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听雨楼里,却像是一记惊雷,劈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幸存的修士,包括那个侥幸没被波及的魏平,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们看向林安的眼神,比刚才看到刘景云杀人时还要惊骇。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唯一的念头。
这个凡人,这个被刘剑主视若珍宝的“禁脔”,竟然当众……辱骂刘景云?
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嫌刘剑主杀得不够多,想拉着整个听雨楼陪葬?
魏平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把这两尊神请来听雨楼。
他赌赢了开头,却没算到这匪夷所思的结尾。
刘景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林安,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情绪。
他无法理解。
处决了一只冒犯神明的蝼蚁,维护了神明的尊严。
神明,为何不悦?
“我……做错了吗?”
刘景云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足以让听者灵魂战栗的认真。
他在求教,一个杀人如麻的剑主,在向他眼中的神明,请教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否违背了“神意”。
林安看着他,看着那张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茫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意识到一个比被关起来更可怕的事实。
刘景云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单纯的偏执。
他是真的,从他的世界观底层架构上,就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跟一个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道理本身。
“你没错。”
林安深吸一口气,“错的是我。”
刘景云眼中的困惑更深了。
“错在我,”
林安抬起手,指了指地上那滩已经分不清形状的血肉,“错在我不该让你动手。”
“脏。”
林安只说了一个字。
刘景云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名为“恍然大悟”的光彩。
他懂了!
原来如此!
神明不是在为那只蝼蚁的死亡而愤怒。神明是在嫌弃!
神,是至洁至净的。
处决蝼蚁这种“小事”,怎么能让神明亲眼目睹?
将血污溅到神明面前?
这是一种亵渎!
自己错了,错得离谱!自己只考虑了维护神明的尊严,却忽略了维护神明的“洁净”!
神明刚才说“你疯了”,不是在指责,而是在点化!
是在用一种看似愤怒的方式,点醒自己这个愚钝的信徒,让他明白更深层次的“侍奉之道”!
“我明白了。”
刘景云对着林安,微微颔首,神情肃穆,像是一个听懂了老师教诲的学生。
他转过身,面对着整个听雨楼里瑟瑟发抖的众人。
“此地污秽,当净。”
话音刚落,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滩血肉轻轻一划。
那滩令人作呕的血肉,连同被它浸染的地面,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焚烧,不是被掩盖,而是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
紧接着,他目光扫过叶亢那些已经吓傻了的跟班。
“聒噪之源,亦当净。”
那几个跟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身体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干净。
太干净了。
比刚才那血腥残暴的一幕,要恐怖一万倍。
在场的修士们一个个面如死灰,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终于明白,在刘景云这种存在的眼里,杀人,真的和掸掉衣服上的灰尘没有任何区别。
做完这一切,刘景云才重新回到林安身边,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以后,这种脏活,不会再让你看到。”
林安的大脑已经宕机了。
他只是想阻止刘景云再杀人,结果对方脑补了一通之后,当着他的面把“垃圾分类”做得更彻底了。
这天,还怎么聊?
“走吧。”
刘景云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大彻大悟”后的轻松。他拿起那个魔方,再一次递到林安面前。
林安看着那个魔方。
没接。
“不想要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疲惫,“没意思。”
刘景云也不勉强,随手将魔方收入袖中。他拉起林安的手腕,触手冰凉。
“回家。”
大袖一挥,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听雨楼的大堂里。
直到他们离开后许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缓缓散去。
幸存的人们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互相看着对方眼中劫后余生的恐惧。
魏平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看着林安和刘景云消失的地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神明……刚才那番话,那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明白。
那不是凡人与剑主的相处。
那分明是一位行走人间的神祇,在教导祂最虔诚的使徒,如何更“优雅”地代行神罚。
他,魏平,这个不入流的说书人,掌握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梯子,也是能让他粉身碎骨的催命符。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传讯玉简,嘴唇哆嗦着,将今天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刻录了进去。
最后,他在玉简的末尾,加上了自己的判断。
“流云观剑主所奉之神,非杀伐之神,亦非良善之神。其性近道,其意唯‘净’。万物于其眼,或为珍宝,或为尘埃。触其逆鳞者,非死,乃‘抹去’。此为……洁癖之神!”
问道崖顶,云雾缭绕,一如往昔。
林安被刘景云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崖边的石凳上发呆。
风吹动他的衣角,他毫无反应。
刘景云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既不打扰,也不离开。
林安的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他想了很多。
想那个叫叶亢的蠢货,虽然嘴贱,但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被捏成一团烂肉。
想那些被“净化”掉的跟班,他们可能只是些狐假虎威的小角色,转眼就成了飞灰。
想自己。
他穿越过来,只想开个小店,赚点小钱,安安稳稳地躺平。
结果莫名其妙被卷入这种神仙打架的漩涡,现在更是被一个三观炸裂的狂信徒当成了“神”。
他反抗过吗?
反抗了。
在听雨楼,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对刘景云的行为说了“不”。
结果呢?
难道是反抗的不明显?
此路不通。
硬碰硬,讲道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因为他和刘景云的底层代码就不一样。
你跟他讲人权,他跟你讲神权;你跟他讲生命,他跟你讲蝼蚁。
林安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刘景云。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