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重新回到了莫桑的房间内。
方道夜竭力回忆自己刚刚在屏幕上看到的虚影：“有触须，前肢是弯刀状的，能通过后腿直立，脑袋是三角形。”
里希特的目光转向莫桑。
“小桑看到的形状和她描述的不一样。”莫桑说，“那东西很奇怪，既有同类的味道，又有虫子的臭味。感觉上，有点像是某种虫状的精神体。”
“精神体从未有过虫形态的。”里希特说，“虫族的生理结构诞生不了精神体。它们靠神经系统行动，脑的发育并不完全。”
“那母虫呢？它们一直都在进化，或许已经发育成我们无法想象的怪物了。”
堆叠着的屏幕幽幽发着光，勾出围坐在沙发边的众人的轮廓。
人类上一次和虫族的战争是五年前。在漫长的抗争史中，五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但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贵族派不知为何，能对自己错误的认知如此深信不疑——这只是一次胜利，而他们却误将其当作这是最终的胜利，不管多少人再怎么对他们解释，他们都固执地认为那只是联邦在进行危机恐吓，是为了统治他们的一种手段。
那确实是场盛大的胜利，军队直入虫族栖息地的深处，成功重创了它们的虫母，将人类的宜居星系从虫族手中抢回大半。那也是场惨烈的牺牲，联邦上百支军队在那一战后只剩数十，无数人在战争中死去，那一年的祭奠日，整个星系都亮着祈福的烛光。
里希特和莫桑都是那场战争的经历者。所以他们很清楚，只要虫母未死，人类和虫族的战争就没有结束。
“隔离医疗室的问题和刚刚发生的事，我会立即向校长反应。”里希特按了下额角，“剩下的两片碎片最好在今天之内都收回，稍等我一小时，我和你一起去。”
“好……”方道夜被这份沉重感染，小声回答。
里希特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但方道夜耳边莫名响起几声呜咽，听起来像是米洛。
夜游神有些愧疚，弯弯胳膊试图证明自己十分强健：“我真的没事，刚才是我太没防备，之后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的。”
“……不。这不是你的错。”里希特顿了顿，“我去找校长。莫桑，刚刚那东西消失的那栋寝室和隔离医疗室，你多注意周边情况。”
“放心吧～”
房间再次旋转出一个新的出口，黑发男人推开门，再次匆匆离去。
“他很别扭吧？”莫桑感叹。
方道夜赞同地点了下头。
“罗兰这家伙，他明明就是觉得自己刚才没帮上忙在郁闷，嘴里却只能说出‘不是你的错’这样的话来。”莫桑啧啧摇头，“方？方道夜？我能直接叫你小夜吗？”
“嗯？可以。”
金发男人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他从摇椅上起身，坐到方道夜身边：“上次那本《里希特·罗兰传》你没看到内容吧？怎么样，趁他不在，要不要看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不了。”方道夜毫不犹豫。
“嗯？你不好奇他以前是怎样的吗？”
“如果他想告诉我的话，他会主动和我说的。”
“真的要等？罗兰说真心话的概率可是比天上掉陨石还要小，你确定等得到？”
方道夜思考了一下：“可是教授上周刚对我说过真心话。”
“嗯？说了什么？”莫桑好奇道。
“不告诉你。”
莫桑定定看着自己身边的黑发女人。
方道夜十分坦然地回视。
“小夜，”莫桑说，“你真有意思。”
“谢谢？”
以最快速度赶回的里希特再次进入房间时，一同坐在沙发上的两人正聚精会神盯着大屏幕，手上不断操作着，莫桑偶尔还会出言指点两句：“那里应该跳吧？嗯你那样也行。那个是bug吧，你为什么老是能找到bug？直觉吗？那还真是有点可怕。”
里希特默默走到他们身后，早就察觉到气息的方道夜最后迅速按了下手中的手柄结束了游戏，回头对他一笑：“你好了？我们走吧？”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莫桑说，“打游戏可是最能体现人品的一项活动，我只是想判断一下小夜到底是真天然还是装天然的腹黑罢了。”
里希特选择无视好友：“走吧。”
“好的。”方道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喂等一下——”
莫桑语速飞快，总算在里希特走出房间前说出了重点：“有件事我忘了说，学校论坛里有几个账号一直在刷关于小夜的恶性帖，在这种时期，任何细节最好都别放过。那些账号我都已经溯源发给你了，记得看！”
“嗯。”
“起码说句谢谢吧——”
里希特无情将好友拖长音的抱怨关在了门后。他低头看向方道夜：“对不起，他为人有些怪。”
“不啊，莫桑人挺好的。”
教授很轻地抿了下唇，不再说话了。
长夜已过，朝阳渐升。路上渐渐多了些三三两两的学生，不远处有个男生像是刚晨练结束，赤裸着上身。同伴远远看见并肩而行的两人，连忙抓着他往小路躲，结果遭到了不明所以的强烈抵抗，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同伴干脆把这拽不走的倔种扔在路中央，自己匆匆丢下一句“教授早”便逃之夭夭。
回过头来和教授六目相对的男生下意识捂了下胸，又僵硬地放下：“……教授早，莉，莉莉老师早。”
教授对他点了点头，他身边的黑衣女人则对他一笑：“你也早呀！你起得真早！”
她的笑容太自然，一瞬间令男生忘记了尴尬，结结巴巴回了句“谢谢夸奖”后呆呆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被从灌木丛后冒出头的同伴又拽了一把：“还看什么呢！快走啊！”
男生回过神：“刚刚那是莉莉老师吗？怎么感觉和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那种打扮站在教授边上的还能有谁？我看你是被风吹傻了，赶紧回宿舍把衣服穿起来吧你——”同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道路尽头远去的背影，惊讶道，“等等，他们是要去机甲训练场吗？罗兰教授不是去不了机甲训练场吗？”
男生和同伴都是论坛上的活跃分子，立刻明白了对方在说的是那条传言：“那个方向也不一定就是机甲训练场吧，情人林不也能走这条路？”
“这一大早的，去情人林？”同伴吐槽。
“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远去的方道夜没听见他们的议论，她担心地望着里希特看起来有些苍白的侧脸：“你不要紧吧？要么休息一会我们再去？”
“我没事。”
里希特脚步不停，方道夜只好跟着他继续向前，走进了这栋在地图上被标注为“机甲训练场”的建筑。
建筑里的学生更多了，他们进来时开合的滑门声引来不少视线，大部分都集中在里希特身上，带着掩饰不住的诧异。
“在哪里？”
“这边。”
他们的对话声不大，但也未刻意压小。方道夜走在略前一点的位置带路，隐约听见一句“她怎么敢让教授陪她来这”。
“里希特？”夜游神向后回望。
“继续走。”
机甲训练场是军校的核心建筑之一，占地面积极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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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央的巨大圆形广场和数层环绕广场的训练间组成。此时广场上空无一人，但他们路过的几个训练间均已亮起了黄灯，显示有人在内。
燃油的气味和腐臭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里希特鼻尖，让他的神色更加苍白。
现在时间还早，公共训练场上暂时不会有人。训练间只有在关闭后才能开始使用，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的，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蓝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前侧的背影，里希特缓缓呼吸，努力控制着频率。
“喂！谁来帮帮忙！！”
突然响起的尖叫打破了宁静：“这是什么情况啊！系统坏了吗——”
熟悉的机械启动音在耳边炸响，黑发男人的身体完全僵硬，强烈的窒息感一瞬间将他没顶，他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声，和那时一样沉重而无措。
“教授。”
有人牵住他的手。
奇异的眩晕感涌了上来，失去焦距的蓝色眼珠犹如玻璃，倒映出一张模糊的脸。另一道鼻息靠近了他，几乎要和他的交融。
方道夜听见了痛苦的呜咽声，皲裂的土地上，有个黑白色的东西正剧烈地颤抖，丝丝缕缕的黑色秽气从不远处的湖底深处涌出，将那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捆住，在它身上勒出道道血痕。
那里面是什么？
疑问在脑海一闪而过，夜游神来不及细想，这些秽气的气息和教授竟然是一致的，如果她强行拔除，恐怕米洛会受伤更深。
他在自我折磨？为什么？
里希特跪倒在地，靠在方道夜的肩头，闻声而出的学生们一部分向突然冲进中央的公共广场的失控机甲跑去，一部分犹豫片刻，朝他们靠了过来。
“教授，罗兰教授？”
“谁联系一下医疗室！”
“你不知道教授不能来训练场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有个情绪激动的学生撞开渐渐围成一圈的人群，伸手去扯像是愣在原地的女人：“放开罗兰教授！你真是个贱人——”
“你说什么呢？”
她的手被狠狠拍开，黑发少女抱臂挡在方道夜身前：“嘴这么臭，你今早没刷牙啊？”
“帕妮丝，你发什么疯？！”
“发疯的人是你。”
金发大小姐优雅击掌，跟在她身后的几人迅速将人群疏散得更远了些：“珍妮弗，你不是因为情绪化问题休学了吗？现在怎么又跑到这？你怎么进的学校？”
“我——”
“好了让一让哈～”
笑眯眯的棕发少年一把抓住状态不对的女生手腕，像是拖什么玩具一样把她拖远：“我们来这边说话，不要耽误老师救人～”
“老师？说什么笑话呢？还救人？”女生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甩开瑞安的手，“放开我！你们这群无知的白痴！”
骚乱和尖叫都无法干扰微合双目的女人。披着黑纱的夜游神俯下身，将断续发出痛苦呜咽的黑白花团子抱起，她身侧的摇铃知晓主人的心意，将枝头所有果实摇落，填进散发着黑气的湖中。
方道夜的黑发一丝一缕地泛起白色，摇铃微微颤抖，但果实落下的速度却不断加快，最终将秽气一点点压回了地底。
“天呐，这是什么？”
“好神奇的感觉……”
柔和的风从人群中心散发而出，轻轻拂过他们头顶，温柔到让人沉醉。
“老师！！”
“老师你怎么了！”
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渐渐恢复神采，里希特看清了那张对他微笑着的熟悉面容。
……她黑色的长发，变成了刺目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