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菀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姓秦?
师傅一生,从未提过自己姓秦。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对方的表情真诚,不似作伪。
她还未开口,一道身影从老人身后走了出来,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气。
那是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与会场格格不入的素色长衫,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霜。
他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裴师兄?”苏轻菀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称呼。
裴景煦。
她曾经最敬重的师兄,也是自师傅去世后,与她彻底断了联系的同门。
裴景煦没有回应她的称呼,那双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锐利得像两把淬了冰的刀。
“你还认得我?”他的声音比他的人更冷,“我以为,你早就把跟师傅有关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围的媒体记者们瞬间兴奋起来,刚刚熄灭的闪光灯再次疯狂亮起。
这剧情的反转,比刚刚的辩论还要劲爆!
前一秒还是技惊四座的天才新秀,下一秒就冒出个冷面师兄当众问罪?
“我没有。”苏轻菀压下心头的翻涌,平静地回答。
“没有?”裴景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一步步走近,逼人的气势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后退。
“师傅病重,给你寄去他毕生心血的医案手札,盼你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你人呢?”
“师傅下葬,满门缟素,所有弟子为他守灵,你人又在哪里?”
“苏轻菀,你为了一个男人,自绝于师门,放弃所学,让师傅他老人家临终都对你念念不忘,抱憾而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用他的针法,他的诊术,沽名钓誉!”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轻菀的心上。
原来,师傅给她寄过东西。
原来,那本出现在她公寓里的笔记,是师傅的遗物。
而她,却因为苏轻语的从中作梗,一无所知,错过了见师傅的最后一面。
这成了她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也成了裴景煦眼中她不可饶恕的罪证。
会场里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原来还有这种内幕?忘恩负义啊这是!”
“我就说嘛,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这么厉害,原来是偷了师傅的本事出来卖弄。”
“人品不行,医术再好有什么用?”
刚刚还对她赞不绝口的专家学者们,此刻都换上了一副鄙夷和审视的神情。
刘敬仁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惨白的脸上重新泛起一丝血色,他颤巍巍地指着苏轻菀,痛心疾首地补充道:“欺师灭祖!简直是中医界的败类!”
面对千夫所指,苏轻菀却异常地冷静下来。
她没有去看那些指责她的人,也没有理会刘敬仁的叫嚣。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裴景煦的脸上。
“所以,那本笔记,是你寄给我的?”
裴景煦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冷哼一声,撇过头:“我只是不想师傅的心血,因为你的不孝,而彻底蒙尘。”
他以为会看到苏轻菀的愧疚、慌乱、甚至是痛哭流涕。
但他没有。
苏轻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了。”
她抬起头,环视全场,从那些鄙夷、幸灾乐祸、充满恶意的脸上缓缓扫过。
最后,她再次看向裴景煦,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
“第一,我从未使用师傅的医术沽名钓誉。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人向我下了战书,我只是应战。我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医者’二字。”
“第二,师傅的教诲,我从未忘记。至于我为什么没有回去,为什么中断行医,这是我的私事,我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第三,”她顿了顿,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锋锐,“裴师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仅凭臆测便给我定下‘欺师灭祖’的罪名,你又对得起师傅‘兼听则明’的教诲吗?”
裴景煦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话可说。
他确实不知道她当年经历了什么,他只看到了她没有出现的结果。
“你……”他嘴唇翕动,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狡辩!”
苏轻菀没有再与他争论。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多说无益。
她转身,在无数复杂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会场。
背后,是裴景煦不甘的怒吼,是记者们疯狂的追问,是满场压抑不住的议论纷纷。
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走出国际会展中心的大门,喧嚣被隔绝在身后。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
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周聿深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没有问会场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替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苏轻菀坐进车里,将自己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车内很安静,周聿深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温热的柚子茶递到了她手里。
熟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熨帖了她有些发凉的指尖。
她捧着杯子,低头看着茶水中沉浮的果肉,许久,才轻声开口。
“我师兄,他误会我了。”
“嗯。”周聿深应了一声,依旧没有多问。
“师傅的死,也确实有蹊跷。”
“嗯。”
他平静的反应,让苏轻菀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她抬起头,看向这个男人。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她掀起多大的波澜,他都在原地,为她提供一个最安稳的港湾。
“周聿深,”她忽然叫他的名字,“谢谢你。”
周聿深转过头,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他没有说“不用谢”,而是从旁边的储物格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了她。
“打开看看。”
苏轻菀疑惑地接过,拆开了封口。
文件袋里不是文件,而是一张陈旧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清癯儒雅的老人,正站在一间药房里,笑着指导一个年轻人辨认药材。
那个老人,正是她的师傅,温百川。
而他身旁那个神情专注的年轻人,虽然青涩,但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就是……
苏轻菀的呼吸一窒。
周聿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稳而清晰。
“照片上的人,叫林正德,是苏家药厂曾经的老师傅,也是当年报警,发现你师傅遗体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将另一份资料放在她腿上。
“他三年前就从苏家药厂辞职了,这是他现在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