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清醒,反而更像是在抽打我们这群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惊弓之鸟。
肺叶贪婪地吞咽着凛冽的空气,却依旧感觉窒息,胸口那被“尸晕”憋闷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人止不住地干呕。
“黄爷!柴爷!!”
斌子的嘶吼声变调得厉害,带着哭腔,一遍遍砸向那个深不见底、此刻正不断传出沉闷撞击声的黑洞。
没有回应。
只有那一声声如同擂动巨鼓般的咚!!咚!!!
间隔似乎越来越短,力道越来越猛,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每一次声响,都震得我们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颤,也震得我们心胆俱裂。
“爹!!!”三娘脸色惨白如纸,就要往洞口扑去,被我一把死死抱住。
“三娘!不能下去!”我的声音也在发抖,只感觉嘴里又咸又涩,但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那是我爹!”三娘尖叫挣扎,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平日里那股子冷艳泼辣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女儿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
泥鳅瘫坐在一旁,双手死死捂着耳朵,浑身筛糠般抖动。
老范更是直接吓瘫了,蜷缩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吓傻了说胡话。
我抱着三娘,手脚冰凉,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快要炸开。
脑子里全是那条大蛇龇牙咧嘴的血盆大口......
黄爷和柴爷是它的对手吗?
“操他妈的!操他妈的!”斌子猛地从洞口跳开,像一头困兽,双眼赤红,一把抢过泥鳅腰间挂着的备用绳,“不能这么干等着!我得下去!!”
“斌子!你他妈别犯浑!”老范急忙去拦斌子,“黄爷拼了命给我们挣条活路,你下去添乱吗?!”
“那怎么办?!就在这儿听着?!我就算是死......”斌子后面的话吼不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那恐怖的撞击声突然停歇了。
毫无征兆地,就那么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只有风掠过山梁的呜咽,和我们几人粗重混乱的喘息声。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刚才那疯狂的撞击更让人心悸。
所有人都僵住了,目光死死盯住洞口,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下面......怎么样了?
黄爷......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们快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
一阵极其轻微、极其缓慢的摩擦声,从洞底传了上来。
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极其吃力地、一点一点地挪动......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仿佛破风箱拉扯般的剧烈咳嗽声。
是人的声音!
是黄爷和老柴?
“爹!!”三娘猛地挣脱开,扑到洞口,“爹!是你吗?!回答我!!”
下面咳嗽了一阵,传来一个极其虚弱、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但却让我们所有人瞬间热泪盈眶的声音:“......拉......拉我们......上去......”
是黄爷和老柴。
他们还活着。
“快!快拉绳子!!”老范第一个反应过来,疯了一样扑到那根还垂在洞里的主绳前,拼命往上拉。
斌子也立刻加入,两人脸膛憋得紫红,手臂肌肉贲张,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我和泥鳅也连滚爬爬地过去帮忙。
三娘则趴在洞口,带着哭音不停地喊:“爹!柴爷!坚持住!我们就拉你们上来!”
绳子绷得笔直,沉重异常。
我们铆足了劲,拼命拉拽。
汗水瞬间湿透衣背,刚才的脱力感被这股救人的急劲硬生生压了下去。
终于,两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下方。
手电光立刻集中照过去。
是黄爷和老柴!
他们几乎完全依靠腰间的绳套挂着,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水和黑泥浸透,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眼神涣散,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黄爷一只手无力地扒着洞壁,另一只手......竟然还死死抓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脸盆大小的、黑黄黑黄的椭圆形物件,像是一个龟壳,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抱在怀里。
“爹!”三娘哭着伸手去拉他。
我们几个也赶紧合力,七手八脚地将黄爷从洞里彻底拖了上来。
他一脱离洞口,立刻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咳得撕心裂肺。
三娘立刻扑上去,检查他的情况。
我们则惊魂未定地看向那个探洞。
下面一片死寂,那可怕的撞击声没有再响起。
但那深邃的黑暗,此刻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恐惧。
“黄爷......下面......那东西......”我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问。
黄爷剧烈地咳嗽着,摆了摆手,半天说不出话。
他颤抖着手,将怀里那个黑乎乎的椭圆形物件递给了三娘,眼神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三娘接过那东西,用手抹开上面的黑泥。
我们这才确定,那就是一个龟壳。
不过上面似乎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极其细微的、类似于鸟虫篆的符文和奇异图案,在手电光下,那些刻痕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像是朱砂的痕迹。
“这......这是......”老范凑过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龟壳。
“从......从那棺材盖上撬下来的......”黄爷终于喘过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妈的,那根本就不是棺材,里面联通着一条地下河,河里还养着一条守墓的白蛇,多亏了这龟壳,上面应该涂有某种驱蛇的草药,不然怕是......咳咳咳......”
“如果我没猜错,这龟壳上应该记载着长生不老的秘密,我......我夺了他的宝贝......”黄爷断断续续地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这地方,不能待了,快......快走!”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差点又摔倒。
我们这才彻底明白刚才下面发生了什么凶险。
黄爷竟然在一条守陵白蛇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夺走了墓主人心心念念的长生梦?!
这简直是虎口拔牙。
阎王殿前跳舞。
一股恶寒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走!赶紧走!”老柴的情况要比黄爷好得多,他当机立断,一把背起虚脱的黄爷。
斌子、泥鳅则抓起地上那四袋沉甸甸的明器。
我赶紧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工具。
老范则像是被吓掉了魂,被三娘用力拉了一把才踉跄着跟上。
我们甚至顾不上掩盖那个致命的盗洞,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其余人发现,如同丧家之犬,朝着窝棚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玩命狂奔。
身后,那漆黑的山梁,那深邃的洞口,像一个沉默的巨兽之口,散发着无尽的邪异和死亡气息。
没有人回头。
直到跑出去老远,几乎能看到窝棚模糊的轮廓时,我才敢稍微放缓脚步,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夜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冰冷刺骨。
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用布包好的几枚铜钱和“大团结”还在。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今晚之后,永远地改变了。
我们真的......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出来了吗?
那一声声恐怖的撞击,和那死寂的黑暗,外加一张张血盆大口,如同梦魇,牢牢刻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