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少女睫毛轻颤，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凑在最前面的林缚猛然看清少女瞳孔中一闪而过的褐绿色。
快到让人眼花，等要仔细再看时，瞳孔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雾蒙蒙黑漆漆。
林缚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是异瞳？
林缚有些意外，但还没来得及多想，眼前的少女就尖叫着出声。
“呜，你们，你们是谁？”
刚刚清醒的少女眼神迷茫，等到看清周围围着的村民，以及众人身上沾着的血时。
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赵玉珠看出了少女的不安，学着姐姐平时安抚自己的样子，柔和着嗓音慢慢靠近。
“你晕倒在礁石边，是我们发现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里来的？”
温暖的手把少女粘在嘴角的发丝往旁边拨了拨。
少女警惕的目光在扫过周围的打斗痕迹，以及远处海寇的尸体时双眼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
少女张了张嘴，或许是因为浸泡在水里太久，嗓音变得有些虚弱和沙哑：
“我，我叫小渔，是从南边的礁石村逃出来的……”
“礁石村？”
老煮盐匠闻言一惊，眯着的眼睛都瞪大了。
“那村子听说半个月前就被海寇那伙贼杀得洗劫干净了。没听说有活口逃出来。”
听到这番话，原本警惕着的少女眼眶蓦然间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确实是这样的，我爹娘为了让我活，把我放到了一个大瓮里，又把大瓮滚到了海里。”
“中途那大翁被海浪打破了，我抱着一块破船板也不知道飘了多久，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间飘到了这里。”
或许是想到了伤心的事情，小渔悲意上涌，哭得死去活来。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
脸上流露出物伤其类的哀戚。
盐灶村的苦难，同样是这帮海寇造成的。
眼下虽然打退了海寇，但是想到自己的再也不能相见的亲人，每个人心头都难受得紧。
或许是周围人情绪的影响，林缚心中的警惕稍稍松动，但并未完全消失。
乱世之中，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总得多一份小心。
更何况这少女的瞳色有异，看起来实在不像预存本地的人。
想到这里，林缚蹲下身，目光平和地看着少女：
“小渔是吧？别怕，这里暂时安全了。你说你是礁石村的，你们村头那棵老榕树，歪脖子朝向哪边？”
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原主的记忆里，隐约有多年前随老村长去过一次礁石村。
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棵造型奇特的老榕树，枝干粗壮，就算一家上吊也绰绰有余。
小渔抽噎着愣了一下，良久才怯生生地回答：
“朝……朝海那边歪地，树杈上还挂着半截老旧的破渔网，我爹说那是很久以前挂上去的，取不下来了的。”
细节对上了。
林缚心中最后一点疑虑散去，点了点头。
这时，姗姗到来的盐灶村的妇人们也过来了。
见到小渔孤苦无依楚楚可怜的模样，同情心顿时泛滥。
“唉，真是造孽哦，这么小的姑娘也没个亲人了。”
“看年纪，比玉环玉珠还小一些吧，怎么就倒了血霉，天杀的海寇？”
张婶终于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劝道：
“林缚，也别怪婶子多事，可你看，这孩子也没处去了，海那么大，能漂过来也是缘分。”
“更何况，咱们村现在也缺人手，要不，要不你就留下她吧？”
“是啊，林缚哥，婶子说得对。”
赵玉珠也拽着林缚的衣角。
眼巴巴地望着他。
小渔似乎听出了大家的意愿。
挣扎着想要跪下来，哀声祈求：
“这位大哥，我知道你是这个村里的领头人，求求你们收留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会织网，也会潜水采蚌，我吃的很少，只要你们给我一个容身的地方，我什么都愿意干！”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老盐匠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收了吧，林缚，都是苦命人，她身子骨也结实，帮咱们赶海，也多一份力。”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缚身上。
众情难却，看着众人的眼神，林缚心中暗叹一口气，只得点点头：
“好吧，那你就先留下。玉珠，带你去找你姐，先找身干爽的衣服给她换上，弄点热汤水喝。”
“哎！好！”
赵玉珠高兴地应道，小心翼翼地扶起虚弱的小渔。
小渔感激涕零，不住作揖道谢。
赵玉珠扶着小渔，慢慢走向村民们临时搭建的窝棚区。
小渔似乎对海边环境确实熟悉，尽管虚弱。
但脚步也算稳当，眼神好奇地观察周围的礁石线。
有了这个小插曲，战后压抑悲凉的气氛似乎冲淡了些许。
人们继续忙碌着收拾残局，掩埋尸体，各有各的做工。
那两半坏的小艇也跟损坏的弩箭都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中央空地。
是夜，月明星稀。
盐灶村陷入了彻底的沉睡。
经过连日来的惊恐和战斗，疲惫不堪的村民终于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然而，此时的林缚却毫无睡意。
他独自一人坐在祠堂残破的门槛上。
面前地上摊放着从那艘小艇上缴获的东西：几把保养尚可的弯刀，受潮的粗粮，以及那把损坏的弩箭。
海风带着腥咸和潮气吹拂到林缚脸上。
林缚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缓缓府上了弩箭冰冷的身子。
今天这一仗赢得实在是太侥幸了。
若非那阴差阳错的一箭重创了应彪，自己很可能已经…
想到那支冷箭，林缚的心头再次蒙上一层阴影。
他十分清楚。
那绝对不是一个意外。
准头力道，时机都拿捏得极其狠辣。
就好像有人在默默暗中帮助自己。
可，究竟是谁呢？
海寇一向以狠辣著称，谁又会帮助一个无权无事的渔民呢？
搜寻记忆，林缚百思不得其解。
而眼前这架弩箭，更是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区区边远海寇，竟然配备了这种制式武器。
虽然是损坏的残次品，但也意味着他们的实力和背景可能远比想象中复杂。
今天能侥幸击退，下一次呢？
更何况，应彪又锱铢必较，区区二当家就有这样的实力，那位传说中的大当家，其威力更是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林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属于生存的压力如潮水般几乎要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