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糖回到自己的工位时,实验室里只剩下服务器运转的低沉嗡鸣。
她坐下,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天色已近黄昏,远方的云层被落日染成一片瑰丽的紫金色,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光线,刺目而冰冷。
她抬起手腕,那块商珩送的银色腕表贴合在纤细的腕骨上,触感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如同它曾经的主人。
表盘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一点寒星般的光。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蒙,眸光沉静,窗外的城市光影尽数落入她深邃的眼底,不起波澜,只映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张韬和李莉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自取其辱。
赵圆倒是还在,正偷偷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崇拜和一点点畏惧。
阮糖没有回应那道目光,她不需要崇拜,更不在意畏惧。
短暂的放空之后,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陈老将尾部风险子项目交给她牵头,意味着更大的自主权,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
之前的模型框架虽然得到了基金方的认可,但在她看来,仍有优化的空间,尤其是在计算效率和处理超高维数据的稳定性上。
她调出代码,指尖在键盘上轻盈起落,黑色的命令行界面里,白色的字符飞速滚动,构建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复杂逻辑。
世界再次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她与屏幕上跳跃的符号、流淌的数据。
夜色渐深。
金融科技实验室所在的楼层,灯光大多已经熄灭,只有核心机房和阮糖所在的角落还亮着。
寒云歇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正准备离开,看到那一点孤灯,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阮糖保持着几乎不变的姿势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眉头微蹙,盯着一段正在运行的代码,手边摊开的笔记本上,是几行简洁却足以让数学系研究生头晕目眩的微分方程。
寒云歇没有立刻打扰,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影上。
实验室里很安静,能听到她偶尔轻敲回车键的声音,以及服务器散热风扇规律的嗡响。
他想起白天她在会议上的表现,那种举重若轻,直抵核心的锐利,与此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沉静截然不同,却又奇异的和谐。
“遇到麻烦了?”
他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放得很轻。
阮糖闻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思考时的凝练,看清是他,那点凝聚的光散开些,恢复了平时的平淡。
“一个收敛性的小问题。”她言简意赅。
两人低声讨论起来,寒云歇发现,阮糖虽然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而且对各种优化算法的理解远超他的预期。
讨论间隙,寒云歇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放到她桌上。
“喝点水,很晚了,别熬太恨。”
阮糖看了一眼那瓶水,又看看他,点了点头:“谢谢。”
“陈老很看重你这个模型,”寒云歇临走前说,
“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阮糖再次点头,算是回应。
实验室的玻璃门自动滑开,阮糖和寒云歇并肩走了出来。
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了阮糖额前的几缕碎发。
“就送到这里吧,寒师兄,谢谢。”
阮糖停下脚步,语气比平时在实验室里稍缓和些。
寒云歇笑了笑,目光温和,“不用客气这么晚了,还是我送你……”
“嘟——!”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猛地炸响,粗暴地打断了寒云歇未说完的话。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嚣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和浓浓的警告意味。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街对面那辆原本静静蛰伏的黑色轿车,此刻大灯骤然亮起,两道炽白的光柱笔直地打在寒云歇身上,强烈的光线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带着一种强烈的、被侵犯领地般的敌意。
车门被推开,商珩迈步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颀长。
在刺目的车灯背光下,面容有些模糊。
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冷峻逼人的气场,却如同实质般穿透光线,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步履从容,却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径直穿过马路,走到两人面前。
目光先是落在阮糖身上,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一瞬。
锐利如刀锋般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寒云歇。
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寒云歇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商珩极具攻击性的气场弄得微微蹙眉。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推了推眼镜,迎上商珩的目光,语气保持着礼貌,
“这位先生,你是……?”
商珩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旁若无人地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阮糖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动作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意味。
阮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腰际传来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被他更紧地箍住。
她抬头看向商珩线条冷硬的下颌,眉头微蹙,但并没有在旁人面前给他难堪,只是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商珩感受到怀里人细微的抗拒,低头瞥了她一眼。
眼神深邃,带着点警告,又掺杂着些别的什么。
随即,他重新看向寒云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
“商珩。”
他报上名字,然后顿了顿,揽着阮糖腰的手刻意收紧了几分,让两人的姿态显得更加亲密无间,这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阮糖的未婚夫。”
“未婚夫”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在宣示一个无可争议的主权。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
寒云歇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变得复杂难辨。
他下意识地看向阮糖,似乎想从她那里得到确认,或者看到一丝被强迫的痕迹。
阮糖也被商珩这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虽然有婚约,但从未对外公开,他也从未用这个身份如此直接地宣示过。
她能感觉到腰间手臂的力量,以及商珩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强势气息。
她不太喜欢这种被当做所有物一样展示的感觉,这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但看着寒云歇那震惊和探究的眼神,又感受到身边男人那紧绷的,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般的状态,阮糖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她原本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脸上那点不悦也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看戏的平静。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露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但她这笑容,落在寒云歇的眼中,无疑就是在默认商珩的话。
寒云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他勉强维持着风度,对阮糖扯出一个有些艰难的笑容,
“原来……阮师妹已经订婚了。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