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官船里，年龄小的女孩子们嘴巴闲不下来，叽叽喳喳的，活像一群小雀儿。
护送的旗兵和太监也并不如何管她们，只让她们说个够，路途遥远，就不信她们能说不烦。
水波如画，碧蓝的表面泛滥微微金光，在这傍晚里，摇晃出江南人士早已经习惯的风情。
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女孩就是林天由了，她闭着眼睛，不为了这嘈杂而烦忧，更不因为这旅途颠簸和遥远而不安，极其静谧的样子，不由得吸引了个小姑娘也凑了过来。
那女孩声音轻轻的，好像怕吵到她似的：“这位姐姐，你是哪里人？”
面前这姑娘虽然是穿着统一的衣衫，可一身气质不俗，一看便知道是位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更有一张脸儿如月色皎洁之白嫩，一双眼睛温润如玉，眉若画，唇自红，偏偏不娇气，只有让人舒心的温和。
林天由睁开眼睛，看着她点一下下巴，很放松且不文雅地问好：“杭州林氏。”
女孩的杏眼顿时弯了下，很羡慕似的：“那必定是大户人家了，难怪姐姐这样文雅从容。”
“我叫玉宁，钱塘李家，玉石的玉，安宁的宁。”
“我小名添釉，增添彩瓷釉。”
林天由的大名就此要隐藏起来了，毕竟这名字太不像个大家小姐的名字，反而带着点野性味道。
像小名添釉，就适合得多。
杭州到北京走的是京杭大运河的水路，可以直达，林天由想还好自己不晕船，不然真是糟老罪了。
像这次她们的看守太监可就惨了，没想到他居然晕船，难怪他不管她们说话了。
这太监三十出头的样子，并不像林天由刻板印象里的惨白圆润，皮肤一开始是挺正常的颜色，后来吐白了，身板健壮得很，林天由猜测他在宫里应该待遇不错，不然是长不成这样的。
他让这些待选宫女们喊他蔡公公。
蔡公公真的在船边吐得面如菜色。
也没人敢上去搭理他，一是他毕竟是她们的顶头上司，二是他一开始挺凶的，还没开始晕船的时候，那眼神那脸色真挺吓人的。
大家不知道他的脾气，怕出头反而触怒了他。
不过一个本来就决定要出头的人，压根不在乎。
林天由在角落里光听那声音也不痛快。
干脆走到那船边，她提前把荷包里的香料取出来了，有一层纱布把那些香料包着，也不怕漏出来。
她递上那香料：“蔡公公，您闻闻这个，也许能好点。”
林天由倒也没神机妙算到这个地步，只不过她喜欢那种偏凉性些的香气，林夫人知道自家女儿的喜好，路上准备的都是这种香料。
想必那薄荷的凉气，应该能缓解点晕船的感觉。
那阉人看她一眼就要叫起来，正要开口骂，突然一阵浪过来，他神情一变，把香料夺过去，捂住鼻子了，好像才终于松了口气。
蔡公公吸了一会儿薄荷，才回神过来，想把没骂出来的骂了，结果人已经走了。
蔡公公深吸一口气。
这小蹄子，看他不收拾收拾她，一点礼数都没有了。
谁知道一直到京城都没有机会，因为蔡公公晕过去了。
林天由一行人就由其他队的看守太监一起管着。
落脚京城，来不及感觉所谓天子脚下的气魄，她们就被带到了高高的朱红宫墙下。
神武门前，女孩们大气不敢喘地等待着。
这一路上也许都说累了，也许是被吓的。
李玉宁注意到，林天由的脸色还和在船上一样，只是那双眼睛不同了。
林天由本就独有一股子刚毅之气，脸孔清秀却毫不柔弱，再加上从小习惯了骑马射箭，周身气质更是显得洒脱自在，四肢修长矫健得很。
她的个头算是这些人里最高的。
林天由看着四周，没有一点怕，反而有些兴奋似的，暗自发着光彩。
玉宁简直佩服她到了极点。
只希望能和林天由一起评个上等宫女，再一起去伺候个为人和善的妃嫔，那就最好了。
今天的选拔内容就类似后世的入职某些大厂，第一关是体检，林天由无灾无病的自然不担心。
体检过后，就是第二天的复试，考察仪态，女红，和识字能力，这些林天由都练过，都不差。
待选宫女们来到一个房间，玉宁因为一直和林天由分在一起，看她那么淡然，玉宁心里莫名也轻松了点。
嬷嬷让她们把衣服褪下。
林天由是最先响应的，她的动作不紧不慢，看起来却很优雅，这让那老嬷嬷点了点头。
衣服褪下是为了检查她们的身体有没有伤疤，狐臭，以及身高有没有四尺五寸（约1.44米），毕竟古人营养不是很好。
检查完毕后，她们光着脚走了一段路。这是为了看她们有没有跛足，行走能力有没有问题。
再之后就是问答一些简单的问题，这是为了考察待选宫女们说话有没有太重的地方口音，口齿是否清晰。
这样一套下来，就差最后一样了。
玉宁看了林天由一眼，她则笑着对玉宁眨眨眼睛。
最后一样就是验身了，有的姑娘给吓哭了，林天由异常平淡。
老嬷嬷低声问：“哪里人?”
林天由回：“杭州林氏。”
老嬷嬷再不说话了，林天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反正对于她的目标而言，努力做好事累积人缘罢了，至于到底有没有，其实也无所谓，最后是看她自己那一哆嗦。
查验后，初试不合格的直接集结，怎么来就怎么回。
而剩下的人，还要等待明日的复试。
有姑娘正拿着女红向别人请教，有的则是开始背起来《女诫》，让周围人好一顿艳羡。
毕竟这时代被程朱理学祸祸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这句子原意是说，女孩子有才华而不显露，是女孩子的修养，讲究女子内敛谦虚的品德。但其实也就那样，后世曲解得更甚罢了。
晚膳时候，玉宁拉着林天由排队，正好好的，突然玉宁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跌到林天由背上了。
这时候人正多，玉宁眼红红地看着四周，也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林天由知道这是针对的自己，玉宁不过是无妄之灾罢了，就让她先到一边去，她给玉宁把饭领了。
快要到林天由了，后边又是一阵邪风，林天由刚刚好侧过身去，就让后面那姑娘直接撞进饭桶里了。
四周一阵哄笑，打饭的老嬷嬷仍然绷着，把那女孩架起来：“没规矩的东西，这么鲁莽怎么担得起伺候主子！跪下！”
说着就把她按在地上了。
那姑娘知道这句话是给自己定性了，不由得哭起来，脸上还沾着高粱米粒子呢，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林天由。
饭桶里的饭也没换，继续打。
林天由把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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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饭接住了，心里是一阵膈应，膈应又如何，还不是要吃。
玉宁把饭捧住，小声说了谢谢。
林天由一边吃饭一边看在旁边罚跪的那姑娘，也挺眼熟，在船上就挺高调嚣张的，长得也很漂亮，小瓜子脸，眼睛里有种光艳的气度，像开屏孔雀。
这种人最容易被人当枪使，自视甚高又冲动。
林天由不恨她，只是感慨，连正式进宫都还没有呢，宫心计就来了。
她依旧认真吃饭，认真围观。
身体是自己的，身体坏了怎么谋杀皇室。
以后想必还有更多阴谋诡计，这只是小儿科，却让林天由感觉到一种拉开序幕的不适感。
大戏在后边，无论她想不想演，都必须演了。
林天由把饭吃了个精光，按她的食量，不过勉强饱。
宫里的伙食还是比很多底层家庭好得多，林天由看到不少姑娘吃得很香。
也是，要不给牛马发点草料，谁还给他们当牛做马的。
玉宁有点吓着了，林天由就拍拍她的手，让放松些。
这些初级宫斗水平的人还下不了那个手，区区宫女而已，真正的宫斗选手在另一茬呢。
再说康麻子内治的功夫也不算差，不然不可能那么几十个孩子都活蹦乱跳的，犯不着怕。
到了晚间，那罚跪的女孩终于可以起来了，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明眼人都知道，明日她的仪态考察恐怕就不过关了。
女孩一边掉眼泪一边给自己揉。
林天由坐起来，玉宁看她一眼，有点疑惑。
“没事，你接着睡。”
她轻手轻脚走到那姑娘面前去，把自己荷包里的冰片和薄荷都拿出来，揉烂了又塞进去荷包，隔着布料给这妞揉膝盖。
姑娘吓得想叫，被林天由捂住嘴了。
过一会，感觉到膝盖上的火辣凉凉的，舒服多了，脸色才好点。
林天由说：“你以为少一个我，你就能当大宫女了。”
那女孩倔强地不说话。
眼睛看着林天由的手，不由得盈了些泪水。
她吸吸鼻子：“对不起。”
“没事，跟我说什么，记得跟玉宁说。你叫什么名字？”
“兰秋。”
“好，我叫添釉，你以后可不能这么笨了，要算计别人之前，总得算计算计这事对你有没有好处，你看，就算你把我撞进去饭桶里了，你一样要吃那饭，哈哈哈。”
兰秋也笑了笑，她很不好意思了。
“再说，我就是考核不过，也是要留在宫里的，在辛者库洗衣服倒夜香就算了，万一爬上去了，在慎刑司又或者其他地方，你看我能不能整你。”
小姑娘很惊慌地看她一眼，然后抱住林天由的手：“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天由想摸摸她的脸，发现手上凉悠悠的，就用手背蹭了蹭：“要算计，就学着我，你看看，我没害人，还是让你怕了我。”
“最好的阴谋诡计就是没有，不要害人，跟别人一起过好日子，那别人自然帮你，知道了吗？”
兰秋不太懂地看她，也许是听个一知半解，但点头是很用力的。
“好了，你不要再碰膝盖了，礼仪考察不算严苛，明日你咬咬牙，也能过。”
说着，林天由把荷包给她：“拿着吧，还有点提神醒脑的作用。”
“多谢添釉姐姐……”
“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