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钱辉转过身，脸上那点公事公办的温和消失了，恢复了一开始的严肃。
“李厂长，”
他拿起公文包，语气干脆，“集团那边有点急事，我得马上回去。
合同就先放你这，你也再看看。
一周之内，等我通知你来集团正式签约。”
这话说得顺畅，李青山心头虽掠过一丝疑惑，但“正式签约”四个字分量更重，便也起身相送：
“没问题，钱科长，我随时等您消息。”
钱辉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夹着公文包快步离开了。
三天后，李青山接到去北方建工集团开会的电话。
是开会，不是签约。
李青山心里打鼓，提早十五分钟来到丁云涛经理的办公室。
一进门，李青山就感觉气氛有些凝滞。
钱辉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见他进来，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冷淡地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转向窗外。
那份刻意的疏离，带着点不愿多费口舌的意味。
丁云涛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笑，那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
“李厂长，来了，坐。”
他声音比往常温和，反而透着一股不寻常。
待李青山坐下，他沉吟了一下，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两下，这才开口：
“关于工地送餐的业务，集团……经过研究，决定临时增加一个公开比选的环节。”
李青山心里咯噔一下，捏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
他清晰地感觉到，丁云涛的温和之下藏着为难，而角落里钱辉那事不关己的冷漠，更让这消息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丁云涛避开了他探寻的目光，语气公式化地继续：
“本着公平和选择最优合作方的原则，我们邀请了另一家备选单位。
一周后，在第三项目部的工棚区，你和那家单位各自准备一份标准份饭，由工人们现场试吃。
结果当场公布，谁胜出，我们就跟谁签合同。”
“另一家单位？”
李青山下意识地问，视线扫过丁云涛，最终落在钱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
“……金丰饭店。”
丁云涛吐出了这个名字。
金丰饭店？
李青山心里猛地一沉。
这个名字他毫无印象。
但丁云涛异常的态度，钱辉那近乎傲慢的镇定，都拧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告诉他——
这次的变故，水很深，而且对方根本没打算掩饰这背后的力量。
形势比人强，此刻他唯有接下。
“好，丁经理，我们一定准时到。”
李青山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面色平静地应承下来。
回到厂里，他立刻言简意赅地说了北方建工临时变卦、要搞公开比选的事。
“金丰饭店？”彭飞一听就炸了，“听都没听过！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也配跟我们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青山敲了敲桌面，看向一直蹙眉思索的姜彦州，“彦州，你刚才就想说什么？”
姜彦州抬起头，神色有些凝重：
“青山哥，这个金丰饭店……我以前去过。”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在火车站旁边，门脸不大，装修得倒是挺亮堂，主要做南来北往的旅客生意。”
姜彦州回忆着，语速不快，但句句关键，
“它家菜价不便宜，走的是中高档路子，味道……只能说还行，但绝对谈不上惊艳，更不像能做大批量、低成本工地餐的。”
李青山眼神一凝：
“你的意思是，它根本不具备跟咱们竞争的硬实力？”
“按常理来说，是的。”
姜彦州肯定地点点头，“它后厨的规模，接待散客还行，要每天供应几百上千份工地盒饭，人手、设备都够呛。
而且成本绝对压不下来。”
肖映心担忧地接话：
“那它凭什么能插一脚？还让北方建工临时改了规矩？”
“问题就出在这里。”
李青山沉声道，“一个明明不合适的对手，却出现在了决赛圈。
那只能说明，它有的，不是实力。”
话不用挑明，所有人都明白了——
金丰饭店背后，站着能让丁云涛改变主意的人。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原本以为是一场公平的实力比拼，没想到水面下还藏着看不见的礁石。
“青山哥，那我们……”
彭飞挠了挠头，也没了主意。
李青山沉默片刻，眼神却重新锐利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对方把台子搭到了明处，那我们就按明处的规矩来！”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铿锵：
“三天后，就在饭桌上，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他金丰饭店有关系，我们管不了。
但我们有的，是实打实能抓住工人胃口的本事！
让工人们用嘴投票，我倒要看看，这背后的神仙，能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他语气坚定，但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这次的对手，比想象中更难缠。
一周后的试吃，绝不仅仅是一顿饭那么简单，这是一场实力与关系的较量。
“金刚，你不是有二级厨师证么？以前干过大锅饭没？”李青山问。
金刚憨厚地挠挠头：
“在国营厂子待过两年，天天跟着师傅抡大勺，几百号人的饭，都是我在灶前帮忙。手上这点活，干得来。”
“好！”
李青山眼里一亮，“工地送餐，说白了就是大锅饭，你这经验顶用。”
他转向陈厚朴，语气郑重：
“师父，这事还得您帮我盯着，关键的火候和味道，全靠您把握。”
陈厚朴点了点头：“放心吧。”
安排好厨房这边，李青山又吩咐：
“彦州，彭飞，你们俩继续打探金丰饭店的底细。谨慎点，别打草惊蛇。”
“明白！”
两人领命而去。
当晚，李青山拎着两条烟去了包工头王龙家。
王龙一见他进来，赶紧笑着迎上：
“哎哟，青山兄弟，大晚上还跑一趟，有什么吩咐？”
两人落座，李青山把烟顺手放到茶几上。
王龙心里明白，这不是随便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