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往前挤,后面的人踮着脚催,活脱脱一副年关抢购的火热图景。
李青山拨开人群,嗓门穿透喧嚣:
“小宝!映心!冰雕展那边的点位,不能再耽搁了,交给你们!”
“放心吧哥!保证完成任务!”
胡小宝嗓门亮堂地应了一声,手下飞快地将最后几袋卤货装上郭军的货车,
眼神却像黏了蜜,忍不住瞟向柜台。
肖映心正低着头,专注地清点着零钱,手指翻飞,神情安静。
这细微的动静没逃过李青山的眼睛。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胡小宝这小子,学历是硬伤,配肖映心这个中专生确实差点意思,
但他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肯拼、听话、脑瓜也活络,跟着自己好好干,前途差不了。
反观肖映心,家里那个烂摊子——
病重的老娘、不成器的弟弟,像两座大山,一般人家瞧见了,唯恐避之不及。
装好车,胡小宝冲肖映心吆喝一声“映心,咱们走!”,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了人流。
一个风风火火,开路先锋似的;一个安静细心,抱着零钱盒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目送他们离开,李青山深吸一口凛冽又混杂着肉香的空气,转身便扎回了店铺的漩涡中心。
他往店中央一站,目光如雷达般扫视全场,顿时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彭飞!嘴甜点!招呼好了!”
“金刚!切配速度提起来!保证分量!”
“赵猛!后院原料跟上!别断供!”
“师父!您就盯死最后那锅老汤的味!”
他声音沉稳,指令清晰,如同一个将军在指挥他的军队。
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钞票像雪片一样飞进钱盒,又迅速变成零钱找出去。
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连轴转,压力巨大,却在李青山的总控和调度下,忙而不乱,爆单却不崩溃。
后院里,临时加砌的多个灶眼同时喷吐着蒸汽,几口巨锅里的卤汁疯狂翻滚,浓郁的香气笼罩了整个食品厂家属院。
李青山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眼观六路。
生意火爆,但他心里那根关于场地的弦越绷越紧。
现在的模式,已经到顶了。
大年那波高峰,绝对扛不住。
就在这繁忙鼎沸到极致的时候,店门外,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炸开,尖锐地刺破了这片火热的喧嚣。
“谁啊?找不自在是吧?”
正得意于自己“业绩”的彭飞眉毛一竖,混子脾性瞬间复发,抄起墙角的棍子就往外冲,
“青山哥,甭管,我来摆平!”
“站住!”
李青山一声低喝,比后院的寒风还冷,彭飞顿时钉在原地。
李青山已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店外围着三两个看热闹的,中间是个穿着打补丁旧棉袄的小男孩,正指着玻璃橱窗里油光锃亮的卤肉,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旁边是他母亲,同样衣衫褴褛,手里拎着一个塞满废纸瓶子的编织袋,脸色臊得通红,死命想拽走孩子,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李青山认出来了,是同住在家属院的堂姑李红。
“姑?”李青山唤了一声。
李红身体一颤,抬头见是李青山,更是无地自容:
“青、青山……对不住,孩子不懂事,闻着味儿就走不动道了,我这就拉他走。”
她拽着孩子要走,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来。
李红见状,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卷毛票,最大面额是两毛,递过来:
“青山,要不……就买两毛钱的,给孩子尝个味儿就行,我、我吃过了。”
那零碎的钱,还沾着灰,显然是她捡破烂一点点攒的。
李青山没接钱,目光扫过她冻裂的手和孩子渴望的眼神,心里了然。
他记得这位堂姑,家里以前条件还行,丈夫罗健是厂附属小学的校长,但如今……
“姑父呢?学校情况还好?”
李青山一边问,一边转身进店。
李红嗫嚅着:
“他……还在学校守着那几个孩子……工资发不出,家里……唉……”
李青山没再多问,招呼正片着猪头肉的金刚:
“金刚,切二斤猪头肉,再装十个鸡腿。”
“青山,使不得!太多太贵了!”
李红急得直摆手,声音带上了哭腔,
“这些年你家难,姑没本事,一分钱没帮上,现在咋能白要你的……”
“拿着,姑。”
李青山把沉甸甸的油纸包塞进她手里,不容拒绝,“给孩子和姑父补补。年头不好,互相搭把手应该的。”
李红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哽咽得说不出话。
李青山顺势道:
“姑,带我去你家看看。好久没见姑父了,正好聊聊。”
李红家就在食品厂附属小学里。
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的荒凉之地。
围墙斑驳,操场空旷,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
几间平房教室窗户破损,用木板或塑料布勉强堵着。
只有一间教室隐约传来断续的读书声,显得格外冷清。
李红丈夫罗健,一个戴着深度眼镜、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办公室出来。
见到李青山,他先是惊讶,随即露出真诚的笑容:
“青山?真是你!好,好啊!听说你现在干得不错,走上正路了,真好!”
他搓着手,很是高兴,知识分子的气质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寒暄几句,李青山走进那间唯一的“教室”。
里面只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穿着都不算好,小脸冻得通红,却坐得笔直,小手在破旧的算草本上写写画画。
破旧的炉子有气无力地散着一点热气。
李青山心下恻然,面上却不显,和罗健回到办公室。
这是一间更加简陋寒冷的屋子。
“姑父,学校就这几个孩子了?”
罗健推了推眼镜,叹口气:
“厂子不行了,有点门路的都转走了。
就剩这几个……家里实在困难,我不教,他们就真没书读了。
工资……唉,厂里困难,我能理解。”
李红在一旁默默倒了杯热水给李青山,手指关节冻得红肿。
李青山沉吟片刻,开门见山:
“姑父,我看你这地方挺大,空着也是空着。
我店里空间有限,忙不过来,想租块地儿,扩建一下作坊,就在后院那片空地上,你看成不?”
罗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斩钉截铁:
“不行!绝对不行!”
他扶了扶眼镜,眼神罕见地凌厉,
“这是学校,是孩子们最后能念书的地方!机器一响,油烟一冒,他们连静下心读书的机会都没了!
青山,再难也不能动这块地。”
“老罗……”李红想劝。
“你妇道人家懂什么!”
罗健罕见地对妻子发了火,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为点钱就毁了,我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