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话室的落地窗外,余晖慢慢染红了整片天。橘金色的光洒在桌边两道纤细的身影上,像是命运在悄悄缝合某段裂缝。
两人没聊太久,苏月接到工作电话后便先行离开。阮初一个人继续在茶话室里坐了会儿,突然间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点亮屏幕,显示是陆执发来的消息——
「我在一楼前台等你。」
阮初心头微跳,起身往楼下走去。
她穿过办公区来到一层,公司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走廊尽头有扇半掩的门,门缝里投出一道昏暗的光。她原本没注意,经过时余光随意一瞥,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门后依稀可见一道向下延伸的旋转楼梯,漆黑、沉静,像是通往另一层世界。
阮初怔住,只一秒,便听到前台方向陆执低低的一声咳嗽。
她只好收回视线,转过身向那边走去。
陆执站在前台旁,身形略显单薄,面色比下午更苍白些。
“陆总……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阮初犹豫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我好多了。”陆执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不轻不重的鼻音,却仍在努力维持优雅,“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楼,傍晚的微风扑面而来,阮初下意识地看了陆执一眼,发觉她走得有些慢,肩膀还不时轻颤。
夜色下,驶向别墅的车厢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陆执显然身体还未恢复,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额头隐隐泛着不自然的红。阮初偷偷看了她几眼,却没敢出声打扰。
回到别墅时已接近晚上八点。赵姨今日似乎并不在,玄关灯是自动感应亮起的,暖黄的光落在地板上,将阮初与陆执二人的影子拉得修长。
陆执换了鞋,没说什么,直接朝楼上走去。
阮初在客厅站了几秒,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上去问问雇主的身体情况。她心头总有种不安的直觉在作祟,就像昨晚那样。
思虑良久后,她还是去厨房接了杯热水,捧着玻璃杯走到别墅三层,在陆执房间门前停下。
她敲了约莫两分钟的门,都无人回应。
“陆总?”阮初低声喊了一句。
还是无人应答。
阮初心跳微乱,贴耳听了听,里面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走动的脚步。她咬了咬嘴唇,试着轻轻推了一下房门。
门,没有锁。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空调的嗡鸣声和浴室里传来的水滴声。
房间里的灯是关着的,窗帘半掩,落地窗透进一些微弱月光,照亮了床沿的一小块区域。
她在昏暗中望见床上的人影,不由心下一紧。
陆执侧卧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领口微敞,露出一点苍白的锁骨,脖颈间隐约可见一层薄汗。
她面色潮红,眉头紧蹙,唇边不断吐出模糊的呢喃,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里。
阮初快步走过去,将水杯放在床边柜上,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陆总?”
没有人回应她。
她探了一下陆执的额头,烫得吓人。
“发烧了……”阮初心下一颤,手忙脚乱地去找退烧药,好不容易在床头柜里翻出半盒布洛芬和一支体温计。
“陆总,我给你量下体温。”阮初低声自语,尽管她明白躺在这里的人听不到她的声音。
阮初将体温计从陆执敞开的领口里伸了进去,夹在腋下。女人滚烫的皮肤在接触到冰凉体温计的瞬间,不自觉地颤抖着。
“39度7…”阮初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皱起眉头,思索着该如何将陆执送去医院。
躺着的人似乎已被惊扰,蜷缩起双腿,双手环抱着自己,面色痛苦。
“陆总,你醒了?”阮初以为陆执恢复了意识,急忙问道。
但陆执却依旧没有回应。
她的呼吸急促,双唇微张,低不可闻地呢喃着一个名字:“…容儿…”
阮初蓦地怔住。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陌生又柔软,却在陆执的梦呓中反复回响。
阮初将刚刚浸湿的新毛巾拿来敷在陆执的额头上,心底像是被不知名的念头轻轻搅动。
阮初晃了晃脑袋,将多余冗杂的思绪甩出大脑。
她将被子从床的另一边拽起,反盖在陆执身上,又给她的头下面垫上枕头,好让病人躺得更舒服些。
阮初换下已经被烧得发热的湿毛巾,重新换了一条敷在陆执额头上。女人紧紧闭着眼睛,眉心更深地蹙起,像是在对着某个幻影哭诉低语。
阮初站在床侧,内心柔软。
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只是一个高冷的上司、不只是她工作合同上的“雇主”,而是一个藏着过往、藏着谜团、甚至也藏着秘密伤痛的…脆弱之人。
整个房间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作响,还有陆执微弱的呼吸声。窗外夜色渐浓,风掠过树梢,吹落几片旧叶。
阮初坐在床边,又换了三四次湿毛巾,直到陆执脸上的红热褪去后她才悄悄离开。
翌日清晨六点,天色才刚刚泛白。
阮初从卧室醒来时,整个人像是泡在了沉重的梦里,肩颈发僵,脑中全是昨晚陆执发烧昏倒的画面。
她轻手轻脚地下到一楼,厨房里一片寂静。
阮初熟练地煮了一小锅口感绵稠的白米粥,又从橱柜里取出几片吐司,放进面包机,调成双面烘烤。
面包烤好时,传来一阵淡淡的焦香,她动作轻柔地将粥盛入碗中,再将烤好的面包片放在碟子上,顺便倒了一杯温水,将三样一齐摆在托盘里。
阮初端着托盘上楼时,空间静得几乎听得见她每一步声音。陆执的房门依旧紧闭着,和昨晚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像是里面的人从未动过。
阮初在门前停下,犹豫了片刻,左手端稳托盘,右手抬起,轻轻敲了敲门。
这一次,很快传来了回应。
“请进。”是陆执的声音,低哑而虚弱,带着刚醒时的慵懒质感。
阮初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淡雅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依旧拉着厚重的窗帘,只透进一丝灰白的晨光,将一切晕染得朦胧。
陆执靠坐在床头,头发已经全干,还换了一套干净的睡衣,但整个人仍显得极度虚弱。她的脸色苍白,眼下浮着一层青黑,眼眶里还带着未退的红血丝。
“昨晚……真的谢谢你了。”陆执接过托盘时轻声开口,声音略带哑意,却仍维持着她一贯的克制与从容。
阮初低下头,声音有些轻:“我昨夜擅自进来……抱歉啊,陆总。”
“没事。”陆执嘴角微弯,轻抿了一口温水,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多亏你进来,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烧糊涂了。”
说完这句后女人没有再继续开口,只是垂头喝粥,动作缓慢,仿佛每一口都要费尽力气。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勺子轻碰碗沿的脆响,在昏暗中清晰可闻。
“陆总你…要不再量量体温?”阮初率先打破沉默,她最怕气氛太过沉闷,仿佛一开口就连呼吸都得小心。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从床头柜上拿起体温计,递到陆执面前。
陆执愣了下,眼神一瞬间有些迷茫。她一只手端着瓷碗,另一只手正缓慢地将一口粥送至唇边,木质托盘还架在她的腿上。
阮初手中的体温计便那样停在半空中,悬在她们之间,显得有些突兀,又进退两难。
“阮小姐,帮我把托盘拿走吧。”陆执忽然开口,声音低柔。她轻轻放下手中瓷碗,目光落在阮初手中的体温计上。
陆执接过体温计的一瞬,两人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少女肌肤冰凉。
陆执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轻轻点了一下心口,连忙垂下眼帘,不再看向阮初。
空气一度又陷入沉默,直到体温计响起测量完成的“滴滴”声。
“37度8…”陆执低头看了眼数字,神色平静,仿佛烧了一整夜的人不是她。
“体温还是偏高…”阮初皱眉,神情带着明显的担忧,“陆总,还是得吃退烧药,我再去给你倒杯热水吧。”
“不用了,阮小姐,”陆执掀开被子,从床上缓慢起身,动作虽轻,却透着一丝倔强。她随手拿过床头上的布洛芬,顺着已经温凉的水直接将药片吞下。
“今天的工作照旧,一会儿你吃完早餐,就到画室来找我。”陆执很快恢复了如平常般的冷静从容,抬眼望向阮初,无声又礼貌地下着逐客令。
一小时后,阮初敲开了画室的门。
陆执已经换好衣服,倚在窗边对着外面点燃了一支烟。窗户半开,风吹进来,将烟雾缓缓拉散。
女人穿着黑色宽大衬衫,袖口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腕上,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腕骨和清瘦的指节。
“你来了。”陆执直接将烟掐灭在窗台的烟灰缸里,咳嗽了两声,示意阮初站在之前的位置。
“陆总你的身体还没好,真的要继续画吗?”阮初不由担心地问。
“我没那么脆弱。”陆执语气平静,把手中调好的颜料搅拌均匀后,才缓缓抬头看向阮初。
少女走到指定的位置,今日她的身后竟出现了一块硕大完整的白色背景布。
阮初狐疑地转头看了几次,一种被框进画中的诡异感紧紧笼罩了她。
阴灰的天光从玻璃窗外洒向阮初的肩头,她今日穿着一件米色圆领针织衫和灰色长裤。头发全部挽起在脑后,颈部线条干净而修长。
空气愈发安静,画室内只剩画笔在调色板上摩挲的沙沙声。
陆执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在画布上落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阮初维持着一个动作站了将近半个小时。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偶尔偷偷地用余光打量陆执。对方在作画时几乎进入了某种冥想状态,呼吸沉稳,眼神锋利又专注。
“陆总你是不是…以前画过我的眼睛?”阮初猛地回想起那幅被搬去地下室的画作,纠结许久,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执的手顿了顿,但没有回答。她只是放下画笔,走到了阮初身前。
阮初不由得紧张起来,却听到陆执清冷的声音响起:“阮小姐,你的额发有些乱了,请先别动。”
然后她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阮初额前的一缕发丝,将其重新拨到少女耳后。
动作克制,距离却又近得令人心跳微颤。
阮初不自然地低下头,轻声道:“陆总…我有点累了,可以休息一下吗?”
“当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