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没了丁点动静。
风刮过,吹起几片烂菜叶,所有人都跟被钉在原地一样。
慕淮稚捂着后脑勺,不敢相信地看苏念。
他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年没听过一句重话,更别说被人当街拿擀面杖打。
偏偏打他的人是苏念。
他张了张嘴,那股子要杀人的火气,在对上苏念那双能喷火的眼睛后,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
“道歉。”苏念又说了一遍,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慕淮稚的脸憋得通红,他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哆嗦的老农,又扫了一圈伸长脖子看戏的百姓,脸上跟被火烧了一样。
让他给一个平头百姓道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小娘……”他想求个情,嗓音都软了。
苏念往前走了一步,压着嗓子,一字一字地问:“我让你道歉,听不懂?”
慕淮稚身子一僵。
他从这简单的几个字里,听出了警告。
如果他今天不照做,后果会很严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点挣扎和不甘全都压了下去。
他走到还在咳血的老农面前,在全场百姓惊掉下巴的注视中,僵硬地弯下了腰。
“对不住。”
两个字,说得又快又含糊,但确确实实是从当朝首辅的嘴里说出来的。
老农吓得魂都没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是小老儿的错,是小老儿的错……”
周围的人群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首辅大人……道歉了?”
“天爷啊,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敢打首辅大人,还让他道歉?”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苏念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走到慕淮稚身边,伸出手。
“拿钱。”
慕淮稚一愣,“什么?”
“他被你踹了一脚,不得去看大夫?不得吃药?不得赔点精神损失费?”苏念理直气壮,“拿钱来。”
慕淮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哪里会自己带钱。他回头冲着管家吼了一声:“钱袋!”
管家一个激灵,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小跑着递了过来。
苏念接过来,掂了掂分量,然后直接塞进了老农怀里。
“老人家,拿着,快去看看伤。马也别要了,回头让他给你赔一匹新的。”
老农捧着那袋银子,手都在抖,他看看苏念,又看看慕淮稚,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您真是活菩萨啊!”
“行了行了,快起来吧。”苏念扶起他,又瞪了慕淮稚一眼。
慕淮稚心虚地别开脸。
苏念拉着傅惜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回家!”
慕淮稚垂着头,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走后,整条街才恢复了喧闹,所有的话题都绕不开刚才那一幕。
首辅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
苏念坐得离慕淮稚远远的,连个眼角都没给他。
“慕淮稚,你现在是首辅了,威风了,是吧?”苏念终于开了口。
慕淮稚身子一抖,小声回道:“……没有。”
“没有?”苏念冷笑一声,“我瞧着你威风得很。当街打人,踹得人家吐血,你好大的官威啊。”
“小娘,我不是……我就是看那马差点撞到您,一时情急……”
“情急你就有理了?”苏念打断他,“他是故意的吗?他一个靠着牲口吃饭的老百姓,马惊了,他比谁都心疼。你倒好,上去就是一脚。慕淮稚,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我们穷的时候,村里的张大娘送我们一篮子鸡蛋,李大叔帮我们修屋顶,你都忘了?”
慕淮稚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告诉你,不管你以后做多大的官,都不能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今天你要是真把那老人家怎么样了,传出去,百姓会怎么看你?他们会说,当朝首辅是个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的酷吏!”
苏念越说越气,“你那点官声,还要不要了?”
慕淮稚被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乖乖点头。
“我错了,小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苏念扭过头,不再理他。
一旁的傅惜念,默默地给苏念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
回到首辅府,苏念一句话没说,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折腾了这么一通,她是真的累了。
她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姐,你也来歇会儿。”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傅惜念站在床边,没有动。“不了,我坐那边的躺椅就行。”
“躺椅哪有床舒服。”苏念坐起来,伸手去拉他,“咱们是姐妹,客气什么。快来快来,陪我睡个午觉。”
她不由分说,硬是把傅惜念拉到了床边。
傅惜念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和人这么亲近,尤其是躺在一张床上。
苏念却没察觉,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手臂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搭,正好按在了傅惜念的胸口上。
手下的触感,平坦,结实。
苏念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姐,你这料也太少了,比我的还平。”
傅惜念整个人都石化了。
苏念说完就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黑暗中,傅惜念睁着眼,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口那块皮肤在发烫,那热度一路蔓延,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不自在。
他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被苏念戴上的那个银手钏,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苏念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她伸了个懒腰,傅惜念已经不在房里。
她趿拉着鞋走到院子里,刚绕过一丛翠竹,就听见几个丫鬟聚在那儿,压着嗓子说话。
“你们听说了吗?摄政王今天又给咱们大人送礼了!”
“可不是嘛,送的还是女子的头面首饰!你说奇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可听说了,摄政王爷……好男风!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啊?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你们想啊,王爷位高权重,长得又那般俊美,至今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还处处照拂咱们大人,这不明摆着吗?送女子首饰,肯定是想借着咱们大人的手,送给他真正的心上人!”
“我的天,那摄政王岂不是有特殊癖好?”
“嘘!小声点!这话要是传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