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晋王被俘,蛮人入侵……一夜腥风血雨之后,京城再度恢复平静。
纵使先皇并称不上贤德甚至险些放任蛮人入侵,但新帝仍以仁孝治丧,直至大丧过后才举行登基大典。
“王爷,时辰到了。”富贵叩响房门。
“……来了。”
纪兰舟“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
已经“死了”的雍王在挂满白绫的雍王府躺了一个月。
虽说他侥幸没死,但京城平乱后当晚就昏死过去,一睡就是三天。
数月来接连发生这么多事,纪兰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算小死一回。
国丧期间,景楼时常随平远侯入宫与纪兰庭共商国事稳定朝堂。
而纪兰舟不懂朝政就留在屋里调养生息。
今天则是新帝登基群臣朝拜的日子,他不得不出门。
“正君呢?”纪兰舟左右没瞧见景楼的身影。
富贵一边帮他整理衣袍一边道:“正君一大早就随老侯爷出门了,临走前特意嘱咐要按时叫您起来。”
“忙啊,忙点儿好……”纪兰舟感叹道。
再次走上京城的街头使纪兰舟有些感叹,街道的繁华热闹,烟火喧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直到王钟欣小跑着赶上他的轿撵。
“王爷,您果真没死!”
那晚宫中一别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
纪兰舟探出脑袋趴在窗子上调侃道:“王大人看着倒是面色红润,身强体壮,健康得很啊。”
想当初二人上朝初遇时,王钟欣虚弱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能昏过去似的。
王钟欣步履轻快,笑道:“多亏了王爷在京中推行的普拉提,微臣练的这些时日精气神愈发的好啊,上朝走起来也快了不少。”
“听闻王大人高升了,”纪兰舟左右瞧瞧,“怎么还没坐上轿子啊?”
虽说纪兰舟最近没有进宫,但是景楼每日回家还是会讲一些朝堂上的变动。
沈尚那个小老头和晋王勾连被下了狱,王钟欣便接替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王爷莫要打趣。”
王钟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微臣初升高位还没领到俸禄,况且您是知道的,臣的钱都拿去看戏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抵达了宫中。
辉煌的琉璃碧瓦掩去了前些时日的血雨腥风,皇城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钟鼓礼乐之声渐歇,登基大典礼成。
文德殿上,纪兰庭身着沉重繁复的冕服端坐于龙椅上,头冠的白玉珠帘垂下也没能遮住他坚定又威仪的双眸。
经历了晋王宫变,纪兰庭已经在朝堂中树立起威信。
晋王勾结蛮族被褫夺封号永囚宫中,皇后意图谋害先帝被打入冷宫,沈尚等大臣视情节轻重被贬。
此刻能够留在朝上的也是同生共死的大臣。
这是纪兰庭登基后初次大朝。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声音洪亮,震荡殿宇。
此等场面纪兰舟只在影视剧中见过,身处其中还真生出些心潮澎湃的集体荣誉感。
他不由看向站在平远侯身旁的景楼。
今日景楼并非作为雍王正君而是作为驭北将军上朝,作为平乱救驾的第一功臣,新帝特许其佩剑。
景楼一身利落武将官衣,衬得他更显宽肩窄腰……
纪兰舟的眼神都快挪不开了。
景楼显然也感受到了身后火热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去,余光瞥见那略显懒散的人影时脸上才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朝会之后百官依序退出,偌大的宫殿很快空寂下来。
纪兰庭微微抬手,揉了揉眉心,沉重的冠冕几乎让他脖颈酸麻。
他目光投向殿外,望着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蓝天,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短短数月,翻天覆地,父皇驾崩,晋王谋逆伏诛,而他,这个曾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太子,竟真的坐上了这天下至高的位置。
“陛下。”身边的内侍轻声提醒,“雍王殿下和骠骑将军在殿外候着呢。”
纪兰庭精神一振,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光彩:“快宣。”
脚步声由远及近,纪兰舟和景楼并肩走来。
“参见陛下。”二人双双行礼。
“免礼。”
纪兰庭不顾礼制,起身走下去将二人扶起:“此处并无外人,不必拘礼。”
他挥挥手让内侍尽数退下,殿门轻轻合拢。
“你何时如此懂礼数了?”纪兰庭轻笑道。
纪兰舟故作为难,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微臣身份如何敢对陛下不敬。”
“滚。”
年轻的帝王简短骂了句,随即笑出了声。
属于帝王的威仪瞬间淡去,又变回了那个会在弟弟面前露出无奈神情的兄长。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流露出真情,往后的日子怕是再无这样轻松的时刻了。
纪兰舟看出纪兰庭眼底的落寞情绪,冒着“大逆不道”的风险上前拍了拍皇帝的肩膀道:“陛下,朝堂上青年才俊众多日后都会成为你的助力。”
“那你们呢?”
纪兰庭猛然问道:“如今朝堂上百废待兴,朕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朕封你为摄政亲王,景楼也可在朝中任职……”
纪兰舟一顿,转头看向景楼。
后者轻笑着一切交由身侧之人。
“摄政王?饶了臣吧。”纪兰舟躬身行礼,“臣这模样,是能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参加朝会,跟那群老头子扯皮条、打机锋的人吗?怕是没几天,言官的折子就能把陛下的御案淹了,弹劾微臣‘殿前失仪’、‘御下不严’……”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景楼,嘴角弯起暧昧的弧度。
景楼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站得笔直。
纪兰舟继续道,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意味:“再说了,臣的葬礼可是办得风风光光,满京城谁不知道雍王纪兰舟已死,棺椁都埋进皇陵了。总不能又活过来,诈尸似的在朝堂上晃悠吧?”
“朕可以下旨……”纪兰庭急道。
“别,”纪兰舟赶忙摆手,“就让这个雍王‘死’得其所吧。”
“你啊你……”
“陛下若觉得臣此番还算有点微末功劳,不如让京城的戏楼多排几出新戏,就写雍王纪兰舟如何神机妙算、深入虎穴、救驾英勇,最后功成身退,羽化登仙……怎么传奇怎么编,让百姓们茶余饭后有个念想,岂不比多个活蹦乱跳、还尽给您惹麻烦的摄政王强?”
“……”
“况且臣成婚那日曾答应正君,若有一天能做主必定要放他回漠北去,”纪兰舟忽然正色,“臣不想食言。”
纪兰庭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他知道,这个八弟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最深,一旦决定了的事,无人能改。
他目光又转向景楼,带着最后一丝期望:“景楼你……”
景楼终于抬眼,抱拳沉声道:“陛下,臣之职责,在守土卫疆。漠北虽苦,乃臣心安之处。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雍王在何处,臣便在何处。”
这话掷地有声,再无转圜余地。
纪兰庭看着殿下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散漫不羁却心如明镜,一个冷峻沉默却矢志不移。
二人经历了许多,彼此的默契与羁绊早已浓得化不开。
他忽然明白了,这京城,这皇位,这人人争抢至高无上的权力,于这二人而言,或许真的不及漠北的一场风沙,不及彼此间的一个眼神。
遗憾与不舍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他终究不再是那个需要弟弟挡在身前的太子了。
他是帝王,得学会放手,学会成全。
良久,纪兰庭缓缓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里有着释然,也有着祝福。
“罢了,既然你们去意已决,朕……也不强留了。”他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漠北边关,乃我朝屏障,至关重要。朕便委任景楼为北境都护,与平远侯共镇漠北,朕许你们便宜行事之权。”
他转身从案上拿出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和兵符,扔进纪兰舟怀里:“走吧。”
纪兰舟收敛了玩笑之色,与景楼一同郑重行礼:“臣,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所托,定保北境安宁。”
两日后,清晨。
京城褪去了大典的喧嚣,恢复了往日秩序。
只是茶楼酒肆间,已开始流传起关于已故雍王殿下如何英明神武、智挫晋王叛乱的传奇话本,说得有鼻子有眼。
一辆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十数名精悍骑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雍王府。
纪兰舟和景楼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便装,换乘了早已备好的骏马。
“走吧。”纪兰舟轻声道。
景楼点头。
他回过头去朝雍王府深深看了一眼。
去年冬日一场大雪,他身负重伤被抬进王府成婚的景象历历在目。
本以为是穷途末路境地,却不想走出了一番新的天地。
身旁还多了个……
“将军?走否?”
不靠谱的人。
景楼白了纪兰舟一眼,加紧马肚牵住缰绳先行一步。
纪兰舟连忙追了上去:“将军!等等小的!”
雍王已死,如今他给自己的身份是驭北将军北境都护的小厮。
马蹄嘚嘚,一行人离京城越来越远,天地愈发开阔,凛冽而自由的北风扑面而来。
纪兰舟忽然放缓了速度,与景楼并辔而行。
他侧过头,看着景楼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以及那双映着旷野星辰的眸子,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景楼,你看这京城,琼楼玉宇,荣华富贵,是不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景楼转头看他,目光沉静:“嗯。”
“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纪兰舟笑了笑,马鞭轻指前方无垠的天地,“我只想和你回漠北。”
那里天高地阔,可以纵马驰骋,可以并肩看长河落日,圆月朔沙。
还记得刚进入《大漠孤烟直》剧本时,他整日担心景楼意图谋反,为了自保善待景楼,企图感化景楼,却不成想最后是他陷得最深。
纪兰舟想到这里忽然抿嘴笑了起来,道:“成婚那日富贵说的吉祥话‘天成佳偶遇知音,同甘共苦值千金’倒是成真了。”
正经起来的纪兰舟声音中总是带着一种磁性的蛊惑,清晰地传入景楼耳中。
他心跳如擂鼓,望向纪兰舟。
纪兰舟看得心头发热,隔空送了个飞吻。
“走吧!”景楼扬起笑容一扬马鞭,乌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翼的鹰。
“阿擎!等等我!”
“跟我回漠北!回家!”
纪兰舟望着景楼的背影,眼中几乎要溢出温柔与纵容。
他用力一夹马腹,紧随而上。
两骑并驰,冲破凛风,向着他们共同的目的地,共同的归处,疾驰而去。
身后,京城渐成模糊的影子,而前方是辽阔无垠的天地,以及他们即将共同守护的,属于他们的——万里江山,与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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