店内热气腾腾,飘满了肉香。玻璃布满了水汽,把曼哈顿的灯光变成了晕染的彩色光斑。窗外寒风呼呼吹,店内热乎乎的牛尾炖牛脊骨汤一勺接一勺,冰凉的烧酒一杯接一杯。 第一杯烧酒,嗯,难喝。 第两杯烧酒,太淡了。 第三四杯烧酒,脸颊好烫。 两瓶烧酒下去外加两碗冰凉的米酒下肚,罗心蓓捧着粉成桃子色的脸蛋一杯接一杯地和朋友们碰杯。 “生日快乐!”罗心蓓高兴地扬高了声调。 烧酒在杯中被撞得晃荡,桌边六个肤色不同的女孩子们笑哈哈地把嘴巴凑在了烧酒杯的杯沿。 又一口烧酒下肚,罗心蓓彻底忘记了时间。她只会呵呵傻乐着为孝琳那些玩出花一样的喝酒游戏鼓掌了。 晚九点,电梯提示到达楼层的声音姗姗来迟。 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蹭着地板绕出了好像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长廊。罗心蓓拎着手袋,她捂着脸颊,喘着胸间好像烧起来一样的酒气。 这个酒,不醉人,但是上头。 她会轻飘飘的,脑袋中有种难以控制的兴奋。 有一种,她下一次还想去喝酒的快乐! 沉重的手用力甩下身边,身穿灰白色皮草的身影在客厅中收住了脚步。 客厅中亮堂堂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无主灯的灯光悬在天花板上,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光斑大面积扩散,照得罗心蓓的眼睛发晕。 一个黑漆漆的人坐在沙发上,他一动不动,一身黑色,背对着那片黑漆漆的天空,眼睛也黑漆漆的。 郑非看着罗心蓓,视线瞥了一眼她混乱的脚步,又瞥向她醉意正浓的脸蛋。 这是他第几次见到她在外喝醉了? 不接电话,不守时间。 他是真的被她振振有词地问他为什么不肯给她自由的这个问题唬住了,才会反省他的所作所为。 一次次地相信她。 放纵她。 四目相对,冰冷的视线与对不准焦点的视线擦肩而过。 罗心蓓抬起手。 那根食指直直地指着前方。 高跟鞋努力抬起,罗心蓓向前走去。 “不准生气,不准生气。”她在远离那尊黑影时就提前像念咒似的冲他嘟哝着。 手机屏幕熄灭,黑屏掩盖了拨出的十几通未接来电。郑非放下手机。 “几点了?”他平心静气地问她。 他的话,被一团夹杂着酒气飘来的寒气冲散。 女孩不屑一顾他的话,她扔下手袋,闭着眼睛满不在乎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罗心蓓撞得郑非身子一晃,她双膝结结实实跪在他的腿上,埋头温顺地缩进他的怀里。 下巴埋进了女孩皮草袖子毛茸茸的皮毛之间,郑非好笑地扭头:“是不是把你绑起来哪儿都别去,你才知道悔改。” “绑我?”罗心蓓只听见了这句话。 脑袋猛地愤愤抬起,“凭什么呀——” 她气呼呼地皱起眉头,对准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帅脸。 “你绑我?” 凭什么呀! 罗心蓓直起身子:“我也要绑你。” 这对话打得有来有回,没人落了下风。耳边听闻着女孩这霸道的态度,眼瞧着她眼中的认真。 郑非被逗笑了。 “绑我?”他反问。 “嘘——”罗心蓓竖起一根食指,食指挡在唇边,在唇前撞了几下又漫无目的地划去一旁。 “听我的!”她自顾自地点头。 郑非不言一语,他笑了一声,扭头看着那个晃晃荡荡的身影在他身前走来走去。 好像在找什么。 两条长腿慢慢舒展,伸直,又懒洋洋地曲起。郑非‘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他看着那个晕乎乎的背影和那只手袋把手上缠着的丝巾较劲儿了半天。 他要看看,她到底想怎样绑他。 手袋咚地一声扔回地板,把手上的爱马仕丝巾不翼而飞。 观赏的视线盯着那条在女孩指尖飘动的粉色丝巾,随着它而逐渐蓄势、收近。一只手陡然掠过郑非眼前,掐在了脖子上。 还没收起眼中戏弄的笑意,郑非被猛地掐得向后仰去。 白皙的手背覆盖在麦色的颈间,像一根岌岌可危的绳子。 喉结在女孩的掌间上下滚动,两条手臂搭在身边的沙发上,郑非仰头看着罗心蓓。 他只歪歪脑袋,就让她的手掐得有些不稳当了。 在让人乖乖束手就擒之前,她是不是得先把他的手绑起来? 他该提醒她这一点。 但是小兔子说了,今晚听她的。 女孩抬起眼睛,那小兽初显獠牙般英勇无畏的眼睛瞧了他一眼。 小兽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捕猎了一只大猎物。忽视了猎物眼中虚假的臣服,就急着想要打包带走。 罗心蓓跪坐在郑非的腿上,她低头抓起那俩只像木桩一样粗硬的手腕,一门心思地把丝巾缠上。 缠一圈,再缠一圈。 结结实实地,再——打个结。 忙活半天,对着那个漂亮的蝴蝶结,罗心蓓满意地抬起头。 她笑呵呵地凑近了郑非的脸前。 两边鼻尖抵近,交错。 互换了鼻息——又掠过。 女孩嫣红的嘴唇随着鼻尖的呼吸而顽皮溜走。 罗心蓓坐直了身子,她抬起手,拍了拍郑非的脸颊。 静得出奇的客厅中,手把脸皮拍得啪啪响,把女孩逗得咯咯笑。鞜樰證裡 郑非的嘴角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束手无策’地看着罗心蓓笑得越发泛红的脸颊。 “绑我——?”罗心蓓不高兴地嘀咕一句。 两手捏起男人两片软软的嘴皮,她撅着嘴巴,看着自己的手把这两片嘴唇一捏,一捏。 捏扁。 好像软糖。 就是这张嘴巴——不准她干这个,不准她干那个。 讨厌! 罗承康都不敢这样管她! 想着混蛋气人的控制欲,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牙齿狠狠咬了一口重叠的嘴皮。 唇间飘起一声来自男人夹杂着笑意的闷哼,罗心蓓满意地抬起头。 “你再生气呀,继续呀。”她凑在郑非的面前,昂起下巴骄傲地宣布,“我才不怕——” “你不怕?”带着嘴边上下两排深深的牙印,郑非接下了罗心蓓的挑衅。 罗心蓓笃定点头:“嗯哼。” “哇哦。”郑非感慨摇头,“太勇敢了。” “哈哈——” 小兽尽得奉承,越发自满。 她咧着嘴巴,对着她的猎物满足地傻笑。 笑声渐渐像风一样飘散,罗心蓓收敛了嘴角,她咬起欲犹未尽的下唇,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他像蒙娜丽莎,不管她的眼睛飘去哪里,他总是在看着她。 皮草外套掉落身后,无声铺盖了男人黑色铮亮的皮鞋。罗心蓓凑上前去,她眯眼坏笑,盯着那片牙印越发明显的嘴唇。 小兽庆功结束,准备尝一口她的猎物。 女孩的双臂一左一右搭上那具宽阔的肩膀,浓密的黑发遮挡了两张凑近的面庞。 郑非张开嘴巴,他把舌尖递给这只无畏的小兽。 她的舌尖好像有急事似的只与他匆匆打了个照面,就甩下他立刻走人。 空有一腔凶狠,但是技术差点。 全靠他放水。 那张勇敢的嘴唇慢慢蹭着他的嘴唇,小猫舔水似的,亲一下,又一下。左一下,又一下。 然后又不管他死活地走了。 罗心蓓直起身子,她抬手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她突然伸手捧起郑非的脸颊:“你这个混蛋,长得还是不错的嘛——” 手掌在混蛋的脸颊上摸了摸,又低头瞧见了比脸蛋更值得看的东西。 黑色衬衫包裹着健壮的身躯,鼓胀的胸肌慷慨显露,起起伏伏。 “哇——”罗心蓓盯着郑非的胸膛,她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摸着新大陆的土地不放,“你可以去跳魔力麦克了——哈哈——” 两人同时笑起。 一个天真无邪,一个冷气森然。 女孩笑得分不清现状,分不清是否危险。 还以为自己的玩笑十分有趣似的。 巨兽轰然起身,惊扰一秒小兽那股耀武扬威,又重新坐回原处。 差点向后跌落的失重感把罗心蓓的心脏吓得突突直跳,她酒醒了一秒,懵懵看向面前这双眼睛。 “坏蛋。”罗心蓓皱起眉头,“坏蛋。” 为什么总是吓唬她—— 郑非挑眉一笑,“我是坏蛋?” “嗯——”罗心蓓低下头,她搂起郑非的肩膀,慢吞吞地把脑袋枕上他的肩边。 “不准生气。”她闭上了眼睛。 郑非等了一会儿,他等着某只小兔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招。最后他听到耳边那串平缓地像是睡着的呼吸。 胸腔中气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笑。 她大言不惭地叫嚣着要绑他,结果没了下文。 “喂——”郑非晃晃肩膀。 肩上的女孩一动不动,她似乎睡不舒服,还蹭了蹭他的肩膀。 真的像一只小兔在铺好自己的睡窝似的。 行吧。 郑非撇嘴。 绑起的双手绕过女孩的腰间,郑非咬住蝴蝶结的一根带子。 丝巾轻而易举地就轻飘飘地飘落地板,他抱着罗心蓓站起身。 把女孩放在床上,郑非弯身撑在罗心蓓的身边。 他晃了晃她的肩膀…… 来真的。 居然真的睡着了。 鼻尖哼出一声嘲笑,郑非直起身子。 手指慢斯条理地解开衬衫的袖扣。 行。 他脱下衬衫,扔去一旁。 自助餐时间到。 这个觉睡得越来越热,睡梦朦胧之间,罗心蓓努力撑开了一次眼睛。 明亮的灯光刺着她睁不开的眼睛,大变态的脸晃动得快到模糊。 她就好像一棵树被扯起了树根一样,有人抓着树根,让她别想跑。 罗心蓓闭上了眼睛,她闭眼就回到了梦里。 梦里她真的变成了一棵树,生活在一条溪边。水声阵阵,水花湍急。她的喉间有一团被酒精烘烤的热气,看着这条清澈的小溪,听着哗哗拍打岸边的水声,馋得她不行。 想喝水。 好渴。 “我想喝水——”罗心蓓哼出一句。 她伸出手,在炎热的林间随手攀爬。 她也不知道自己摸到了什么,可能是另外一棵树。它的树干粗壮,被河边溪流浸透了,湿漉漉的,热乎乎的。 一只手捏起她的脸颊,让她张开嘴巴。 她要水,就有求必应。水送来了她的嘴边。唇间温热的水源一股一股地喂进她的口中。她渴得难受,忍不住更向前凑去。 水没了。 滴滴答答的打在她的唇边,就没了。 不够—— “水。”罗心蓓口齿不清地哼着,“再一口——” 他不解她的渴,她总是要水。 胸中叹出一口惬意,郑非收身跪坐回去。匆匆的步伐经过沙发,他系好腰间浴袍的带子离开了房间。 没多久,矿泉水瓶盖飞去了地板上,被关紧的门间一同关在了门外。 郑非仰头喝了一口从冰箱里拿来的矿泉水,他抬膝上床,低头埋下身子。 双唇相对,郑非开启了嘴唇。 水流进唇间,冰凉,清爽,沁人心脾。和刚刚像蜂蜜一样的水不一样。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再一口?” 她听到有人问她。 困意席卷而来,罗心蓓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拖着重如树根的身体慢慢转身:“睡觉——” 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水,郑非把矿泉水放回床头柜上。 自助餐继续。 情人节,雪从一大早就在空中飘下。 “妈妈,快点!爸爸也快点!” 艾莎拉着罗心蓓的手,脚下踩着小皮鞋在一层薄薄白色的石板路上像小马驹一样屁颠颠跑着,她从下了车开始就急哄哄地拽着妈妈向学校走。 “好!好!”罗心蓓跟在艾莎的身后,她拖着软趴趴的两条腿,艰难地跟上小朋友充满活力的步伐。 这个混蛋,他居然趁她睡着了还要玩—— “好好待在这,玩的开心点,好吗?”罗心蓓抓紧时间交代着艾莎,“下午放学时爸爸会来接你的。” 也许是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妈妈还是学生,艾莎今日的老师卡罗琳小姐很利索地在罗心蓓的手中接走了艾莎。 艾莎跟着卡罗琳迈上了校门口的台阶,她扭着头,冲着罗心蓓和郑非挥着小手。 “妈妈再见!爸爸再见。” “再见,宝贝。”郑非挥手。 “再见艾莎。”罗心蓓站在台阶下,她挥了挥手,看着艾莎的身影消失在了学校的门中。 罗心蓓转头就冲着停在路边的迈巴赫跑去。 “我赶不及了!我得去上课了!” 迎着零星的雪花,迈巴赫离开上东区,前往上西。 车停靠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门口,罗心蓓拎起手袋就下了车。 视线一路追着女孩匆匆忙忙的背影绕过车尾,郑非嬉笑着从窗中看去。 “嘿——”郑非大声说,“不和爸爸说再见?”……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她扭头看向身后。 胸中吸了一口气,她把那句‘变态’咽了回去。 “你这个混蛋!”罗心蓓骂了一句。 她骂完,扭头就跑。 速度之快,像兔子要逃进自己的地堡。 郑非坐在车中,他看着远处那个一溜烟儿就混迹进学生们的背影,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 今天可是情人节。 她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但是显然繁忙的课业会让人忘记这个说是非凡,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节日。学生们被课程拦在学校,完全不知道曼哈顿今日的浪漫。 那场雪在情人们的眼中是一场罗曼蒂克的礼物,而对于学生们,焦头烂额的作业和天书一样的课堂,这场风花雪月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雪。 上课,下课。午餐匆忙度过,又得去赶下午的一节课。 下了最后一节课后,罗心蓓去了一趟图书馆。她还了半个月前借的关于经济与新信息时代的一本书,终于可以放慢了奔跑的脚步。 下午17:45,艾莎早就已经回家去了。 冬令时还覆盖着纽约的天空,踏出巴特勒图书馆,罗心蓓在门前驻足。 鼻尖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她抬起头,像是总算发现了今日头顶还有一场雪似的,对着空中这场鹅毛大雪露出了欣赏的神情。 雪花亮晶晶的,一片一片,飘来飘去。飘进昏黄色灯光中,坠落在淡蓝色的傍晚,最终与洁白的雪地汇聚。 乐福鞋踩进雪中,罗心蓓慢慢向着学校门口走去。 迎面几阵呼呼的冷风,罗心蓓把下巴埋进肩上包裹的围巾间。 手机响起了来电。 不是郑非。 罗心蓓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号码,它来自境外,但是不是中国的号码。 “你好?” “是心心吗?”电话接通时,那头是一个沙哑的男声,“我是舅舅。”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啊——”许久没有与舅舅联系,罗心蓓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舅舅。” “找小雨要了你的号码。”林风淡淡说,“也没来得及发个短信问问你方不方便打电话。” “哦,没事。”罗心蓓摇头,她摆摆手,“我方便的。” “打电话也没什么事。”林风说。他停顿一秒,“就是前天墓园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要续租金了。” 他释怀地笑了一声:“想起你妈了,顺便也想起你了。” 对于林风,罗心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还记得那天在医院他指着她和罗承康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模样。 一改罗承康口中那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小舅子模样,瞪着眼睛,恨不得捅死罗承康。 那赤红的眼神连带着剜在她的脸上。 就像是看杀人凶手般的仇恨。 其实罗心蓓不怪林风。 罗承康就是不是个东西。 “哦——”罗心蓓只点了点头。 嘴唇抿了几下,有点不知道是不是该也学着亲近。 “你过的怎么样?”她问。 “我很好。”林风说,“行啊,挺好。就是你妈走了,我也没照顾好你。你爸——” 说到罗承康,林风还是放低了声音,“也不是个东西。” 他在那天还真的有种长辈似的慈祥。 “谈恋爱了吗?”林风转移了话题。 罗心蓓点头。 “谈了。” “哦,挺好。”林风说,他的语气还是听不出喜怒哀乐,“找个人安安稳稳的,让他好好照顾你,你妈也能放心。” “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他又问。 “美国人。” 林风点头:“对你好就行。” “嗯。”罗心蓓握紧了耳边的手机,她看着鞋尖踢起一片雪,“挺好的。” 想着多说几句郑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舅舅。”罗心蓓问,“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新加坡。”林风说,“前些年小雨她姨夫买了艘船,我跟着跑跑船。” “是不是很辛苦。” “四处跑跑也行。趁着还没老,多少赚点。” 罗心蓓抬起了眼睛,“你缺钱吗?” “人也不是为了钱才活。”林风说,“就是找点事干。” 这番见惯了大风大浪才有的看破人生的平淡,不知道为什么,罗心蓓有点难受。 她从来没觉得血缘会这样神奇。 她听着舅舅的话,就忍不住去关心他。 “你也得注意身体。”罗心蓓小声说,“小雨也挺挂念你的。” 这小姑娘也开始用大人口吻聊起了大人话,林风听着,也笑。 “她嘛。”林风笑着摇头,“就要钱的时候知道叫声爸。小兔崽子,一天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呢。你爸——” 他很不自然地又问,“你爸怎么样了。” 罗心蓓沉下一口气:“我和他断绝关系了。不来往。” 她以为林风会再次大骂罗承康的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但是林风什么都没有说。 耳边静悄悄的,只有吹过雪地的冷风。 “那毕竟也是你爸。”过了很多秒后,林风说。 但他没有过多谈论这个话题,转头又问:“打算结婚了吗?” “嗯。”罗心蓓点头,“要结婚了。” “得给你准备红包了。”林风笑着叹了一口气,“这日子过得真是快,还想着你是个小孩,现在都要成家了。” 成家。 其实在林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心蓓就觉得他们家好像真的很倒霉。 一个二个的,都没有完整的家。 又一个二个的,还惦记着家。 和林风又聊了几句美国的生活,生活费。有了林清竹临去世前在美国准备的那笔信托,林风也放心罗心蓓的生活。 他赶着上船走,也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罗心蓓也站在了校门口。 真神奇啊,妈妈。 罗心蓓抬头望向天空。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要结婚了。 视线久久盯着那片逐渐深蓝的天空,雪花轻盈地落在脸颊,留下凉丝丝的冷意。 像一双手,温和地抚摸着她。 迟疑的视线离开了天空,落回人间。 罗心蓓向前看去。 结束与妈妈拥抱回到人间的第一秒,一辆车穿梭而过。 就像一扇窗向右打开,露出了等在窗外的人。 郑非一身黑衣,他站在迈巴赫边,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 也许是发现她看向他了,他露出了一个笑。 或许是这束玫瑰才让不断走出校门口的学生们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时不时有人看向郑非。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看着郑非从对面迎着雪花走来。 黑色羊绒大衣的边角在白色的雪间翻飞,他径直穿过马路,来到了她的面前。 “艾莎呢?”罗心蓓问。 “送回家了。”郑非说。 “我对她说——”他笑了一声,“爸爸要和妈妈一起去过情人节。” 戴着皮手套的手伸出,捧住了女孩的脸颊。 “情人节快乐。”他把玫瑰递给了罗心蓓。 这束玫瑰好重,罗心蓓看郑非抱得轻松,她接过来时差点和玫瑰一起栽在地上。 “我修改了协议。”郑非突然说。 罗心蓓茫然抬头:“什么?” “关于艾莎。”郑非笑着吸了一口气,“我们都不想随意放弃她,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我们共同拥有。” 看着女孩眨巴眨巴的眼睛,郑非微微一笑。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在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盒子。 当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单膝跪下,还带着玫瑰,还带着钻戒。 那就是——求婚! 此时此刻,被学业摧残了一整个白日的学生们终于在看热闹时活络了起来。 放任身边那些零星的起哄声,郑非单膝跪在罗心蓓的面前,他微笑着仰头看着她。 “罗丝。”郑非张开嘴巴,“我的人生很无趣,直到我遇到了你。” 一个狡猾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咬人的女孩。 “我不明白一个女孩在那种情况下,居然会对我说出我们是同盟。” “仔细想想我们的开始,真是荒唐啊。”郑非感慨笑起,“但你当时太紧张了,其实我蛮痛的——”…… 对着罗心蓓的哑口无言,郑非收敛了顽劣,他凝望着她,像面对着他变成真实的梦。 “如果我当时带你一起走就好了。”郑非喃喃说,“如果我们可以一切迎接艾莎的诞生。幸好,在泰国我打开车门看到你时,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我爱你,很爱。是如果没有你,我会死在噩梦中的那种爱。”郑非举起钻戒,“罗丝罗,嫁给我。” “快点答应。”还没有一秒,郑非就咬牙微笑,“敢说‘不’,我就去告诉教授你的作业是我帮你写的。”…… 这个混蛋又在威胁她。罗心蓓戛然而止了感动。 “你一点都不诚心求婚。”她撅起嘴。 郑非哼笑一声:“心都要掏给你了。还说我不诚心。” “为什么你不直接等到婚礼时把我绑过去呢?”罗心蓓好奇凑来,“你看起来也不怎么需要我的答案。” 郑非虚假一笑,“你说不的话我就会这样做的。” 罗心蓓昂起下巴,她故意说:“之前有人还说我随便和哪个男人结婚都行。” 郑非哼哼笑。 “我看你走得也很干脆的。” 罗心蓓不服气地皱起眉头:“你都那样说了!” “幸好你回头了。”郑非笑眯眯地,“否则你现在屁股不保。”…… “你一定要跪着威胁我吗?”罗心蓓难以置信。 她看着郑非,脸上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 “谁先跑到那根路灯下就听谁的!”罗心蓓大声说。 黑发在雪间甩起,罗心蓓抱着玫瑰,转头就跑。 看着那个狡猾的小兔子,郑非笑着起身。 皮鞋飞速追去,几个大步,顺利捕捉。 手臂揽住女孩的腰间,带着她转了一个圈。 “喂——哈哈。”罗心蓓笑着在雪地站稳。 一只手拿起她的手,给她戴上了那枚戒指。 “猜猜它叫什么名字?”郑非抬起眼睛。 罗心蓓低头看着指间:“什么?” “白昼之初。”郑非挑眉,“天空出现的第一缕阳光。一轮永不落山的太阳。” 太阳—— 肯尼亚那天的朝阳。 温和的阳光缓和了深陷绝境时的恐惧,还让人有了期盼生机的力量。 其实罗心蓓一直没有说,郑非的出现,也像一轮太阳。 她很害怕,非常怕。但是在他的身边,在那间拥挤的小屋里,她没那么怕。 不要浪费缘分。 他们之间还真的没有浪费缘分。 罗心蓓笑着低下头,她第一次好好欣赏这枚戒指。 钻石吸收了路灯模糊的灯光,随着她转动的手背放出密密闪闪的阳光。 在蓝调时刻,她依然拥有一轮永不落山的太阳。 “我们要去看看你爸爸吗?”郑非问。 “我没有爸爸。”罗心蓓说,她看向郑非,“去看舅舅怎么样?” “还要见见你的朋友。” “是呀。”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罗心蓓什么都没有说,她拉起郑非的手。 “先过情人节。” 天色渐晚,曼哈顿亮起了灯光。 两抹身影结伴向前走去,被匆匆的步履踩乱的来路。雪纷纷落下,模糊了迎风赶路的身影。 在黑色天空下,烟花嘭嘭绽放,宛如一朵朵簇拥的玫瑰。明亮的光点环绕曼哈顿岛,在雪间闪闪发亮。 整座曼哈顿都看到了环绕岛屿的烟花秀,它持续了半个小时,每个方向都飘动着一串字母。 【罗丝心蓓罗,你是我的心——马克布莱迪】 【正文完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