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独立
下午16:00,绿洲酒店客服部的服务生准时敲开了66层套房的房门。
房门向内打开,服务生拉着身边的衣架,把已经熨烫好了一套男士塔士多晚礼服送进了房间。
距离傍晚的宴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手指拎起黑色领结的带子,挂在了脖子上。
郑非低着头,他系着衬衫袖口的扣子走去了镜子前。
他抬起下颌,对着镜子打好了黑色领结。
镜子中,手指背面的青色纹身在随着手的动作而上下翻动着。两只手背的纹身一路延伸进了翼领衬衫的袖口。
纹身与礼服,礼仪暂时束缚着桀骜不驯的野蛮。
侧转过身,郑非拿起黑色腰封。
【大卫】:【她还待在家中。】
拿着手机,郑非停顿了片刻。
眼睛长久盯着大卫发来的这条短信,他想起了昨晚那死活都不肯再看他一眼的背影。
她很胆小,又在某些时候胆子大的要命。
【马克】:【她在做什么?】
【大卫】:【五分钟前她抱着女儿回到了楼上。】
「她」和「女儿」,两个人称代词的单词背后是两个具体的影子。
而这两个影子,也开始成了心中每日都会惦念的事情。
郑非没有再问些别的,他放下手机,转身拿过白色塔士多西装外套。
外套在空气中甩起,披在了宽阔的脊背之上。
‘如果她昨晚乖一些。’
郑非一边整理着穿在身上的外套,一边想。
‘没准他今天会带着她一起来参加宴会。’
信息显示已读,却并没有回复了。大卫盯了一会儿手机,他确认老板似乎不会再问些什么了,就返回油管继续看起了他刚刚看了一半的视频。
手机屏幕上搏击比赛正打得激烈,双方选手浑身汗水,在冷光的照射下泛着油亮的光。挥砸双拳,那爆发的肌肉,看起来每一拳都想把对方往死里揍。
下午16:30分,距离17:00出租车来到大厦门前并开去肯尼迪机场还剩三十分钟。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罗心蓓放下了手机。
而二十分钟后,她就得尽量装作平常的样子带着艾莎和曼迪离开这里。
回到洛杉矶去,然后再也不理会他。
再也不会来到纽约。
脚下那密密麻麻的高楼,更是让这个决定沉进了肚子里。
但如果他想把她关进监狱——
罗心蓓想起了郑非说过的那句威胁。
关于这个,一时之间,她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因为他是一个混蛋。
“随便吧。”罗心蓓气不过地嘟哝了一句。
她现在什么都想不明白,她只被昨晚的事情气得难受。
总之——
罗心蓓转头看向怀里的艾莎,她正看着窗外,用那双与他越来越像的眼睛。
长长的黑色睫毛一眨一眨,染了一层阳光的金色。翘起的小鼻子被阳光照射地近乎透明。
黑色自来卷的卷发落在鼓鼓的脸颊两边。
她在认真地看着一架在空中飞过的直升机。
直升机的尾部拉拽着一幅巨大的星条旗,一圈圈地在曼哈顿上空巡回着。今天的美国,正为了独立日而庆祝。
艾莎肯定不会同意她的爸爸要把她的妈妈关进监狱的。
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罗心蓓抱紧了艾莎。
那小小的身子沉甸甸地被抱在怀中,她在轻轻地呼吸着。
“艾莎。”罗心蓓抹开艾莎额头两边的碎发。
在等到艾莎转头看来时,罗心蓓悄悄说:“妈妈带你回洛杉矶去,好不好?”
艾莎点了点头。
嘴角的微笑还没落下,罗心蓓就看着艾莎用她的小手指去了身后。
“和爸爸。”艾莎每说一个单词就会点一下脑袋。
好像被夺走了什么东西一样的感觉,在心中陡然爆发。
看着艾莎的脸,还有她手指的方向。
罗心蓓就感到艾莎好像不再是她想象中的——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孩子。
“不。不带他。”罗心蓓摇头,她盯紧了艾莎,“艾莎,你只有妈妈。”
艾莎还在指着门口。
“啊,爸爸!”她咧嘴小嘴笑着,像拨浪鼓一样摇了一下头。
爸爸。
爸爸。
这个称呼,因为想到他代表了什么,罗心蓓的心脏疯狂地鼓动起来。
她一言不发,瞪着艾莎的脸庞。
凭什么?
凭什么她生了她,她只见到那个混蛋短短几天,就轻而易举地抛弃了她。
心中蔓延着那股好像正看着一把流沙在手中流散般的恐慌,手臂失力,罗心蓓慢慢把艾莎放在了地板上。
“艾莎。”罗心蓓在艾莎的面前蹲下。
她捧着艾莎的脸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只有妈妈。”她一字一句地,希望艾莎记住这句话。
“和,爸爸!”艾莎又指了一下门外。
罗心蓓噌的一下站起身。
“我已经说过了!你只有妈妈!”
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带着一股不明白艾莎为什么不肯听她的话的愤恨而叫起来。
“我是你的妈妈,他只是个陌生人!”
从艾莎出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艾莎大声喊叫。
艾莎仰着头,她抱着小手,被妈妈的模样吓得眼睛中逐渐缀满了泪花。
眉头与鼻尖迅速蔓延了一股红色。
“爸爸。”艾莎瘪起了嘴巴。
“不是!”罗心蓓决绝摇头,“他不是爸爸。他是坏人!他会打别人的屁股,不许别人吃棒棒糖!”
手拎起白色长裙一角,罗心蓓跪下身,她哀求般地抱住了艾莎。
“没有他也没关系。”她摇着头,“艾莎,妈妈会永远爱你。”
“你还记得邦妮吗?”手放开艾莎,罗心蓓欣喜地提醒她,“邦妮还住在洛杉矶呢。你们可以一起去玩滑滑梯!”
艾莎眼含泪花,她憋着眼泪,沉默地看了几秒罗心蓓。
下一秒,她终于抬头哇哇大哭起来。
属于孩童的尖利的哭声陡然在安静的家中响起,戴着厚厚棉质手套的双手刚刚从烤箱中端出一盘数字饼干,戴安娜仰头向二楼方向望去。
坐在客厅中的大卫也看向了二楼方向。
“夫人?”
几分钟后,戴安娜还是敲响了房门。
哭声已经变小了一些,戴安娜把耳朵贴在木门的门板上,她试着想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耳朵刚在门板贴紧,门陡然向内打开。
那股被门开时带进去的风像龙卷风一样向前吸去,戴安娜咻的一下站直了身子。
她端着手中的饼干,对着门内的罗心蓓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她是不是有什么需求?”戴安娜看向罗心蓓的肩膀。
艾莎正趴在那里,她抱着罗心蓓的脖子,还在呜呜啜泣着。
“她只是想出门玩玩,因为她今天还没有出门呢。”罗心蓓平静地对戴安娜说,“或许我该带她去楼下逛逛。”
她一边说,就一边挤开门外的戴安娜,抱着艾莎向楼下走去。
“曼迪。”罗心蓓大声叫起曼迪的名字。
“你能和我一起去楼下吗?”她用这个家中另外两个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说,“我想去给艾莎买一顶遮阳帽。”
戴安娜跟了上来。
她跟在罗心蓓的身后,担忧地看着在艾莎哭得不成样子的脸庞。
“吃些饼干再去吧?”戴安娜委婉地劝说着罗心蓓,“我刚刚烤好的饼干。”
数着心中的时间,罗心蓓脚步不停。
“她在哭!”罗心蓓坚持着她的说法,“很显然她并不喜欢饼干,因为她想出去玩。”
“曼迪。”她又大叫了一声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曼迪。
“是的!夫人!”
曼迪在洗碗机边露出了脑袋,她关上洗碗机的门,茫然地跑了过来。
“走吧。”罗心蓓淡淡瞥了一眼曼迪,她抱紧了艾莎,“去拿上你的手机与钱包,我们去楼下的商场给艾莎买顶帽子。”
“好的,夫人。”曼迪整理了一下打扫厨房时变得凌乱的头发。
她拽拽身上那条改良版奥黛裙的袖子,气喘吁吁地跑去楼上方向。
艾莎还在哭着,但她的哭声已经很是微弱了,只剩大哭后的抽噎。
戴安娜没有阻拦,她站在楼梯上观望了一会儿,然后默默掏出了手机。
独立日,在这个每年都会欢庆美国成为一个自由的国家的日子中,曼哈顿全城飘满了蓝白红的颜色。
数不清的星条旗斜插在大厦的墙壁上方,高高随风飘扬。第五大道的花车游行已经结束,剩下的是拥挤的人群,以及热闹非凡的餐厅或者小吃车。
人们人挤人地往能看到东河或者布鲁克林大桥的位置挤去,等待着下午17:00整的无人机秀,然后是梅西百货每年比新年夜还要漂亮的烟花秀。
劳斯莱斯幻影夹在堵塞的车流之间龟速前行着,从绿洲酒店开往广场饭店方向。
【美联社】:【《缅甸克钦邦突发混战——盘踞玉石国度的老虎们。》】
阅读完了最新的新闻,杰森放下了手机。
“先生。”杰森坐在副驾驶,他侧头看向后座方向,“缅甸情况不妙。”
“他们会影响到我们的新石油矿井吗?”他皱起眉头。
想起那群像豺狼一样凶狠又精明的人,杰森忍不住摇头:“据说他们不讲规则。”
手指点弹着膝头,郑非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
“我给了颂奇巴莫攻三分之一的股份。”他说,“他们对付缅甸很有一套。”
他笑了一声,似乎根本不为那巨大的利益让渡而感到心疼。
“那里太远了。”郑非看向了窗外,“我需要看门狗。免得像肯尼亚时一样。”
差不多80年前,当有人带着一身血腥与污名从芝加哥来到曼哈顿开辟一番疆土时,他率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参加曼哈顿各种各样的宴会。
庆祝曼哈顿诞生的宴会,庆祝各家各户家族诞生的宴会,以及,上东区名流们最乐意站在人上人的角度为他们热爱的国家而庆祝的宴会。
布莱迪家是这样做的。
他们积极地穿戴整齐,用比上流社会还要光鲜亮丽的模样去与那群出生于优雅高贵的家族的人们握手言谈。
顺便表示一番:瞧,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国家而骄傲的人。
每年都是这样。
从八十年前,到八十年后。
“(泰)你的颂奇舅舅说,你把缅甸的石油矿井分他了一些。”
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郑非转头看去。
拉玛布莱迪已经离开了丈夫亨利的手臂,她等待儿子转头了,才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拉玛向着郑非走去。
高跟鞋藏在白色拉夫劳伦长裙的裙摆之后,每一步都像海边的波浪一样波动着。
她抬起戴着一枚翡翠戒指的右手,捋了捋那头柔顺的黑色卷发。
长长的黑发搭在左肩一侧,像一大把柔软的海藻。
即使她已经从模特事业退役二十年了,但她也仍然保持着自律的身材以及职业化的完美微笑。
她的腰背也挺得直直的,颇有来自一个世代家族的名媛风范。
“哦。”对于母亲消息的灵通,郑非并未感到诧异。
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肩。
“他是我的舅舅。”他的语气似乎正为他与那份泰国的血缘而感到亲切,“我们是一家人,我当然乐意分他一杯羹。”
拉玛微微一笑。
为了表达劝慰似的,她扶住了郑非的手臂。
“(泰)你的外公与颂奇舅舅很擅长对付缅甸的那群人,相信我,东南亚地区的事情,他们明白自己的门道。”
郑非撇嘴。
“我知道。”
强龙难压地头蛇。
想要在那边赚钱,就得给那边的蛇头一些好处。
郑非看向了几步之外的父亲亨利。
很显然,他的父亲深谙这一条规则的重要。
眼睛一撇,撇去了卡梅伦的身上。
他已经出院了,精神不错,又跑回家中扮演起和善的丈夫。
视线再一转,郑非看去了卡梅伦身边的莉莉。
他们一起站在亨利与爷爷奶奶的面前,莉莉挽着卡梅伦的手臂,白色长裙下肚子高高隆起。
她正一脸崇拜地望着卡梅伦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是不错。
想起卡梅伦的那些事情,郑非的嘴角抽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嘲笑。
“嘿,拉玛。”卡梅伦扭过头来,就发现了与郑非站在一起的继母拉玛。
“好久不见。”卡梅伦拎着儿子安迪热情地向这边走来,“我以为你还待在阿布扎比度假呢。”
“去,安迪。”卡梅伦扯着安迪的手,把安迪向前带了一步,“去和你的第二个奶奶问声好。”
6岁的安迪仰起头,他像个小绅士一样伸出手。
“晚上好,奶奶。”
拉玛被逗笑了。
“你好,卡梅伦。”拉玛先回应了卡梅伦的问候,她又微微弯下身子,握住了安迪的手,“你好,安迪。”
手放开奶奶的手,安迪很是高兴又腼腆地把手背去了身后。
他仰着头,眨着绿眼睛看向了奶奶身旁的叔叔马克。
安迪的小皮鞋在地毯上向前蹭了一步。
“你好,叔叔。”安迪乖巧地问候着。
面对侄子,郑非露出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他伸出手。
“你好,安迪。”
安迪也伸出了手,大手与小手一握,刚刚放开,他就像得了解放似的甩头跑去了妈妈莉莉的身边。
卡梅伦扭着身子,他看着安迪扑在莉莉的腿边抱着她紧紧不放。
“这小子也不知道像谁这样懦弱。”卡梅伦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尽管他的嘀咕声可太大了,郑非与拉玛听得清清楚楚。
拉玛笑了笑,她抬起脚步回到了丈夫亨利身边。
卡梅伦收回了视线。
兄弟二人视线一对,卡梅伦就像是解开了面具一样,眼中飞起了他本性之中对于任何事情都存在的不屑。
“你以为我只是和他们随便玩玩吗?”卡梅伦说,他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凑向郑非,“我知道DEM马上就会有出现关于控枪的提案了,这是总统上台时对选民承诺过的事情。”
“哦。”郑非很是认同地点头,他哼笑一声,“他都上台两年了,我还以为他把这事忘了呢。”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卡梅伦扭转几下脖子。
“每次轮到DEM我就一肚子火。”他牙关间像挤出了一句咒骂似的,“他们擅长打一巴掌再给我们一颗甜枣吃。偏偏他们给的枣又甜到爆。”
“那位总统已经同意用土地来抵押武器买卖的贷款了。”他用下巴冲着某个方向一扬,“等着吧,没准我们也该有一家粮食公司了。”
在宴会开始之前,服务生们端着香槟在宾客之间四处走动着。
卡梅伦叫停了一个服务生,他端起一杯香槟。
“你没告诉莉莉吧?”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似乎这件事,才是他吐露那些事情之后真正想对郑非想说的。
郑非不置可否。
郑非笑了一声,他也拿起一杯香槟。
杯沿抵于唇边,他仰头缓缓喝下一口。
“没有。”手指捏着香槟杯,郑非似笑非笑地看向卡梅伦,“我们才是兄弟。”
这句话,简直是为所有的事情下了一针定心丸。
享受共同的利益,包庇一切的恶劣。
卡梅伦愣了一秒,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卡梅伦理所当然地张开手。
手举起香槟,他衷心地向郑非举杯。
“干杯。为了美利坚!”卡梅伦张着嘴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他卡了两秒,又说,“为了,自由。”
嘴角带着一抹笑意,郑非看着卡梅伦把那杯香槟一仰而尽。
得到了他的承诺,卡梅伦看起来更加轻松了。
郑非观赏着卡梅伦的一举一动,他侧过脸去,也喝了一口香槟。
香槟放下,郑非拿出手机。
【戴安娜】:【先生,夫人一定要带艾莎小姐去购物。她似乎很着急要去哪儿的样子。】
第42章 曦光
带好钱包之后,曼迪跟回罗心蓓的身后,她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艾莎趴在罗心蓓肩头上一抽一抽的模样。
“艾莎——”曼迪小声呼唤着艾莎。
但她不敢再多问艾莎为什么哭,因为或许她的问法对于孩童早教来说又是错误的。
听到了楼上那一串的动静,大卫也关闭了手机中的电影。
他站起身。
“你要出门吗?夫人。”
“不用麻烦了。”经过大卫身边时,罗心蓓故作轻松地说,“请下班吧,大卫,我只是去楼下的商场,很快就回来了。”
正打算跟去前方的脚步只迈了一步,就停下了。
大卫站在原地,他木木地看了一眼罗心蓓的背影。
视线收回,他看去了站在楼梯边的戴安娜。
戴安娜握着手机,她低下头,又瞧了一眼短信发出的时间。
手机屏幕上,信息很早就显示了已读。
时间静静向前跳动。
哈德逊河与纽约东河日复一日在曼哈顿脚下荡漾着轻波,夕阳落幕,金色的阳光洒在河水之上,每一个波浪都像是流动的黄金。
河水流经自由岛,岛上自由女神高高举起火把。
几艘海军用船悬挂着星条旗,慢慢穿过布鲁克林大桥。
17:00,无人机秀准时开演。无人机方阵用一颗颗光点组成着图画,在自由女神像的上方,一个更大的自由女神在天空中渐渐浮现。
无人机缓慢变换着,又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星条旗。
几乎全城的人都跑来东河边了,每个人的脸颊上都贴了星条旗的贴纸,手中还拿着一把小摊上买来的迷你小旗子。
他们仰头望向天空,在星条旗飞过头顶上空时也挥动起星条旗。
为了独立日。
美国脱离了英国的殖民统治,正式获得了自由。
电梯门打开,罗心蓓抱着艾莎走出电梯。
手紧紧扶着艾莎的背后,罗心蓓低着头,她一言不发,急步向大厦的门口走去。
曼迪迈出电梯,她用小跑跑着跟随上罗心蓓的脚步。
刚刚那番哭泣,艾莎的小脸已经哭得一团乱。黑发被汗粘在了额头两边,脸颊上一整个红彤彤的,睫毛也哭得湿乎乎地,一簇一簇的。
她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用双手搂着妈妈的肩膀。
红红的眼睛含着眼泪,她看着不断远去的电梯的方向,瘪着嘴巴小声地抽泣。
站在大堂中的管家听到了电梯的声响,他抬起头,对着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夫——”
管家张着嘴巴,他傻乎乎地看着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一溜烟儿就飞过去了。
只留给他一个铺满黑发和白色长裙的背影。
距离离开的时间越近,心脏蹦跳地就越发激烈。
就像——
几年前那个夜晚。
要躲在黑暗中,等待那一声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枪响。
枪响之后,是生是死,全凭她的速度。
越接近大厦的门口,罗心蓓的脚步就越来越快。
最后她几乎是用跑的向大厦门口跑去。
出租车马上会到,它会停在门口,然后带着她与艾莎离开这里。
玻璃门打开,罗心蓓迈出了大厦,一阵属于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
马路上罕见的空无一人,大概是,那群美国人们正为独立日而庆祝。
出租车的实时位置显示还剩两个街区。
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份提前为自由而感到的兴奋,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像幽灵鬼魅一般悄然滑进大厦门外的马路。
下一秒,一条手臂挡在了罗心蓓的面前。
罗心蓓猛然扭头。
“夫人。”大厦安保看向了艾莎。
“这是你的孩子吗?”
手指扯开脖子上的黑色领结,连同西装外套一起扔去了一旁。
郑非低头拆下金色袖扣,他慢条斯理卷起袖口,又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二颗纽扣。
车门打开,一双黑色皮鞋迈出车门。
郑非弯身下车,他在路边站定,转过身,看向了大厦门口方向。
寂静的马路上,除了飘远的警笛声,只剩一声车门轻声关闭的声响。
或许,还有吓到几乎要从喉咙中蹦出的心跳。
劳斯莱斯车身遮挡了一大半那具高大的身躯,罗心蓓看着前方,黑色的车顶像岸边的水面一样,倒映着郑非那张冷漠的脸庞。
他面朝前方,留给周遭的人一张猜不透的侧脸,缓缓走向车头的方向。
原本坚定逃离的步伐,在那个情绪不明的身影接近时,不自知地向后退了一步。
绕过车头,郑非抬步迈上路边台阶。
他沉静无言,在罗心蓓的面前站定。
视线扫视过那张仿佛是因为盛夏而热红的脸颊,还有微微簇起眉头的眼睛。郑非看向了趴在罗心蓓肩膀上的艾莎。
“艾莎。”郑非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他伸出手,“来爸爸这里。”
艾莎顿时大哭起来。
“啊不要不要!”艾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没有爸爸!”
她的抗拒十分明显,闭着眼睛,大张着嘴巴哇哇哭泣。
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紧闭的眼皮中滚落脸颊,垂在罗心蓓身边的两条小腿也猛然蹬了几下。
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停滞,郑非的笑凝固在嘴角。
他抬起眼睛,瞥向罗心蓓。
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看来时,罗心蓓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的双腿一软,双手也快要失去了力气。
怀中艾莎的重量一瞬间宛如千斤重,她差点抱不住她了。
手放回身边,郑非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孩。
他沉一口气,心平气和地笑起。
“你想要带她去哪里?”郑非问。
看着她那双仿佛有一大堆话要说的眼睛,他的确保持了耐心,等她张开嘴巴。
等她张开那张满是谎言的嘴巴。
还有她让他的女儿对他产生敌视的嘴巴。
是不是又打算带着他的女儿去和别的男人组成新的家庭。
嘴唇张合几下,喉咙间挤不出任何一句话。罗心蓓闭上了嘴唇,她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下。
看到她的眼泪,郑非转眼看向艾莎。
他伸出手,把艾莎与罗心蓓分离。
胸前一轻,罗心蓓眼睁睁地看着艾莎被抱去了郑非的怀中。
“妈妈——”艾莎哭得更凶了。
她扭着身子,伸着一只小手指着罗心蓓。
她仰头哭着,另外一只小手把眼泪全都向下抹去了脸颊上。
“艾莎——”罗心蓓急得向前一步。
她伸出手,那只大手就像一只镣铐一样抓住了她的手腕。
郑非不再废话,他一只手抱着艾莎,另外一只手拽着罗心蓓向大厦大厅中走去。
“妈妈——”艾莎趴在郑非的肩头呜呜哭着。
她每哭一下,就要打一个很长的抽抽。
无助地望望艾莎的模样,罗心蓓又含泪望向郑非。
皮鞋迈着果决的大步,身边那双白色穆勒鞋跌跌撞撞地迈着凌乱的碎步。
罗心蓓哭着抓住郑非的手臂:“是你说过如果我不喜欢纽约我就可以离开!你说谎!我要回去上学!”
握住手腕的那股力气依然强硬地带着她向前走着。
“7天之后你就会收到哥伦比亚大学的邮件了。”郑非看也不看她一眼。
罗心蓓用力甩开郑非的手。
“我不在乎!”她站在原地抽噎着,“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喜欢纽约了!”
皮鞋停下了脚步,背对着罗心蓓,郑非原地站定。
看着那个背影,罗心蓓终于回过神来他到底是谁。
她突如其来的勇气只敢让她说了这么一句,就逼着自己闭上了嘴巴。
背对着身后那个口口声声的「不喜欢」,喉结上下滚动一番。
郑非转过身。
视线略过那双惊恐的眼睛,他平静地低下头,拉起罗心蓓的手。
“原谅你一次。”郑非说。
他拉着她继续走向电梯。
回去。
回到那座空中楼阁,在远离世界的地方,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或许会死,或许再也离不开纽约了。
罗心蓓赖在原地,她摇着头。
“我不要——”她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两条手臂逐渐拉紧,随着一方步伐的离开,快要变成了一条直线,直到再也拽不动她。
郑非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身,向后看去。
少人来往的大厅中,空气在此因为二人的僵持,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杰森站在门口,他收回视线,转头让那台出租车先离开这里。
手握着那只手,不曾放松半分。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
“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又再威胁她!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眼泪不争气地又哗啦一下滑落脸颊,罗心蓓抽噎一下,她甩开郑非的手,转头就大步走去电梯方向。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发誓她等会就去会去给反滥用枪支组织捐款!
那头黑发决绝地走进电梯,独留郑非抱着艾莎站在原地。
他看着罗心蓓转过身面朝电梯外,抬起脚步冲电梯走去。
电梯门在他的面前关闭了。
那盘饼干一直没人动过,戴安娜站在料理台前,她面对着空荡荡的住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盘饼干还有没有它的用途。
比如,她可以用来让艾莎小姐认识一下数字。
眼睛盯着那枚阿拉伯数字2,戴安娜努起了嘴巴。她抬手挽了一下早就梳得光洁利索的头发,扭头看向电梯方向。
因为电梯刚刚想起了抵达楼层的提示。
身体绕过料理台,戴安娜向门厅走去。
黑色粗跟高跟鞋走进长廊,她惊讶地看着罗心蓓哭着大步走进了长廊。
她独自一人,没有带着艾莎。
连曼迪也没有。
也没有布莱迪先生。
电梯抵达楼层,又向下而去。
戴安娜在长廊上纠结了一会儿,她的双手伸在腹前的空气中,最终她迟疑地跟去了罗心蓓的方向。
那位年轻的夫人,她用力地在沙发中坐下,扭头对着窗外变成橘子汁一样的金色天空打着抽抽。
戴安娜站在客厅中,她拧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在她一共15年的职业生涯中,她很少瞧见这样年轻的雇主。也几乎没有见过哭得这样——呃——像小孩子一样崩溃的雇主。
几分钟后,电梯又响起抵达楼层的提示。
戴安娜扭头看去。
怀抱着艾莎,郑非大步穿过门厅与长廊。
“哦,布莱迪先生。”看着郑非怀中趴着的那条天空蓝色的裙子,戴安娜终于在这个古怪的氛围中找到了点事情做。
她认为她可以去照顾一下艾莎。
在这个可怜的孩子的爸爸妈妈陷入争吵的时候。
肩膀上的艾莎已经没了动静,只剩时不时抽一下鼻子。郑非迈进客厅。
阴霾密布的眼睛扫过客厅方向,停在那个赌气的背影。
顺着戴安娜伸来的双手,郑非把艾莎交给了戴安娜。
把艾莎翻过身来时,戴安娜就瞧见了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她赶忙把这个滚烫的小身体抱进怀中。
窗外帝国大厦的尖顶,骤然点亮了星条旗的颜色。
在原地停驻片刻,郑非走去沙发方向。
面朝着那个被黑发遮挡的侧脸,郑非在罗心蓓的对面的沙发中坐下。
他向后倚去,冷眼看着她时不时上下抽动的肩膀。
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给了她黑卡,钻石,他还会把他全部的遗嘱签给她的女儿。
或许他还会把他的妻子的位置也给她。
她将会拥有他的一切。
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已经足够对她有耐心了。
“妈妈——”艾莎在戴安娜的怀中翻滚起来,她拧着身子,伸出手对着空气找来找去。
“妈妈现在有别的事要做呢,艾莎。”戴安娜轻声细语地哄着艾莎。
她把艾莎横过来,想要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慢慢蹭进客厅的曼迪终于吭声了。
“我去给她泡一瓶奶粉吧——”曼迪支支吾吾地征求着戴安娜的意见。
听着曼迪的话,戴安娜看向了客厅方向。
那对年轻的父母,在曼哈顿的天空下各占两边沙发,静静僵持着。
戴安娜又低下头,她看着怀中不肯睡觉的艾莎。
“可以。”戴安娜点了点头。
她用力向上托了一下艾莎,打算带着她先回到房间中去。
向前迈了一步,戴安娜伸出了手,她把手塞进艾莎的脖子之间。
手指撑着额边,郑非看着罗心蓓用手一个劲儿抹着眼泪。
唇中烦闷地吸了一口气,重重沉进胸腔。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郑非平心静气地问她。
“先生。”抱着艾莎,戴安娜转身看向客厅。
她听着怀中艾莎断断续续地抽噎,抿了一下嘴唇:“艾莎小姐似乎有些发烧了。”
罗心蓓终于听到了这句话。
手胡乱擦了一下眼泪,她赶忙站起身。
身边掠过一阵风,郑非比她先走去了艾莎的身边。
双手接过艾莎,郑非摸了一下艾莎的额头。
滚烫,比他的掌心的温度还要烫上几分。
那双大眼睛如今已经被眼泪粘在了一起,她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
她肯定是被吓到了。
“杰森。”郑非转头看向坐在餐厅中的杰森。
“给戴维斯医生打电话。让他十分钟之内务必到。”
杰森立刻掏出了手机。
“艾莎——艾莎。”罗心蓓泪眼朦胧地找去艾莎的方向。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艾莎的体温。
一只手挡开了她的手,郑非抱着艾莎。他甩下罗心蓓,神色阴沉地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想了一会儿,转身跑去冰箱门前。
十分钟后,戴维斯医生带着助理走出了电梯。
他穿着布莱迪医院中的白色外袍,一阵风似的就跟着杰森前往了郑非的房间。
“她看到了我——和她妈妈的争吵。”看着戴维斯医生检查艾莎的情况时,郑非眼中落下一抹阴郁,“或许她是被吓到了。”
体温计从口中拿出,戴维斯医生确认了艾莎的体温。
102.4华氏度。
于是他们谁都忘记了那份争吵,在艾莎高到吓人的体温中。
金钱买断了孤高的顶端,隔绝了与世界的一切纠缠。
窗外布鲁克林大桥方向上空绚烂绽放着烟花,对房间中陷入焦急的人们来说,像是一场默剧。
厨房中榨汁机忙碌地工作着,罗心蓓给艾莎榨了苹果混合猕猴桃汁,她用手腕背面擦走脸颊上黏糊糊的眼泪,慌慌张张的手,接过曼迪递给她的冰块。
冰块倒进果汁,她赶忙带着它跑去她曾经最讨厌的房间。
如果可以——
看着艾莎闭紧的眼睛和烧红的脸庞,罗心蓓一遍遍地祈祷。
她不该不顾一切就非要带着她离开。
郑非抱起艾莎,罗心蓓用勺子舀着起冰凉的果汁喂进艾莎干燥的嘴唇。
她不肯喝,又哭闹了一场。
果汁洒在了郑非的手臂上。
一整晚,体温升起,降下,又升起。
时间就好像一定要与艾莎较劲儿。
哭着哭着,罗心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眼泪垂落鼻尖,在手臂上砸下一朵泪花。
脑袋昏昏沉沉地,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爬起来,看到的是斜前方空空的床榻。
她扭头向前看去。
那个人,他抱着艾莎站在窗子边。
就着凌晨时分的那一丝深色的天光,他一边在长长的落地窗前踱步,一边轻轻拍打着艾莎的后背。
艾莎仰着脑袋,躺在他的臂弯。她的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在他的怀中,艾莎终于不会再难受地哭闹了。
罗心蓓静静看着郑非的背影。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慢慢从窗边靠去扶手椅边,他似乎想坐下来。
艾莎醒了。
罗心蓓听到艾莎那小小的声音在喊他爸爸。
“睡吧,宝贝。”郑非继续走起来了。
他保持着曼迪教给他的该如何抱着孩子的姿势,手又轻轻拍打起艾莎的后背。
“爸爸妈妈都在这里。”他安慰着艾莎。
或许是想要陪着他,不想让自己在照顾艾莎中丢失任何一份职责。
罗心蓓慢慢站起身。
但她没有走过去,就这样站在沙发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快要一个小时。
罗心蓓看到凌晨的曦光在天边漫出了一丝金边。
艾莎终于睡着了。
也终于又一次退烧了。
双手小心翼翼把艾莎放去床上,郑非看着戴维斯医生又一次检查了艾莎的情况。
戴维斯医生确认了艾莎暂时没有问题了,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视线看了一会儿艾莎睡着的脸庞,郑非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
她站在那里,无声地看向他。
藏在昏暗的角落。
孤零零的。
总是这样。
在他的眼前,还有他的梦里。
于是他就会忍不住,向她走过去。
与梦中一样。
与他看到她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时的每一个瞬间一样。
皮鞋迈向那个女孩,郑非在罗心蓓面前站定。
他垂视着她,还有她眼中似乎无穷无尽的眼泪。
郑非低下头,他抬起手,给罗心蓓擦去眼泪。
温热的指腹擦过两边脸颊,又用手指轮番刮走眼泪。
罗心蓓低下了头。
她一言不发,看着那只手在眼前晃动的虚影。
手指背面沾满了眼泪,像一摊粘稠的血。
郑非抓起罗心蓓的手腕,他把她轻轻拽进怀里。
手臂穿过抽泣的后背,他抱着她,听着她在他怀中的微弱的啜泣。
手缓缓抬起,拍打起她的后背。
孤独的暗色,借着天边的一丝微光,在两道重叠的身影之边渐渐消散。
“乐乐。”郑非蹭了蹭罗心蓓的额边,他的声音是彻夜未眠的一丝沙哑,“你很辛苦。”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内,或许她也像今晚这样经历过为孩子费神的时刻。
独自一人。
或许是耳边那个轻柔的语气,或许是面前这个不该属于他的宽慰的怀抱。
又或许,自己其实太过贪恋拥抱。
眼泪又涌了出来。
额头向前一撞,罗心蓓把眼泪用力埋进郑非的肩边。
“是我自愿生她的。”她肆无忌惮地呜咽起来,“我没有妈妈了,也没有爸爸,我很孤独,我希望能有人永远不会离开我。”
手臂更抱紧了她一分。
郑非点头。
“我会是这一个人。”他信誓旦旦地,用拥抱来证明他的真话。
“马克。”罗心蓓哭着抬起头,“我是不是错了。”
“什么?”郑非低头注视着她像钻石一样的眼睛。
罗心蓓摇着头。
“我不该生她的。”
她终于承认了。
她不成熟,太意气用事。
她孤独,但艾莎是无辜的。
任何一个人,都需要完整的家庭。
爸爸,妈妈。
她是个例外,但总有人不是。
耳边听着那个委屈的啜泣,郑非笑着摇摇头。
“不。”
手抬起,捧住她的脑后。
他低下头去,把她彻底包围在他的臂弯之中。
“谢谢你,乐乐。”郑非说,“你给了我们——”
眼睛迟疑地抬起,又下了决心般地垂下。
郑非张开嘴巴。
“一个家。”
第43章 计谋
木门推开一条细缝,一双粗跟高跟鞋迈进了房间。
房间内静悄悄的,戴安娜与曼迪的脚步陷进地毯,也静悄悄的。
戴安娜端着一杯温水,她悄然像一阵风一样越过在沙发上的那对年轻的父母,走去了艾莎睡着的床边。
太阳已经彻底在曼哈顿上空升起,金灿灿的光芒铺满了黑色系的房间。阳光拉伸进床尾铺着的地毯,一点一点,攀上那两具正相互依偎的身影。
又一点一点,照射在闭合的眼皮。
再次睁开双眼时,眼中满是长久哭泣过后的肿胀的干涩。
罗心蓓一动不动,她静静地呼吸着,抬起眼睛迟缓地试着辨认面前的景象。
枕在一条臂膀上的黑发,慢慢扭转了角度。
罗心蓓向窗外看去。
她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变成白日的天空,视线在窗外阳光照得放亮的玻璃上,转去了她的身旁。
那个总是狂妄自大的人,如今终于闭上了眼睛。他仰靠在沙发靠背,脖颈向后仰起弧度,沉沉呼吸着。
一夜过去,锐利尖窄的下颌已经冒起了一片青色的胡茬。
额前垂下几丝黑发。
像在三年前,他们在肯尼亚的清晨第一次坐在朝阳中时那样。
疲倦,狼狈。
但即便他是这幅模样,又总有一种会随时跃起本能扑猎的血性。
臂弯中那些细微的变化,郑非也睁开了眼睛。
嘴唇咽动一下,喉结上下滚动。胸膛中缓慢吸了一口气,他收回向后仰靠的脑袋,扭头向臂弯看去。
那双眼睛正安静地向他看来。
她直勾勾地,像从来没见过他似的。
四目对视一秒,罗心蓓垂下了眼睛。
她扭头看向了艾莎。
身体慢慢坐起,她离开了他的臂弯。
视线追着女孩的侧脸,郑非也向前方看去。
戴安娜正把体温计放进艾莎的嘴中。
他收回视线,抬手看了一眼左手手腕中的腕表。
时针正指向8点。
“九点会有一场董事会。”手垂下,郑非起身。
身体离开沙发,身下沙发皮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声,罗心蓓看回身旁。
她的视线,随着郑非起身后的步伐,转至面前,变成了仰望。
“去好好休息吧。”郑非在罗心蓓面前站定。
双手掐住腰边两侧,他环视一眼四处,转头看向罗心蓓。
眼睛垂视着她那副哭到蔫蔫的模样,郑非轻声笑:“结束工作后我会来看你们。”
他伸出手,手在她乌黑的头发顶部落下,又向下,安慰般地捧去她的脸颊。
那只强硬的大手很快在脸边抽走,勾起脸边的一些黑发,罗心蓓的睫毛随之轻颤。
她扭过头,望着郑非大步离开了房间。
「一个家」。
耳边想起他说的那句话。
她,他,还有艾莎。
直到望着郑非的背影消失在双开木门之后,罗心蓓才收回了视线。
她回过神,站起身向艾莎走去。
“现在多少度了?”罗心蓓在床边坐下。
她伸手摸了一下艾莎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体温似乎是正常的。
戴安娜拿出艾莎嘴中的体温计:“96.8华氏度。”
退烧了,罗心蓓终于松了一口气。
手指捏着体温计,戴安娜反复看了几眼罗心蓓的侧脸。不过她只是抿紧了她那两片严谨的薄薄的双唇,什么都没有说。
她扭过头去,与罗心蓓一起注视着艾莎沉沉的睡颜。
不管怎么说——
那三张机票算是浪费了。
退票,又得扣除一大笔手续费。
洛杉矶,似乎离这里越来越远。
“妈妈——”艾莎睁开了眼睛,她蚊子哼哼似的,张开双手要妈妈抱。
正忙于退票,罗心蓓闻声赶快放下了手机。
“你醒啦。”罗心蓓抱起艾莎。
双手托起艾莎,像树袋熊抱宝宝一样,罗心蓓把艾莎抱进怀中。
自从艾莎出生后,她每生一次病,每痊愈一次。她就感到她像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然后更加爱她。
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枕在肩头,罗心蓓扭过头去,她捧着艾莎的脑后,忍不住一次一次地亲着艾莎的脸颊。
“你感觉怎么样?”她问。
艾莎趴在罗心蓓的肩膀上,她一个劲儿哼唧唧地叫“妈妈”。
【大卫】:【老板,艾莎小姐已经好了很多了。她刚刚与她的妈妈一起看了一会儿动画片。】
拇指向上滑动退出短信界面,拨出了一通通话。
手机贴近耳边,皮鞋踩着脚下地毯,办公桌后那张皮质坐椅转去了身后的落地窗前。
午后的阳光正当热烈,窗前卷下了一半的百叶窗,刺眼的阳光钻进百叶窗间狭窄的缝隙,把阳光分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光条。
手机在身边响起来电,打断了罗心蓓正专注看向艾莎的视线。
“吃过午餐了?”
听筒那头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嗯。”握着手机,罗心蓓点了点头。
她坐在沙发上,抬眼继续看着地毯上的艾莎。
她正和戴安娜一起看童话书。
就好像恍然回神一样,罗心蓓记起她正接着一通来电。
“你呢?”她也问他。
“我也吃过了。”郑非说。
罗心蓓默默点点头。
“哦——”
嘴角微微弯动了一下,郑非看着百叶窗。
“在做些什么?”
罗心蓓看向了艾莎。
“就坐着。”她如实告知,“看着艾莎。”
“她好一些了吗?”
“嗯。”罗心蓓点头。
听着耳边短暂的沉默,罗心蓓的眼神放空了一秒,她突然想起凌晨时分他抱着艾莎走来走去的背影。
来来回回,从黑夜走到破晓。
还有他睡着的脸庞。
手挽了一下耳边的黑发,罗心蓓抬起头。
“你休息了吗?”她问。
郑非摇头:“没有。”
“你困吗?”
“还可以。”
“那——你现在要回——”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家吗?”
听筒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沉浸在暗影中的双眼,眯起了一丝笑意。
“你想见我吗?”郑非问。
他的语气轻佻,在手机中格外黏糊糊……
这人怎么时时刻刻都在调情啊!
原本聊得好好地,突然这一句,罗心蓓一下子好像有点被噎住了。
“这里是你的家,你说了算。”她又大胆又不敢地嘀咕了一句。
她想起他的确什么事都要说了算,之前,昨天,时时刻刻。
她忍不住又气不过地撅了一下嘴巴。
握着手机,郑非低头笑起来。
“待会儿就回家。”他说。
罗心蓓点头:“嗯。”
童话书翻过最后一页,立体书页展开,是小美人鱼没有得到王子亲口诉说的爱意,她失去了永生的机会,在阳光下变成了白色的泡沫。
手扶着艾莎的后背,在身后通话听似已经挂断时,戴安娜转回了头。
她跪在地毯上,扭着身子默默看了一会儿罗心蓓的脸庞。
用她在早上时看着她那番欲言又止的眼神。
“夫人。”
几秒之后,戴安娜还是张开了嘴巴。
她用手撑起身体,起身走去了罗心蓓的身边。
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母亲,戴安娜的眼神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那样和善。
她总是严谨的眼睛也不再紧绷绷了。
“虽然我只是负责照顾艾莎小姐。”戴安娜诚恳地看向罗心蓓,“夫人,或许父母之间难免会有争吵,但是对于孩子来说,这实在是最可怕的事情。尤其是这些争吵出现在孩子面前时。”
她委婉地提醒了昨晚的争吵与艾莎心理间的关系,罗心蓓也很快明白了戴安娜的意思。
“我知道。”罗心蓓握紧了手机。
她看向艾莎:“以后不会了。”
电梯响起抵达楼层的提示,郑非拎着纸袋走出电梯。
穿过门厅处的那面石壁,皮鞋迈进客厅,停下。
原本拽着曼迪的裙摆闹着要看动画片的艾莎一下子就不闹了。
她抱着小手,用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只望着站在客厅中的人。
郑非张开手臂:“不认识爸爸了?”
“嗯——”艾莎转头,她拧着眉头,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地来来回回找着罗心蓓。
“妈妈。”艾莎跑去了罗心蓓的腿边。
她抱住妈妈的腿,像小猫一样,想要顺着妈妈的腿向上爬。
完蛋了——
罗心蓓心里慌了一下,昨晚的事情,艾莎似乎真的有心理阴影了——
视线望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郑非,罗心蓓好声好气地哄起了艾莎。
“那是爸爸呀,艾莎。”罗心蓓指着郑非的方向。
她牵着艾莎的手,带她走过去。
“啊妈妈。”艾莎不管不顾地还是只想往罗心蓓的身上蹦跶。
她贴在罗心蓓的腿前,小手死死攥着罗心蓓的腰间的裙子。
实在没办法,罗心蓓只好抱起艾莎。
皮鞋向前迈去。
“艾莎。”郑非边走边提起纸袋。
手抓出纸袋中的小熊玩偶,郑非在罗心蓓身边站定。
“瞧瞧这是谁的礼物?”他像诱惑似的,把小熊在艾莎的面前晃晃。
看着小熊,艾莎迟疑了几秒,才伸出手。
小手伸出的瞬间,小熊跟着那只大手退了回去。
郑非微微俯身,他凑近艾莎。
“叫爸爸。”
馋小熊的眼神,顿时变成了害怕的模样。
艾莎转头看向罗心蓓……
God,是真的有心理阴影了——
抱着艾莎,罗心蓓及时对着艾莎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你想试试吗?”罗心蓓问。
她指向郑非,“瞧,爸爸的手里有艾莎的礼物。”
她的语气轻柔,一口一个‘爸爸’,郑非也耐心起来。
在艾莎转头看向他时,他认同地点头。
眼睛怯怯地看了几眼不知道该不该喊爸爸的人,艾莎又看向郑非手中她非常想要的小熊。
“爸爸。”艾莎小声说。
她说完,用力含住了下嘴唇。
“乖女孩。”郑非眯眼一笑,他把小熊递给艾莎。
还在担心艾莎是否真的像戴安娜所说,因为见到了父母的争吵,然后把这一切变成了永远不会忘记的噩梦。十分钟后,罗心蓓就看着艾莎抱着小熊高兴地蹦蹦跳跳了。
身边沙发深陷,罗心蓓任由郑非紧挨在她的身边坐下。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艾莎好像不知道按到那个开关似的在客厅内疯跑。
深蓝色暗纹西装长裤裹住的膝盖,有意无意撞了一下腿边藏在印花长裙下的腿。
恶作剧结束,郑非提前扭头看去。
被撞一下,罗心蓓收紧了双腿。
她挪开看向艾莎的眼睛,转头看向身旁。
“什么呀?”她小声嘟哝着,用手捋了捋膝头的裙摆。
看着她内敛的侧脸,郑非只是笑。
手伸去一旁,挽住了她的手。
那只略微粗糙的掌心贴来掌心,茧子磨得掌心一阵酥麻。
手被惊扰地轻轻抽动一下,又继续停在那只宽大的掌心。
深蓝色暗纹西装的肩头,向一旁的单薄的肩头歪去。
“什么呀?”嘴唇凑在女孩的耳边,郑非学着她的语气。
温热的气息钻进耳廓,罗心蓓扭头向一旁看去。
那双如黑夜般危险又犀利的眼睛,清晰地映倒着她的模样。
她绷紧的脸颊,还有她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瞧的眼睛。
他也在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凑近的鼻尖,交错着彼此的气息。
那双眼睛隐藏着一抹笑意,垂下,看了一眼她的嘴唇。
嘴唇紧张地抿了一下,罗心蓓转开了视线。
“呃——”带着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罗心蓓才看向郑非,“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宽肩渐渐歪回原处。郑非坐直身子。
“水。”他放开她。
“谢谢。”他微微一笑。
对着那张突然挂上一副文雅客套的侧脸原地愣了一秒,罗心蓓起身。
她拎起裙摆,转身向冰箱方向走去。
拿出一瓶矿泉水走回沙发时,罗心蓓看到艾莎正站在郑非的面前。
她低着头,很是认真地看着郑非的手背。
小手抠了几下纹身,抠不掉。
“妈妈。”艾莎用小手点点纹身,她嘟着小嘴,“画画。”……
“爸爸的手上不是贴画,艾莎。”罗心蓓瞥了一眼郑非右手手背,一个合起的双羽翅膀,纹得几乎看不见手背的皮肤。
“爸爸的是用——呃——针扎的。”水塞进郑非手中,罗心蓓在艾莎的面前蹲下。
“是用给艾莎打针的那种。”她睁大眼睛,试着对艾莎去证明这个纹身与贴画的区别。
还有纹身的可怕。
否则艾莎也想要纹身该怎么办!
“痛痛。”罗心蓓用杏仁美甲的尖尖戳了一下艾莎的小手。
“啊呀!”艾莎抱着小手,模仿着打针时一样的叫了一声。
“啊呀!”罗心蓓也学了一句。
她撅起嘴巴,假装艾莎打疫苗时呜呜的哭泣。
“痛痛!”
“痛痛。”艾莎点着头重复。
抱着的小手,接着轻轻拍了拍郑非的手背。
“爸爸。”艾莎低下头,她撅起小嘴,使劲吹了吹。
“痛痛。”小手一个劲儿摸着那宽大的手背。
鼻尖中忍不住笑了一声,郑非点了点头。
“是的。”郑非捂住手背,“痛痛。”
他伸出手,勾过艾莎。
手臂揽着那个小小的身体,郑非拉起艾莎的手。
他低头,亲了亲艾莎的小手。
“谢谢艾莎。”
「家」。
不知道这个字是否真的拥有魔力,罗心蓓每次看向郑非时,她总是会想起他对她说的这句话。
一个家。
她,和他,还有艾莎。
不管她是否需要——她只知道,艾莎需要这些。
脑中难以控制的,又想起他把她抱进怀中的时候。
肩膀紧挨着那条有力的臂膀,罗心蓓看向了艾莎。
玩耍一会儿,郑非起身。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
“今晚我还有事。”他说,“没办法与你们一起吃晚餐了。”
“哦——”罗心蓓也起身。
“艾莎。”她叫来艾莎,“你要对爸爸说再见吗?”
“爸爸!”
艾莎已经能够又彻底地喊出“爸爸”了。
她跑去郑非的身边,张开双手要抱。
双手托起艾莎,郑非把艾莎抱进怀中。
“你想送送爸爸?对吗?”他抱着艾莎,抬起脚步向电梯方向走去。
跟在郑非的身后,罗心蓓难得把他送去电梯的门口。
她看着艾莎吧唧一下亲了一口郑非的脸颊。
“你今晚还要回酒店吗?”她问。
眼中停留着一抹笑意,郑非看向罗心蓓。
“是的。”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手向前伸去,勾过女孩的腰后。
“所以——”郑非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你想送送我吗?”
“我已经在这里了呀。”罗心蓓装作听不懂。
那个怀抱与他怀里的艾莎一起凑来。
“接吻?或是——亲一下我的脸?”
他明晃晃地就提起这件事,罗心蓓闻言看向艾莎。
“马克!”她看着艾莎明亮纯洁的眼睛,皱眉提醒他,“艾莎还在这里——”
“好。”
郑非点头。
他很好商量地扭转了脑袋,把脸颊凑了过来。
“亲我一下,我就走。”……
这个亲亲狂魔——
喉咙咕咚咽了一口,罗心蓓咬了一下下唇。
本着一个幸福和谐美满之家的信念,她吸了一口气,凑去那张侧脸。
嘴唇凑近脸颊时,那张脸猛然扭转。
一张嘴唇飞速落在她的嘴唇,又迅速抽身离去。
计谋得逞,对着罗心蓓瞪大的眼睛,郑非眯眼一笑。
“各退一步?”……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看着郑非放下艾莎,大步走进电梯。
这个混蛋——
明明怎样想都是他更赚。
第44章 松饼
“(泰)原本定于五月的大选如今已经拖至7月,两方政党竞争激烈,但仍然尚未确定总理之位花落谁家。截止7月6日凌晨,目前选票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投票调查显示选票正出现了倾斜在野党其候选人曾承诺一旦上台,泰国将再也不回到由军方统治的时代。一切为了人民”
“(泰)政策拟订推动泰国□□合法化草案,这一举动将利好旅游业。据模拟推算,草案或将提升泰国每年国际旅客数量5-10%,游客人均消费将从每人44000泰铢升至66000泰铢”
布莱迪大厦地下射击室内一片寂静,白色冷光灯照射着地面上黑色织花地毯,人型靶子整齐地排列在射击点的正前方。
手伸进铁盒,捡起几颗.45ACP子弹。郑非垂着眼睛,掌心握满了子弹,他把它一颗一颗塞进了手枪的弹槽。
弹槽已满,手掌在枪托底部向上拍去。
戴上隔音耳罩,郑非握枪踱步走去射击点。
耳罩隔绝了iPad中播放的来自泰国电视台的新闻,耳边只剩一片不掺杂任何一丝噪点的死寂。
皮鞋在射击点站定,眼睛看向几十米之外的射击点。
手臂举起,食指扣住扳机。
按下。
子弹飞速射出,枪在手中连续轻微上扬枪口。那双黑色眼睛满是沉静,直直盯着靶向,连睫毛都没有颤动。
十几声枪响,红色人形靶子心脏位置迅速布满了一圈孔洞,金属的高温烧透了纸张,弹孔冒出了阵阵白烟。
射击结束,郑非放下手臂。
左手摘下耳罩,他转身离开射击点。
站在一旁的枪支设计师威廉迈开了脚步。
“手感太轻。后坐力小。”郑非对威廉说。
他拿起手中握着的枪,观望着它的轻巧:“适合女性使用者。”
自从入夏之后,汉普顿的高尔夫球场也忙碌了起来。整片青绿的青草铺满了高低起伏的地面,每一颗青草的叶子上都挂满了晶莹的露珠。
但是在那群会穿着手工定制的高尔夫球鞋踩进这片草地的人们来到这里之前,长柄刮子把青草上坠挂的水珠一下子抹了个干干净净。
几双纯手工定制定制的高尔夫球鞋接连踩进草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地某处停下。
此时日头正晒,草地被太阳照得油亮。那片被草地包裹的小湖,像一颗镶嵌在草地中的蓝宝石。
隔着墨镜,兰道夫扭头望了一眼前方。
太阳把他那张瘦削到似乎只有一层皮肉裹着骨骼的侧脸照得泛红,他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遮盖了他修剪得利索的白发。
穿了一身白色POLO衫与白色长裤,与周遭围绕着他的那群家庭成员们一样。
这群布莱迪们换下了在曼哈顿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在长岛绿意盎然的夏日中,身穿一身属于夏日的白色,看起来很是悠闲。
高尔夫球陷在青草中,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兰道夫挥出一杆。
视线在不远处那扇小旗子上收回,兰道夫的右手与戴着高尔夫手套的左手握紧了球杆。
“卡梅伦最近很是辛苦。”兰道夫说。他不紧不慢地用球杆在球边比划着,“我看到了昨天的国会会议。关于医疗补助的议案。”
“DEM。”兰道夫说着,喉咙间沉下了一口气,“他们可真是绞尽脑汁总想着从我们的手里捞钱。去填满他们承诺的什么——医疗补助。”
想起这样“劫富济贫”的举动,兰道夫态度不清不楚地哼了一声,但每个人都能听出他的语气是百分之百在嘲笑。
“要我说。美国得有一大半人的医疗费用全都浪费在那些并发症身上。”兰道夫又扭过头去,他望着远处,漫不经心地嘀咕着,“滥用药物,生病,然后让我们买单。”
手握紧了球杆,他低下头,盯紧了那颗白色的球。
“他们最该做的事情是禁止毒品和禁止滥用药物。”兰道夫说,“而不是什么该死的,放任——”
球杆微微抬起,“嘭”的一声。
一点白色像抛物线一样飞去了四处都是的绿色之中。
兰道夫面前前方,保持着发球时的侧身。
“‘享受’生活的自由。”他补充了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是啊,爷爷。”卡梅伦站在父亲亨利的身边。
对于爷爷的话,他很是配合地耸肩,“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的语气十分正直,仿佛他正对那群滥用药物的人们感到不理解。
“哼——”
听着这些对话,郑非终于在卡梅伦张开嘴巴时低头笑了一声。
“是啊。”郑非抬起头,他的语气难辨真假,只有嘴角那抹嗤笑。
不过卡梅伦只是以为他在认同他的话,顺便,他对于弟弟给他保守秘密这件事感到了安心。
手臂被卡梅伦拍了一下,郑非只是笑着看着前方。
一球结束,兰道夫把位置让给了女儿詹妮弗,他站在詹妮弗的一旁,又开始嘀咕起他从父辈那里得到的人生格言。
比如什么:人得靠干活才能得到饭吃。又或者,人得时刻保持警醒,以及健康的体魄。
球按顺序被打了出去,跟在卡梅伦之后,郑非走去了发球点。
明亮的阳光,把那两条露在POLO衫之外手臂的麦色皮肤照射得更加健康。
5号铁高尔夫球杆刮起小球,炫技似的颠了几下球,才把球丢进草地。
眼睛望了一眼前方那面旗子,郑非收回视线,双手握好球杆,摆好发球前的站姿。
看到孙子的侧脸,兰道夫才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你与艾玛相处的如何了?”他问。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郑非说。
球杆扬起,他扭身打出一杆。
白色高尔夫球轻盈飞起。
“没准结婚之后你就会喜欢她了。”叔叔朱利安在一旁笑着说。
郑非笑着撇嘴。
“那只是浪费时间。”
高尔夫球鞋后退,他把球杆递给球童,顺便把位置让给安德莉亚的未婚夫保罗兰恩。
“好吧。”兰道夫笑了起来,他并没有一定坚持继续聊艾玛,而是说,“这是你的婚姻,你自己说了算。”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最好能尽快结婚。”那双蓝眼睛温和地看向郑非,“和你喜欢的女人。”
一直站在一旁的安德莉亚握着球杆,就像是逼自己闭上嘴巴暂时别揭露那个秘密似的,她赶忙在球童手里拿走一瓶矿泉水。
手飞速拧开瓶盖,安德莉亚仰头喝了一大口。
停驻在这片草地上的球鞋们接连迈起,踩着草地散着步似的一边聊天一边向下一号球洞走去。
兰道夫对于国会的一切都十分感兴趣,或许人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自认为自己是),就对于能掌控权利而感到痴迷。他与卡梅伦还有儿女们讨论着那些议案,时不时对着那些议案发表一些他自己的看法。
直到他的第一个孙子迈尔斯带着女儿康妮来到球场,兰道夫才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可爱的康妮。
兰道夫忙着抱着康妮聊天,于是原本跟随前方的卡梅伦就放慢了脚步。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身边一个个的亲人们超越他的身边,然后在他看到郑非的背影时,他才重新迈开了那双白棕色相间的高尔夫球鞋。
卡梅伦跟上了郑非的身边,他抬起手臂,搭在了弟弟比他高上半头的肩膀上。
他们一起逐渐与爷爷落出了一些距离。只有他们的球童还跟在他们的身边,还有总是跟着郑非的杰森。
“那个狗仔。”卡梅伦的眼睛四处瞥了一眼,才压着声音继续说,“你是如何处理的。”
“五百万。”郑非悠闲地看着前方,“相机和备份。”
这句简短的回复,卡梅伦愣了一下。
“然后?”他满眼期许地望着郑非,希望他能再说点没什么后顾之忧的话。
郑非耸肩:“我让他回家了。”
“什么?”
搭在肩膀上的手臂收回,卡梅伦站在了原地。
他瞪着不敢相信的眼睛,看着郑非比他多迈出了几步。
“不会吧,不会吧。”卡梅伦干笑几声。
他又凑去郑非身旁。
“你怎么能放他离开?”卡梅伦压着声音快速说着,“你怎么能确定他只带了一个相机!”
嘴角微微勾起,郑非笑着转头向卡梅伦看来:“在白天讨论一条人命,这不太好吧?”
“拜托,别开玩笑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这是——”卡梅伦右手在空气中挥舞着,“有关布莱迪的一件事。”
他现在一副时时刻刻在意家族名声的正直了,简直与前几日混迹在违禁品与应召女郎们之中的糜乱形象翻了个天的不一样。
“好。”卡梅伦提起了家族,郑非点了点头。
“我会盯着他的。”他随口应道。
【大卫】:【戴维斯医生刚刚来了一趟,他说艾莎小姐没什么事了,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大卫】:【她在给女儿念童话书。】
忙于看大卫发来的短信,郑非已经不再管卡梅伦又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跑去爷爷的身边了。
他放下手机,入目的四处是一片空荡荡的绿油油,扭眼看去,只剩前方那些走进树荫下的那群白色的背影。
她在给艾莎念童话故事。
短短一句话,眼睛凝望着那颗绿树,脑海中,浮现了飞机中的那条门缝。
昏暗的,开着一盏夜灯。
他坐在外面,听着她坐在里面。想象着她的声音,出自那张正轻柔地张合的嘴唇。
原本打算跟去前方的脚步,在草地长久地停驻。
一分钟后,郑非转身,他大步向停在小路上的那辆高尔夫球车走去。
老板在面前经过,杰森仍然站在原地,他扭着头,看着一个球童鬼鬼祟祟地躲进了球场边缘的灌木丛后。
那个身影,有些眼熟。
“先生。”杰森叫住了郑非。
他警觉地抬起脚步,已经准备向那个球童迈去,“我认为他有些古怪。”
尤其是在汉普顿。
这个曼哈顿政要名流们喜欢出没的地方,随便一个古怪的行为都值得怀疑。
身影窜进草丛,叶片之间发出沙沙的轻响。一只瘦巴巴手还没来得及抠出卡在胸前口袋上的针孔摄像头,两个高大的身躯骤然迈进灌木丛。
六目对视一眼,草间那个瘦长的身影敏锐地弹了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就想往树后面窜,杰森身手更加敏捷,他甚至判断了这个蚂蚱想往哪里窜,提前伸出了手。
高尔夫球杆伸出,撩开一片草丛,露出了草丛后缠斗的身影。
郑非在草前站定。
他垂着眼睛,打量着那个被杰森按在地上的男人。
视线扫去那个男人的脸上,郑非没由头地笑了一声。
“又是你。”
刚刚卡梅伦口口声声想要一绝后患的人。
“呃——先生。”狗仔趴在地上。
他的脸颊贴着一片湿润的青草,艰难地拧着头看着草丛后身穿一身白色的男人。
“哇,太巧了哈?”
他嬉皮笑脸的,似乎单方面把冤家路窄改成了阔别重逢一样的友善。
盯了那个狗仔几秒,郑非抬手挥挥。
杰森迟疑了一秒,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把狗仔按得死死的膝盖与双手,然后缓缓放开了他。
身后失去那份沉重的制约,狗仔又恢复了那个轻快的模样。
他用双手撑着身体爬起来,捡起了掉在一旁的球童帽子。
“别担心。”狗仔戴着帽子说,“我才刚来这里没多久,什么都没有拍到。”
“所以——”他慢慢起身,“下次再见?”
高尔夫球鞋抬起,一脚踹去狗仔的胸膛。
扑通一声,狗仔摔回了草地里。
“我现在用一根球杆就可以把你的脑袋像高尔夫球一样打。”郑非走近狗仔。
手握着球杆,他说着,的确用手中那根铁制的球杆挑起狗仔的脑袋。
“闭上你的嘴,可以吗?”郑非说,“拿着那些钱,去安静地生活。”
球杆放开下颌,代替手,或者一把刀。向下,停在狗仔的心脏上。
球杆用力抵了一下心脏。
“他们问我要你的下落。”郑非垂着眼睛,欣赏着球杆的流线。
眼睛抬起,他微微一笑,“但我可是非常尊重你的人权。”
“哦——”狗仔躺在地上,他捂着肚子,呆呆地点点头,“谢谢。”
再一次看着那个狗仔在面前窜走,杰森还是认为这不太对。
他整理好衬衫,犹豫地跟上郑非的背后。
“可是,先生——”杰森总是忍不住盯去哈利与约翰带着那个狗仔离开的身影。
球杆扔给了等在草地上的球童,郑非也看去了前方。
“这是卡梅伦的事情。”他说。
运动鞋飞速迈前,安德莉亚大步迈过草地。
她独自一人,笔直地冲着前方走去。
“嘿。”距离堂弟还有十几步之遥,安德莉亚就张开了嘴巴。
“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对爷爷说她们的存在?”
趁着周围没有别的人,她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聊起这个话题。
郑非闻声停下了脚步。
他在高尔球车边站定,扭头看去。
“呃——”他很是认真地蹙起眉头,“很快?”
想起她之前猛地甩开他的那份力度,郑非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谢天谢地。”安德莉亚捂住心脏,“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看每个人对于你突然抱出一个两岁的女儿时的神情了。”
“我甚至梦到这些了。”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就好像她时时刻刻要咽下那些秘密一样费劲。
“爷爷看起来十分震惊。”
“没准你的梦是真的。”郑非笑着说。
手放下,安德莉亚打量了一眼郑非。
“你要去哪?”她看向他似乎正打算坐上这辆高尔夫球车。
“回家?”郑非弯腰上了车,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去见我女儿。”
他眯眼一笑:“和她的妈妈。”……
眼睁睁的看着那辆车开走,安德莉亚还站在原地。
天啊。
对着空气,安德莉亚摇了摇头。
她还是难以相信他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
两岁,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容易时不时消失一秒母爱的时候。
因为小朋友还不太会说话,但是她已经很会思考了。
尤其是对于不爱吃的东西。
还有戴安娜所说的秩序敏感期。
坐在餐桌边,罗心蓓看着艾莎吃着那份曼迪做给她的点心。
这是一幅很温馨的画面。
金红色的夕阳穿进环幕楼层的整面落地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一片金子般的汪洋。
餐桌边坐着她与艾莎,曼迪刚刚还为她做了一杯焦糖奶茶。
除了,艾莎又一次把南瓜松饼上的南瓜块抠了出去。
那张小嘴嘟着,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抠着南瓜。
她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因为艾莎嘀咕的是婴语。
南瓜扔在了盘子四周,平滑的松饼变得坑坑洼洼。数着第六块南瓜颗粒,罗心蓓默默咽下一口气。
“艾莎。”罗心蓓心平气和地看向艾莎。
她挂着慈母般的表情微微一笑,“你要把它吃掉呀。”
艾莎抠着松饼,她头也不抬地另外一只小手:“不要不要。”
叛逆期是真的到了——
一时之间,罗心蓓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事情。
她发誓会永远爱她,但是,她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眼睛垂下一秒,盯着艾莎那只忙碌且叛逆的小手。
再抬起时,眼中布满了希翼,也下定了决心。
“你不可以挑食。”罗心蓓说。
身子向前,她慢慢凑去艾莎的身边。
“如果你挑食——”她的语气突然充满了严厉,“你爸爸就会打你的屁股!”
有他在也不是什么坏事——
罗心蓓高高兴兴地看着艾莎似乎是被‘打屁股’吓得而停下了小手。
最起码,她可以把坏事推去他的头上。
趁热打铁,罗心蓓又赶快说:“爸爸也不许你吃棒棒糖!”
反正是怕他,又不是怕她。
小手抠了松饼,沾了一些松饼碎屑。艾莎抓放着小手,她不抠松饼了,而是坐着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
电梯响起抵达楼层的声音,爸爸应声出现。
垂在黑色吊带长裙背后的黑发甩起,罗心蓓扭过头看去。
那个一整天没动静的人正站在那里。
被她用来吓唬艾莎的人正站在那里。
手默默在桌沿边滑下,罗心蓓心虚地抿了一下嘴唇。
“爸爸。”看到爸爸,艾莎高兴地在椅子上弹了一下。
她似乎很快想起了妈妈说的话,连忙摆着小手急得往罗心蓓那边挪:“啊不打不打!”……
“哦,不打不打。”罗心蓓抱过艾莎,她用中文哄着她,“你把南瓜吃了就不打。”
她伸出手臂,把可怜巴巴的松饼端来艾莎的面前。
“你要吃吗?”
艾莎点头:“嗯。”
有会打屁股还不让吃棒棒糖的爸爸在,艾莎握着自主进食的勺子,终于好好吃起了她的松饼。
看着餐厅中那个好好坐在这里身影,嘴角也忍不住挂起了一丝笑意。手轻盈拉开一把餐椅,郑非在罗心蓓的身边坐下。
他抬起手臂,自然地搭去罗心蓓身后的椅背。
罗心蓓抱着艾莎,她转头看向郑非。
他的脸庞泛着红色,似乎是被热的。
“你吃过晚餐了吗?”她生疏地与他这样问候着。
郑非摇头:“还没有。”
眼睛柔和地看向一旁。
“你呢?”他问。
罗心蓓点头:“我吃过了。”
“哦。”视线注视着罗心蓓的脸庞,郑非轻声应着,“真不错。”
一这番不算热络又看似很亲密的尬聊结束,罗心蓓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他们就这样坐在这里,看着艾莎吃着曼迪给她做的南瓜松饼。
叉子插起一块松饼,艾莎伸出手臂把它递向旁边。
“爸爸。”艾莎用空闲的小手指着郑非。
郑非笑起,他向一旁躲了一分。
“爸爸不吃。”他摇头。
“艾莎是宝宝。”他又说,“爸爸是大人,嘴巴不干净。”
艾莎懵懵地,她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她扭回脑袋,继续吃自己的松饼。
小手把松饼塞进嘴里,艾莎突然伸出叉子指向郑非。
“爸爸,吃,妈妈。”她口齿沓樰團隊不清,小手拍拍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
这一连串单词加上动作,罗心蓓顿时傻在原地。
她看着艾莎脑袋,因为这句话代表的含义,耳朵泛起了红色。
那阵红,从耳朵飘去脸颊。
在黑发间,格外明显。
沉默几秒,罗心蓓扭头瞪向郑非。
他正笑得十分灿烂。
她压着声音埋怨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第45章 岩石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柔软的床榻疯狂弹动着,床垫撞在床头木质框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伴随着着一个女人正不断地夸张的喊叫。
经历数十下撞击,床垫斜出了一些夹角,带动着床头台灯也晃动起来。
金色灯链在灯罩下像钟摆一样来回摇晃,枕在金发之中的脑袋扭向一侧,女人大张着嘴巴,她神色淡定地保持着频率叫喊着,把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向一旁伸去。
在一番颠簸中,手指勾过了扔在床头的银色亮片手袋。
“上帝,就是这样。是这样。”女人还在叫着。
她声情并茂地仿佛正在吟诵着莎士比亚诗集中的诗句,伸出手臂紧紧勾住肩头上那个男人的脖子,然后摸出了手袋中的手机。
男人俯着身子,他还沉浸在一番豪赌后狂赢几把的兴奋,还有握着大把美元后顺便在拉斯维加斯遇到的美好,埋头苦干。
床榻扑通扑通,声音遍布了整间套房。
直到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似乎有人正疯狂捶打着套房的门板,在房间内的忙碌声中,像什么狂追着车辆后面不放的杀人狂一样执着。
“哦——”房间内男人终于听见了那势必要把门板敲破的声响。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满头大汗地吸吸鼻子。
“我不记得我叫了客房服务。”他呼哧带喘地捋着头顶的黑发。
“哦。”女人娇俏地皱起眉头,“没准是我点了酒水。”
她说完,就躺在这里,看着男人捡起浴袍穿上好去帮她开门拿来她的订单。
房门打开,门外并不是什么酒店服务生。一个高个子白人男子站在门外,在瞧见门内的男人与那身浴袍以及汗流浃背的模样时,他原本平静的脸庞顿时瞪出一个无比愤怒的模样。
“你该死的。”男人猛地扑进了房间,“那是我老婆!”
20分钟后,这个忙碌的房间在经历了一番‘平静’的聊天之后,两个身影迈着快活的大步离开了这里。
关上房门,掩盖了屋内的被翻找的一片狼藉。
离开房间,走出电梯。女人跟在男人身后,她踩着高跟鞋,一溜烟地小跑着穿过酒店大堂中的安保向外跑去。
金色旋转门一圈一圈地旋转着,放进形形色色的人走进魔靴酒店。
一双金色高跟凉鞋夹在几双运动鞋之后,垫着脚尖轻盈地踏进了这家富豪们在拉斯维加斯时最喜欢入住的赌场酒店之一。
手整理着凌乱的假发,刚刚在房间内出来的女人瞧见了新来到这的朋友与她的搭档。
四人见面,仅对视一眼,就凭借其中两人脸上满足的微笑明白了刚刚肯定是大赚了一笔。
高跟鞋脚步不停,新来到这的棕发女人对着金发女人抛了一个飞吻。
“待会儿见。”
忙碌的高跟鞋,一路踩进了前往赌场的玻璃门。
筹码推向玩家,荷官在牌桌后站直了身体。
他用双手花式洗着扑克牌,那双敏锐的双眼看去玩家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是刚刚来的,花了几分钟就和牌桌边的男人聊得有来有往。
那暴露的衣服,夸张的妆容,还有过分的热情与时不时娇滴滴地歪歪脑袋。
视线收回,牌已洗好,荷官开始发牌。
玩家一张牌,庄家一张牌。
“你的女朋友?”把牌发给男人时,荷官像聊天似的问道。
他已经连续四天看见这个女人出现在三个不同的男人的身边了。
这番委婉提醒男人或许得提防这些出现在赌场中的漂亮女人的话,男人却没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流连在女人明艳动人的笑容中,慢半拍地才想起自己该看看手中的牌。
扑克牌拿在手中,男人笑了起来。
“拉斯维加斯发生的事,就留在拉斯维加斯。”
这是每个来到维加斯的人都会念叨的一句话。
留不下,带不走。
一场纸醉金迷的梦,管他是真是假。
纽约州——纽约
身影立于窗前,深蓝色的夜幕覆盖了天空,只留天边那一丝金色的晚霞。
面对着曼哈顿即将到来的夜晚,郑非接起通话。
“老板,最近那些女人又出现在赌场中了。”
“知道了。”
视线在玻璃上收回,郑非低头挂断这通来自拉斯维加斯的电话。
手机屏幕熄灭,他抬起眼睛,继续看向在镜面反光中那个在客厅中走来走去的身影。
手机塞回了西装长裤口袋,郑非转身离开窗边,踱步走向身后。
黑色长绒地毯上,那些充满童趣的童话书封面简直与四处简洁沉寂的暗色格格不入。
它们色彩缤纷,像给一个冷漠的人身上打了一块块的花补丁。
手捡起那本《这是什么呀?》早教绘本,罗心蓓站起身子。她走去沙发上,又把一本童话书放进臂弯间。
这些沉甸甸的书籍,她每晚都会把它们带回艾莎的房间。
她总是尽量把艾莎的东西留在艾莎的房间之内,尽管这里是他所说的他们的家。
但或许是那些冷色调的设计,总会让她觉得她们只是住在这里而已。
也可能——是她也并不清楚她目前是已一种什么样的处境留在这里。
怀抱这些童话书,罗心蓓扭身四处看了一眼。她打算再看看这里还有没有艾莎遗漏的玩具。
她会把它们一并带上楼去。
皮鞋走向客厅中那个转来转去的背影,郑非在罗心蓓的身后站定,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童话书。
大手抓着厚实的书籍,把它们扔去了沙发上。
臂弯中的沉甸甸的感觉突然放轻,罗心蓓茫然扭头看去。
手臂穿过女孩纤瘦的腰后,轻轻环绕。
腰在臂弯间扭转,罗心蓓转过身。
她抬起眼睛,撞上那双正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夕阳落幕,背后曼哈顿那股浓郁的蓝调消弱了他眼中的凌厉。他含着一抹笑意,眼中凝结了两抹深邃。
柔和的,满是吸引的。像吞噬一切的黑洞。
一只手,拉起她的手。
鬼使神差的,她就跟着他的步伐乖乖向前走去。
两道的步伐声闯进宁静的长廊,意犹未尽地停下。
耳边一声沉重的呼吸声,罗心蓓被推向了墙壁。
岩石做成的墙壁,隔着裙身一层薄薄的布料,硌着整片后背。
黑色皮鞋分立于两只并合的矮跟高跟鞋两边,短暂停住。
手钻进黑发,捧起那张一瞬间又悄然变得绯红的脸庞。
鼻尖交错,罗心蓓闭上了眼睛。一阵呼吸迎面而来,像破土而出的青草一样蓬勃。
“这里没有艾莎。”郑非低声笑起。
笑时的鼻息喷洒在脸边,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你简直——”
她实在有点佩服他了——
“我一整天都在想你。”郑非说。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的近乎耳语……
罗心蓓望着郑非。
“是吗?”
她的语气与她的处境一样,退无可退。也有点故意不解风情般的平静。
视线垂下,落在那片玫瑰一样的红色。
“嗯哼——”郑非低头。
鼻尖哼出气息,接而抽了一口气。
白色衬衫拉伸着,勾勒出平坦宽阔的脊背,与绷紧臂膀时肌肉的轮廓。
捧在脸颊边的右手向后滑去,指腹钻进她脑后浓密的发间。
他慢慢抿过那双唇,难以自拔地想要吮紧。
于是罗心蓓嗅到了那股好像在林间湖泊中散发出的木质的香气。
它在眼前笼罩的阴影中蒸腾着。潮湿,又干燥。像被滚烫的阳光照射着。
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间的臂弯之上,罗心蓓扭仰起头。她抵在面前胸膛上的手,慢慢缩起,虚虚攥成了拳头。
两只嘴唇贴紧,一方轻轻离去时,粘起了下方的嘴唇。
喉结上下滚动,郑非咽下一口呼吸。额头顶向前,抵在罗心蓓的额头。
“你想我吗?”郑非问。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那张嘴唇近在咫尺,唇间气息张张合合。
像一阵轻风,也像诱惑一样。
也一点也都不在意别人是不是会认为他自作多情。
“一点点。”罗心蓓只好这样说。
“一点点?”郑非轻声反问。
“这也够了。”他笑,“我可以钻进去——”
“一点一点,占满,你的心。”……
“你——你——”罗心蓓哑口无言,她只眨着眼睛干巴巴地看着郑非。
他似乎完全不担心她是否会联想一些别的。
支支吾吾的嘴唇,又被郑非扭头抢着吻住。
“看看我们现在有多好。”在吻的间隙中,郑非说,“坐在一起,陪艾莎吃晚餐。躲起来——接吻。”
嘴唇轻蹭着女孩的嘴唇,他说话时嘴唇的一张一合,在她的唇边变成了接吻的频率。
“今晚还要让我走吗?”郑非问。
手臂捞紧那似乎像一支玫瑰一样柔软的身体,郑非弓着身子,吻去罗心蓓的嘴角。
嘴唇向下,点过她的下颌。他垂着眼睛,看向她的颈间。
那些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也像一朵朵玫瑰。
没有绽放的,还是小小的花苞。
脖间落下几个吻,他很轻,像是在安抚她。罗心蓓还是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我只是——”罗心蓓推开郑非。
“我们总得慢慢来吧——”鼻尖与脸颊泛着一层暮色般的朦胧,她微喘着气,抬起眼睛,“聊聊天,一点一点的接触——”
“哦。”郑非笑了一声。
他歪歪脑袋,诚恳地看着她:“我以为在肯尼亚时我们就对彼此的底细已经很是了解了。”
“啊,我忘记了。”郑非抬起头,微眯双眼,“有人当时名叫林乐乐。”
他说完,故作询问地看向罗心蓓。
他开玩笑般地提及她一开始就不诚心的结盟,罗心蓓微微张着嘴巴,她眨着眼睛,一时语塞。
“那是迫不得已——”她有点尴尬。
“好。”郑非爽快点头,“我原谅你了。”
他自顾自的大度,罗心蓓有些无语。
她又想到前日晚上。
明明是他说谎,毁约,不肯让她回到洛杉矶,他却也说他会原谅她。
罗心蓓的确无语地瞪了一眼郑非。
扶在胸膛前的手向前一推,她扭头就要走。
“哎哟——”郑非瞬时抬手捂住胸膛。
他垂下头,很是被刺痛般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罗心蓓被吓住了。
她想起他身上的那些狰狞的伤疤。
“你的枪伤还在疼吗——”她有些不忍心地看着他好像正疼到直不起的身子。
“疼也没关系。”郑非望向罗心蓓,“因为你还活着。”……
这人有病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
长睫毛默默眨动着,耳边回荡着这句深情到爆的话,罗心蓓沉默了几秒。
“哦——”她的喉咙中挤出了这句回应。
郑非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郑非认同地点头。
手放下,他站直了身子。
“我们是该好好的,彻底的去了解对方了。”他的眼中满是笃定,“为了——更好的恋爱。”
扶着女孩腰边两侧的大手,慢慢滑向了腰后。
两条手臂交叠,收紧。郑非把罗心蓓圈抱在自己的身前。
第一个吻,像蜻蜓点水一样。
他吻了一下,就离开。
他笑着含起下唇,看了一眼罗心蓓的表情。
她的睫毛随着他而起起落落,那双黑色的眼睛,眼中的光影也在随着他而起落。
郑非歪头,他低头继续吻去。
那阵阴影重新俯来,罗心蓓仰起头。
她逃也逃不了,索性闭上眼睛。
嘴唇紧贴着嘴唇,她听着他又仿佛把那根青草压回土地后的变得压抑的气息。
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竭力要走她的呼吸。
手向下滑去,罗心蓓攥紧了郑非手臂上的衬衫。
她默默待在他圈禁的阴影之中,只与他纠缠。
下一秒,罗心蓓推开了郑非。
“我们在恋爱吗?”她向他求证她的位置。
她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件事。
他的孩子的母亲?一时兴起的想要追逐的女人?
那个同盟只有三天而已,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
他让她留在这里,然后呢?
那个「家」,在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听起来好像一个泡沫一样易碎的梦。
会不会多在阳光下飞上一会儿,就‘啪’的一下消散成一团空气。
郑非勾起嘴角。
“想和我结婚?”
罗心蓓的脸颊噌的一下红了。
他的语气轻浮,她瞬间想象起他是不是之前也会在和别的女人亲近时用这句话来逗她们开心。
财富与地位,做成一个黄金般的鱼饵。
鱼上了钩,没准他也不想玩了。
她不想去证明自己与别人是否与众不同,或许她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可每个人都会这样认为自己也是与众不同的。
又或者,在他的眼里,她还是被归为——一个女人。
只要他想,她就是唾手可得的。
他不想,她就得离开。
罗心蓓窘迫地皱着眉头,她不情愿地看向他。
“我没说这个。”
“嗯。”郑非轻声一笑,“那我们就没有家了。”
后背重新向后撞去,岩石卡进后背的皮肉,罗心蓓微微皱眉。
郑非拿起罗心蓓的双手,一左一右,搭在他的肩膀。
“不想待在纽约?”郑非突然好声好气起来。
罗心蓓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又在钓她。
没准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明天就得给她再弄来一个保镖跟着她了。
手抬起,轻轻挽着女孩耳边的黑发。看着自己的指尖在罗心蓓的脸颊边停顿,郑非说:“其实我也不喜欢纽约。”
“什么?”罗心蓓有些诧异。
“我喜欢拉斯维加斯。”手落下,郑非挑起罗心蓓的下巴。
他笑着,像说出了什么秘密似的低声,“你想要了解我,可以在拉斯维加斯开始。那里是我的世界。”
奔驰越野开进比弗利山庄,在一栋白色别墅门前停下。
“嘿,妈妈。”
打开家门时,雅各布发现了那个罕见出现在厨房中的背影。
不知道她在忙活些什么,身体像开了打蛋器似的震动。
听到了雅各布的声音,那个背影也没停止忙活。抱着一桶蛋黄混合面粉的蛋糕液,琳达塞斯甩起一头金发转头向这看来。
“你吃过晚餐了吗?”她将关切的目光投去儿子的方向。
同时,她还在用打蛋器奋力搅打着怀中的不锈钢桶。
手握着打蛋器,手腕上的镯子与耳朵上的耳环一起晃个没完。
雅各布抓了一把金发。
“在店里吃过了。”他回道。
他拖沓着脚步,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而琳达认为他似乎只是太累了。
“你想试试我的华夫饼吗?”琳达望着雅各布走动的身影,高兴地晃动着肩膀,“相信我,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变成一堆烧焦的碳了。”
迈向楼梯方向的脚步暂停了。
“呃——好吧。”雅各布还是同意了。
他扔下手中的沾了涂鸦油漆的短袖衬衫,又拖着那仿佛抬不起脚的脚步来到餐厅中坐下。
琳达满意地一笑,她转过身,继续数着她该把蛋糕液搅打至表面冒出一层气泡才行!
晚上九点,可以望去整个洛杉矶的落地窗中已然只剩那片城市的光影。
壁炉中,火焰灯轻快地跳动着,黄油刷在华夫饼机的铁面,散发出一阵香气。
听着妈妈忙活华夫饼的声音,雅各布掏出了手机。打开手机屏幕时,他总是下意识地点进ig界面。
翻找追踪的名单,在第五个那个抱着一条白色小狗的女孩的头像上停顿了视线。
然后,不管提醒自己多少句她已经与她的丈夫重新在一起了,也还是会慢吞吞地点进她的ig页面。
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更新ig了。
雅各布又继续翻着他已经看了很多遍的她的ig,从她的高中生活,到她的大学,又到她在一个阶段内再也没有发过自己的生活,只是经常拍摄一些傍晚时的天空。
直到她前往拉斯维加斯。
拇指停在那张躲在红蓝色灯光中微醺的笑脸,这是她的最后一条ig。
退出ig,雅各布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被他设置了壁纸的画。
女孩脸颊的晕影,还有她被风吹乱的黑发。
握着手机,雅各布又点进了ig。
拇指点开私聊页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给她发一条消息。
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雅各布垂下了眼睛。
算了。
他还是决定没有这样做。
等开学之后,他们在学校再见吧。
第46章 啤酒
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室外温105.8华氏度。
直升机飞过一望无际的荒漠,赶着天边的那片仿佛山火一样火红,飞进了这片缤纷多彩的繁华。
遍及全城的老虎机在日落时分与城市一起闪动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名贵超跑飞速驶过种满棕榈树的大道,燃动的发动机在身后留下一片引擎的轰鸣,飘散在干燥的热风中。
那风里还带着一片验钞机哗啦啦滚过美元的声响,或是筹码叠加在一起时清脆的碰撞声。
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张着嘴巴,依靠吞噬着贪婪而越发茁壮。
一双黑色皮鞋迈进长廊,轻轻陷进铺满的暗红色地毯,沿着寂静向前走去。
视线散漫地掠过两边房门的号码,郑非背起了双手。一枚金色筹码在背后右手指间来回翻动,他悄然无声地经过一个个紧闭的房门,一路走去快要接近走廊尽头。
皮鞋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手中筹码也停止了转动。
眼睛再次确认了房门上金色牌子中印刻的【2015】,郑非侧过身去,耳朵贴近门板,他听了一下动静。
门内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撞击声。
郑非站直身子,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床垫扑通扑通地撞击着床头木架,床头木架又撞击着墙壁,金发女人跪在床上,她扶着床头,伸手去摸去床头柜的方向。
或许是人一旦陷入挥金如土后的痛快,就格外卖力。
包括他妈的她身后这个墨西哥佬。
她连续四次摸去床头柜方向,都被这个操蛋的墨西哥佬把手抓了回去。
他一定要把她的手别在她的身后!
去他妈的上帝,女人在心中骂道,她已经超过工作时间了!
现在真是白白送给这个墨西哥佬几十下。她发誓她待会一定掏空他的钱包,再用他空荡荡的钱包对着他的肥脸死命扇他几十个耳光!
不甘心延长工作时间的手,又挣扎着从汗津津的肥手中抽了出来。女人背对着男人,她烦闷地翻着白眼,又想把手摸去床头柜。
该死的,她下次要记得把手机放在枕头下。
“哦,宝贝。别动。”
那个墨西哥佬又发现了女人不专心的手,他这回甚至有些熟练了,轻而易举就在她快要摸到手袋时捉住了她……
“操!”女人高低起伏的喊叫变成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脏话。
她的脏话,反而令男人高兴起来。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咬牙继续卖力了。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它很有频率,在屋内乱得一团糟的节奏中,它保持着敲三下为一组,连续敲了很多次。
门内似乎正为美色所倾倒,手敲了十二下门,却毫无相应。
郑非收回了手。
左手抬起,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
时针指向18:02。
黑色秒针走过百达翡丽白色表盘,门猛然向内打开。
打开门时,墨西哥男看向门外。门外站着一个身穿一身黑色的男人,他十分高大,在看着手腕上的时间。
一个健壮的身躯突然出现在这里,墨西哥男打量了一眼郑非,他抓着门口的把手,眼神中顿时充满了警备。
“你找谁?”他用一股墨西哥口音的英语问道。
郑非放下手,他转身面对房内。
他俯视着这个小个子胖男人,微微一笑。
“你。”他说。
“我是马克布莱迪。”郑非背起双手,“魔靴酒店的负责人。”
“呃——”男人仰着头,他望着郑非,口气还是很冲地问,“你来干啥?”
“你的床上有一条毒蛇。”郑非说,“我想我最好来解决一下,免得你被毒蛇缠身。”
皮鞋向前迈去,郑非抬手挡开男人。
或许是他那句「毒蛇」,男人真的以为是一条真的毒蛇。他被吓到了,鼓着眼睛乖乖地向后退了一步。
房门关上,手枪上膛。
郑非绕过客厅,沿着掉落一地的衣物,他向房间内走去。
趁着男人离开房间,女人已经发完了短信。信息显示已读,她捧着手机,准备用那副甜腻的笑容把工作持续到结束。
手臂举起,枪口指向了床上的女人。郑非在床边站定。
“给你的毒蛇搭档发完消息了?”
雀跃的步伐跑进长廊,在【2015】房门前站定。
棕发男人喘匀着呼吸,他抬起手的一瞬间,一连串急促地敲门声在走廊中骤然响起。
急切,仿佛带着好似被欺骗的愤怒。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
“你——”看到房间内那个英俊又一身黑色西装穿戴整齐的男人,作势要扑进去抓奸的棕发男结巴了一下。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对这个超出预料的画面实在有些没反应过来。
男人傻楞楞地盯了一秒郑非。
下一秒,他就瞪起眼睛。
“你该死的,那是我老婆!”男人愤怒大吼一声,他伸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要扑进来。
一把手枪举起,对准了脑门中央。
枪口顶在头上,男人紧急刹车停在原地。
门外飘过一个黑影,杰森出现在男人身后,他毫不客气地抬起一脚,男人被踢进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了,女人跪坐在床上,她被反绑着双手,嘴巴被塞了一条餐巾。她呜呜摇晃着脑袋,看着同伙被黑衣男人按倒在地。
“警察五分钟后到。”杰森抬头对郑非说。
他用膝盖狠狠桎梏着那个棕发男。
这一来一去的好像电影一样的戏目,那个墨西哥胖男人已经看傻了眼。他喋喋不休了一大段墨西哥语,但没人理会他到底说了什么。
郑非收起枪,他信步走去女人身边。
一枚价值1万美元的金色筹码在女人身边找了一圈,最终塞进了她的手袋。同样另外一枚筹码塞进了棕发男人的牛仔裤口袋。
忙活完后,郑非转头看向身边。
“别担心,先生。”郑非友好地拍了拍胖男人的后背,“请安心住在这里。我敢保证整座拉斯维加斯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了。”
太阳彻底落山了。
顶层套房的露台上,无边泳池被风吹起丝丝涟漪。罗心蓓趴在露台的玻璃扶手边,她望向了前方天边那一丝恋恋不舍的红色。
热了一整个白日,夜幕降临时,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不那么热的风。
晚风吹拂着那头黑发,露出一双正为夜色而迷离的眼眸。罗心蓓托起下巴,她仰头观望起荒漠中的星空。
背后客厅空无一人,只有从沙发一路放满茶几然后只能堆在地毯上的一大堆的奢侈品购物纸袋。
她来到这个房间时它们就已经待在这里了,但是已经过去了6个小时,它们还整整齐齐地待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她已经反复劝说自己可以与他试试,但在他主动靠近她时,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抗拒他的一切。
钱、吻。
从曼哈顿的顶层公寓、钻石、私人飞机、黑卡,到拉斯维加斯的这间一晚八万美元的顶层套房,还有那一大堆奢侈品的礼物。
或许是她付不起这些昂贵的一切,所以她也不敢接受它们成为她的礼物。
茫然的眼睛,在夜空中垂下。罗心蓓低下头,她望着下方城市繁华的绚烂,眼睛缓慢地眨动着,逐渐习惯性地放空。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罗心蓓在露台对面那座杰奎琳酒店的银白色立面上收回了视线。
手臂在扶手边滑下,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木门打开一条细缝,紧接着,用力向内拉开了一些。
罗心蓓握着门把,她仰头望向门外。
门厅中天花板上水晶灯垂下的灯光,自上而下照亮着门外的人。
郑非正低着头站在门外。
他半侧着身,黑发与肩头落满一片银白。睫毛延伸出一道细微的阴影,停在在高耸的山根。
在罗心蓓打开门时,郑非抬起眼睛向她看来。
“她睡着了吗?”郑非轻声问。
罗心蓓点点头。
手按在门板上,郑非推开了一些门缝。
“那就——”他撑着木门,拉起罗心蓓的手。
眉毛挑起,郑非眼中扬起一丝顽劣。
“去我的世界?”
门厅悬挂的水晶灯中,折射出无数个一黑一白手拉手的身影。身影一飘而过,黑白交织的瓷砖地板只剩一片寂静的光。
经过那座四面神像时,罗心蓓扭头望了一眼。
今日没有少女们为神像起舞了,神像只是高高矗立着,面前仍然是贡品与那些临时抱佛脚虔诚拜拜的游客们。
玻璃门打开,率先看到的就是两边摆放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老虎机,老虎机哗啦啦掉落着金币,听起来真的有种钱都进了腰包的感觉。
来到这里前,罗心蓓看了一眼时钟。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赌场内还是络绎不绝的游客。
沿着墙壁摆放的一整排的atm机前都有人在取钱,然后要么在楼上玩玩小游戏,要么坐着扶梯电梯去楼下的赌场。
这里比她在澳门见到的规模还要更大一些。
罗心蓓仰头望了一眼天花板,一楼赌场的中央,有一颗金灿灿的树。
郑非站在罗心蓓的身边,他等她回头了,才拉着她的手继续走。
夹杂在那些游客之间,他们站在扶手电梯上向下而去。
电梯到达地下一层,放眼望去,更是无边无际。一张张牌桌,还有更多的游客。这里就像一个只有牌桌的广场。
“这里是我的第一个生意。”郑非说,“我18岁,爷爷把这家赌场送给了我。”
他抬起下颌,欣赏般地环顾四周:“这里是布莱迪在拉斯维加斯建造的第一栋大楼。”
视线收回,他望向罗心蓓。
“没有拉斯维加斯,没有布莱迪。”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样赌运气的游戏?”听着身边这个布莱迪发自肺腑为家族感到自豪的语气,罗心蓓问。
那个扎手指的游戏,还有仔细想想,在肯尼亚逃离村落的那晚,他大概也是在赌一把运气。
枪响之后,他要么活,要么死。但是会有一辆车带她走。
“不。”郑非摇头,“布莱迪家的人,绝对不允许赌博与毒品。”
他说完,低头一笑。
“我差点忘记了卡梅伦。”
手拉紧了掌心之中的手。郑非拉着罗心蓓向场内走去。
“你想不想玩一把?”他今晚突然来了兴致。
或许是他的确想好好为她展示一番他的世界。
“呃——”罗心蓓皱起了眉头。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花费运气的事。
田一诺喜欢买一大堆的盲盒或者jellycat。而她每次只买一个盲盒。
她抽不到最喜欢那个也不会再继续抽了,jellycat也只是挑她最喜欢的才会买。
“就我们两个玩。”郑非说。
“好吧。”罗心蓓点头,她跟在郑非的身后,默默嘀咕几句,“反正你知道我没有什么钱——我还要用那些钱来抚养艾莎呢——”
她不相信他能连她的钱都想赚吧——
郑非被逗笑了。
“小可怜。”郑非抬起五指交握的两只手。
他低头吻了一下罗心蓓的手背,“那就愿幸运女神眷顾你。”
“玩21点吧。”他提议,“很简单。”
牌桌前基本坐满了玩家,一张牌桌刚好空闲。荷官整理着筹码与玩乱的纸牌。扑克牌被放进了发牌用的透明盒子,他抬头看到了郑非。
“你好,布莱迪先生。”隔着几米远,荷官就冲郑非打了一个招呼。
郑非挥挥手,他走去牌桌之后,代替了荷官。
看了一眼牌桌上的英文数字与赔率,罗心蓓在牌桌边坐下。
守在赌场中的安保们发现了老板出现在这里,陆陆续续地向这张牌桌看来。他们好奇的视线在坐在牌桌边的女人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手机放去桌边,郑非拿过了扑克牌。在塞满了厚厚一摞有几盒扑克的发牌盒子中,他只挑出了四分之一的量。
荷官站在一旁,他看看那少得可怜的扑克牌,又看看郑非。
欲言又止的嘴巴咂巴了几下,就重新闭紧了。
解决完了仙人跳后,刚刚跟来赌场的杰森站在罗心蓓的身后,他撞上了荷官不知所措的视线,只是笑着摇摇头。
老板亲自出千,为了讨女人的欢心——
“我坐庄。”郑非洗着牌说。
仅有四分之一的牌,在手间灵活地翻洗着。
“我有两张牌。”他率先给自己发了一张,“一张明牌。”
一张扑克牌放在自己面前,正面朝上。
另外一张牌放去罗心蓓的面前。
罗心蓓看了一眼自己的牌。
一张4。
在第一张正面朝上的牌的旁边,郑非放下了一张反面朝下的牌。
“一张暗牌。”
“然后我会再给你发牌。”他拿着手中的牌,给罗心蓓发了一张,“2-9就是2-9点,10、K、Q、J都是10,A算1点,也可以11点。然后——”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他挑起眉毛,“我们之间谁越接近21点谁就赢。超过21也算输。”
迷迷糊糊的听了一大堆,罗心蓓点了点头。
“行。”
郑非微微一笑。
胸膛中吸了一口气,他站直身子,的确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格似的:“请下注。”
罗心蓓抬起头。
“我可以下10美元吗?”她茫然地眨巴着眼睛。
郑非笑了一声。
“这张桌子最低1000美元。”……
罗心蓓收回视线,她低头看了一眼郑非面前的筹码。
筹码按照数字与颜色摆放着,果然,那些数字后面全都带着一连串的0。
“那我不玩了。”罗心蓓转头就要走。
“行,行。”郑非点头,他招招手,让罗心蓓坐回来,“就10美元。”
10美元——
荷官在一旁听着,他欲言又止的嘴巴,又欲言又止了一下。他默默扭过头去,死死抿起了嘴唇。
不过他很快就有事情做了,因为他要去帮这个严格的小姐去找一枚10美元的筹码。
两分钟后,一枚10美元黑色筹码孤零零地拍在罗心蓓的面前,她守着自己的10美元,还有自己的第一张牌。
第二张牌,【6】。
郑非握着牌:“还要吗?”
盯着这些数字,罗心蓓看了一眼郑非面前的牌。他的面前,两张纸牌一正一反。
她收回视线,半懂不懂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要。”
郑非又发了一张牌。
4+6=10
罗心蓓又扫了一眼郑非的牌。
他的明牌是一张2。
他总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个11吧。
看着罗心蓓来回研究牌面的模样,郑非鼻尖忍不住哼出了一声笑。
他眼含一丝笑意,很是耐心地问:“还要吗?”
“我不要了。”罗心蓓努着嘴摇摇头,她看向郑非的牌,“你只有两张牌呀。”
“如果我没有17点,我还可以加牌。”郑非笑着说。
“哦——”罗心蓓伸手,“再给我一张吧。”
一张【J】。
J代表什么来着——
“呃——”捏着手中的牌,罗心蓓好学地看向郑非,“J是几点?”
她轻而易举地对庄家暴露了自己的牌,郑非笑了起来。
“10。”他柔声回答。
“哦——”罗心蓓低下了头。
她看着手中的牌。
已经有20了。
她要赢啦!
交叠搭在腹前的手背去了身后,杰森假装路过似的在罗心蓓的身后走了一圈。
他抻着脖子,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牌。
手鬼鬼祟祟地摸出手机。
【杰森】:【她已经20了。】
手机屏幕亮起,郑非低头瞥了一眼手机。
视线挪去那个埋头算牌的脑袋,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牌。
“还要吗?”郑非问。
20了——超过21也不算赢。
罗心蓓摇了摇头。
“不。”
“行。”郑非翻开了自己的暗牌。
一张8。
他又抽了一张。
一张9。
所有的牌都翻了过来。
“庄家19点。”郑非看向罗心蓓。
“哇!”罗心蓓递出牌,“我20!”
双手摊开,郑非笑眯眯地点头:“你赢了。”
荷官收回了视线,他像是被呛住似的咳嗽了一下。
“真的吗?”罗心蓓惊讶地捂住嘴巴。
她开心了一秒,又问:“我赢了多少?”
郑非耸肩:“现在是15美元。”
“15美元了!”罗心蓓点点头。
“好了。”双手拍了一下牌桌,她一副皆大欢喜般的神情,“就到这!”
看好就收。
能赚一点也很好!
“嘿——”双手撑在牌桌边,郑非笑着凑去罗心蓓的面前,“赢了钱就想走?”
他的语气,真的有种赌场老板笑面虎的感觉了。
笑眯眯的眼睛,阴森森的语气。
罗心蓓的脑袋向后躲去。
“运气是很难说的——”她嘀咕了一句。
罗心蓓看了一眼牌桌,又看向郑非。
“赚了你的钱,走吧。”罗心蓓笑起来,“我请你喝酒。”
“嘿!”罗心蓓轻松地叫住了一个端着托盘在赌场内走来走去的服务生。
她问她要了一张菜单。
密密麻麻的菜单,从各种小吃一直到各类酒水。
食指指尖在价目表上划了一圈。
“瞧。”罗心蓓捏着菜单,她欣喜地指着菜单上最下面的一行,“啤酒一杯是七块钱,我们刚好一人一杯!”
郑非抱着双臂,他在刚刚开始,就一直笑眯眯的。
“只有一杯啤酒?”他问。
“再玩一轮,怎么样?”郑非挑衅似地扬起眉毛,“赢了算你的。你输了——”
双臂放下,撑在牌桌两边。
郑非微微一笑:“就要亲我一次。”
“稳赚不赔呀。”他扬了一下下巴,“多请我喝几杯。”
第47章 爆米花
赌场内没有任何提醒时间的东西,只要走进这里,完全不知道已经玩了多久。抬头低头除了赔率就是花花绿绿的灯光。
几乎每一张牌桌都坐满了人。各种玩法、各种玩家。荷官们站在牌桌后熟练地引导着玩家们下注,筹码在牌桌上推来推去。
在赌场一众马甲衬衫领结打扮的荷官中,其中某张牌桌后高个子男人显得很是突出。
尤其是他洗牌时,两条手臂卷起了袖口,露出有着健康麦色皮肤的小臂。一头黑色短发打理得整齐,利索,用发胶向额后抹去。黑色衬衫被结实的肌肉撑紧,包裹着他练得不错的身材。
但他的牌桌边只有一个玩家。
“抱歉,先生。”杰森伸出手臂,拦住了正打算坐在这张21点牌桌的两个男人。
他望了一眼身后,严肃的脸庞上挤出一个抱歉又委婉的微笑:“这张牌桌今晚只有一个玩家。”
而且,玩法也是烂得出奇。
甚至公然出千。
杰森立马叫了一个安保,他让他带着这两位客人去了别的牌桌。
在赌场内嘈杂的音乐中,服务生们穿梭在点单的牌桌与A区吧台之间。两瓶百威啤酒出现在点单显示屏上。服务生在吧台接过啤酒,端着托盘重新回到了21点牌桌。
牌桌上正在发牌,服务生把两瓶啤酒放在罗心蓓的手边,刚刚从冷柜拿出的啤酒黑金色易拉罐外壳上布满了一层薄薄的冰雾。
“老板。”服务生冲郑非打了个招呼。
他带着托盘,转身离开了牌桌。
手放下牌面,罗心蓓把牌合在牌桌上。她说话算数,把其中一瓶啤酒放在了郑非的手边。
拇指扣开啤酒拉环,噗呲一声泄出一声轻响,罗心蓓赶快把嘴唇对准了瓶口。
这里实在闷闷的,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灯光与绿色的牌桌。
灯光把牌桌打得很亮,看着那些扑克牌的花纹与数字,眼睛好像花了一样,令人头晕晕得难受。
冰冰凉凉的啤酒拿在手中,罗心蓓仰头喝了一大口。
趁有人不注意牌局时,视线垂下,郑非看了一眼手中的牌。眼睛抬起,他笑眯眯地看着看去对面。
她现在只忙着喝酒。
黑发在仰起头时垂向身后,她收回脑袋,鼓起了两边脸颊。
冰凉的啤酒冰得她耸起了双肩,她皱着眉头,一点点咽下啤酒。
玩着手中的纸牌,郑非缓声问:“还要吗?”
罗心蓓点头。
4+3+8=15,她还差一点。
手指抹开一张牌,郑非发去对面。
罗心蓓翻起牌。
是【6】。
21!
这简直就是稳赢。
看着她脸上那丝已经透露惊喜的模样,郑非在牌桌后轻声笑起。
“还要吗?”他问。
罗心蓓抿起嘴唇,她装出这没什么的模样。
“不要了。”抿起的嘴唇,逐渐因为胜利在望而努起。
眼巴巴的眼神,又飘去了对面。
庄家翻牌,【20】。
“哇。”观望了一眼郑非的牌,罗心蓓高兴地坐直了身子。
手中啤酒举在脸边。她有些骄傲地笑起:“我又赢了。”
“今晚运气不错嘛。”郑非笑眯起了双眼。
他很是慷慨地夸赞着她的幸运。
或许一小点胜利真的容易让人快乐,也可能是在这片沉闷中手中能有一杯冰冰凉凉的啤酒。
又一口啤酒灌下后,罗心蓓舒服地笑起。
“第二杯了。”郑非提醒她。
罗心蓓歪着脑袋,她点点头。
“行。”
郑非捡过牌,他开始洗牌。
双手晃动,左手腕部那只玫瑰金色额百达翡丽在灯光下,带起另外一个令人晕眩的光点。
“再来一把?”手洗着牌,郑非抬眼看向前方。
他看着某人似乎又出现了那股赢钱就跑的自制力:“最起码让我赢一把。”
黑发向后捋起,又垂落在两边肩头。罗心蓓笑了起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向上扬起。
她看向郑非,眼中开始泛出一丝飘然。
黑色睫毛轻轻眨动,像一片绒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又被一丝风柔柔吹起。
“好吧~”她很善良地同意了。
然后10美元,连续胜利一路翻去75美元。
那瓶百威啤酒也已经在冰雾消失之前变得空空如也。
庄家翻牌,【18】。
1点险胜。
左手放下牌,搭在右手手臂。
罗心蓓仰起头。
“看来某人今晚运气不怎么样哦。”她说完,双眼一弯,笑得肩膀轻轻颤动。
手捡过纸牌,郑非笑着抬起眼睛。
视线撞上那已经像苹果一样泛起红晕的脸颊。
“再来一把?”他还是这样问。
罗心蓓没有回答。
手托起下巴,她有些苦恼地努起嘴巴。
“我担心如果我再赢下去,这家赌场今晚就是我的了。”
郑非闻声低头笑起。
他笑够了,认真地点着头:“难怪布莱迪禁止赌博。”
“好吧。”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最后一把。”她的语气已经有点因为微醺而轻飘飘的了。
食指戳在自己的胸前,“我赢了,我要去买爆米花。你输了——”
食指转去郑非面前,罗心蓓咧嘴傻笑,“那就算你,运气不好——”
右手啪嗒落在牌桌上,罗心蓓摇了摇头。
“运气不好。今晚,就不要再亲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再喝几杯,然后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
额头砸进掌心,手托起了罗心蓓已经开始有些放空的脑袋。
嘴角微微勾起,郑非爽快点头。
“好。”
洗牌。
发牌。
庄家一张明牌,【8】。
手撑着脑袋,罗心蓓看着郑非发来她面前的纸牌。
几轮下去,她已经很熟练地算牌与要牌了。
牌过17点,罗心蓓又要了一张牌。
【3】。
刚好【20点。】
眼睛看着牌面,罗心蓓沉默地算了一下郑非那边的牌。
他有一张8了,就算他有一张10或者11,他也不会超过20。
如果没有10或者11,他连翻几张小牌,没准就爆了呢——
轻飘飘的脑袋,最终下了定论。
“20点。”罗心蓓翻起牌,她摊开双手,展示性地放在牌边。
“我赢了——”她的笑也慢吞吞的。
郑非没有接话。
嘴角缀着一丝笑意,他挑眼看向罗心蓓。
“庄家翻牌。”
左手撑着牌桌,郑非用右手翻开暗牌。
【8】。
16点,不满17,要加牌。
手抹过一张牌,放在翻开的暗牌边。
他绝对会输了,罗心蓓看着那张尚未翻开的纸牌。她托起下巴,耐心地想要等到他彻底输了牌时再笑话他的烂运气。
眼睛笑着盯着女孩垂下的睫毛,郑非翻开牌面。
【5】。
【21点。】
庄家胜。
胜利摆在眼前,郑非笑着撇撇嘴。
手在牌面边展示般地划了一条直线,他收回手,没有一句废话地满意地抱起双臂。
21点,怎么能卡得这么刚刚好——
罗心蓓懵了几秒。
下巴缓缓离开掌心,她坐直了身子。
“哦——”看着那个21,她费劲地眨巴着眼睛,“我输了。”
郑非歪着脑袋,他眯眼一笑。
抱着的双臂垂下,双手按去牌桌两边。
“输了,就要亲我一次。”
郑非俯下身子。
眼睛抬起,那道凌厉自眉骨下的阴影扬出,像向前扔出的猎网。
笔直,精准地盯去了他想要的东西。
手背青筋凸起,犹如青蛇一路蜿蜒进布满纹身的手臂。身子越过牌桌,向前去。
眼前袭来一阵压迫的阴影,罗心蓓闭上了双眼。
一张嘴唇挑起她的嘴唇,她轻轻向后躲了一分,又停在原地。
赌场内人来人往,各路牌局打得如火如荼。安保们看了一眼某一张牌桌,就继续盯去四处。
嘴唇含起两下女孩柔软的嘴唇。闭紧,又珍惜般地印下一吻。
鼻尖蹭过罗心蓓的鼻尖,郑非扭头,嘴唇张开,他痴迷地继续追去。
“好。”手拍在牌桌,罗心蓓扭开了头。
郑非想要继续的嘴唇落了一个空。
罗心蓓抬手擦了一下嘴角,她扶着牌桌站起身。
“我要,去买爆米花——”
她的确对牌桌一点留恋都没有,只满脑子惦记着爆米花。
手缓缓离开牌桌,郑非站直身体。他扭头望着那个飘然离去的白色背影,忍不住一声轻笑。
庄家离位,荷官重新回到了牌桌后。趁着没人,他赶快把玩得乱七八糟的纸牌好好整理了一番。
赌场中央圈起的一块区域中,数不清的大屏幕正转播着赌马与各类球赛。
吧台后调酒师上下摇晃着手中的雪克杯,背对着那些疾驰追逐的赛马,罗心蓓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中埋头认真点单。
“一杯长岛冰茶——”食指划过菜单,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一杯加冰威士忌?”
手肘撑在吧台边,郑非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点头。
“行。”罗心蓓合起菜单,她向前趴了一下,“再要一份爆米花——”
菜单放回吧台,罗心蓓捋了一把头发。
她转动着身下可以转动的椅子,看着服务生把一包爆米花放进微波炉。
“说真的,我有点好奇。”对着空气,罗心蓓满眼费解地歪歪脑袋。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不太专心。
罗心蓓扭过头来。
“美国居然允许有一款酒名叫「自由古巴」。”她记着刚刚的菜单,像是得知什么重大秘密似地一脸凝重,“他们天天都在制裁古巴。”……
郑非失声轻笑:“什么?”
“美国人。”罗心蓓抱起双臂。
对于身边这个混蛋美国佬,她气不过地用中文嘀咕了一句,“真是霸权主义——”
她还要请他喝酒。
郑非不解挑眉,“嗯?”
扭头看向郑非时,罗心蓓已经挂上了一个无辜的微笑。
“没什么~”
冰块放在掌心,调酒师用一把刀迅速切凿出一个冰球。冰屑在手边纷飞,调酒师把切好的冰球放进竖纹玻璃酒杯。
他转头看了一眼郑非,转头把罗心蓓点的美格波本换成了麦卡伦30年。
一杯威士忌放去吧台上,调酒师转身又取了一些冰块放进长玻璃杯中,一杯长岛冰茶很快端去吧台上。
长腿越过女孩的高脚椅后,像把她拦在自己的世界。
郑非看着罗心蓓,她抱着那碗心心念念的爆米花,一边皱眉一边把它放进嘴中。
又是咸口的——
罗心蓓衷心地怀念了一秒祖国。
电影院里刚出锅的爆米花全都是焦黄焦黄的,裹着一层香香甜甜的焦糖糖浆。
咬一口,脆脆的。
手又无奈地往嘴巴里放了一口爆米花,罗心蓓端起了长岛冰茶。
她用嘴唇找去吸管,低头喝了一口。
棕色水平面缓缓降下,露出堆叠杯中的长条冰块。吸管掉回了杯中。
罗心蓓咽下鸡尾酒,她扭头看向一旁。
从坐在这里开始,他就在看着她。
用手撑着脑袋,嘴角与眼睛同时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屏幕与赌场内霓虹灯的灯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与吧台黄色的灯光分割了他的脸庞。
那双总是没太有人性的眼睛,一时之间——
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深情。
不对不对。
他不是深情,他是想吃人。
被自己的想法逗得想笑,罗心蓓重新咬住了鸡尾酒的吸管。
她一口爆米花,一口鸡尾酒的来回交替。
一瓶百威黑金,一杯长岛冰茶。
眼前霓虹灯的光点逐渐拉出了一条轨迹,像一些飞来飞去的流星。
眼睛开始直直盯着前方,也眨得更慢了一些。
“喜欢吃爆米花?”郑非问。
罗心蓓低头看向怀中的玻璃碗。
即使她不爱吃咸口的,但是她还是吃了大半。
“还行——”她百无聊赖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郑非又问,“你喜欢吃什么?”
“红烧肉。”罗心蓓条件反射地说。
“你知道红烧肉吗?”她看向郑非,“上海的红烧肉。”
不等郑非回答,她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妈妈特别会做红烧肉,是甜的,特别好吃。”
在说起这些时,罗心蓓不自知地说出了中文。
郑非笑着摇头。
“我听不懂中文。”
“哦。”罗心蓓点头,她抱着玻璃碗,眯眼一笑,“抱歉——”
她的话突然变多了起来,连笑也变多了。
她似乎是有些醉了。
手离开额边,在吧台边垂下。
郑非扭头端起威士忌,冰凉的酒水入口,在喉间烧起一团烈火。
“所以——”郑非放下酒杯。
他重新看回罗心蓓,“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了一种肉类。”罗心蓓如实回答,“猪肉,但是甜甜的。”
她耸肩:“这是我妈妈的拿手好菜。”
右手食指与中指饶有兴趣地磋磨起双唇。
“你妈妈?”郑非重复了罗心蓓的话。
罗心蓓点头:“是的。”
手指离开嘴唇,郑非摊开右手。
“你妈妈去世了。”他记得她曾说过这些。
罗心蓓撅了一下嘴唇。
“是的——”她又点了一下头。
郑非摇头:“可惜。”
“艾莎很幸运。”看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又说,“她有一个好妈妈。”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罗心蓓的心窝子上,她刚刚还有些孤独黯然的脸庞,顿时带着快乐又惊喜的笑容扭头看来郑非的方向。
“是吗?”她表面有些谦虚,但是她的语气已经欢快到无以复加。
郑非笑了一声。
“嗯哼。”他的声音暗哑,在昏暗的吧台中,像啤酒的泡沫一样绵密。
看了郑非几秒,罗心蓓笑着低下头。
“我爱她。”罗心蓓说,她抬起眼睛,好像在看什么什么似的,“我发过誓,我会永远爱她。像我妈妈爱我一样。”
她说完,低头又捡起了一颗爆米花。
爆米花塞进嘴中,她抬起头,对着酒架,发呆似的一下一下咀嚼着。
手又撑去额边,郑非笑眯着双眼看着罗心蓓的侧脸。
“艾莎也很爱你。”郑非说。
罗心蓓迷糊糊地咧嘴一笑。
“是吗?”她用力点了一下头。
她这个举动,与艾莎说话时的模样一样。
郑非忍不住又笑。
“嗯哼。”他笃定地点头。
“你对艾莎说了什么?”郑非突然问,“为什么她那天晚上她突然不要爸爸了。”
罗心蓓哧哧笑了一声。
她扭过头来,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充满了可爱的狡黠。
“我说——”罗心蓓伸出一根食指。
食指穿过空气,戳在郑非的嘴角。
“马克布莱迪是个坏人。他会打别人的屁股——不让别人吃棒棒糖——”
“他真的是个混蛋啊,马克布莱迪。我可没有说谎。”罗心蓓烦闷地托起脑袋,“他逼着我和他接吻,还不许我回洛杉矶。他还要!抢走艾莎。”
她说到这,扭头把额头埋进了掌心。
“他不可以这样做。”罗心蓓摇着头。
她放下手,对着空气摇头。
两只手来回抹走脸颊上瞬间滚落的眼泪,罗心蓓泪眼朦胧地转头看向郑非。
“那些椰子水我要喝到吐了!《随它去》我也要听到吐了!”她满脸涨红地叫嚷起来。
“你不知道我吐到昏天暗地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为了艾莎付出那么多,谁都不能抢走她!”
眼睛默然眨动几下,郑非沉寂的像一座雕塑。
他一动不动,看着罗心蓓低头时被黑发遮挡的侧脸。
“你不喜欢马克布莱迪吗?”他问。
手抹走眼泪,罗心蓓报复似地摇头。
“不喜欢。”
她的语气决绝到像她甩开他的手时那样。
也像一只手,无情地推倒了一座城墙。
眼中收敛了笑意,郑非坐直了身体。
“那么。”食指点弹着吧台桌边,郑非问,“你喜欢谁?”
他审视着罗心蓓的脸庞,等待她的脸上是否会出现一丝像是失去什么似的悲伤。
胸腔中猛吸一口气,罗心蓓认真地望向前方。
“我喜欢——洛杉矶。”
她说完,带着泪痕的脸颊上,噗嗤一笑。
郑非勾起嘴角:“是吗?”
罗心蓓端起长岛冰茶。
她咬着吸管点头。“嗯哼。”
“喜欢洛杉矶,还是喜欢待在洛杉矶的人?”
吸管咬在嘴中,罗心蓓又一次很认真地想了想。
看着前方的霓虹,她好像想起了洛杉矶傍晚的天空。
粉紫色的,一望无际,尽头只会落进西海岸的大海。
视线挪去酒架,那些摆的满满当当的酒就好像纽约那些摩天大楼,挡住了大部分的天空,还有她想要自由徜徉的视线。
罗心蓓凝重地皱起眉头。
“洛杉矶。”
“那该怎么办?”郑非在一旁说,“我们的家在纽约。”
笃定的视线飘忽一下,罗心蓓低下了头。
郑非轻启嘴唇,“家,还是洛杉矶。”
拇指按着玻璃杯的边缘,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家。”
“和马克布莱迪的家,还是洛杉矶?”
“洛杉矶。”这次罗心蓓很快就回答了,连一秒犹豫都没有。
回答完这个问题,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她是故意的,还残余着一片红色的眼眶中眯起了一个开心的笑眼。
“错误答案。”郑非故意板起脸。
他假装恶狠狠地看着她,“马克布莱迪要打你的屁股。”
眼中眯着醉意,罗心蓓笑了一下。
手推着吧台,她坐着旋转的椅子转过身子,转去郑非的面前。
“那个家——”罗心蓓看着郑非的眼睛,“是真的吗?”
郑非点头。
“是的。”
罗心蓓沉默了一秒。
鼻尖中吸了一口气,罗心蓓看向郑非。
“对不起。”
“什么?”
她不高兴地撅起嘴:“让你差点死在肯尼亚。”
“没关系。”郑非笑。
“因为你还活着。”他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真心话。”
嘴唇离开手背,郑非抬起头。
皮鞋踩在脚下瓷砖地板,他微微起身,凑去了罗心蓓的耳边。
“刚刚是在故意骂我。对不对?”……
被握在那只大手中的手抽回,罗心蓓捂住了嘴巴。她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得眼睛彻底眯成了两条细线。
手抓过身前的高脚椅,郑非把罗心蓓拽来面前。
手臂揽过她的腰后,他把她抱进怀中。
一个吻落在耳边,罗心蓓笑着推开了郑非的脸。
郑非回头,他抓住那只胆大妄为的手,低头咬了一口她的手背。
牙齿毫不客气地啃咬进手指与手背连接的关节,留下一个浅浅的齿痕。
郑非抬起头。
“惩罚。”
75美元,几杯酒就花了个精光。
罗心蓓站起身,滑下了高脚椅。
她坐着时毫无感觉,迈开脚步时就有些感觉了。
双腿软绵绵的,像刚从跑步机狂跑十分钟后下来时一样。
地在动,她也在动。
罗马凉鞋踩着地板,走得歪歪扭扭。
手臂勾住那个已经开始走着斜线的身体,郑非带着罗心蓓向离开赌场的电梯走去。
亲密无间的身影经过牌桌,杰森刚好抓着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瘦高男人迎了上来。
“老板。”杰森用眼神对郑非示意这个男人出了千。
“给——给这里弄点甜的爆米花吧。”罗心蓓在郑非怀中口齿不清地嘀咕着,“我们中国人,只吃甜的爆米花。”
“甜的?”郑非笑着附和罗心蓓的醉话。
左臂揽着罗心蓓,郑非伸出右手。
两根手指随意在肩膀边划动了两下,他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杰森点头,他扯着男人准备去按规矩来。
“对啊。”罗心蓓委屈地抹了一下眼泪:“咸的太难吃了——”
第48章 雪山
黑色木门打开,露出房间里面的全貌。
罗心蓓站在门口向内看去。
她扫视了一眼这间房间。
这里很大,像一家健身房一样。
地面铺满了黑色格子拼接的地毯,沿着墙壁一侧,的确像健身房一样摆满了各种健身器具。
另外一边是一排悬挂的黑色沙袋,还有中国武术电影中那种用来练习的木桩。
最中央是一个像拳击比赛中的方方正正的拳台。沓樰獨家諍裡
“这里是我练习泰拳的地方。”站在罗心蓓身后,郑非说。
他收回视线,看着那颗正好奇面向房间的头顶。
皮鞋后退两步,郑非转身离开了拳室门口。
他任由罗心蓓继续观赏着他的世界,散漫踱步走去拳室外圆厅中摆放的那张filotto黑色台球桌。
16颗台球整齐摆放在桌面,光洁的球面在灯光下泛着一个个的光点。
郑非靠坐在台球边,他回身拿起一支放在桌边的球杆。
手抓着球杆,来回摩挲一番。
他拿起了巧粉。
“除此之外,我喜欢玩这个。”
罗心蓓闻声慢慢转身看去。
哦,他喜欢打台球。
“它会让我很安静。”郑非似笑非笑,“然后——去想想我该如何办到一些难事。”
手握紧了台球杆,郑非起身。
他站在台球桌边,看向罗心蓓。
“想试试吗?”
“哦——”罗心蓓看了一眼台球桌。
它很漂亮,她第一次见到还有这样的台球桌。
黑色的,桌边是透明的玻璃。
脚下那双罗马绑带凉鞋,因为些许的醉意而慢吞吞地挪去。
“我不会玩这个。”她的语气也有些像只差一点就要睡过去的轻飘飘。
郑非爽快笑起:“我可以教你。”
右手握着球杆,郑非冲罗心蓓伸出左手。
“来。”
胸腔中慢慢吸了一口气,罗心蓓努力睁开困倦的双眼。
她顺从地走去郑非身边。
向后退了半步,郑非给罗心蓓让出桌边的位置。
他站在一侧,看着她背对着他在桌边站定。
微凉的右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拿起。
罗心蓓看着自己的右手被郑非轻轻按在球桌黑色的桌面。
一根球杆从后塞进她的左手,下一秒,身后一阵重力逼来。
那力量强势,不容抗拒。
她软趴趴的,被它带动着俯向桌面。
大手抓着那只缩小一倍的手,蹭着桌面向前滑去。
直到怀中女孩伸直了手臂。
白色灯光下,台球桌边只剩一个展开宽阔的背影。
它笼罩着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像只有自己站在这里。
黑发掉落桌面,罗心蓓俯身趴在桌面,她看着郑非那只手像一颗钉子,把她在桌面上牢牢固定。
手包拢她的手背,恰如她的确想要缩起的手一样,让它隆起。
它只隆起了一半,只有掌心悬空。
然后那只手再也不许她继续缩起手掌。
这种感觉像是悬挂于悬崖边,上不去,下不来。
毫无安全感。
木质球杆尖端挑起她的拇指,又落下,搭在拇指与虎口链接的凹槽。
另外一只手抓着她的手向后,它引领着她,摸上一根球杆。
球杆越到尾部,就越发粗壮。
无所适从的眼睛,仓皇看向了前方那颗白色的台球。
耳边贴来了一张脸颊,像调整角度似的,郑非蹭了蹭她的脸边。
肩头裹在一个有力的臂弯,结实的胸膛贴合着她的后背。
这种暧昧的姿势和任何一个成年人都明白的接触,罗心蓓火速醒了酒。
右手向桌面一旁滑去。
搭在右手边的大手轻挪,它抓回了她的手。
桌边一片寂静,Johnparris球杆尾部在灯光下闪动着木质光滑的光泽。
郑非挪挪脚步,他伏着身子,继续架好球杆。
“别动。”郑非轻声提醒,“否则球会打偏。”
“这是球杆。”眼看着球杆前方,郑非说。
他的语气满是一位老师的严谨与认真。
“这是打球的关键。”
“右手要稳一些。”
脸颊贴着脸颊,他说话时,罗心蓓的脸颊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左手只需要前三根手指握紧就行了。”郑非说,“后面两根手指要放松。”
“放松了吗?”他目视前方,伸手摸去罗心蓓的左手。
罗心蓓左手握着球杆,一只手摸来,挑起了她的无名指与小拇指。
球杆架在她的前三根手指上。
“嗯。”郑非扭头,他满意地看向罗心蓓。
“做得不错。”他的嘴唇在她的脸颊边一张一合。
“是你——”罗心蓓小声说,“是你带我这样做的。”
郑非轻声一笑。
“这是我们的开始。”郑非收起笑,转眼看向前方。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一颗白色母球摆在其余的彩球前方。
它像是一位将军,即将率领着千军万马。
郑非固定着他与罗心蓓的手,还有他们手中的那根球杆。
“你要用这根球杆,去撞那颗白色的球。然后它会把彩球撞开,正式开赛。”
“我们待会儿再撞。”郑非轻声细语地说,“因为你要保证你可以把球杆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他的话,带动着罗心蓓看向悬放在手背上的球杆。
左手虚虚握着球杆,球杆更多的是被郑非放在她的左手之后的那只手而掌控着。
“蓄力。”
随着耳边那声呢喃,球杆在手背上向后退去。
“向后。”
“进击。”球杆随着郑非的话,顶上前方。
“向前。”
他没有只介绍一次就停下。
他就好像玩上了瘾。
“向后。”
“再向前。”
两道视线看着球杆在拇指与虎口的凹槽间磨蹭着皮肤,进进退退。
郑非又说:“慢一些。”
脑袋中像塞满了一团棉花。昏沉沉的。又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
飞来——飞去——
罗心蓓只傻傻地看着那根球杆。
耳边是某个人说话时单词蹦出唇间的气声,鼻尖是一股烈酒混合着木质香调的冷气。
还有一些赌场中带来的烟草气味。
至于郑非说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太听进去。
身子被更低地向桌面压去,罗心蓓只看着郑非伸手拿起了一直摆放在他们前方的那颗白色的台球。
手带着母球游离回身前,郑非低着头,右手撑着身子,左手手臂环绕罗心蓓的身后,他把母球拿在她的眼前。
“然后,用这颗白色的球。”他拿着去,作势撞去前方,“去撞击其他的球。”
球牢牢拿在手中,看着怀中那个平静的侧颜,郑非勾起嘴角。
“只有它,才能在这里肆无忌惮。”
“它决定了你的输赢,展示了你的思路。所以,在开球之前。”身子重新压低,郑非扭过头去。
嘴唇贴紧罗心蓓的耳边,他说:“你应该希望它与你灵魂合一。”
眼睛垂下,罗心蓓看去面前的台球。
耳边低语消散,下一秒,沉重坚硬的台球贴在了她的心脏位置。
掌心托举着台球,模仿着台球将要肆意滚动的路线。
路线在近在咫尺的胸腔开始。
球缓慢滚动着,正如郑非所说,它可以肆无忌惮。
球在谁的手中,就与谁的灵魂合二为一。
白色母球,与白色的裙子的面料融为一体。
那颗球滚来滚去,滚过皮肤,带着空调冷气把它吹透了的冰凉。
罗心蓓回过神来。
她动了一下,又继续被牢牢按在桌面。
那只手按着她的右手,她就像是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钉子贯穿她的手背,让她无处可逃。
冰凉的台球,就像是一座雪山,一路滚进热带的海洋。
海洋风平浪静,显露一块小小尖尖的礁石。
雪山绕着礁石旋转,沾染了热带的温度,逐渐甘于消融。
“马克——”罗心蓓惊呼了一声郑非的名字。
她像被烫了一样想要站直身体。
郑非一言不发,他只用鼻尖贴紧她的脸颊。
球杆掉落一旁,咕噜噜滚进桌面。
罗心蓓背对着郑非,她扶着桌子,艰难站稳。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颗台球。
它去了哪。
怎样旋转。
又停在哪。
手扶在桌边,松散了力气。
她欲坠,他桎梏。
她慌张,他轻笑。
尖窄坚实的下颌死死抵在她的耳下。
他平静地呼吸着,无声控制着她的心跳。
台球继续轻轻滚动着,他就像镶嵌在她的后背上了一样。
一座山,牢牢压在一片土地。
土地震动,会带动着土地之上的巨山晃动。
郑非张开嘴唇。
“Happy?”
罗心蓓缩起肩膀。
“马克——”她慌忙伸出左手,想要去摸出那颗台球。
指甲抓过手臂,在绷紧的手臂肌肉上留下几道无力的长痕。
“No?”郑非低低一笑,胸腔连连颤动,“Nohappy?”
他又来问这个进退两难的问题。
台球按进皮肤,就像球杆蹭过拇指与虎口间的凹槽那样,在凹槽中有进有退。
罗心蓓猛吸一口凉气,
“马——”
球消失了。
下一秒,球被捏在手指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它明晃晃,被那只手的拇指擦了一下表面的一层水光。
“嗯——”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俯身,放远母球。
收回身子,郑非重新回到罗心蓓的身后。
右手摆好了罗心蓓右手的位置,左手捞起她的左手,让她握住球杆。
两只右手相叠,拇指勾起她的拇指,架起了球杆。
“想要打好第一杆,就要控制力度。”眼睛盯向前方蓄势待发的母球,郑非的声音又恢复了老师那样的严谨。
球杆对准母球,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后那只手猛然带动她的左手用力。
“啪”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彩色台球在台面上四散弹去。
五球碰壁,三个彩球落袋。
手臂捞起女孩的腰前,郑非带着罗心蓓转去母球的方向。
脚步虚晃着挪动着,跟随着腰间那条手臂的力量,罗心蓓绕着桌边走了半圈。
桌球很是一个锻炼脑力的游戏,球杆代表了思路,力度代表了掌控。
利用角度,把那些混乱的局面一一解决。
挑好一颗黄色的彩球,手抓起罗心蓓的右手,郑非站在她的身后,带她俯下身子。
稳住右手,左手架杆。
眼前白色母球面对着乱七八糟的彩球,罗心蓓茫然地盯着那颗母球。
“打1号球。”郑非在她的耳边说。
眼神在下定决策时,只剩目不转睛的决绝。
“不要冲着中心打。”球杆被郑非带动着,微微转动了一些角度,对准了球的侧边,“有时候,像意外一样,才能得到更多。”
“比如,像意外一样,我前往了肯尼亚。”
球杆对准母球,却迟迟没有打出。
“我遇见你,然后要带你离开。”
球杆向后,蓄力一次。
“然后,我上了车,发现,那里没有人。”
球杆向前,试着力度。
“没有林乐乐。”郑非仿佛喃喃自语,“只有负责开车的人。他说,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出现在这。”
球杆向后,再次蓄力。
“情况十分紧急。”郑非盯着那颗母球,“那群人穷追不舍。而你下落不明。”
球杆向前,又像退潮的海水,更向后退去。
“我必须要带你走。”郑非说,“这是我们约定的盟约。于是,我开着车去找你。”
“一个女孩。”他转头看向罗心蓓。
她看着前方,他只能看到她翘起的鼻尖上像珍珠一样,闪动着一片细腻的珠光。
“和你的背影十分相似。那里烧起了大火,她很慌张,跑的比羚羊还要快。”
“我以为是你。”冰冷的视线,挪回那颗母球,“于是我跟了过去。”
“我对着她叫,乐乐。”
“可是她不是乐乐。”
左手握好了球杆。
“一个黑人女孩。不是林乐乐。”
“林乐乐。”球杆向前,母球砰然撞上一颗彩球。
彩球在桌壁弹射,笔直无误飞进桌角,掉下球袋。
“下落不明。我,生死未卜。”
手揽着罗心蓓的腰边,郑非带着她向另外一颗彩球挪去。
俯身,架杆。
“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睁开眼睛。那时的我,像一个废物。”
“不会走路,什么都不行。与婴儿无异。”
眼睛笔直盯向台球,抬起,丈量与球洞之间的距离。
眼中升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笃定。
“在最痛苦的日子中,我开始在梦中频繁地遇见你。一开始,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再之后,我爱上了你。”
话说到此,郑非脸上浮现了一丝柔和。
鼻尖蹭在罗心蓓柔软的脸颊边缘,他说:“有些荒唐,但这是真的。”
他收回视线,哼笑一声:“就像我们荒唐的开始。”
“我爱你,想你。”
“我相信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但你一定活着。”
球杆向后退去,蓄力。
“我等待着你,想象着我们离开肯尼亚后再次遇见后,你一定会同样担心我。你会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去找你。我会对你解释,我不是骗子,我只是差点去见上帝,才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
球杆第二次向后退去,郑非兀自发笑。
“然后你会高兴,高兴我们都还活着。然后,给我一个拥抱。但是。”他贴在罗心蓓的脸边,与她一起望着母球,“你却对我说,你结婚了。”
“多幸运的男人,成为了你的丈夫。”他言尽狠绝,眼中也扬起一丝狠戾,“上帝作证,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去假想该怎样得到你。”
手强硬地带动着球杆,前后蓄力,撞去。
“让他消失?”
白球穿过台面,撞在橘色彩球。
彩球被带动着撞在台面边缘,惯力延续,它笔直反弹几下,精准地撞进了球洞。
球咕咚一声掉进球袋,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的侧脸。
“或许你会伤心。”看着她频繁眨动的睫毛,郑非嘴角提起一丝嘲讽,“毕竟,那是你的丈夫。你爱他。”
嘴角收敛了笑意,郑非站直身子。
手臂勾着罗心蓓的腰前,他带着她继续去寻找下一颗球。
“于是我打算找到他。给他一笔钱,让他主动离开你。”
手抓起右手,罗心蓓被动地把右手按在桌面。
她无话可说,也毫无反抗地随着郑非俯身趴下。
手隆起,挑起拇指,架起球杆。
挑好一颗球,啪的一声,一颗球又落进球袋。
“直到我看到你的名字后显示的未婚。”郑非满意笑起。
球杆滚落手背,落在两只右手的拇指的边缘。
右手按在桌面,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感谢上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得意地冲她挑眉,“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男人。”
庆幸戛然而止,因为脑中浮现的一个男人的身影。
“至于雅各布塞斯。”郑非说。说到这句时,他的语气重新浮现一丝冰冷,“恋爱只是你的过往,我可以当他不存在。”
罗心蓓扭头。
她眼含无措,“马克——”
“我们是一家人。”郑非低着头,他柔和地注视着罗心蓓,“我会和你结婚,成为你的丈夫。我发誓,你不会再孤独一人。”
酒精充斥着大脑,还有脑中被一大堆独白塞满后像堵塞的水管一样静止的思路。
看着郑非,罗心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乐乐。”手推着女孩的腰后,郑非把罗心蓓按在桌的夹角。
右手向下捞去,掌心裹住她小腿的膝弯。
“把腿抬起来。”
无比顺从的,罗心蓓抬起右腿。
她彻彻底底地趴在了桌子上。
球杆架在手背,向前,嘭的一声脆响,球用力撞上那颗蓝色彩球。
球咕噜噜滚进边角,却没有落下。
它在球框边缘磨蹭着,然后静静卡在这里。
只需要一下就够了。
哪怕是被风吹一下。
趴在桌面的身体,被撞地向前一抵。
或许是撞上前时带起的风——
罗心蓓张开嘴巴,她皱起眉头,看着球慢慢掉进球框。
手放开了球杆。
背临着那份沉重的气息,罗心蓓沉默地呼吸着。
手臂捞起她,她重新站直身体。
球杆咕噜噜滚落桌面,啪嗒一下掉落地板。
手指轻抵桌边,在郑非与台球桌边之间狭窄的空间中,罗心蓓转过身去。
黑发在身后垂下,她抬头,仰望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中只有她。
它漆黑无比,明亮,危险。
就像潜伏在草原中的野兽,睫毛是它眼前随风拂动的野草。
隔着这层虚假的掩护,它直直地盯着她。
他一步不肯退,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他总是这样,站在她的身后,切断她的退路。
逼得她只能看向他。
视线在那颤动的双睫垂下,郑非低头吻去。
白色裙子蹭上桌子边的玻璃,罗心蓓坐在了台球桌边。
身子随着嘴唇而俯下,郑非抬起右手。
手轻轻把控住女孩细弱的脖子,让她彻底送上她的双唇。
手又滑下,沿着脖颈滑去她的脑后。
五指钻进脑后发间一片蕴藏热意的浓密,捧起她。
黑发掠过手背双羽,手向下滑去。
掠过一片平坦土地般的脊背,郑非搂去罗心蓓的腰后。
嘴唇离开梦中的嘴唇,吻去嘴角。
吻过脸颊,耳边。
吻像滴滴答答的小雨,一路滴去藏在黑发下的颈间。
手挑开黑发,郑非扭过脸庞。
锋利的下颌贴近女孩的脸边,黑发与黑发融为一体。
她的脉搏,在他的嘴边蓬勃跳动。
嘴唇离开脖颈,又像小雨一下,淅淅沥沥掉落肩头。
鼻尖嗅着裙头布料之后散发的香气,郑非埋低下头,他无法控制地张开嘴巴。
牙齿猛咬一口肩头,罗心蓓轻轻皱眉。
她张开嘴巴,却咽下了这口痛呼。
郑非抬起头,他看向罗心蓓。
肩边的疼痛暂停,罗心蓓扭头看去。
四目相对,在那阵阴影来到面前时,罗心蓓闭上了眼睛。
身后手臂勒紧她的腰后,几乎把她悬空抱起。
他疯狂吮吸着她的呼吸,
急促袭来,又骤然离去。
手臂抱着女孩向上而去,身体离开桌边,裙摆像白色海浪垂满了身下的玻璃。
眼前天旋地转,一只手臂拦在罗心蓓的膝弯。
她仰躺在两条结实的手臂,吓得搂住了郑非的肩膀。
郑非抱着罗心蓓,他带着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49章 漩涡
黑色木门打开,又被一只黑色皮鞋勾着门边踢了回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紧邻落地窗的大床上,铺满一片来自拉斯维加斯的边光。
黑发与黑色西装长裤包裹的膝盖一起落进白色床单。
身体两边床榻深陷,罗心蓓看着郑非翻身跪来她的面前。
黑色衬衫融合在一片暗色,模糊了他锋利的轮廓。他看着她,眼神像夜晚一样朦胧。
手撑着身体,郑非低头看着身下女孩眨动的睫毛。
她的眼睛含着一丝水光,一眨一眨,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视线垂落,他看去她的双唇。
手臂松开一些力气,郑非慢慢向下俯去。
手抬起,滑过身旁,紧张地钻进了枕下。手指摸到那个压在一团棉花下的金属时,罗心蓓闭上的双眼猛然惊醒。
脸颊慌张扭开,与来自上方的吻失之交错。
嘴唇落了一个空,郑非扭头看去。
一把枪,在枕下露出手柄的边角。
看清它的瞬间,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慌张的眼睛,迎上那双眼眸。
平静,黑洞洞,像一把枪的枪口。
四处暗淡的光影,就像肯尼亚凌晨将起时的天光。
手向前伸出,郑非拿起那把金色蝮蛇。它掉出了枕头,他就把它放在去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收回视线,温和地垂视着罗心蓓那张已经有点慌张的脸庞。
“防身用的。”郑非笑着说。
他似乎知道她在怕什么。
“最大射程100-150米,稳定性高,很好用。冠军手枪。”……
枪已拿走,郑非重新俯身。
手捏起罗心蓓的下颌,他低头凑来。
急不可待的嘴唇,又在即将到达终点时落了一个空。
罗心蓓扭开了脸颊。
“别人说——”罗心蓓小声嘟哝,“不能相信来自东南亚的人,尤其是男人。”?
郑非闻声抬头。
“什么?”他的鼻尖中哼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笑。
“我好无辜。”郑非摇摇头,“我只有一半血液来自东南亚。”
“你不无辜。”罗心蓓扭着脸,她不看郑非,“我不知道你都在做些什么。你还有——那么多的纹身。”
手离开了床榻,郑非跪坐起身。
“我在赚钱。”他理所当然地说。
他明白她想要彻底了解他的一切。
眼睛难以控制地看向床头那把手枪,沉默了一秒,罗心蓓才扭头看向郑非。
“合法吗?”她小声问。
“非常!”郑非信誓旦旦地展开双臂,他高兴地扬起了声调,“每个州!每个国家!每个生意都完全合法!”
手臂垂下,他笑起来:“布莱迪家最不缺的就是法律顾问。”
眼中落下一丝温情,郑非低头望着罗心蓓。
“你不喜欢纹身?”
她在肯尼亚时好像就问过他与这些有关的问题。
罗心蓓抿抿嘴,她扭过头,才敢说:“看起来有点可怕。”
“是吗?”
空气安静了一秒,罗心蓓扭头看去。
郑非一言不发,他盯着她,在她看去时,他抬起了双手。
细小扁平的纽扣滑过指尖,郑非一颗一颗解开黑色衬衫的扣子。
他脱下衬衫,露出一片完整的胸膛。
也露出了他全部的纹身。
花花绿绿的图案,附着在健壮结实的肌肉。
手撑着身体,罗心蓓慢慢坐起身。
郑非看了一眼罗心蓓,他收回视线,低头摘下腕表。
百达斐丽腕表随手扔去床头柜,像打了个水漂似的沿着光滑的桌面滑行。腕表撞在那把蝮蛇,慢慢停下。
双膝一左一右向前蹭过床单,郑非跪在罗心蓓的面前,他拿起她的手。
下意识想要逃离的手,被牢牢抓在大手之中。
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
柔和的指尖,轻柔地掠过皮肤上张牙舞爪的老虎。
“这是圣虎刺符。”郑非说。
他低头,看着他们相握的两只手,“它赐予我勇气,守卫我的安全。”
手向一旁滑去,落在右腰。
指尖按在一个汉字刺着的「非」。
郑非抬眼看向罗心蓓:“这是我的名字。汉文名,郑非。”
手向上而去,落在右肩下的臂膀。
两把手枪交叉,旁边是一串日期。
“这是我的第一把枪。”郑非对罗心蓓说,他带着她的指尖,挪去那串数字,“这是我进入西点军校后第一次得到野训冠军的日子。2015年八月五日。”
手向下,落在手臂与右边肋骨,又落去左边腰腹。
左手手臂。
转过身,郑非指着背后。
脊骨,后背。
鸽子,字母,经文与图案组成了纹身,与背部那些狰狞的伤疤一起,密密麻麻地刻进皮肤。
然后是手背。
“这些。”转过身来,郑非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背的九塔符,“全都是我的护身符。”
他抬起头,轻声一笑。
“它们不可怕的。”他对罗心蓓摇摇头。
看着她恬静的脸庞,郑非抬起左手。
手握成拳头,递去罗心蓓的面前。
“瞧。”右手食指点点左手手指背面的字母,郑非说,“乐乐,这是你。”
无光的房间内,只一片来自窗外的拉斯维加斯的灯光攀上面前这具健壮的身躯。
罗心蓓盯着这几个刺进麦色皮肤中的字母,脑海中,一条白色小狗欢快地跑来跑去。
一条小串串,她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在马路边的垃圾桶中捡来的。
刚出生就被扔掉了,还生了很多病。
她希望它永远快快乐乐,于是,她给它起名叫乐乐。
在后来动荡不安的世界中,她遇到一个男人。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关联到生与死。
他心软一次,她就活了下来。
但是他绝对不是她会爱上的那种男人。
他危险,强大。杀伐果断。
无所畏惧。
像一把匕首。
他说他要补偿她,要和她在离开肯尼亚后重新开始。
尽管当时他看起来对她没什么兴趣。
这太可怕了。
绝对不要。
她喜欢平静的生活,任何危险的事情她都绝对不会做。
她不希望这个野兽一样的男人在离开肯尼亚之后还找到她,于是当他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拿来了乐乐的名字告诉他。
林乐乐。
她告诉他,这是她的名字……
他居然——把它纹在了手指上。
他居然,还爱上了她。
嘴唇紧张地咬起,凭借眼角的余光,罗心蓓都可以感知到床头柜那把枪的存在。
她就这样看着那几枚字母,像发呆一样。
几秒后,罗心蓓心里冒出一个词。
完了——
她最好祈祷郑非永远别问她为什么她会叫林乐乐——
手放下,郑非向前去。
他伸出右手,捧起罗心蓓的脸颊。
“乐乐——”
罗心蓓心虚地扭头。
“不要叫我乐乐——”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他笑着挑眉,“甜心?”
情况与在肯尼亚时完全颠倒了。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耐心地等待着。
额边被一片额头轻撞,罗心蓓越发低下头去。
“别和我套近乎——”
郑非眯眼一笑。
嘴唇凑去罗心蓓的耳边,郑非说:“我女儿的妈妈。”
罗心蓓难为情地皱起眉头。
“不要说!”
嘴唇吻在扭开的脸颊,郑非的声音逐渐飘起。
“乐乐。”
“不是乐乐。”
“罗丝。”手握起女孩的下颌,郑非抬高罗心蓓的脸庞。
他低头,用眼睛扫视着她脸庞的每一寸。
嘴唇勾起一个笑容。
“真可爱。”
双膝用力,起身。像野兽迈开脚步一样,郑非向前压去。
黑色长发,重新落回枕边。
右臂撑着身体,手挽开女孩耳边的黑发,郑非那只纹有【LELE】的手指背面,在罗心蓓的脸颊边来回抚动。
罗心蓓扭过脸庞,她向上望去。
她真的认为自己很奇怪。
不论他是深情的眼神,还是不好惹的眼神,她全都想要躲开。
但是她并没有打算离开这里。
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脸颊,向下,覆盖在她的脖颈。
向上,握住她的下颌,扭正她的脸庞。
让她重新看向他。
“放轻松。”手放开罗心蓓,郑非跪坐起身。
抚摸过她脸颊的手,揉了揉她的肚子。
“这里会是天堂。”
视线垂下,郑非用手掌慢慢地熨烫着罗心蓓的肚子。
就好像回到三年前,他们从未分开过。
一起离开了肯尼亚,然后,在某天清早,他会知道这里即将诞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然后嘴唇代替手。
肚子上像有一条小蛇。
它灵活翻滚,蜷缩。
向上,向下。
尖利的牙齿刮过她的皮肤,它此时会好好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准它就会咬穿她。
令人恐慌。
手握成了拳头,攥紧,缩在自己的身边。
罗心蓓低头看了一眼郑非头顶浓密的黑发,她连连吸着空气,看着他重新跪直身体。
身披窗内窗外的一层夜色,郑非侧身伸出手臂,向床头柜而去。
手指距离床头柜一层仅有几厘米距离,停下了。
手在空气中微微停滞,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枕在黑发间,一言不发,像一片平静的湖泊一样,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中,还是她肚子上的柔软与温度。
三年,对于他来说。
噩梦结束,他就该想要回到正轨。
他想看到她拥有他的孩子的每一个瞬间。
一个月,两个月,足月,生产。
「你不知道我吐到昏天暗地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为了艾莎付出那么多,谁不能抢走她!」
她怀艾莎时很痛苦。
过了一秒,手拽开了抽屉。
就像他鄙视的瘾君子那样,郑非急切地撕开了盒子。
手扔走盒子,郑非回身,他急促扑身。
牙齿咬上那片双唇。
仿佛一大团乌云飘走,卯足力气,又重新覆盖了眼前。
罗心蓓闭着眼睛。
双手被另外两只手握紧,向上滑去。
手握着两条手腕,深深地按在床单中。
两只大手挑直手指。
掌心磨过掌心,指尖钻进指间,十指交握。
脊背铺下,背部肌肉高低起伏,像一片凹凸不平的土地。
一只手,紧紧按住两只交叠的手腕。
罗心蓓高举双臂,郑非的嘴唇贴于她的嘴唇,一次次向前,吻紧。
向后,剩下气息萦绕唇间。
喉结上下滚动,郑非微微离开罗心蓓的嘴唇。
他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与近在迟尺的脸庞。
低低叹出一口呼吸。
“乐乐——”
然后那一瞬间,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拦不住眼泪唰的一下流下。罗心蓓突然觉得开心果好可怜。
它的两瓣果壳之间只有一道狭窄的细缝,然后被人类用粗粗的指尖用力挤进,钻进它的果壳,吃掉它的果实。
好可怜的开心果。
被一次一次地掰开。
她以后再也不想吃开心果了。
她哭着,感叹他们的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
这怎么——
比三年前——
还要——
然后某个人,就显露真面目了。
整片落地玻璃外,拉斯维加斯在横向地晃动。
“乐乐。”
郑非直起身,右手按住罗心蓓的腰侧。
他低头看着身下。
凌晨12:00,魔靴赌场酒店外部立面又准时走来一双黑色皮靴。
皮靴站定,踩踩脚下。然后,用力砸下一把榔头。
动画上演,房间内笼罩了一片黑暗。
然后,迅速布满一片金灿灿。
窗外锄头疯狂地开凿着地面,窗内有人疯狂开凿着荒漠中珍贵的水源。
金币迸溅,水花迸溅。
拉斯维加斯迎来属于不夜城的彻夜的狂欢。
屏幕上飙升的赔率刺激着玩家的尖叫,牌桌上呼啦一下推倒了高矗的筹码,本杰明富兰克林像不值钱的纸一样哗啦啦滚过验钞机。
火焰腾空升起,惊起大马戏团观众席中一片欢呼。跑车飙过拉斯维加斯大道。酒吧内人声鼎沸。
五颜六色的灯光遍布人的脸庞,扭动的身体,喷出的白烟,抛去一切理智后全心全意的享乐。
拉斯维加斯,放大了每个人的贪婪。
一局翻盘,想要更多。
更多。
更多。
无穷无尽的更多。
拉斯维加斯的夜空在疯狂的上下晃动,光影变成了点点斑斓。
罗心蓓坐在这里,一只大手从身后钻出,把握着她的脖子。
她看着窗外的拉斯维加斯,在眼前与眼泪中,像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
玻璃上,一条麦色手臂揽住女孩的腰前。
郑非手臂上的纹身,好像变成了她腰间的花纹。
拉斯维加斯停顿了一秒。
下一秒,罗心蓓又好像变成了台球桌上那颗彩色的台球。
母球撞击彩球,彩球向前扑去。
脸颊落进一片床单的白色,埋住了双眼。
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
她呼呼呼吸着,鼻尖嘴唇呼出的气息与眼泪混合,像夏日午后突然天黑然后降落的暴雨。
暴雨铺天盖地,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窒息,炎热,潮湿。
大手按着一掌就能把持的腰后,郑非抬手挥下一掌。
手掌落在皮肤上,顿时飘起一团红色。
罗心蓓闷声惊呼。
左手向上滑去,郑非撩开那头浓密的黑发。他牢牢把按住罗心蓓的颈后,让她只能趴在这里。
“我打别人的屁股吗?嗯?”郑非笑眯眯地弯下腰,“我不让别人吃棒棒糖吗?”
他按着她,让她面对她挑拨离间的惩罚。
“别——”
罗心蓓伸手向后推去。
试图反抗的手被大手抓在手中,她彻底没了法子。
额头蹭在床单上,额边黑发来来回回地缠得一团乱。
“我是坏人吗?嗯?”郑非哼哼一笑,“这小兔子,居然敢丢下我去和别的男人恋爱。”
他安抚了一次,抬手又是一巴掌。
房间中接连响起手掌打在皮肤上清脆的回响。
脑中那场夏日的暴雨,在眼前越演愈烈。
一个翻滚,冷气袭来。罗心蓓仿佛从那场暴雨中瞬间抽离。
黑发在空中扬起,她转过身,泪眼模糊的视线中重新只剩他一人。
一只手握成拳头,在她的肩边深深下陷一处洼地。
郑非低下头,他闭着嘴巴,凝视着她哭成一团的眼睛。
黑发向额后抹去,与双眉被汗珠浸湿,越发浓黑。
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如今只剩一片小小的漩涡。
用同一个旋转的方向,卷挟着两个人。
没完没了。
“Happy?”
“No?”
“Nohappy?”……
双臂攀着像那岩石一样硬的双肩,罗心蓓抽噎着,她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混蛋——”
第50章 威士忌
“乐乐——”
“乐乐。”
“罗丝。”
每一次从唇间呼出的名字,伴随着一次大脑一片空白。
「这里是天堂」。
反复飞上天堂,脚趾踩着云层,轻飘飘的。
原来天堂是这样。
脑袋从一片晕眩,掉回了沉甸甸的人间。
新涌出眼眶的眼泪冲刷了沾满眼泪后干涸的睫毛,罗心蓓重新睁开眼睛。
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晃动的天花板,突然有种错觉,面前这个男人真的会一路紧随着她上天堂。
不肯放过她,不肯罢休。
虽然目前,事实是她紧咬着他不放。
像是僵住了似的,天花板停止了晃动。
罗心蓓听着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听起来像是嘲笑。
大手撑着床榻,从肩边拨来的黑发铺满了麦色的手背,小拇指那枚代表布莱迪家族的金戒在黑发间隐隐若现。
嘴唇转去女孩的耳边。
“乐乐。”郑非张开嘴唇,他故作费解,“为什么要自己去天堂?”……
“你——”罗心蓓的脑门轰的一下。
她哽住了几秒,顶着涨红的一张脸气得扭过头去。
“你能不能——说些人话——”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像一把小提琴突然崩断了琴弦,声调飘离。
那结实的肩膀埋头向前。在他的肩下,罗心蓓的下颌被向上顶起。
她张开嘴巴,就眯着眼睛。
十指抓过宽阔的后背,就像非得在雨天攀岩。
岩石一片湿淋淋的,手指抓过岩石的棱角,抓不住,打了滑。
狂风又把身体吹得摇摇晃晃,生怕落下悬崖,又忍不住抬手用力去抓。
指尖重新触及岩石,就被捕获。
指甲刺着皮肤,郑非抽空抬起手。手一左一右抓住在背后滑下的那两只软绵绵的手,拿着它们向上拉去。
两只手腕交叠,郑非单手将它们按在罗心蓓的头顶上方。
大手桎梏着两只细弱的手腕,按着它们,渐渐在床榻中用力深陷。
罗心蓓彻底被挂在悬崖边了,面前只剩力度不曾削减半分的狂风。
“马克——”她哼着这声在狂风中已经变了声调的名字。
耳边附来狂风本人夹杂着笑意的气息。
“别抓破我的护身符。”
手用力按了一下掌中交叠的双腕,郑非跪坐起身。
左手撑在罗心蓓的肩边,他抬起右手,握住她的下颌。
身子俯下,在‘上天堂’前,他低头与她沉醉地一吻。
掌下床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郑非重新直起身。
他向后摸了一把黑发,双手抓住了罗心蓓虚软的双膝。
双掌扭转角度,按在她的膝弯。
双腿蜷起,罗心蓓闭眼迎上郑非的嘴唇。
他一吻又来,像是打个招呼似的,又很快离去。
狂风大起。
距离天堂越近,逐渐升至仿佛能摧毁世界的风力。
让人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手虚虚按在身边,脑袋微微离开床榻。罗心蓓抬起头,她眯着眼睛向下看去。
黎明的天空在跳动着,淡蓝色的天光铺满洁白凌乱的床榻。像清晨时,被海风吹拂晃动的海面。
然后床头架与床榻咚咚咚,在她眼前,她简直是奶茶店的暴打柠檬茶——
碎冰锤啪啪啪的,柠檬啊啊啊的被打得汁水四溅。
好饿——
她连接吻都不专心了。
好饿——
太饿了——
几个小时内,她只喝了半瓶矿泉水——
待会儿,她要去点两个牛角包。
然后使劲塞进嘴里。
比牛角包更用力塞进来的,是新一轮轻而易举的天堂。
咚的一下,柠檬被碎冰锤砸进了底。!
手臂钻去拱起的腰后,郑非俯身搂紧罗心蓓。
“乐乐——”
他的声音像笑,也像叹息。
在那个瞬间,罗心蓓的眼前只剩上帝拿着牛角包看着她又一次在天堂中冒头。
上帝对她打招呼,她对着上帝手里的牛角包,伸出饿得颤颤巍巍的手。
又飘,又饿。
叫声最后闷进了嗓子里,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世界停止震动。
一条手臂勒紧她的腰后,勾起她,然后眼前换了个天地。
罗心蓓趴在郑非的怀中,她一动不动,听着他鼻尖中起伏的呼吸。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喉间,清晰听到他惬意的一声吞咽。
胸膛起起伏伏,右手握着女孩湿漉漉的肩头,郑非拿起罗心蓓垂搭在他身上的右手。
眼中眯起柔和的笑意,郑非转过头去,他看向罗心蓓。
她枕在他的肩头,双颊像红润的苹果一样。迎着窗外逐渐变成白色的天光,皮肤布满一层饱满的光。
她闭着眼睛,只剩疲惫与温顺。
脑袋在枕头上挪了挪,郑非也闭上双眼。
他拿起她的手凑来唇边。
郑非亲了一口罗心蓓的手背。
“晚安。”
白日的拉斯维加斯,气温重新飙回104华氏度。正午时炙热的阳光把一切都晒得白花花的。
数不清的车辆穿梭过印有【欢迎来到拉斯维加斯】的立牌,迎着日头,混进前往玩乐天堂的车流。
魔靴赌场酒店门口的喷泉跳动着顽皮的弧度,几道中央水流高高扬起,又像旋转的裙摆一样层层转动。
哗啦啦的水声与栽种酒店两边的鲜绿的绿植,给来来往往的游客率先在酷暑中赠上一片肉眼可见的清凉。
高空露台上,延伸出的无边泳池像一块四面平整的镜子。水面反射着头顶那天蔚蓝的天空,毫无波澜,完整映照着一片静谧的深蓝。
只有一只黄色橡皮小鸭子浮在水面,还有一只小长颈鹿泳圈。
平静的水面,开始慢慢荡漾出一层层的水波。水波圈圈放大,接近小鸭子,小鸭子孤零零地在明亮的水面颠簸起伏,撞在漂浮的长颈鹿边。
像湖中有兽类在悄然潜行。
下一秒,水面骤然向上跃起,郑非猛然钻出水面。
身躯带起了池水,在身下瞬间落下一大片淅淅沥沥的水花。
麦色皮肤在金色的阳光下晒得闪闪发亮,身前身后纹满的纹身像穿了一层花花绿绿的T恤。
大手一把抱起坐在长颈鹿泳圈上‘航海’的艾莎。
“爸爸!”艾莎兴奋的笑声也像嘎嘎大叫的小鸭子。
她被爸爸举在空中时张开的小手小腿也像展翅乱跑的小鸭子。
手摸了一把湿淋淋的黑发,郑非抱着艾莎转身向泳池岸边蹚去。
双脚踩在岸边木板,落下一连串带着水渍水花的脚印。
脚印一路向房间内走去。
手拉开玻璃门,房间内只剩一片宁静。床上的人还在静静沉睡。
那头长长的黑发捋去了枕头上方,又在转身时顺着枕头滑落脑后。
她侧躺着背对着窗外的天空,身体像婴儿一样蜷缩着。双手塞进枕头下,额头深深埋进她的臂弯。
被子只遮在身前,露出整片光洁白皙的后背。
肩头的一块齿痕,随着她呼吸的频率静静起伏。
在床边站定,郑非弯身把艾莎放去床上。
手推着艾莎的后背,郑非小声说:“叫妈妈起床。”
像有什么小动物撞进怀中一样,罗心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她抬起手,看着艾莎钻进她的怀中。
睡得晕头转向,但罗心蓓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艾莎。
艾莎搂着罗心蓓的脖子。
“妈妈。”
下午15:00,魔靴酒店门前的喷泉池中卡点上演喷泉秀。
喷泉有高有低,转来转去。几十道水柱高高扬起优美的流线,晶莹的水花飞溅,在午后的日晒中像无数颗碎钻一样掉进像湖泊一样的池中。
布加迪黑夜之声缓缓绕过喷泉,开出酒店门前的道路。
负责诱惑游客前往赌场的超跑自助贩售机矗立于魔靴酒店门前道路与拉斯维加斯大道交接的路口,在超跑密集的城中央,对着全城展露着它的奢靡,或者唾手可得。
脚踩油门,布加迪轰然开进拉斯维加斯大道。
铃声叮叮当当响彻全场,「幸运之地」拳击俱乐部即将开始今天的拳赛。
场内一片昏暗,只有中央拳台打足了灯光。
玩家入座的卡座呈圆环状,按照下注率的高低分布,层层包围着拳台。
铃铛停止,拳台上方八块屏幕同时对全场玩家闪出红蓝双方选手的半身照。
选手照片亮相结束,播放起下一场红蓝方的冠军时刻。卡座中负责下注的机器亮起明亮的光点,红光与蓝光交相闪烁着,屏幕上逐渐实时显示了拳手的下注率。
酒水放在托盘中,女服务生们把酒水来来回回送往各个卡座。
【胜率18%:62%】
【赔率+200/-150】
“布莱迪先生。”
视线在那一连串赔率与红蓝双方各自的下注率上收回,罗心蓓坐在第一排卡座,她看向了身边。
女服务生把一杯柠檬气泡水和麦卡伦威士忌与酒杯放在桌上,她蹲在低矮的桌边,打开酒瓶。
玻璃杯映照着拳台上垂下的不断变幻的边光,威士忌沿着冰球倒进杯中。
女服务生很快起身离开,她带走了托盘,和那些在场中走来走去的服务生们一样,平静地穿梭过场内的一片嘈杂。
雪茄剪子扔去一旁桌上,郑非拿起喷□□。
拇指按着喷□□,蓝色火焰应声冒起。雪茄在指尖转动,火焰转着圈地点燃了雪茄的茄尾,冒起一阵丝丝缕缕的烟雾。
雪茄送进唇中,尾部冒起樱桃红色的光点。
看着屏幕上一高一低的下注率,郑非慢慢吐出一口烟雾。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下注器,递去了罗心蓓的面前。
眼睛在大屏幕上那些被揍得没有人样的‘冠军时刻’上收回,罗心蓓低头看向面前的遥控器一样的东西。
它正交替闪烁着红光或者蓝光。
“随便选谁都可以。”郑非凑去罗心蓓的耳边,他笑起来,“这是我的俱乐部。”
放在腿上的右手,渐渐握起刺满玫瑰与藤蔓的迪奥长裙的裙摆。
罗心蓓摇摇头。
“你选吧。”她说。
郑非撇撇嘴。
她的兴致不高,大概是累的。
郑非又笑起来,他按下了胜率极低的红方。
屏幕结束倒计时,铃铛又响起来了。
后台黑色幕布撩开,拳击手出场。
举牌小姐举着牌子,像选美小姐一样站在拳台中央。
拳击、下注。
用比赛来当作娱乐的把戏。
罗心蓓再次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那些坐在卡座中的人们,全都是富人们的打扮。
他们一点也没有认为这样的游戏有什么不对。
罗心蓓看向了台上。
来美国之前,她以为她家已经算有钱了。但是对于美国,对于拉斯维加斯,又或者对于他的世界,这一瞬间,她还是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一局拳赛在漫游天际的脑中结束了,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郑非抓起她的手。她被他带着抓了一把美元,用力扔去拳台方向。
身边全是咒骂或者高声的狂笑,面值100美元的美元纷纷扬扬地飘落空中,像一场鹅毛大雪。
服务生们端着托盘经过乐意给拳手打赏的卡座,拳手跳下拳台捡走了第一排卡座中扔出的那些美元。
中场休息,那些女人穿着鸵鸟毛的裙子或者有亮片的裙子在台上表演着,像盖茨比里面美国黄金时代的派对。
罗心蓓坐在这里,她感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供更有钱的人去享乐。
像古罗马时代的斗兽场一样,富人们绕着圈地看着那些角斗。
即使她坐在他的身边,但好像她是在旁观这个世界。
这是他的世界。
她不存在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兴致勃勃地玩着富人们习以为常的把戏。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台上紫色的灯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盯着她。
他抽了一口雪茄,嘴巴轻轻鼓起,又很快打开了嘴唇。
唇间涌出一团烟雾,向上飘去。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扭转了一些角度,在雾气边缘窥视向她。
对视几秒,罗心蓓张开嘴巴。
“如果他们在比赛中死了该怎么办。”
郑非向后靠去,他侧身靠着皮质沙发的靠枕,右腿搭在左腿。
灯光在手工定制的皮鞋尖落下一个锃亮的光点,他抬起手,搭在罗心蓓身后的靠背上方。
“听从命运。”郑非理所当然地撇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为金钱做事。”
雪茄在他的指间冒着一缕轻盈的薄雾。
罗心蓓扭过头。
她垂下眼睛,皱起眉头。
“我不想看这个。”
“不想看?”看着她的侧脸,郑非轻声反问。
左手在椅背收回,郑非抬起手。
指尖滑过女孩轻柔的脸颊,落去她的耳边。手指挽过她耳边的头发,又落下。
郑非挑过罗心蓓的下巴,让她看向他。
“那你想看什么?”他很是好脾气又好奇地问。
罗心蓓沉默了一秒。
“我想回去。”
她脸上那股闷闷不乐的模样,比说任何话都有用。
郑非笑了一声,他点点头。
“好。”郑非回身按灭雪茄。
雪茄栽在烟灰缸中,他拿起那杯威士忌喝了一口。
威士忌漱了漱口,吐进了桌边的冰桶。
郑非起身,他弯身抓起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冲罗心蓓伸出手。
那只白皙的手落在掌心,郑非攥紧了手掌,他拉起罗心蓓。
手臂穿过黑色裙身的腰后,他揽着她,带着她离开卡座。
下一场比赛正在下注,皮鞋向前迈了一步,郑非停下脚步。
西装外套搭在左肩,他回身抓起了盒子中放着的几卷美金。
美元扔向拳台的蓝方。
正在展示自己的蓝方选手扑通一下跪在了拳台上。
“谢谢你,先生!”他赶忙捡起那些美元。
郑非转头看向罗心蓓。
手拍了拍她的屁股。
他欢快地挑眉:“走吧,夫人。”
黑色木门被一脚踢开,向后砸去墙壁。
两个相拥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转进了门缝。
白色刺绣长裙的裙摆蹭过门框,罗心蓓仰着头,她攀着面前的肩膀,被吻得身体也向后仰去。
皮鞋逼退着高跟鞋,向床的方向退去。
手臂抽离紧揽的腰后,嘴唇仍然吮咬着罗心蓓的嘴唇,郑非快速脱下西装外套。
宝石蓝色西装外套甩砸去了地板上,手重新回到女孩纤细的腰后。
带着威士忌气味的吻,让人在窒息的热吻中怀疑自己是否是醉了。
高跟鞋旋转一圈,罗心蓓猛地被郑非推着转过身去。
那条像蛇一样的手臂,只离开她一秒,又揽住了她的腰身。她背对着他,撞上他贴来的胸膛。
一只手急切地捋开她的长发,郑非吻着她的额边。
他急躁又耐心地想给她点起那些火焰。
落在肩头的一个吻,像一枚钉进身体的长钉。让人一动不动。
郑非吻着罗心蓓的脖颈,她偏着头,毫无反应。
吻停下了。
感受到她的木讷,郑非看向罗心蓓的侧脸:“累?”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有一些——”她点点头。
可能是她睡眠不足,也可能是她见识到了他的世界。
还有,他天天健身,她又不是!
腰间紧揽的手臂,放松了一些力气。
郑非偏偏脑袋。
嘴唇贴去罗心蓓的耳边,他轻声笑起:“给你按摩?”
罗心蓓扭过头。
她看着他的脸庞,终于又在他的五官中找寻到一丝属于亚洲人的迹象。
“你会吗?”她还是有些好奇。
“不是记得我是泰国来的吗?”郑非哼笑一声,“泰式按摩。”
双膝跪在沙发躺椅边的地毯上,郑非抓起罗心蓓的右脚脚踝。
右腿一点点伸直,露出藏在长裙下的小腿。
视线滑过小腿腿骨上的皮肤,落在脚背。
脚背青蓝色血管与红色毛细血管,透出薄薄一层的皮肤。
手握着脚踝,郑非把罗心蓓的右脚按在了胸膛上。
他一言不发继续捋直着她的右腿。
手握着小腿,向上抬起。
沉寂在躺椅下的身体慢慢起身,向上伏去。
膝盖蹭上躺椅边缘,踩在胸膛中的脚踝已经滑去了肩头,右腿在被一点点按低。
原本信誓旦旦要来一套按摩的眼神,逐渐飘忽。
情况不对。
罗心蓓脑中警铃大作。
她反应过来,收回右腿,转身想跑。
一只大手抓住脚踝,把她拽了回去。
裙摆蹭过躺椅,像绽放了一片玫瑰的花园。
郑非笑着跪坐起身,右手手臂捞住两条并合的腿,像抱着一大束花一样。
他侧回过身,抓过矮桌上的威士忌。
威士忌倒进酒杯,郑非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扔回桌上,他鼓着脸颊,转身埋低下身。
烈酒在唇间涌进,罗心蓓挣扎起来。
她被按着双手,堵着嘴巴,大口咽下了威士忌。
酒一路溜进她的喉咙,像拿打火机烧着她的嗓子眼。
沿着嘴角流下,混进耳后的黑发。
酒全部喂下,郑非抬起头。
他看着罗心蓓咳嗽的模样,眯眼顽劣地笑起。
酒烧进了胸腔,罗心蓓加快了呼吸。郑非按着她的双手,他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口中那股烈酒的气息渐渐消退,但胃中仍然有一些好似火烧。
罗心蓓呼出一口酒气。
“你在等什么吗——”
郑非扬唇一笑。
“等你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