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些黑气缭绕的刺客,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那些“拘魂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林安所在的这辆马车。他们无视了外围的护卫,身体化作几道黑烟,径直穿了过来。
眼看最前面的一道黑烟就要触碰到马车的车帘。
突然,那道黑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一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烟气剧烈地翻滚,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样,飞速向后退去!
紧接着,所有扑向马车的黑烟,都在距离马车三尺左右的距离,齐齐停了下来,绕着马车盘旋,却再也不敢靠近分毫。
外围的护卫们都看傻了。
齐循和宋持也是一脸的愕然。
刘景云站在车辕上,目光落在了车厢的角落,就是刚才林安那块石头滚落的地方。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车厢内,林安也看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金钟罩?铁布衫?
他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些黑乎乎的玩意儿挺吓人,不敢靠近正好。
他缩回头,准备离车窗远一点。
一低头,正好看见角落里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头。
他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那块冰凉的石头捡了起来,重新握在手心。
就在他握住石头的一瞬间。
马车外,那些盘旋不定的黑烟,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嘶鸣,猛地向后爆退,甚至连阵型都维持不住,几个离得近的,身上的黑气竟直接被震散,露出了里面脸色惨白的刺客本体!
为首的拘魂客首领,看着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用一种干涩嘶哑的声音,惊骇地吐出两个字。
“……禁地!”
这两个字,从那拘魂客首领的喉咙里挤出来,不像是人声,倒像是两块破铁摩擦,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话音未落,他竟看也不看那些被震伤的同伴,身形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快的黑烟,狼狈逃窜,瞬间便没入了远处的密林,消失不见。
剩下的拘魂客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拖着残破的“魂体”,紧随其后。
官道上,只留下几滩像是浓墨一样,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痕迹,以及那几丛瞬间枯萎的野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齐循和宋持,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那可是北莽闻风丧胆的拘魂客!
传闻中,他们是来自幽冥的使者,杀人无形,取魂无声,就算是山上五境的大修士,也不愿轻易招惹。
可现在,他们却被先生……不,是被先生身边三尺之地,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三尺之地,被他们称作……禁地!
齐循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林安所在的马车上。
先生,甚至连车帘都未曾掀开。
先生甚至不需要开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规矩,就是天堑!
刘景云的身影,从车辕上飘然落下,手里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回鞘。
他看了一眼林安马车的车厢角落,又看了一眼齐循和宋持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眉头微皱,吐出两个字。
“上路。”
车队再次缓缓开动。
车厢里,林安握着那块冰凉的石头,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幕,他从车帘缝里看得真真切切。
那些跟鬼一样的玩意儿,为什么不敢靠近?为什么自己一拿起这块石头,他们就跟见了鬼似的跑了?
他把石头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就是块破石头啊!
“喂,”他把石头递到对面的刘景云面前,“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刘景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
“它认你。”
“认我?”林安差点蹦起来,
“它又没长眼睛,怎么认我?你别跟我打哑谜,说人话行不行?这玩意儿是不是有什么辐射?”
刘景云闭上眼,不再理他。
林安没办法,只能自己研究。他学着刚才的样子,把石头往角落里一扔。
石头骨碌碌滚过去,冰凉的触感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边,掀开一角往外看。
天高云淡,官道寻常,什么异常都没有。
他又弯腰把石头捡起来,重新握在手心。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泄了气,把石头往怀里一揣,嘴里小声嘀咕:“什么破玩意儿,神神叨叨的。硌得我胸口疼。”
他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骑马跟在车旁的齐循的眼睛。
齐循看得心惊肉跳。
先生在做什么?
他在……“炼化”那件神物?
可那手法,哪里像是炼化?扔在地上,又捡起来,还往怀里随便一揣。
齐循忽然间,觉得自己悟了。
先生不是在炼化,而是在“磨砺”!
就像凡夫俗子盘核桃,时日既久,核桃便会浸染上人的气息。先生这是在用最朴素、最寻常的方式,将自己的“道”,烙印在这件不知来历的神物之上!
那件神物,恐怕本身是件凶物,所以才会让拘魂客那等阴邪之物恐惧。
一扔,一拾,一揣,看似随意,实则暗含天地至理!
先生……这是在点化顽石!
齐循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通透感传遍全身。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立刻下马,对着那辆马车顶礼膜拜。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册子,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飞快地记下了四个字。
“顽石点头”。
他觉得,这四个字,足以概括今日所见所闻,等将来呈给国师大人,必然能让国师大人勘破更高的境界。
***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一座名为“云栈”的关隘小城。
此城背靠大山,是通往北方的要冲,来往商旅极多。
只是,今日的云栈城,气氛有些古怪。
城门口,本该盘查过往行人的士卒,此刻却分列两旁,站得笔直,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穿着锦衣,腰佩长剑的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城门正中央,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气势不凡的随从。
车队一到,那锦衣男人便快步上前,在距离刘景云坐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抱拳,躬身。
“晚辈,东越郡,李剑山,恭迎先生法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车厢里的林安听得一头雾水。
刘景云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名叫李剑山的中年男人,似乎也不在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继续说道:
“晚辈斗胆,已在城中‘听风楼’备下薄酒,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齐循和宋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东越郡李家,是传承数百年的剑道世家,虽然比不上大骊宋氏那等顶级门阀,但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
这李剑山,更是当代家主,一位货真价实的七境剑仙!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摆出这副姿态?
是孙刺史的飞鸽传书?还是拘魂客的惨败,已经传开了?
刘景云终于开口,声音很淡。
“先生累了。”
这是逐客令。
李剑山却像是没听出来,反而躬身更低,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长条形的剑匣,双手捧起,高举过头。
“晚辈不敢叨扰先生清净。只是家传有一柄顽剑,凶性难驯,百年来无人能使其臣服。晚辈听闻先生有‘点石成金’之能,斗胆请先生赐下一字,或一瞥,为我李家,也为这柄剑,开一线生机。”
车厢里,林安听得脑壳疼。
又是点石成金,又是赐字,这帮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烦躁地掀开车帘,想骂一句“关我屁事”。
可他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那个紫檀木的剑匣。
剑匣古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然剑意,只是看着,就让人皮肤隐隐刺痛。
林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不舒服,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和恐惧涌上心头。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跟刚才那些黑乎乎的鬼影一样,让他浑身难受。
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个剑匣,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
“丑东西。”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拿远点,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