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方老师身上斜挎了个布兜。
布兜的材质怪好的，要不是里面装了东西，学生们差点要觉得这是某种新潮的装饰品。
等下。
……里面这是装了什么，怎么还在动？
布兜子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黑白花脑袋，粉色的小舌头吐在外面，虽然五官都被长长的毛遮挡住了，但看见它的人还是能轻易感觉到它的兴奋。
“老师，这是你的精神体吗？”有好奇的学生问。
“不是啊。”
那是谁的精神体，竟然能获此殊荣？
应当不是学生的。帕妮丝她们和方老师关系最好，五人组的精神体去过甜点店的人都认识，那五只已经算是店里的常驻嘉宾了，薇诺娜更是特意为自己的虎鲸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添了水缸，好让缩小版的它能换着位置在不同的地方游动。
……说起来这小毛团也是黑白色的，海洋生物应该没有突然变成毛茸茸陆生动物的可能吧？
米米对所有投注到它身上的视线均报以热烈的微笑，除了某双金色的眼睛。
“那是什么？”
和煦的眼光透过窗户照在半坐在病床上的黑发男人身上。从克莱因·林顿醒来之后，他的身体素质一直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按照数据来看，明天就能离开他待了一年的隔离医疗室——但为了保险起见，大家都认为他最好在小楼里再待四到五天，确保情况彻底稳定。
林顿是个贵族家族，它兴起的时期比温莎稍稍晚上一些，但在贵族圈里资历也足够老派。它并不像温莎一样旗帜鲜明。温莎家一向团结一致，林顿则有大部分子弟众多的贵族会有的问题：旁枝过多，导致他们的立场十分模糊。要是支持帝国的人多，林顿就会成为贵族派；要是支持民主的人多，它又会成为联邦派。说难听点，就是墙头草。
这一脉的林顿因为主枝前所未有的强势，倒是难得的立场鲜明。
而已经被旁枝压制了好几百年的主枝之所以能重掌主动权，是因为林顿家主家那一脉的小儿子找了个好妻子，生下了一位天赋惊人到能够逆转局势的长子。
克莱因就是那个长子。
他苏醒的消息传出后，小楼起码拒绝了几十个关于他的探视申请。唯一被他接通的电话来自于他的父亲，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之后，隔离医疗室的管理员的智能手环重新安静了下来。
应该尽快回家稳定局势的林顿家长子此时指着方道夜身侧的布兜，表情认真，又问了一遍：“这是毛绒玩具？你喜欢玩具？”
米米从喉咙深处逼出几声低沉的兽吼，但被方道夜一摸，又很快变成了细细的哼唧声：“这不是玩具，这是米米。”
“是你那位伴侣的精神体？”克莱因说，“看来他的想法和你不一致啊。”
“什么？”
“这不是很着急地做标记了吗？”
方道夜有些好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克莱因对上那只精神体充满敌意的蓝眼睛，突然问：“精神体和你待在一起会加快恢复的速度吧？”
空间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波动，突然出现在病房内的黑豹依旧伤痕累累，但精神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上很多。在艾丽的尖叫响起之前，巨大到将隔壁病床挤到两脚离地的黑豹便飞快地缩小了体型，优雅地跃到克莱因的手边，无视炸毛的米米，十分淡定地用长长的尾巴若有似无地擦过方道夜垂在身侧的手背。
“反正你已经带了一只，再带一只也没关系吧？”克莱因说，“小克的伤也没完全恢复。”
“不行。”方道夜干脆拒绝，“小克的话，等你出院后多来甜品店几次就行了。”
“…………”
布兜微微抖动起来，米洛对着那只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小黑豹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不过被遮挡得十分彻底的五官让它的表情失去了一定的杀伤力。
小黑豹静静地凝视着它，目光平静。
对两小只的交锋毫不知情的夜游神又摸了把努力贴紧自己的米洛，转身离开了病房。
“你以后要是再随意释放精神体——”艾丽用手指点着警告了克莱因一句，匆匆跟上方道夜。
她偷偷打量着方道夜的神色，发觉她并未生气后松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地下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方老师待会要去看看吗？”
“好啊！”
“那在检查三楼的时候，我顺便和你说一说注意事项吧。”
三楼的检查顺利结束，按今天的情况看，也许明天就能再多出几个苏醒的病人。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但当艾丽刷下密保卡，激活那两个写着“-1”“-2”的电梯按钮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紧张。
地下二层上一次开启，还是在半年前。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地下二层的存在，里面住的人的身份实在重要，他们受的伤又实在太重。由于他们的精神体长期处于发狂状态，哪怕是使用了防止精神力溢出的材料也无法完全阻挡那种不受控的狂暴能量，导致精神力等级不够高的人根本无法进入地下，医疗专家们只能通过无数的监控来确认他们的状态。除非有异常情况，不然没人会轻易进入这里。
面板上的数字跳动着变成了负一，电梯门慢慢打开，一股混杂而扭曲的力量扑面而来，艾丽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不过很快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就离她而去了。方道夜手中亮起微微的白光，将她和布兜里的米洛妥帖地包裹起来，挡住了那股无意识形成的力量飓风。
“谢谢……”艾丽说，“方老师你感觉怎么样？我们今天只看第一位房间里的那位就可以，或者如果压力太大的话，明天再来也可以的。”
“没事的，我还好。”
地下响着沉重的呼吸声。书从方道夜怀中飞出，迟疑着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才指定了某一个方向。
“那里就是第一个房间的位置。”艾丽腕上的手环弹出只有她能看见的地图，她示意方道夜跟上，小心地开始解锁路径，“她的状况是这四位中最好的，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先从她开始尝试……”
解锁的操作颇为繁琐，艾丽全神贯注，在穿过数条不知通向何处的走廊，又打开数道厚重的机械大门后，她们终于站在了一道透明的玻璃面前，看见了那个直立在黑暗中的医疗舱。
沉睡在其中的女人面容极其苍白，眉头紧皱。她呼吸时产生的细小气泡不断在舱内注满的营养液中飘起，证明在其中的不是尸体，而是活人。
“还需要再靠近一些吗？”艾丽问，“不过要再往里的话，我的操作速度大概不行，得让教授过来一趟帮忙……对了，其实这里的一部分设计是教授做的，所以下次你和他一起来也许会更快。”
方道夜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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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颤抖的话音中听出了紧张，但比起安抚这位一心为了病人的老师，夜游神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说话声和呼吸声惊醒了，正在黑暗中安静地凝视她们。
猎手在捕猎前往往寂静无声。
书努力地试图读出它的名字，以便主人能与这黑暗中的生灵进行第一步的交流，但它的思绪太过紧绷而混乱，只有无尽的警惕和杀意。
方道夜唤出摇铃，轻轻晃动了一下。
“呜……”
“砰！！”
低沉的兽类吼叫声和巨大的撞击声同时响起，方道夜将死死捂住嘴唇，没有惊叫出声的艾丽拨到身后，直视着那只被红血丝充满的眼球。
在玻璃上狠狠撞击了一下的生物后退了一些，让方道夜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那是一只母狮。
它的状态很差，瘦骨嶙峋，浑身伤口，一瞬间便重新退回了黑暗之中。方道夜听见它的脚步声不断响起，说明它正不断地来回踱步，计划着下一次的攻击。
它的活跃度远比夜游神夜巡小楼时在黑暗中看见的那些受伤的动物要高，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生命力更强，相反，方道夜在它身上嗅到了腐朽的死气。
母狮的呼吸声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但那脚步声仍在小心地响着。哪怕身受重伤，它也没能放下它的警惕心。
过于紧绷的状态加快了它的衰竭。可是要如何才能让它知道，这里已经是安全之地？
“方老师……”
方道夜沉默的时间太久，艾丽有些担心地看她的表情：“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再加强对能量的隔离。明天过来也可以的……”
“不好意思。”
方道夜歉疚地望着神色有些低落的艾丽：“待会你可能需要在这里睡一觉。”
“没事的方老师，那我们明天再——嗯？”
摇铃声又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犹如绵延不绝的山脉。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倦意涌上心头，艾丽向后倒去，被早有准备的方道夜稳稳接住，小心在地面上放平。
“嗷呜！”
米洛主动从布兜内跳出，吐着舌头被方道夜夸奖了一句“乖乖”，骄傲地挺起胸膛，看着方道夜把那块布叠好盖在睡着的艾丽的肚子上——它就知道她不会让任何睡着的生物晾着肚皮睡觉。
“砰！”
沉闷的撞击声再次响起，贴在玻璃上的母狮对着披上黑纱的女人张大嘴，又猛地合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玻璃，将她吞吃入腹。
方道夜并未像它想的一般被攻击姿态吓退。她向它走来，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黑白花团子昂首挺胸跟在她脚边，四只脚迈得飞快，紧紧贴着她的裙摆。
黑纱女人伸出手，那块它冲不破的玻璃如水面般泛起涟漪，柔顺地接纳了她的进入。
“有人在等你。”她说。
狮子充血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它痛苦地咆哮，医疗舱内的女人眉头皱得更深，大量的气泡从她嘴边涌出，向着头顶的黑暗升去，最终不知在何处破灭。
密闭的房间内刮起微风。夜游神的裙摆微微飘动，随着她的脚步一同迈进了一片血色的天空。
“你们这群该死的虫，怎么敢——！！”
痛哭和尖叫声混着女人的怒吼，响彻了整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