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所有人不准出门。今天出去过的人,都先住到东边的院子里,不准与院子里的其他人往来,七天以后才能回自己屋。”
金显珏的一道命令下来,让整个苏宅炸了锅。
今天早上出去的人不少,有为自己买早点的、有为府里采购的,还有仆人住在苏府大门外面,平日每天当值了才进来上工。
苏宅的房子很多,东边的院子地方够大,只是房间没有那么多,金显珏让人用厚的防水布将房间隔出一个一个的小间,让他们住进去。
有不少人在自己家里好歹也是一人一间的待遇,如今忽然要跟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房间里,虽然有布隔着,但是隔壁人打嗝、磨牙、放屁、说梦话的声音都能听见,这让他们如何受得了。
本来就住在苏宅里的仆人们也议论纷纷,不让出门这是怎么回事?
少奶奶也不说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有人壮着胆子去问,金显珏告诉他们等消息。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谁家过年不走亲戚?
就算是家生子,也有嫁出去的亲戚啊,哪能就烂在苏宅里了。
金显珏将府里管事的男人和女人都召集到大厅里,告诉他们原因:
“傅家甸死人了,照那死状看,应该是鼠疫,染上鼠疫,九死一生,你们也不想被外面来的人染上病吧?”
管家和管家媳妇们满脸困惑,他们知道鼠疫,毕竟离蒙古很近,每年总有那么零零星星听到。
可是,鼠疫,它首先得有鼠,而且是满街蹿的野鼠。
现在连松花江都开始上冻了,老鼠们也不是傻子,都在有吃有喝的人类家里蹲着过冬呢,谁要出去受冻,外面堆生活垃圾的地方都没老鼠,干干净净的。
“少奶奶,傅家甸那家人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脖子上有黑斑也不能说明一定就是鼠疫。”
“是啊,外面都好好的,今天早市热闹的很呐,什么事都没有。”
……
金显珏等他们说完,缓缓开口:“我不是跟你们商量,我是通知你们。”
“如果谁一定想要出去也可以,就算是卖倒的死契,我也可以还给你们,出去就不用回来了。”
站在大厅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说话了。
苏家财大气粗,平时工资高不说,到了年节还会给相当丰厚的节礼和赏赐,放眼整个哈尔滨,实力能与苏家一较高下的,就只有那些沙俄贵族、犹太富商了。
但是那些人家,不是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一样,难伺候的很,就是家里有钱却舍不得给下人,小气抠门。
苏家算得上是整个哈尔滨中国人当仆佣的顶尖雇主了。
谁也舍不得走。
早有人将少奶奶不让人出去的事情,添油加醋告到闻夫人面前:“少奶奶替太太分忧,管管家里的事固然是好的,可是,少奶奶到底年轻,胆小,听风就是雨,哪年冬天外面不死人,如何就因此不出门了,若是不出去,吃穿用度如何来?”
这已经是说得客气了,更多的人在猜测,少奶奶还是在立威,急着抢管家权。
插手置办过冬食物是第一步,是试探闻夫人管不管她。
找人弄枪是第二步,她给那些会用枪的人更多的月钱,那些人现在对少奶奶可亲近了。
现在,不让人出门是第三步。
几个仆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听过一出戏,是说草原上的什么王子,要求他的箭射到哪里,士兵的箭也必须跟着射到哪里,不跟着他的箭行动的兵,都会被他砍头。他的第一箭射向马,第二箭射小老婆,第三箭射他爹,就这三箭,他就弄死了老皇帝,自己当上了皇帝……我看少奶奶是有效仿之心啊。”
“哎哟,那可得赶紧告诉太太去。”
“告诉有什么用,太太也是个耳根子软的,什么都听她的,上次找太太求情的袁妈,可得了什么好?该扣的钱,该挨的打,一点没少。”
后宅女人的权力首先来自于丈夫和儿子,如今苏老爷死了,苏少爷在外面浪着,就是不肯回家。
其次,来自于传统礼法,就连皇帝也得听妈妈的话,慈禧老佛爷能掌控同治、光绪、宣统三朝的军国大事,无非一个“孝”字。
可是少奶奶……已经将闻夫人的要求顶回去好几回了,而且是硬顶,一点技巧都没有……
第三,便是来自于娘家。
闻夫人的娘家早已势微,而少奶奶的娘家虽然跟吉祥物差不多,但到底是个铁帽子王,只有另外七家铁帽子王可以小瞧他们,普通人家谁敢。
以及,闻夫人毕竟老了,少奶奶才是将来当家的人。
当年和珅不知死活,一心只抱抱着乾隆爷的大腿,不去讨好嘉庆爷,结果呢,横行一生,最终落了个什么下场。
仆人们商量一番的结果是:听少奶奶的。
少奶奶是皇家血统,身份到底高一些。
就算是苏老爷,在礼亲王面前也矮一头呢。
他们听少奶奶的话,天经地义!
……才不是因为府里的火枪队都听少奶奶的。
·
·
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无事发生,但有人生病了。
第三天,傅家甸有十几户人家死绝,但苏家人并不知道。
第五天,一大清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家人隔着围墙,就听见外面哭声震天。
苏家旁边的两条街在短短一天之内,出了四趟殡。
整条街哭声震天。
有好事的小子爬到墙头往外看,只见光秃秃的大地上,黄色白色的纸钱铺满了一路,街上乱哄哄的,都是穿着麻衣、头戴孝帽的人。
这些死者死状高度相似,尸体上都有黑斑。
有眼尖的小子大呼一声:“哎?那不是老孙头的孙子吗?”他伸出手,对凑在人群旁边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叫唤:“小宝,过来,过来……”
老孙头是给苏家的马送草料的,经常来往,与后门的人都相熟。
他的孙子小宝生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有时候跟着老孙头一起来,苏府的人喜欢拿糖和果子逗他玩。
小宝抬头看见是熟人趴在墙头上叫他,立马颠颠地跑过去了。
小厮问道:“哎,那边的,是你们家的吗?”
小宝点点头:“对,我爷爷死啦。”
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了”,以前老孙头也会隔两三个月就出去几天,去草场看生长情况,收购草料。
甚至觉得家里闹哄哄地,又是请道士作法,又是停灵、摔盆、供香什么的挺有意思。
苏家小厮大惊:“啊?!!怎么回事?前些天见着还好好的。”
“是黑脖子病。”
“黑脖子病是什么?”
小宝对着自己的脖比比划划:“爷爷的脖子,全都黑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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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近的距离出现病死的人,苏家上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再对少奶奶的禁令有什么意见了。
他们无比庆幸少奶奶见微知著,当机立断,不然按照往年的习惯,现在还没有开始囤菜,他们必须每天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出门。
在苏家人待在安全的大宅里,吃着提前囤好的食物时,外面已经天下大乱。
鼠疫带来的死亡不是一个接一个,而是一群接一群。
依托中东铁路而繁荣的傅家甸变得安静,满是奢华洋行的中央大街也空无一人。
只有圣·尼古拉教堂里人头攒动,坐满了前来祈祷和忏悔的人们。
里面不仅坐着沙俄人,还有中国人。
反正都是神,管它是哪家的神,拜完佛祖菩萨,再拜拜上帝,谁知道最后显灵的会是哪位。
没有用……完全没有用……
屋子里、路边,到处都能看到布满黑斑的尸体,今天去替别人收尸的人,过两天兴许就成为倒在地上的尸体之一。
东三省总督锡良派了两个北洋医学堂的医生过来防疫。
他们只知道引起死亡症状的病是鼠疫,便请锡良下令,要求全城灭鼠,家家户户行动起来,处决了近万只老鼠。
但是得病、死亡的人越来越多。
东北一直以来都有“五仙”信仰,老鼠正是其中的“灰仙”,有谣言说是有人打死了灰仙大姑奶奶最疼爱的小孙子,这是灰仙大姑奶奶的报复,不仅不应该捕鼠,还应该好吃好喝的把老鼠供起来,以消灰仙大姑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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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心头之恨。
锡良自然不相信这些,下令禁止造谣传谣,违者按妖言惑众处置。
但是光是不相信没有用,拿不出解决办法,谣言只会越传越多。
黑色的死神不仅在东北肆虐,更随着大量准备回老家过年的人扩散至长春、奉天。
让清廷重视起这场瘟疫的真正原因是外务大臣施肇基接到的消息。
疫情爆发月余,没有任何控制的迹象。
驻哈尔滨的沙俄领事馆和日本领事馆多次向锡良施压:“你们不在乎你们的人死活,我们在乎我们侨民的命!你们能不能管?管不好,就把主权让出来,给我们管!”
此前签的各种条约,割的那么多地,对于清廷来说不过是“边陲之地的穷乡僻壤”,卖就卖,压力不是很大。
东北可让不得,那是大清的龙兴之地,让出去就是丢了祖宗基业,性质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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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良双眼放光,他收到北京来的电报,说朝廷已经派出了“东三省防疫全权总医官”,即将抵达哈尔滨。
1910年12月24日,锡良满怀期待地在火车站迎接总医官大人。
当他看清从火车上下来的人之后,充满希望的眼神熄灭了。
就……两个人?
一个叫伍连德,很年轻,长着中国人的脸,却不会说官话,只会英语和粤语。
另一个叫林家瑞,更年轻,是伍连德的助手兼翻译。
这跟锡良心中“满头白发、长着一大把白胡子”的神医完全不一样,太年轻了,中国有句俗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何况,治病讲的是“望闻问切”,这个总医官大人连北方话都不会说,要怎么治病啊?
只不过锡良也实在是没办法了,除了伍博士之外,其他人听说这病的致死率是九成,根本就不敢来,伍博士是自愿来的,冲着这一点,也不能让人寒心。
锡良表示,不管伍博士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愿意全力配合。
然而,伍博士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他就配合不了,伍连德说要找个病死的尸体解剖,确定真正的死因。
然而,别说是大清年间,就算21世纪,哪怕死者的死因有些蹊跷,很多家属也不同意解剖。
无主的尸体也不能解剖,连锡良也不敢强行下令。
1870年的“天津教案”就是因为天津挖出了尸体,于是民间盛传洋人摘中国人身上的器官做药。
后来各种巧合的事件相叠,导致民众杀洋人、烧教堂。
被派去处理这事的曾国藩知道洋人不好得罪,他的处理方式激起了全国民愤。
然后,老佛爷抬手就把负责处理此事的曾国藩给处理了。
前车之鉴,锡良生怕激起民变,他不想背这个锅。
伍连德很苦恼,剑桥再厉害,也没教过他如何凭空诊断病因。
他带着林家瑞在哈尔滨的大街小巷走动,一面查看疫情扩散情况,一面希望能找到同意解剖尸体的人家。
走了大半天,伍连德又累又渴,如果是往日,他随便去一户人家讨碗水喝,完全不是问题,可是现在,一条街上家家门户紧闭,目光所及之处,门上不是贴着白联,就是挂着白灯笼,真正是万户萧疏鬼唱歌。
他俩不知不觉走到一户大宅,这宅子门上没有白布、白联、白灯笼,仔细听听,里面甚至还有欢声笑语,与外面的世界一比,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林家瑞便上前敲门,有人过来应声,但门没有开:“谁啊?”
林家瑞清了清嗓子:“东三省防疫全权总医官伍连德大人奉旨到此防疫治病,快开门。”
苏家的门房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口,既无车马,也无轿辇,实在对不起“东三省”“全权总医官”“大人”这三个响亮的名号。
他只当两人是来骗吃骗喝的骗子,更怕他俩是山里土匪的探子,便出声赶人:“走走走,我们家没人生病,不用防疫治病。”
林家瑞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伍连德拉住:“算了,回去喝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已经快要看到不苏宅的高墙了,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急速奔来:“是伍大人吗?我家少奶奶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