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
宋诏关押了上敬殿从上至下几百人,仔仔细细地盘问,盘问到了送货的几名宫人。三位大人死在私宴上,宴上喝的酒正是薛熠赏赐的湘酒。湘酒在运送进宫之前一层层筛过,确认无误才得以入库,没想到最后在这里出了问题。
“你们再仔细地想一想,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有没有见过先前没见过的人,或者是可疑之人。”宋诏说道。
“哎!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我们成日起早贪黑的,从运送酒到登记入册,那是一点也没有马虎!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我看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您问我们……我们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运送货物的宫人言辞真切,盘问下来口径几乎一致。
“自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宋诏说道,“所以本官才会来到这里。诸位都是掌握线索的关键人物,劳请诸位好好想想……此事关乎人命。兴许些许线索,便能解开悬案迷雾。”
“这……”跪着的宫人四目相对,其中一个忽然回忆起来了什么,“若说形迹可疑的人……倒是见过一个。”
“运送湘酒的前一晚……就在膳房后面,我们似乎撞见了人。当时天太黑了,我只记得那人面容凌厉可憎,气息阴森,就跟……就跟……”宫人想了半天,瞧见了牢房对面贴着的修罗鬼面,不禁道,“没错,准没错!是他!”
“跟那修罗厉鬼一模一样……定是来寻仇的。那几位丧命的大人兴许是被索命鬼夺了魂去。如此便说得通了!”
如此荒唐言论,宋诏不疾不徐,问道:“你可有看清那修罗鬼的模样?”
一边说着,宋诏一边打开了画像,“可是此人。”
画像上展现出青年身姿。青年面容雪白俊逸,气质沉静清许,茶褐色双眸略微侧过,肩侧红梅熠熠生辉,美人如月台前明辉夺目绚烂,晃得数人都花了眼。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
宫人虽然记不清修罗面容,却也看出不是此人,不知宋诏是何意。
“大人……小人才学浅薄。不知这是哪位下凡的天神?”
宋诏:“你说的修罗之面,不是此人?”
“这……”宫人犹豫道,“虽说奴才眼拙。但是鬼神还是分得清的。奴才明白您的意思,您认为是修罗之面……便是修罗之面。奴才记错了,兴许便是此人。”
酒楼附近十分热闹,陆雪锦携着紫烟、藤萝,慕容钺逛了好几圈,直到甩去了身后的侍卫。他们才踏入酒楼。
慕容钺看出来了名堂,询问道:“今日可是要见人?”
“要见我一故交好友,殿下兴许见过她。她名唤做卫宁,殿下可有听说过。”陆雪锦道。
“……”慕容钺安静了片刻,侧头问道,“可是我长姐故友?那个卫宁?”
“正是,”陆雪锦叹息道,“长公主明烈,与卫宁性情相投,公主去世之后,卫宁数月未曾出门……我也有好些时间没见过她。”
慕容钺:“我虽与长姐相距甚远,长姐常常写信给我,书信之中提及卫宁数次。”
“……她来了。”
他们在二楼上,一楼入门处,有女子入门。女子黑发乌眼,长髻梳落身后,一身黑色纱衣勾出纤长身形。她戴了斗笠遮住半张脸,只隐隐可见柳叶美目。她手腕处的黑色护腕十分醒目,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
陆雪锦回忆起来,小时候薛熠总是生病,他常常为此忧心。少时卫宁承诺,若是薛熠提前走了,她定为薛熠戴三年孝布。如今卫宁戴上了孝布,悼念的另有其人。
“……长佑?”卫宁上了二楼,先是唤了一声人,看到陆雪锦身旁少年,随即目光一顿。
“你是……九殿下?”卫宁缓缓摘下了面纱,露出脸颊边大片的烧伤。
烧伤触目惊心,陆雪锦目光稍滞,不由得问道:“不过数月没见……这是怎么回事。”
“我爹近来在筹备我的婚事,想来是薛熠的意思。他一登基便迫不及待要为我说亲……倒像是他的作风。”卫宁还盯着慕容钺看,对陆雪锦道,“不必担心我,我划了脸,此事便不了了之。薛熠应当等着……他最好不要活到我前去刺杀他那一日。”
说着,卫宁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清儿的弟弟都长这么大了……近些年在离都可好。”
“她总写信提到你……说九弟冰雪可爱,她抱着便难以撒手。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倒是真快。”
慕容钺回道:“卫小姐……我近来一切都好,谢卫小姐关心。见到您……我也很高兴。”
“我见到你,便总想到清儿。我与她情同姐妹,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知音。九殿下……若日后有事拜托我卫宁,刀山火海卫宁万死不辞。”卫宁拱手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雪锦拦住了人,眉侧轻轻蹙起,“日子还长,殿下什么事需要你去送命。不知道的以为你倒是像道别。”
卫宁这一番话倒是让慕容钺不知如何反应。眼见着少年看向他,他对慕容钺道:“九殿下……暂且等我片刻。如何?”
慕容钺点点头,他瞧着少年乖巧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瞧着人。
他跟卫宁一前一后地进了玄关处。
卫宁在他身后问道:“为何不让他一同前来。”
“他如今年纪尚轻,我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想牵连于他。”陆雪锦回道。
卫宁闻言眸色变幻,对他道:“你若是同意,今夜我便去与薛熠同归于尽。管这天下谁做皇帝……我与他之间的账已难以算清,只有生死足以了结。”
“……”卫宁性格直率,少时便是他们三人之中最有主见的那个,易嗔易怒却最为心软。薛熠深谙此道,对待卫宁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清楚薛熠到底是看情分,还是因为了解卫宁而有把握。
“他的生死轮不到你我干涉,卫宁,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静下心来。静则生慧,若是你我难以镇静,受他影响,便会落于他鼓掌之间。”陆雪锦说道。
“故人之死难以长忆,”陆雪锦稍稍上前,他掀开卫宁的斗笠,茶褐色眼底沉静分明,“你且往前看才是。”
“春猎宴上,我会命人送崔如浩出宫,此人有大才大能,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到时需要你接应。”
“今日死了三位大人,若不是你做的,兴许是薛熠生疑。如今宋诏已经怀疑至我身上,虽说此事不是我所为,这三个人死了对我们大有益处。待我回宫想必难以再见你,若需传信……交给藤萝便是。”
“……梦嫦?”陆雪锦说了许多,见卫宁没有反应。
他瞧着面前人,才发现卫宁眼角通红,卫宁鲜少在他面前落泪,他方拿出手帕,卫宁便抓住了他的手。
“长佑……你说他是如何下得去手的。清儿分明未曾得罪他。他为何非要取她性命不可……纵使他厌恶清儿……清儿罪不致死。”
他的手腕被卫宁紧紧地抓着,那一块孝布蹭到他手腕,他垂眸看了好一会。
兴许……只因她是前朝公主。自然留不得。
“……”陆雪锦说道,“梦嫦,你不必怪罪于自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明白你心有不甘,你若难以忘怀,更应顺承她遗志。”
“无论什么时候,还有我在,莫要再讲轻贱性命之言。卫宁,你务必要好好活下去。”他将卫宁扶起来,同卫宁掌间相握,传递温暖与信念。
房间外面,慕容钺和藤萝待在一处。他时不时地便朝里看看,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他们自幼便相识?”他问道。
“公子与卫小姐从小便认识,他们是知己好友。”藤萝说道,她手里拿了好些陆雪锦给他买的点心,拿起来朝远处看看,又哼着小曲收回来。
慕容钺:“我听闻他还有一兄长,他们三人一同长大?”
藤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不知道她家公子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然后想了想,兴许说的便是圣上。公子的事公子自己愿意说便说,她在此时立刻机灵起来,回复道,“您自己问公子便是。”
慕容钺:“……”什么事还需要他自己问,可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已经瞧出来了,藤萝平日里啰啰嗦嗦,面对正事总是敷衍他。
“不是亲兄弟?”他问了出来。
“殿下,您在离都未曾听过我家公子名声吗?我家公子才情品行盛京皆知,想来是还未传到离都。”藤萝感叹道。
慕容钺回忆起来,先帝在世时,和他母亲都很纵容疼爱他。他在离都不问京城之事,日日在军营之中撒欢,直到接了受封东宫的圣旨才回京城。如今倒觉得有些可惜,若是他早些过来,便能早些见到陆雪锦。
他想问他们关系如何,看来十分密切。对方年少时的过往,他一无所知。他越想心底犹如一根小刺置在中央。
没一会,人便出来了。卫宁先行离去,戴着斗笠匆匆而别。
青年送完人回来便瞧见了他,见他不言不语,青年便凑了过来。
陆雪锦眼底倒映着他,关心他道:“这是怎么了……一会没瞧见的功夫。想长姐了?”
一听见青年的声音,那根小刺自己便收了回去,只是心底还是有些在意。他摇摇头,对方一关心他,他察觉到自己内心泛起波澜。他努力地按耐下去,面上强装镇定。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等着青年牵着他走,然而对方并没有牵他。他低头看两眼空荡荡的掌心,不自觉地散发出阴郁的气息。
前方青年轻飘飘的话音传来。
“差不多到了回府的时间。今日委屈殿下,同我睡在一处,如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