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没有理会他的话,目光落在几人手上的手稿上。
保卫科的灯光昏黄。
老旧的灯泡在头顶滋滋作响,将几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灰墙上。
前世,她在父亲遗物里整理过那些被当成罪证的材料,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了问题。
“王副主任,你说证据确凿?”她指着手稿,“那我问你,这页纸的边缘和前面几页相比,是不是略新一点?”
“还有这墨水的颜色,蓝黑中带点灰,和我父亲惯用的纯蓝黑墨水,仔细看,这分明是后面被人强行添加,刻意模仿笔记写上去的。”
顾砚舟顺着她的话继续说着,“而且模仿得很拙劣。”
几人愣了一下,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眼。
“胡说八道什么!”王强强自镇定,提高声音以掩盖心虚,“除了你父亲谁还懂这些洋文和天书一样的公式?谁能仿写?”
顾砚舟上前一步,军绿色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王强我现在怀疑你们厂保卫科,有人涉嫌伪造证据,诬陷同志,这件事,军纪委会正式介入调查。”
王强表情丝毫不畏惧,反而朝沈知微冷笑一声,语带威胁,“厂里调查最差结果不过就是被下放,军纪委调查的话可就是吃枪子咯。”
沈知微眉眼一蹙。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用更严重的后果来恐吓她,让她知难而退。
她表情凝重,但内心却没有太过担心,侧头看向身旁可靠的男人,“我相信顾代表会证明我爸的清白的。”
顾砚舟眸光一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顾代表…顾代表。”
两名身穿军纪委制服,表情严肃的人员从外头走了进来,直接亮出证件,“李建业和王强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关于你们滥用职权,从中获利的问题。”
王强的脸顿时惨白,额角渗出冷汗。
她们万万没想到,顾砚舟的动作这么快,手段如此雷霆,直接绕过了眼前的案子。
抓住了他们真正要命的经济问题小辫子。
“沈知微!你给我等着!”李建业插不上话,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沈知微。
王强嘴唇哆嗦,也知道军纪委手续齐全且直接抓人,意味着证据链已经基本完整,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只能在嘴上逞强几句。
“顾代表…真爱管别人家的闲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陈家媳妇呢。”
“是。”
他的声音不高,“是我单方面,钟情于沈知微同志。”
沈知微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心脏莫名狂跳,“你…你别胡。”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侧的顾砚舟已经恢复一贯的冷峻,对军纪委人员命令道,“带走。”
这男人在说什么!钟情?单方面?还是在这种场合?
顾砚舟说完,脸绷得紧紧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但他依旧强撑着面无表情。
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沈知微难以置信的目光。
两个保卫科干事更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颗鸡蛋,看着顾代表再看看满脸通红的沈知微。
眼里充满了八卦的光芒,现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两人中间。
审讯室里,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顾代表,虽然王副主任被调查,但沈工目前还是最大的嫌疑人,这手稿的真伪也需要时间鉴定。”保卫科主要负责人从外头走进来。
他面带难色地看着屋里头的两人,“按照程序,我们不能立刻放人,最迟也要过二十四小时。”
程序!又是程序。
沈知微的心再次沉了下来,她知道,这背后肯定还有李曼或是其他人的手在推动。
顾砚舟的眉头再次蹙紧,正要继续施压,却被身侧的沈知微拉上了衣角,“好的,我清楚了,麻烦帮我照顾好我父亲。”
她清楚现在强压只会适得其反,反而可能给父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明天来接人。”顾砚舟的声音冷冽,“不要让我看到沈工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他的话声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说得负责人连连点头。
·
现如今父亲在这看守所里还算是安全。
不会被立刻下放,就意味着和前世悲惨的命运已经发生了转变。
顾砚舟去楼下处理转交手续,二楼的看守间外头只剩下沈知微和几位守着的干部。
走廊很长,两侧是沉重的铁门,空气里隐隐飘着旧棉絮的味道。
她从看守所那借了个军用水壶倒出小半杯清澈的灵泉水,目光落在门口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守卫身上。
她认得这个人,前世父亲被带走时,只有他偷偷给父亲递过一碗水。
“同志。”她走上前,语气恳切,“衣服送不进去的话,那麻烦你帮我把这水送给我父亲,他胃不好,喝点热水能舒服点。”
“就只是水,你可以检查。”
年轻干事看着她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杯清澈见底的水,有些犹豫。
“或者。”她刻意放缓了语气,“你至少给我父亲喝口水吧,军纪委明天来接人,你上头肯定也不希望我父亲出什么意外,对吧?”
对方犹豫片刻,看着眼前这个眼眶微红却镇定的女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沈知微透过门缝,看到父亲喝了几口水后,原本灰败的脸色开始慢慢恢复血色,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精神明显好了不少。
她心中稍安,用口型无声地对父亲说着,“爸,坚持住,明天我来接你。”
沈国栋看看女儿,眼中含着泪花,却用力点了点头。
暂时稳定了父亲的情况,两人才心情沉重地走出保卫科。
刚走出厂区,就隐约听到一些下班的工人在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瞟向他们。
“听说了吗?这个就是沈工的女儿,闹着要离婚的那个。”
“旁边那个是军纪委的大官啊!还为了硬闯保卫科!”
“怪不得离婚,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看着挺漂亮一姑娘,没想到作风这么乱。”
流言蜚语像无形的针,刺向沈知微,身侧顾砚舟显然也听到了,面色阴沉得可怕。
突然,一辆黑色的老式轿车疾驰而来,卷起一地尘土,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上下来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军官,径直走到顾砚舟面前。
“顾代表,有些事情需要你立刻回纪委说明一下。”
来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看了眼顾砚舟,又若有深意地看了眼身旁的沈知微。
“你先回去,等我消息。”顾砚舟对沈知微低声说道,话语带着安抚,但眼神却复杂难辨。
他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被来人请上了那辆黑色轿车。
轿车绝尘而去。
留下沈知微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小路的车,傍晚的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
流言在耳边回荡。
是因为她吗?
因为她的事?让顾砚舟触犯了纪律?还是因为插手地方事务,被人抓了把柄?
沈知微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眼眶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