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是新送来的红梅,除了梅花,九殿下还送了露茶过来。”紫烟抱着红梅说道。
红梅安置在花瓶里,正好和窗外景色相映。陆雪锦殿中多素色,红梅含苞欲放,为殿中添了亮色,有了几分人气。
“他离梅苑倒是近……露茶?”陆雪锦触碰着梅花花瓣,想起前段时间他们分别。临走前少年脸颊红透,从那以后常来送东西,送完东西急匆匆地便走了。
“不知从何处听说的,公子喜欢露茶,想来是听藤萝所说,”紫烟说道,“公子,这些换下来的梅花枝如何安置。”
“放在院中……兴许来年能见梅树。”陆雪锦说道。
少年找了圆滚滚的玉壶装露水。陆雪锦看着壶身,壶身笨重,上面的圆盖像是帽檐,这玉壶也越看越欢喜,想来是少年聪颖知事,总是能猜中他的喜好。
“……”紫烟见陆雪锦盯着露水瞧了半天,她在一旁未曾出声。她家公子平日里沉静内敛,难以窥其思。她在陆雪锦身旁多年,如今才能窥见一二。
平日里殿中陈设简易,何曾放过枯败的花枝?
“公子,这玉壶应当是向藤萝借的。”紫烟说道,上回她已经看过了,九殿下殿中一穷二白,什么装饰都没有,多余的都是她们送去的。
“这般?他倒是会选……偏偏选了最招人的一只。形似老钟,憨态可掬。”陆雪锦眉眼扬起,问道,“他近来在书院如何?”
“公子前一日方问过,”紫烟说了一句,又道,“今日赵太傅也未曾让他出去。从公子去过之后,便让他入门了,目前来看风平浪静……九殿下无事。”
剩余的话紫烟没有说。慕容钺无事,不代表其他人无事。知章殿里的学生们,前一日以刘明德为首,在休息时间各自收到了一封约诗的信函。不少人前去了,有的无事,有的得到了未做完的诗句。其中,刘明德前去之后落水,被人发现时险些溺死在湖边。
当时慕容钺在金銮殿外,无人怀疑到他身上。幕后之凶,如今仍然是谜团。
“崔大人那边……公子打算何时送他出宫?”紫烟问道。
崔如浩,前朝官员,此人性格偏激,行事风格激进极左,先帝在时崔如浩虽受群臣排挤,仍然得到赏识重用。薛熠上位之后满贯清洗,此人残喘半年,凭借茶楼暗巷散布文章,一己之力让复辟势力再次冒头。
“再等一等,如今不是时候。薛熠派了谁查此事?”陆雪锦问道。
紫烟:“……宋诏宋大人。”
偏偏是此人……昔日同窗纷纷站在薛熠身侧。他倒是有些想问宋诏,此人当真会是他倾力辅佐的明君?
“今日宫宴……公子可要前去。卫小姐命人传了话过来,想要见您。”紫烟说。
“自然去不得。紫烟……日后不必再见她的人。”陆雪锦说道。
凡是他见过的朝臣,不出一月悉数没了姓名。有的面临牢狱之灾,有的一夜消失,有的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纵使是卫宁,与他和薛熠有着深交的至交好友,他并不认为薛熠会心慈手软。
当日夜晚。由于太傅丧事,正月十五的宫宴往后推迟了半月有余。宫中一片热闹景象,芳泽殿依旧清冷。
陆雪锦找到了那些被紫烟放置在角落的树枝,梅花已经悉数凋零,只剩下先前留在枝头的小芽。他拿了一把小刀把尾部枯萎的地方切断,梅花枝露出淡绿色的健康根部。如此放在泥土里,兴许有存活的可能性。
房间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阵酒气传来,他眼角扫到了黑金衣袍。手中梅枝方放下去,酒气连带着热气便落在他耳侧,对方的气息悉数压了下来。沾着酒气混乱的吻落在他发丝,他被薛熠从后抱住,他们二人发丝纠缠在一起。
“……”他侧目看去,薛熠下颌蹭在他肩侧的位置,吻从他发丝落至他耳畔。平日里素不会如此越矩,不知这是真醉酒还是借酒意。
“男女之情,当真如此有趣?”陆雪锦问出来,他茶褐色的眼底注视着薛熠,任薛熠在他身上磨蹭。他越是冷静,越是衬映着薛熠的急不可耐,仿佛被喝的酒烧毁了神智一般。
他问出来,薛熠仍然抱着他,闻言黑暗之中细长双目睁开,与他对视时,嗓音便低哑了几分。
“长佑……我若说有趣,你当如何。”
薛熠坐在他身后的位置,手掌拢住他掌心,这样如同他背后的壳一样长在他身上。他想起年少时他们二人一起看书,薛熠少时身体不好,看书看累了便这般靠在他身上。他时常觉得肩侧笨重,兴许是常常托着薛熠的缘故。
“这般,我若说无趣,你当如何。”陆雪锦静静问出来,他瞥向薛熠,注意力未曾放在薛熠身上,反倒是护着未修剪的那些枝桠,注意力在梅花枝上。
空气中安静下来,他静目浮沉如同一尊神像,觑得凡世之人的爱慕心思,未曾一语道破。
薛熠眼底欲-色沉沉如墨,几乎要滴出来,想要将眼前青年牵扯进浓墨之中,与他乱成一团。只一碰到对方眼底清透之色,他便如同被灼伤一般,所有的渴念化作烈火焚身。他不由得闭眼,脸色苍白了几分。
“你若觉得无趣,朕便不做。”
“……”陆雪锦闻言看向他,片刻才轻飘飘道,“如此,我该道谢才是。”
眼前人可望不可触及,分明就在他眼前,他却觉得距离甚远。哪怕将人抱在怀里,仍然不够……不知是不是给他喂了某种毒药,长佑总是令他难以自持。总是想要更多,想要那双眼长久地注视着他,而非注视死物那般。
“长佑……你可是在生朕的气?”薛熠问出来。
他注视着青年,青年随之叹口气,回他道,“未曾,兄长便是兄长,今日虽有冒犯,我并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兄长……可是有什么烦恼?”
“……”薛熠再次闭眼,眼前人如今一片温色,他若看得久了,兴许会难以克制。
陆雪锦又问:“今日宫宴可还顺利。”
“长佑,朕不想在此地与你谈论朝中之事。我们已经有许久未曾说过话……你若想知道朝中之事,亲自前往金銮殿便是……如何。”薛熠说道。他眸子紧盯着人,自他登位以来,只要他不来,陆雪锦绝不会前去见他。
他若不来,见他都成了痴心妄想。
好不容易以权力编织而出一张通天之网,他只需耐心等待便是。等到剪去鸟儿所有羽翼那一日,将他束之高阁……到时青年自会主动朝他张开双-腿。
一阵冷风吹进来,薛熠咳嗽起来,酒意被吹散了些许。他一咳嗽,身侧的青年便起身,他仿佛看到一道少年的影子转瞬变成青年,对方一如既往地为他寻来氅衣,担心他在冬日着凉。
“兄长,可有好些?”陆雪锦问他道。
薛熠片刻出神,他止住了咳嗽,掌间碰到氅衣的温度,青年眼底淡淡的关怀之意令他掌心颤动。
“你既不想谈论宫宴……我们下盘棋如何?”陆雪锦提议道。
陆雪锦:“我虽在文识方面擅长,读的都是些优柔文章,于现实之中毫无益处。论谋略布局,远不如兄长。近日我想起此,总觉怅然。”
“……”薛熠未曾言语,他们二人形魂相似,若是论起能力自是不相上下。他不愿成为对手,只愿对方做他掌中雀。
一场棋结束,几乎到了天亮,陆雪锦亲自送人出殿。
远远地看着人走了,陆雪锦收回目光,他倏地扫见了什么,看见了年画娃娃的耳朵。
“殿下?”
现在天尚且没亮,他一出声,慕容钺从朱墙之后探出脑袋来,少年俊冷的面容颇为拘谨,怀中仍然抱着一束红梅。
原先因为薛熠产生的倦意在此刻一扫而尽。
陆雪锦看见少年绷紧的小脸,配上冻得通红的耳朵和脸颊,他唇畔便情不自禁地稍弯,“这么早便过来了……冷不冷。”
“好几日未曾见到殿下,我甚是担忧。殿下近来如何。”陆雪锦话音落下,又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些多了,兴许他也被薛熠的酒意冲昏了,不由得在心中叹气。
他的情绪自然能够感染少年,慕容钺锐利的眉眼侧过来,盯着他道:“你……你在担心我吗?”
陆雪锦见小孩回话,他便镇定下来了,说,“自然,我日日担忧殿下,只见梅花,未曾见到殿下人影。我还以为……殿下是在躲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触及慕容钺耳垂。少年天不亮便前去梅苑,沾染了一身寒意,耳朵浮现出一片霜红。他碰到少年冰凉凉的皮肤。
离都接壤胡族蛮夷之地,胡族有穿耳习俗,离都亦保留了一部分,慕容钺侧耳便有耳洞。他想象着少年若是戴起耳饰,红彤彤的一片,想来倒真的成了剪纸上的娃娃。
“我未曾躲你,”慕容钺向他解释,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突然泛红,“近日忙于功课,才没有进殿。”
他略微扬眉,小孩在他眼里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他盯着猫儿瞧,对方避开他的目光,没一会自己收起来了獠牙,朝他慢悠悠地摇起了尾巴。
“既然你想见我……那我日后过来便是了。”
陆雪锦不由得轻笑出声,他侧目看向少年耳侧,他稍一挑拨,对方便晕乎乎地不知如何是好,反应慢了半拍。
“嗯……日后不必来这么早,若是殿下过来了,一定要来见我。”他状似无意地收回手,指尖触感分明而清晰。
朱墙之下,一道身影长身而立,直至两人声色远去,袖侧龙纹转瞬掩藏消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