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打给杨振雄的电话,当然是假的。
一个为了脱身的谎言。
他利用了杨振雄的名头,也利用了赵丽的恐惧。
她被吓住让开了。
可陈飞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快感。
胃里一阵翻腾,是恶心赵丽。
他竟需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一个早已被生活压垮的女人。
陈飞只想尽快去瑞金医院。
和楚燕萍的安危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赵丽不重要,郭海雄不重要,秦正阳和杨玥更不重要。
他脚下油门猛然踩深。
就在这时,中控台上的手机再次亮起。
烦躁感涌上心头,他本不想理会。
可铃声执着地响着。
陈飞按下接听键。
“谁?”
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和沉重的喘息。
“陈……陈医生……”
“是我……咳咳……是我……郭海雄……”
陈飞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然攥紧。
那个在他最落魄时将他一脚踢开的前领导。
这个世界,有时真的小的可笑。
所有他想甩开的人和事,今晚都争先恐后地缠了上来。
“我很忙。”
陈飞准备挂断。
“别!别挂!”
郭海雄仿佛预判了他的动作。
紧接着,男人彻底崩溃的哭嚎。
“陈飞,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开除你!我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
他的哭喊混着肺部漏风般的喘息,狼狈又可悲。
“我后悔了!我每天都在后悔!如果不是我……”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
陈飞没有作声。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
瑞金医院那栋标志性的建筑,已遥遥在望。
郭海雄的哭声还在继续。
“他们都说,只有你能救我……只有你……”
“求求你,陈医生,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还有老婆孩子……我儿子才上小学……我不能死啊!”
“只要你肯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公司股份,我全都给你!”
陈飞依旧沉默。
他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在他听来只觉得吵闹。
他只想立刻赶到楚燕萍身边。
他的手指,已经移到了方向盘的挂断键上。
“陈医生……算我求你了……”
郭海雄声音里的祈求变成了绝望的哀嚎。
“看在……看在医者仁心的份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救过国王,救过那么多人……我也是一条命啊……”
电话那头,郭海雄的呼吸越来越弱,只剩下细微的啜泣。
“陈医生……你还在听吗?”
“你是不是……也不想救我了……”
陈飞看着近在咫尺的岔路口,瑞金医院的灯火仿佛触手可及。
车子在路口前,缓缓停住。
红灯亮起。
漫长的几十秒。
绿灯亮起,他终于开口。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是死寂后的狂喜。
郭海雄抓住救命稻草般剧烈喘息。
“在……城西,长风小区……12号楼,701……”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报出一个地址。
一个与瑞金医院,完全相反的方向。
陈飞没有回答。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
绿灯亮着,无声催促。
右转。
九十度。
几分钟后,他就能到瑞金医院,看见楚燕萍。
确认她安好,守着她。
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这样叫嚣。
直行。
去一个破旧小区,救一个他恨不得立刻死掉的仇人。
践行那四个可笑又沉重的字。
医者仁心。
时间被无限拉长。
车窗外,瑞金医院大楼的灯火灼烫着他的侧脸。
他能想象到楚燕萍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而他,却要为了一个杂碎,背道而驰。
凭什么?
暴戾的念头在心底炸开。
去他妈的医者仁心。
去他妈的郭海雄。
他的命,与我何干!
宾利的引擎发出一声闷吼。
轮胎在地面轻微摩擦,车头已有了偏转的迹象。
向右,去见她。
就在车头即将彻底转过的最后一秒。
赵丽那张被吓傻的,呆滞的脸,毫无征兆地闪过脑海。
还有他自己,对杨振雄说出的那个冷酷谎言。
他刚用冷漠逼退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
现在,又要对一个真正濒死的求救,置若罔闻?
如果他今天真的看着郭海雄去死。
那他和秦正阳,和杨振雄,和那些他最鄙夷的人,有什么区别?
那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楚燕萍为何要砌起那堵墙。
她怕的,或许从来不是他。
而是怕他,变成另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面目可憎的男人。
方向盘在他手中,猛地回正。
宾利没有右转,笔直射过路口。
后视镜里,瑞金医院的灯火迅速缩小。
最后,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他放弃了她。
为了一个仇人。
为了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原则。
一种比任何时候都更深沉的疲惫和空虚,瞬间将他吞没
车厢里死一般寂静。
电话那头,郭海雄的呼吸声微弱得几乎消失。
陈飞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城市的流光照不进他心里分毫。
他拿出手机,想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个电话。
问问情况。
哪怕只是一句“她没事”都好。
他划开屏幕,通话记录一片混乱。
最新的,是郭海雄。
往上,是杨玥,是方晴……
那个加密号码,在他处理赵丽的烂事中,被彻底冲刷得无影无踪。
找不到了。
无力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脏。
车子很快驶入城西老城区。
路灯昏暗,道路狭窄。
两旁是斑驳老旧的建筑。
长风小区。
一个连门禁都没有的开放式小区。
崭新的宾利停在路边,与周围格格不入,引来几个路人好奇的打量。
陈飞没理会,径直走向12号楼。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潮湿的,混合着油烟和霉腐的气息。
七楼。
701的门是老式木门,漆皮剥落。
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光,还有浓重的药味。
他推开门。
客厅很小,陈设简陋。
一个男人,一具还活着的骨架,半躺在沙发上。
盖着发黄的薄毯,插着氧气管,连接着嗡嗡作响的制氧机。
那张脸蜡黄浮肿,眼窝深陷,再看不出郭海雄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听到开门声,他费力地转动眼球。
看清是陈飞时,浑浊的眼睛里迸出一丝希望,只发出“嗬嗬”的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