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反差
叮，叮——
杂货店门口的提示音响起，有客人，胖胖的老板自柜台后站起身，笑脸相迎。
“下午好，阿雪。”
“下午好，麻烦你，帮我拿这些。”
每月二十五号是孤儿院的补给日，通常是洛雪开着院长的那辆核电旧皮卡，载着两个年龄稍大点的孩子，穿越一百多公里来六区安全区里采购下个月所需的日常用品。
老客户的货早已备好，老板拿着单子就去仓库取货了。跟着来的两个孩子可以趁这个时间段四处逛逛，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不会离开街区，而是选择扒着商铺的橱窗，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买不起但格外诱人的糕点。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住在蛋糕做的房子里，每天睡醒就能吃到香甜的奶油。”
听到多多的“誓言”，洛雪自柜台前回过头，眼中凝起丝无奈的笑意。儿时的愿望大多幼稚，虽然内容很快就会变，但不会变化的，是他们求而不得的渴望。想想他在多多这个年纪的时候，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控制自己那些“无用”的欲望——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父亲了。”恶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稍显刻意的亲切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是我创造了你，我不需要任何回报，只要你……永远忠于我……”
镜中的小脸阴白瘦削，瞳色幽深却空洞，被填进去的，唯有绝对的忠诚和杀意……
“阿雪！阿雪！”
稚嫩的童音穿透记忆碎片，好好跑过来，牵住洛雪的手轻轻摇晃，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丝乞求：“我想要那个娃娃，可以么？”
顺着好好的指引，洛雪望向货架，是只丑萌丑萌的鸭子玩偶：一眼大一眼小，嘴巴大张，舌头歪出，翅膀乍起，活似被谁揍翻了白眼。
瞄了眼标价——这玩意居然敢卖一万七？
他忍住吐槽的欲望，蹲下身，右手温柔抚过女孩的脸颊，反问道：“你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么？”
好好抿了抿嘴唇，不怎么甘愿地点点头：“可是……我还是想试试……”
“非常好，你为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了。”东西可以不买，但洛雪的理念是，必须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成长能被看见，“这样，回去我跟小雨商量商量，让他把青蛙娃娃让给你。”
“不要不要，”好好忙不迭摆手，“小雨总是生病，他那么可怜，我不能要他的娃娃。”
小小年纪，却懂事得令人心疼。洛雪收紧手臂，用力抱了抱她。好好是他两年前从异变野狼窝里掏出来的血族混血，尖牙利齿的小姑娘，极度恐慌之下照着他的手“亢嗤”就是一口。
那四枚小牙印现在还淡淡地趴在他手上。
老板从仓库提完货出来，一边指挥人往旧皮卡上装东西，一边用毛巾掸着衣服上的灰尘，听似随意地提醒道：“最近六区来了不少人，街面上不怎么太平，你们进进出出的，注意着点。”
“嗯，谢谢，我会注意的。”
其实刚才进来的时候，洛雪就注意到了一些异常：那些在街边收售商品的黑市小贩换了波人，熟悉的面孔全都消失了。势力更迭不是新鲜事，但旧势力一次性消失得这么彻底，前所未见。
“六区是越来越乱啊，我看这地方也待不久了。”
老板满心抱怨。和一区四区那种拥有超大型安全区、区内自然环境较好的地方比，六区小、破、穷，是个连投资商的狗来了都摇头的地方。缺水是个大问题。这里的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由于地理环境和土层结构等原因，地下水采集也异常艰难。无法依靠自然循环清除空气中悬浮的微尘，街面上永远灰扑扑的，绿植难得一见。
穷则生变，这里的治安也很差，除了主要街道上有监控设备，大部分街区上空只有纵横交错的电线。风力发电是六区的优势所在，维持安全区正常运转的资金有八成来自卖电，所有武装力量都用来巡查保护墙外的大型发电扇去了。至于墙内什么样，呵，死了人警察都未见得来。
即便如此，这里的地价依然贵得出奇，毕竟是安全区，睡大街上不用担心被兽人叼走。而像孤儿院所在的区域，一旦高压电网被破坏，镇上的每个人都会暴露在异变野兽的獠牙之下。
清点好货物，洛雪带着好好和多多上车。刚开出安全区没多远，吹进车窗的风突然变得强劲起来，砂石噼里啪的地打在风挡玻璃上，提示沙尘暴的来临。这是大自然的权谋之术——人类可被风力供养，亦可被风吹来的沙尘埋没。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洛雪加速驶离沙尘暴区域时，电机的嗡鸣毫无征兆地静止。仪表盘“唰”的黑屏，液压阀断电失灵，刹车踏板瞬间重得像焊死了一样，惯性使得旧皮卡像只疯牛般颠簸于粗糙的路面，直冲路边的风化岩迎头撞去！
“抓好！”
惊心动魄间洛雪双手狠打方向盘，同时将全身的力量压向刹车踏板——吱！车身猛旋一百八十度，在车尾距离风化岩不足十公分处惊险刹停。
“阿雪！”“阿雪！”
“别动！”
示意后座上的孩子们不要惊慌，洛雪连摁多次启动键，液晶显示屏始终毫无反应。系统宕机了？他试着排查故障，却听远处传来核电摩托的轰鸣。几秒钟后，四辆黑色的核电摩托出现在视野内，尾部烟尘扬起，冲着皮卡疾速而来。
——收割者！
脑中拉响警报，他立刻命令孩子们：“趴下去！我不回来，别起身！”
多多和好好立刻乖乖趴到前后座的空当之内。拉过后座上的帆布遮挡好孩子们，洛雪下车用力撞上车门，咔哒，内锁应声锁死。他蹲下身查看车底，果然，在靠近电机的位置有枚巴掌大小的圆形电磁干扰器。顾名思义，这玩意会干扰电机内部磁场，阻碍感应电流形成，瘫痪车辆。
不知何时被贴上的，他稍稍反省了几秒——安静日子过久了，警惕性下降太多。
空旷的戈壁滩上，无处求援。皮卡很快就被四辆核电摩托团团包围，骑手们驾车盘绕，打着响哨耀武扬威——
“呦呦！看呐看呐！是个熟透了的Omega！”
“美人儿！你的Alpha呢！舍得放你出安全区？”
“想不想穿漂亮的新衣服？妓院里有的是！”
“抓住他！老子要在车前盖上干他！哈哈哈哈哈——”
……
污言秽语比车轮卷起的沙尘还令人皱眉，洛雪立于车头，黑发随风扬起，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攥握成拳。对付几个收割者而已，犯不着大动干戈，无需“进化”即可解决。这些收割者比异变野兽更凶残，终日游荡在安全区外寻找落单的目标，人性早已磨灭在强取豪夺的快感之中。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如同一群人形蟑螂，于阴暗处孳生，见者无不想除之。
杂货店老板的提醒不无道理，这条路，已不再安全。
轰鸣声渐弱，围剿猎物的时刻已到，身穿长风衣的骑手翻身下车，朝车头的单薄身影摇晃而来。风衣下摆嚣张扬起，一把锯短了枪筒的双筒猎/枪从腰间亮出。他呲着镶了金边黄牙，张开手，双臂夸张摇摆：“小美人，安安静静跟我们走，我保证这玩意不会在你脑袋上开个洞。”
洛雪冷眼以对：“……给你三秒逃命……”
像是嚼碎了再吐出来的声音，瞬时飘散于沙尘之中。金牙没听清，往前稍稍探了下头，肢体语言尽显随意——他确信，这个大腿还没自己胳膊粗的Omega，不会对在场的任何人造成哪怕一毫米威胁。
不料 “哐！”的，在无人看清发生何事的半秒钟内，他被怪力正面击中——金牙崩散骨骼碎裂，鼻子生生凹进了颅腔之内！
长风衣仰面倒下，手中的双筒猎/枪却在触地之前消失不见。此时风沙正起，视野一片灰黄——嘭！子弹破尘而出，巨大的冲力直接将另一名骑手从车座上崩飞！喀拉！子弹上膛，又是“嘭”的一枪，第三名骑手应声飞起，血珠四溅！
索命黑影自沙雾而现。仅剩的一名骑手慌乱掏枪，不想耳边“咔哒”一声，枪筒已抵上额角。他立刻高举双手跪下，全无“老子要在车前盖上干他！”时的嚣张，声泪涕下地求饶：“我错了大哥！我知道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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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嘭！硝烟飘散，罪恶的脑袋只剩一半。尸体瘫软着倒地，神经反应尚未消失的四肢兀自抽搐。
撩起衣角擦去枪柄和扳机上的指纹，洛雪将枪塞回到被自己一拳打成大饼脸的长风衣手里，制造内讧互杀的假象。也许在有人路过之前，这些尸体就会被异变野兽啃食干净，不过对于他来说，做好收尾工作早已养成习惯。
冷静到极致，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风沙愈加强劲，尸体血污很快就被黄沙半掩。洛雪拉下防风镜，从皮卡后斗里拿出根撬棍，钻进车底撬下干扰器。五指一合，嘎吱，攥成团废铁。
重新回到车内，他掀开盖住孩子们的帆布，柔声道：“没事了，起来吧。”
多多抬起头，手还护在好好背上，瞪着大眼睛问：“我听到枪声了，阿雪你没受伤吧？”
“没有，他们自己打起来了，去，坐好，系上安全带，天快黑了，咱们得加快速度赶回去。”
洛雪尝试发动车辆，嗡的，电机启动，液晶屏终于显示出了正常的开机画面。而一听他说要“加快速度”，多多和好好立刻手脚并用爬上后座，咔咔两声，迅速扣好安全带。
不然会被巅散的。
一路狂飙，赶在太阳光线彻底消失前，洛雪终于将车驶入小镇。下车招呼孩子们过来搬东西，他发现程锋的核电摩托就停在门口的台阶旁边，赶忙脱下外套扔进后座，又钻进厨房里反反复复洗了好几遍手，尽可能去除身上的硝烟味。
该说不说，某人的狗鼻子有点灵。
推门进屋，就看程锋斜坐在椅子上，两条大长腿架在桌边，正抱着小雨一口一口喂冰激凌，全然是副大人自己没规矩还带着孩子一起堕落的纨绔之景。
“不教好。”
他过去轻捶了把程锋架在桌上的腿，将小雨接过来放到地上，拍拍肉嘟嘟的小屁股：“去，找好好他们玩去。”
小雨不怎么乐意的：“我想听程叔叔讲打怪兽的故事嘛。”
这孩子长得乖巧可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无暇。眉眼鼻唇像极了洛雪，看着他仿佛就能知道洛雪小时候长什么样。
“有棒棒糖分，去晚了就没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听有糖，立马将打怪兽什么的抛诸脑后，不过跑出去又折回来，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问：“程叔叔，你今天晚上还走么？”
“那得看阿雪留不留我过夜了。”
说着程锋感觉臂上一拧，赶忙抽手猛搓，一脸泫然欲泣的：“疼疼疼——”
“哈哈哈哈，你打不过阿雪。”
小雨欢快地跑走。洛雪关好门，回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伤彻底好了？”
“就剩你刚掐我那地方还疼了。”
程锋故作委屈状。然而委屈不过三秒，他收腿起身，一把将人抱进怀里，照着颈窝处的凹陷就啃：“想我没有？”那腻腻乎乎恨不能立马脱裤子办事的德行，完全是仗着孩子们被棒棒糖分散了注意力、肯定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底气。
“别闹，还没吃晚饭呢。”洛雪不怎么情愿的推着程锋的肩，然而那略带硝烟味的信息素让他很难从心底里抗拒，呼吸间已是热意攀升，手臂不自觉地环上那结实的腰身。
“七点才开饭，还有俩小时，完全够——”
声音戛然而止，程锋稍稍撤开点距离，抬手往洛雪下颌角的位置一抹，眉峰“唰”的挑起：“哪来的血？你受伤了？”
瞳孔微微缩紧，洛雪迟疑道：“……去安全区买东西时……碰上打架的了，可能……那个时候溅上的……”
“离你那么近？”
看血滴形态，喷溅距离不超过一米，程锋凭经验做出判断。脑子里滚过一堆可怕的预想，他再次将人再次拥进怀里，掌心轻抚后背：“吓坏了吧？以后遇到打架的躲远点，别把你也伤着。”
“嗯，确实有点吓人，都动枪了……”
趴在程锋坚实的臂膀中，洛雪心虚地吁出口气——一定是捶金牙的时候溅上的，该死，安稳日子过久了，业务水平果然退化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