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没有立刻开口。
他看着罗健涨红的脸,又忍不住望向窗外。
孩子们挤在昏暗的教室里,哈出的白气一团团往上飘,手指僵得直抖,却还紧紧攥着铅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课本。
他心里微微一酸,才缓缓道:
“姑父,你说得没错,孩子才是真正的出路。”
他顿了顿,换了个语气:“场地我还是想租,不过我打算这样——
我先在操场中间砌道砖墙,把做活的地方和孩子们的活动区域彻底隔开,绝不影响孩子们上课。
再一个……”
李青山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两根手指:
“我拿两千块出来,给学校买几张新桌椅,把窗户修修,把炉子换个大的,让孩子们冬天别再冻得手都写不动字。”
罗健怔了怔,嘴唇抖了下,没接话。
李青山又接着说:
“孩子们的午饭,我来管。每天从我店里送过去,不敢说多好,至少顿顿有荤有素、热气腾腾的。
年后我接工地的送餐,顺道多几份,也不费事。”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外头呼呼的风声。
李青山看着罗健,语气缓了几分:
“姑父,我是做买卖的,认钱没错。但人要活得有点念想。
孩子们能好好长大,以后咱们脸上也有光,不是吗?”
罗健咬紧了牙,眼里闪着光。
他看着妻子,那双满是期待又带着卑微的眼睛,再望向那间破旧教室,里面传来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
两千块钱,一间能挡风的屋子,一顿热乎饭……
这是他做梦都想给孩子们的。
他忽然长长吐了口气,狠狠一拍桌子:
“青山!这事儿我认了!场地给你用,但咱说好了,绝不能耽误孩子上课!”
“一言为定。”
李青山点头,神色笃定。
他又转头看向一旁早已红了眼眶的李红:
“姑,场地收拾好以后,你别再出去捡破烂了。
到我这儿帮个忙,干净,省心,还能照看孩子。”
李红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
她和罗健一齐点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青山走出附属小学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因谈判成功而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操场和破旧教室,心里已有了清晰的蓝图。
下一步,要找能把蓝图落到实处的人。
他没耽搁,抬手叫了辆面的,直奔包工头王龙家。
王龙家里雾气腾腾,屋角炉子烧得通红,他正和几个老伙计搓麻将,袖笼里揣着手取暖。
见李青山推门进来,王龙一愣,旋即笑着招呼:“青山?啥风把你吹来了?快,炕上坐坐,暖和暖和!”
李青山把门关严,掸了掸肩头的雪屑,这才坐到炕沿上。
“王哥,有急事,找你干活。”
王龙见他神色郑重,便挥挥手,让牌友们散了。
屋子顿时清静下来,只余下炉火噼啪作响。
李青山三言两语说了来意:在小学操场砌一道高墙,再把几间破教室打通,升级改造成卤味车间。
王龙眉头皱得紧,嘴里直嘬牙花子:
“兄弟,不是哥不帮你。
这天冷成这样,泥浆一上墙就结冰,工人早都遣散了。
再加上活儿急,工钱、工时都不好算清。”
他摸了摸下巴,眼神透着为难。
冬天干活本就难,更别说这活儿紧急又复杂。
可他心里也在打鼓——李青山这阵子,到底混到什么地步了?
这才几个月?
眼前这年轻人,从他手里接过新房钥匙时还是个天天摆摊的贩子。
如今站在他面前,眼神沉静,气场却逼人。
那房子是他一砖一瓦盖的,操作间和门市的设计在当时看来已经超前,可现在,居然不够他用了?
这绝对是发了横财了!
李青山慢慢掏出烟,递过去一根,自个点上,烟雾在屋里盘旋。
“王哥,天冷活难,我懂。”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稳重有力,“可事在人为。这工程对我很重要,对你,也可能是个机会。”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目光穿过烟雾落在王龙脸上。
“咱们打交道不是一两天了,我什么样,你清楚。
答应的事,我一定做到;该给的,一分不会少。可要是因为天气、人手……
耽搁了,这以后再有大活儿,我也未必第一个想到你。”
他没说透,但意思已经到位——
要么一起往上走,要么就此别过。
王龙心里一紧。
想到明年大学毕业的儿子总嚷着想自己干大点的活,可哪那么容易啊。
没活儿源,拉起来的队伍也得散。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生意上飞速增长,还手握资源,这活儿能干漂亮,对自己也是稳妥的选择。
“活儿是真难。”
王龙叹了口气,指尖敲着炕桌,“青山,你跟哥透个底,这阵子……是不是没少赚啊?”
李青山弹了弹烟灰,微微一笑:
“王哥,往后用人的地方多着呢,只要活儿好,肯定先紧着你这边。”
这一句话,像火苗子蹿进了王龙心口。
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长久的饭碗。
再想想儿子,想想手下那帮兄弟,这活儿接了,对大家都稳当。
“干!”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声音脆响。
脸上那点为难一扫而空,换上了押宝般的决绝。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带人去勘地方,哪怕搭棚子生炉子烤着干,也给你把墙砌上!”
李青山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拢了拢衣襟,和王龙道了声别,脚步稳健地踏出屋门。
寒风迎面吹来,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天色已偏暗,街道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嘎吱作响,
还有一摊子事要安排,他得去冰雕展那边,把胡小宝叫出来,盯紧学校的工程。
别人,他不放心。
寒风凛冽,冰雕展“青山卤味”的点位前依然排着不长不短的队。
胡小宝忙得额头冒汗,收钱、装袋,动作麻利。
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挤到前面,一人要了十块钱的猪头肉。
肉刚到手,其中一人就当众拆开,抓起一大片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随即“呸”一声吐在地上,大声嚷嚷:
“操!什么玩意儿!这可不如‘卤味张’的猪头肉好吃,又柴又没味!还卖这么贵,抢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