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齐循那双亮的吓人,充满了“求道”渴望的眼睛,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席卷而来。
“我……我怎么知道!”
林安终于憋出一句话,声音干得像砂纸在磨。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死死攥着怀里那块冰凉的石头,试图从那一点凉意中汲取一丝冷静。
他慌乱的眼神在房间里乱瞟,最后落在了房间角落里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凳上。
那木凳有一条腿有点短,放不稳,一碰就摇摇晃晃。
一个现代人解决问题的本能思维,在他极度的恐慌中,像一道微弱的电光闪过。
“你……你问我?”
“这么大的事,你们自己没长脑子吗?山在那,桩也在那,你们是去看过的,还是听人说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完全是心慌之下的胡言乱语。
然而,齐循听完,却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先生在问什么?
是去看过的,还是听人说的?
这是在拷问我们的“道心”!是在质问我们,面对这等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是“耳听为虚”,还是“眼见为实”!
国师大人远在京城,所得到的消息,必然是层层传递上来的。这中间,经过了多少人的口,多少人的笔,消息还能有几分真?
先生是在点拨我,也是在点拨国师大人——不可坐而论道,必须亲身去勘察,去印证!
齐循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正要开口说自己“悟了”。
林安却根本没给他机会,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个摇晃的凳子上。他烦躁地指着门口的方向。
“山不稳,是山的问题,还是桩的问题?是桩旧了,还是地动了?根子在哪儿都不知道,就想着要么镇,要么平?脑子被驴踢了?”
“基础不牢,你建再高的楼都得塌!治标不治本,懂不懂?”
轰!
齐循的脑海里,是真的炸开了。
基础不牢……治标不治本!
根子……
先生他……他竟然一语就道破了这桩千年悬案的核心!
大骊历代国师,面对镇魔山,想的都是如何加固封印,如何用更强的手段去“镇”。
这……这是何等超脱的眼界和格局!
齐循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看着林安那张写满了“不耐烦”的脸,只觉得那是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愚钝”的恨铁不成钢。
“先生教诲……齐循,齐循……粉身碎骨,莫敢或忘!”
他“噗通”一声,比李剑山跪得更干脆,更彻底。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听风楼名贵的地板上。
“滚!”林安被他这一跪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了可能是这辈子最声嘶力竭的咆哮。
“是!”齐循像是领了圣旨,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脸上的狂热和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房门“砰”的一声被他带上。
林安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刚才……他都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骂了人……骂得还挺凶。
可那家伙怎么回事?被骂了还磕头?
是不是都有什么受虐倾向?
他正惊魂未定,房门又被轻轻敲响。
“谁!”林安这回的声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
是刘景云的声音。
林安松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
刘景云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热茶和两个杯子。
他看了一眼林安苍白的脸色,没有多问,径直走进房间,将茶具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推到林安面前。
“吓着了?”他问。
林安端起茶杯,一口气灌了下去,滚烫的茶水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活人的感觉。
“我他妈魂都快没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声音还在发抖。
“那家伙是疯子!你们这儿的人都是疯子!问我怎么平山?我拿头去平吗?神经病啊!”
他语无伦次地抱怨着,宣泄着刚才积攒的恐惧。
刘景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又给他续上一杯茶,缓缓吐出四个字。
“习惯就好。”
林安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明天,不,天一亮咱就走!我不要这破楼了,什么都不要了!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犄角旮旯躲起来,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他真的怕了。
刘景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
“好。”
得到他的承诺,林安的心才算稍微安定了一些。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云栈城的灯火,心里盘算着跑路路线。
就在这时,房门第三次被敲响。
“又他妈谁啊!”林安彻底炸了毛。
门外传来一个谦卑又带着点谄媚的声音:
“先生,小的是这听风楼的掌柜。东家……就是李剑山李仙师,他说先生今夜劳心费神,特意让小的送来一样安神静心的物件,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林安和刘景云对视一眼。
林安咬着牙道:“让他拿进来。”他倒要看看,这帮人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门开了,一个穿着绸衫,胖乎乎的中年掌柜,满脸堆笑地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他凑过去一看,只见锦盒里躺着一截手臂长短,颜色深紫,表面布满天然云纹的木头。
“这不就是沉香木吗?”
“行了行了,知道了,放那吧。”他挥了挥手,实在没心情跟这掌柜的客气。
“是是是,那小的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掌柜如蒙大赦,把锦盒放在桌上,倒退着出了房间。
“你说,这玩意儿拿来当柴火烧,是不是有点可惜?”他开了个玩笑。
刘景云的目光,落在那截紫色的木头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波澜。
他没有回答林安的问题,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重新将两个杯子倒满。
就在林安准备把这根昂贵的“柴火”收起来,明天跑路的时候当盘缠用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像之前的喧哗,这次的动静,带着一种压抑的肃杀。
能住在听风楼的,非富即贵,就算有纠纷,也极少会如此剑拔弩张。
林安好奇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看。
只见听风楼的大堂里,灯火通明,掌柜和伙计们全都缩在角落,噤若寒蝉。
大堂中央,站着两拨人。
一拨,是去而复返的李剑山和他身后的几个李家剑客,个个神情凝重,手按剑柄。
而在他们对面,只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一个空空的书箱,脚上的鞋,甚至还破了个洞。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李剑山这位七境剑仙,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额头上隐隐有汗水渗出。
那年轻书生没有看李剑山,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楼板,精准地落在了林安的脸上。
他的眼神,不像齐循的狂热,也不像李剑山的敬畏。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景云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林安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
他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
“谁啊?谱挺大。”林安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