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难归难为不系舟 丞相府的小厮……
丞相府的小厮今日犯了难, 早些时候上面通传下来说,一会儿有贵客登门,叫他在门口侯着。可他一直等到日落,都没见门前有半点儿影子。
“都这个时辰了, 这贵客莫非是不来了?”他思考了一会儿, 又打开门伸头左右张望了一下, 随后缩回去将门拴插上。
估计是不来了,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回走。就在他抬脚的当口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 到门口消失了。有人拉长声音在外面喊:“帝师——时鹤鸣时大人前来拜访!”
贵客来了!
小厮吞回打到一半的哈欠,匆忙前去给贵客开门。
“时大人,主家已在会客室备好茶水,请跟小的来。”
他就这样一路将长着白发的贵客送到会客室门口,直到贵客进了门, 才直起身子。
神仙大人刚刚居然跟我道了谢, 真是…小厮往前走了一会, 心里像吃了蜜。他穿过回廊来到外院,忍不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将总是佝偻的身子挺直, 清了清嗓子。
“有劳了。”
“多谢。”
他演了一会儿,给自己都逗笑了。那可是救江南斩贪官的活神仙,和自己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够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下意识将那人的话不断重复,有劳了, 多谢…有劳了….多谢。
沈樑穿着青色常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近乎粗陋的木簪束起,正坐在主位的一把太师椅上喝茶,见他进来头也不抬,只伸出一只拿着茶盖的手招呼他过来。
“沈相安好。”时鹤鸣走过去,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到二人身前的茶案上。
沈樑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用一种平静地近乎漠然的眼神打量这位贵客。“托小皇帝的福,身子骨还算硬朗。”
“这茶尚可,头茬的君山银针,尝尝。”
随着沈樑倾倒的动作,碧绿澄澈的茶汤注入茶盏,发出细小声响。
“正好,在下也带来个东西,堪配得上沈相这盏茶。”时鹤鸣揭开东西上包着的布,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盒子里面赫然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豆腐。
“今日路过四平街,见一豆腐作坊,铺子不大,生意倒是不错。一时兴起,买了些献与沈相。”
他的声音不大,“那铺子在一家酒楼对面,沈相平日饮金馔玉,怕是不常吃着市井味道。”
沈樑的眼神从茶盏上移开,落在那块突兀的,雪白的豆腐上。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停留在豆腐上方,像是感受着它散发的某种气息。
“四平街…”沈樑笑了一下,“是个好地方。”
沈樑的手又落下些许触碰到豆腐表面,动作轻缓,近乎膜拜。指腹下的物件有粗糙的纹路,豆香带着血气和着满室的茶香纠缠不清。
“时大人,你可知晓一粒豆子是如何变成豆腐的….”
时鹤鸣知道,沈樑没在等他的回答,就只沉默地端起茶盏。果不其然,沈樑又道:“要被水泡,被碾碎,被挤压定型,这一套操作下来,才是豆腐。”
沈樑说着提起茶壶为他面前的空杯续上茶水,动作平稳,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小皇帝倾心于你你呢,也倾心于他吗?”
沈樑这话一出,时鹤鸣还未有什么反应,系统倒先耐不住了。
“不是?这中登到底想干啥啊?嗑cp呢搁这儿?”
系统很严谨,沈樑年不过半百,算不上老登,便自己造了个新词来骂。
“他在这又是豆腐又是倒茶的故弄玄虚半天,明明是他故意引咱们来的,能不能敞亮点,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生就是死,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注意言辞。”时鹤鸣安抚完了系统,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是,在下同样倾慕陛下。”
“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总是太过轻易”沈樑的表情终于松动,不知为何,时鹤鸣总觉得沈樑的神情里带着些许怀念和遗憾。
遗憾是什么?是极致的爱恨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爱的代价太大,责任又太重。”沈樑抬起头正视时鹤鸣的眼睛,“你担得起?”
沈樑等了一会儿,仿佛意识到自己是揣着答案问问题,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对着时鹤鸣说:“我知道你担得起。”
“你今天能来,就说明已经知道了。”他摇了摇头,“但你猜错了,刘四看见过。”
“只不过,他看见的不是尹昌,是先帝。”
“霍光的信是你给他的吧,假的。”
沈樑呷了口茶,慢悠悠说:“不光外边的,里面的也是假的。书信这等有实体的东西最不牢靠,也没有什么接头人,那日尹张氏派人跟踪尹昌到京城,是我设的局。”
“聪明人总是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不是吗?”
“小皇帝也有趣,刻意算计严台给我传递信息,我就顺便试了下严台。严台此人,性情软弱,见风使舵,有点小聪明,却是可用之人。对小皇帝算是忠心。”
茶的热气散尽了,茶和水抱在一起变凉。
“你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要点到为止,我不该说这么多的。但是时大人——我杀刘四不单是为了引你过来,我是真的要杀他。和你想的一样他看见了,看见我和先帝。”
他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茶案上那块被遗忘的豆腐上。它依旧莹白,静静地躺在茶案上,如同一小块被剥离的美好时光。
“我隔着窗户看见刘四的瞬间就起了杀心,但先帝按住了我,他说,阿樑,你杀心太重,恐染孽障。”
时鹤鸣没想到沈樑和安安的父皇还曾有这样一段往事,于是凝神静静地听着。
“他说得对,我确实身染孽障。他走那天,躺在龙床上对我说,这祁家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无论牺牲谁,都要保祁家的基业永固。”
“他死后太子良继位,哼——那臭老头子眼神不好,良王性情仁善,无大志,做个守成之君尚可,但那时与龙溪十八部的争斗耗尽国库大半,国内天灾人祸,暴雪干旱频频,北方一带饿殍遍地,尸横遍野,当地民众易子而食。”
沈樑忽地抬头,刀子般锐利的眼神直刺时鹤鸣:“你说你是神仙,那时候你在哪?天下将乱,非雷霆手段无效,良王行吗?”
“他不行——”
“所以你就一杯毒酒,送他归了西?”时鹤鸣打断他的话,“你杀了他的儿子,不怕九泉之下难见先帝吗?”
沈樑的手指在桌上极轻微地点了一下,无声叹息。眼底暗光一闪而没,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何曾在乎过他的儿子?在他心底,什么都比不过他的江山。”
“小神仙,你说,这江山”丞相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更低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在黑夜中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的疲惫和孤独,“风雨飘摇多年,现今交到陛下手里你觉得,当如何?”
“陛下会是个好皇帝。”时鹤鸣将目光放到窗外,外面大雪倾盆。
“哈哈哈,对,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比他哥强。他的眼里有野心,有欲望,那股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像他父皇。”沈樑走到窗户前,敲了敲窗,一个黑影像一片叶子,轻飘飘落到窗前。
“卧槽时鹤鸣!这人身上穿的是金丝软甲,刀枪不入——咱打得过吗?”系统有些害怕。
“去,再添点水来——”沈樑将茶壶递过去,关上窗子坐回案边。
“小皇帝够狠,够冷漠,把人当物件,把物件当人。眼光又毒,揣度人心的一把好手,之前冷宫里欺负他最狠的小太监,如今被他训成了狗,天天趴地上冲他摇尾巴,护主得很。你也认识——郑保郑公公。”
“你也是,对他掏心掏肺。”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犹豫。话还未落地,沈樑身形如鬼魅般暴起,从茶案底下摸出一把匕首刺向时鹤鸣心口。
“可就是这样,你对他影响越深,我就越不能留你!”
时鹤鸣虽有所准备,在他暴起的同时一个拧身,长腿顺势一记狠踢。奈何二人距离太近,匕首斜向下没入身体寸长,又随着执匕人的骤然远离将皮肉撕裂,尖端刮过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恐怖的声响。
“您先动的手,失礼了。”时鹤鸣礼貌了一句飞身刺向沈樑,他的速度极快,像一支离弦的箭。
这是他修道以来最快的一剑,也是私心最重的一剑。
这一剑斩得不是奸佞,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他也不是苍生道修者,他只是时鹤鸣,这是时鹤鸣的一剑,是时鹤鸣为祁时安出的剑。
这一剑,斩的是纠缠安安的梦魇,保的是安安的余生。
江山,安安想要,他给他。
沈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剑光与声音交汇又背离,剑进入他的身体,声音则是逃离。
“来”
声音出现,会客室的门窗被一股巨力从外面轰然撞开。道道黑影悄无声息又迅疾无比地涌入,他们均身着金丝软甲,面无表情地向时鹤鸣袭来。
“艹艹艹!完了完了咱双拳难敌四手蚂蚁多了咬死象象虽大踩不干净蚁啊啊啊啊小皇帝的人呢人呢人呢不会不来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不要这时候掉链子啊啊啊啊”
第72章 不系舟荡尽浮生事 祁时安必不会在……
祁时安必不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沈樑的人前脚冲进房间,后脚就被监察署的暗卫包了饺子,两路人马打做一团。
沈樑身中一剑,挣扎着趁乱跑出会客室, 时鹤鸣摆脱黑衣人的纠缠后, 持剑追到门外。
沈樑一只手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走, 伤口很深, 皮肉向外翻卷着,还有些泛白。
“不能再动了,这样血会流的更多。”时鹤鸣跟在沈樑后面, 眼看血从丞相的身上蜿蜒而下,像一条粗壮的赤练蛇。
“话…这么多,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沈樑没了力气,但仍不肯倒,拼力挪到一处墙边撑着。
“父亲!”沈思危刚好从外边回来, 一眼就看见院中浑身浴血的时鹤鸣和不远处同样浑身是血, 正靠着墙的他父亲。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沈思危扑到沈樑身边, 手扶着他坐在地上,“仙长…我父亲不是您伤的….对吧?”
他仰头看向时鹤鸣, 父亲身上的伤口又深又长, 是剑伤,剑身薄,宽半寸…天下用剑人这么多,说不定仙长只是碰巧….
可他骗得了谁呢,时鹤鸣手里的剑还在往下滴血。
“为什么?仙长为什么?”沈思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哭腔。为什么?他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樑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 “你爹我是个坏人,这位替天行道来了”
沈樑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刚才说那句话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让他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
沈思危见此肝胆俱裂,他一边将父亲因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搂的更紧,一边哭喊着要找医正。
等咳嗽终于稍稍平息的时候,沈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瘫软在儿子的臂弯里,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他快死了,死亡是件他期待已久的美事。故人已孤独等待许久,而今日,瑞雪天降,大吉之兆,他该去赴约了。
“思危现在杀了我。”
父亲的声音嘶哑微弱,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同根根尖锐的铁钉,狠狠楔入儿子的耳膜。
“您您说什么?”沈思危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血液在这一刻冻结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撞上父亲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对生命的留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绝。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一刻他还兴高采烈的出门,和仆从驾马去山里打野兔。怎么后一刻,他的父亲就气息奄奄地倒在他怀里叫他杀了自己?
沈思危抬头看向时鹤鸣,眼睛里写满惶恐无助,却唯独没有仇恨。
时鹤鸣听他说,仙长,求您了,救救父亲。
“时鹤鸣沈樑非得今天杀吗?当着儿子的面杀父亲我感觉咱们比沈樑更像反派啊”系统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但时鹤鸣的举动出乎它的意料,一向被他吐槽是圣父的苍生道修者这次居然不为所动,他手腕一抬,滴血的剑尖对上沈樑。
“思危,让开。”
系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时鹤鸣,平日里柔和的,总是带着笑的俊脸今天尤为陌生,令人害怕。
“动手!”没等沈思危有反应,沈樑强提着一口气,猛地抬手死死攥住了沈思危扶在他身侧的手腕。“你来动手时不行”
父亲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垂死困兽的疯狂,死死地钳制着他。沈思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染血的手,拖着他僵硬的肢体,不容抗拒地向下移动。最终,重重地按在了他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思危动手听话” 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又字字如刀,将残酷的真相一一剖给他看,“我死小皇帝安心死人不会开口”
“你……杀我……”沈樑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不堪重负的嘶鸣,眼神却死死锁住儿子惨白的脸,“便是替君除害大忠大义”他艰难地吞咽着涌上喉头的腥甜,那甜腻的腥气让他一阵阵眩晕。
他大限将至,但还有些话要说,所以得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有了这忠名小皇帝才肯用你”沈樑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视野中的儿子面容变得模糊,但那声音里的急切和算计却越发清晰,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沈思危和这个国家死死绑缚在一起。
此话一出,沈思危浑身冰冷,僵在原地。是,他是傻,但不至于连这都听不懂!
忠名忠名这弑父得来的真是忠名吗?
不过是用这弑父的污名,去换取一个能被皇帝暂时容忍的“忠臣”身份,今天皇帝会捏着这个把柄,觉得他“可控”而重用他,明天就会以他曾犯下弑父大罪对他处以极刑。
“听话”怀里父亲的声音越发微弱,几乎成了气音,眼神却固执地钉在他脸上,“你是我为国家养好的利刃要活下去守住祁家”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思危心中所有的抗拒和挣扎。他猛地闭上眼,泪水汹涌而下。
他懂了,全都懂了。父亲一生筹谋,将他打磨成一柄锋利的刀,如今,连自己的性命,也要化作这盘棋局上最后一步的筹码,只为保他这颗棋子能留在棋盘上!
这般冷酷到极致的算计!这般决绝的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死死按在剑柄上的手,那只手如此陌生,好像不是自己的,他又看了看天,天也如此陌生。莫不是天地调了个个儿?他好像猛然脱离了肉身,灵魂赤裸地漂浮在空中。
有趣,真有趣。他低头像看灯市上的画片一样,看下面的身体从腰间缓慢抽出佩剑,将剑尖对准微笑闭眼的父亲,手臂一沉,剑尖下落。
“——!”
利刃刺穿皮肉、骨骼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樑的身体被这一剑的力量带着,重重地向后跌倒在雪里。那把长剑,精准地贯穿了他本已重伤的胸膛,只留下染血的剑柄留在外面,微微颤动。他仰面躺着,浑浊的眼睛望着天空,痛苦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有点疼等和你见面,他一定要从你身上讨点什么过来。
这江山他替你守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害了你一个儿子,他还你一个便是,只可惜了芸娘。不过他早已签下和离书,允许芸娘再嫁。
他对她不起,来世再还吧!
对了,还有个事得跟你说,你不许笑他。让你说着了,他一生坏事做尽,孽障缠身,害的人不计其数,每一个都瞪着眼睛要在地狱等他。他此番来见你肯定被寻仇的幽魂堵住,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你能不能来接他?
还有啊,四平街那树腊梅又开了,红通通的,他派人折了一枝揣在怀里,等见到你的时候再给你看。
还有他还想说什么来着?算了许是不重要。这人间的风风雨雨他已然尝尽,剩下的事,就交给剩下的人吧。
腾空撒手乘风去,回首人间不再来。
这一遭,有你,他也算值。
系统看见时鹤鸣从头到尾都只是站着举剑不曾动手,直到沈樑身死才后知后觉地骂道:“好你个时鹤鸣!你玩我呐!你早知道沈樑要他儿子杀了他,搁这儿演戏给沈思危看呐?亏我还”
亏它还觉得你做的过分了,觉得你变了,变得可怕又陌生,可是系统转念一想,不对啊!它的任务不就是教唆时鹤鸣杀人吗?!这么重要的事,它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就给忘了?!
它对不起组织,对不起管理局,没经得住时鹤鸣的糖衣炮弹,在温水煮青蛙式的攻击下,忘了初心了!
但是检讨归检讨,不明白的事该问还是得问。
“时鹤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沈樑的计划的?”这个问题困扰统子好久了,但统不承认自己笨。
时鹤鸣放下剑,对着雪地里沈樑的尸身行了一礼。
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意识到刘四的死只是给自己的邀请函时就知道了。
初始他没意识到张莺歌给的那个地址是假的,后来去了四平街才发现。若刘四真的看见了他和尹昌的密谋,以沈樑的谨慎和狠辣会留他到现在?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这时候才杀,除了杀给他看,还能是为了什么?
沈樑今日既叫他过去,同他谈心,又对他动手,就没想着活到明天。
“这样啊沈樑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呢?”系统绞尽脑汁也没法说个所以然,最后悻悻然缩回心底,不再说话了。
沈樑其人,功过不能一概论,是非难与今人评。他这一死,诸多对错,兰艾同焚。
雪下的越发大,厚厚的铺了一地,把那些血呀泪啊的都盖成白茫茫一片。
尘埃落定,时鹤鸣舒了一口气。身形一晃向后倒在雪里。
沈樑那一刀横切过了他的经脉,血流了半天,他凭着意志挺到现在已是不易,但是不行,他还不能走,安安还在家里等他。
沈思危爬向他,抱着他面色焦急,脸上泪痕犹在。
他看着沈思危的嘴快速地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可字字都隔了个琉璃罩子,每一句进了他的耳朵。他只能拼力大喊:带我回皇宫他找不见会哭”
他也不知道沈思危听没听见,浑浑噩噩见,只觉得身体一晃,沈思危背着他,颤颤巍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皇宫走去了。
天也被谁捅了一刀吗?沈思危想,为何雪止不住地流?
他们就这样在雪里走了好远,好远,直到被守卫发现,一路快马送到宫里。
雪终于停了,月亮如约而至。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归人。
第73章 浮生事送归笼中鹤 时鹤鸣有些……
时鹤鸣有些不敢睁开眼。他知道安安就坐在他身边, 用那双透亮的悲伤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陛下,歇歇吧,您许久未曾合眼, 身体是吃不消的啊…”耳边传来说话声, 是郑公公。
郑保举着一盏参茶跪在祁时安脚边, 主子不发话, 不休息,他就一直举着,用最卑微的姿态表达一种沉默又坚定地威胁。
“李神医不, 李医正的诊断并不一定准,他说帝师大人撑不过您就信啦?小的虽目不识丁,但也知道好人有好报!时大人是个顶好的人,他命不该绝!您先吃点东西,免得时大人醒了, 看见您这副样子…”
“朕……哪幅样子?天颜有损?还是不再光彩万分”祁时安摸上自己脸颊, “这副样子挺好的, 说不定老师心疼了,就会睁开眼睛看我”
时鹤鸣不忍心听他继续说, 努力睁开眼睛, “安安”
“你瘦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无比爱美的小皇帝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面容憔悴,两颊凹陷,眼底青黑,遍布血丝。
他昏迷了多久,祁时安就在他床边守了多久, 像一块墓碑静静地立着。
“扶我下床吧”
时鹤鸣被他扶着下了床,在镜子前坐好。
“安安要帮我梳头吗?”时鹤鸣的声音很轻,为了掩盖气力不足的事实。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他不想扫了兴。
往日都是安安端坐在镜子前,他在背后执几缕黑发将它们编成辫子。安安爱俏,他忧心自己的技艺不精,私下里还去找手巧的侍女学了如何编出更多花样。
不问不知道,原来辫子还有那么多讲究,三股的,四股的,粗的细的,编到中间打结的……不胜枚举。
他最爱给小皇帝编那种打结的,因为他听一个活泼点的侍女说,这叫同心结。
爱人头上同心结,共渡人间千万劫。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时鹤鸣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神情憔悴,脸白的像纸。他当时想,何必共渡,有他在,安安什么劫都不用渡。
祁时安伸手拢住爱人的一头白发,用沾了精油的篦子从上到下细细地梳。
一梳梳到底,情人不分离。
二梳梳一半,情郎心不变。
三梳……三梳不好,换一个,祁时安放下篦子,盯着白发出神。
“安安,在想什么?”
“在想……未老先衰….”他的声音很小,时鹤鸣听不清,便揽住那人的腰,将其抱坐到自己腿上。
“我在想…我错过您太多时候了,您老了会是什么样子?”祁时安低下头,二人鼻尖似碰非碰,像少年少女羞涩的手指,期期艾艾地,靠近了又远离。
“这里….会长出皱纹…”一根手指窸窸窣窣地摸上时鹤鸣的眼眶,“这里…会变得更深邃….”
手指向下,鱼一样游到唇边,“这里会变得更薄…我错过您太多了,老师。”
“和您一起变老是一件美事,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牵着您的手,一起在御花园走走,您还像我们刚认识的那样,教我舞剑;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冷宫,那有一颗杏树,之前被砍了,我又种上去了。就在那棵树下,我给您唱歌…”
“安安要唱什么歌?”时鹤鸣的头有些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他假装正常地看着祁时安从他腿上下来,袖子一挥,掐着嗓子唱。
他唱,春日宴,再拜陈三愿。
他唱,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三愿唱不上去了,男子的声音本就低,掐着嗓子也唱不出女子般柔美清越的高音。
祁时安的歌里带着哭腔,他不敢哭得太大声,就只在一句唱完,即将接下一句的当口,小心地将抽噎藏好。
时鹤鸣眼睛虽然看不清了,但耳朵还是好使的,这般明显的呜咽他又怎能听不到,于是笑着冲背过身擦眼泪的人招招手,“安安,过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那东西被打磨得圆润又透亮,被红绳子系了,像一块黄玉。 “这是青鱼石,村里老人家常说,小孩子爱哭便是受到惊吓,闹了灾。青鱼石驱邪避疫,可止小儿夜哭。”
祁时安看着爱人蒙上翳的眸子,深吸一口气,身体往右边移了移,对上爱人伸向他的手。“老师好过分…我又不是黄口小儿,朕可是真龙天子,哪个不长眼的邪魔敢近朕的身…”话虽这么说,青鱼石还是要拿的。
他刚伸手想接过青鱼石,手腕便被人握住猛的一拽,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老师,他的是全世界。
时鹤鸣结结实实地将他的小皇帝抱了个满怀,黑发与白发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想怎么分都分不开,怎么挑都挑不干净。
黑与白,阴和阳,他和安安像那未开的天地,若真是那样该多好。
祁时安心里总有一个想法,一个念头。
他觉得自己偷走了老师的生命,老师是有大造化的人,可以活很久很久,但他不一样,他之前隐隐就有预感,自己会死在霍光刀下。
梦里总是有这样的场景,霍光逆光而来,雪亮的刀锋急转而下,“嗵——”的一声,他脑袋就落了地。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他命中死劫原该应在这儿,可是老师来了。
他是个小偷,将“老”偷走了,所以老师就像一朵没了根儿的花,像一条没了终点的路,迅速衰败下来。
鼻子好酸,他又想哭了,可他不再哭了。
青鱼石在他手上,他在爱人怀里,还有什么可哭的呢。
“老师,我们这样是不是也算共白头?”
时鹤鸣听着他这话,心头涌起一阵酸痛,密密麻麻地,像无数根浸了眼泪的针,一齐往他身上扎,又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去烫他的心脉,将那条肉管烫得扭曲变形。
他尚如此,小皇帝只会比他更疼,先走的人最轻松,留下的人则要忍着孤独凄楚,守着孤坟,等一个不归人。
这是时鹤鸣第二次落泪,为小皇帝,也为他自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怀中人的发丝里。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直到一方断了气。
时鹤鸣的葬礼办的很盛大,黄杨题凑,纵木外藏椁,便房梓宫,用的是天子的规格。
群臣沉默着跟随皇帝依次走完丧礼的流程,小殓,大殓最后下葬。
没有人敢质疑时鹤鸣一个身无实职的帝师,为何能以皇帝的规格下葬行丧。因为下葬那天,一向爱美的皇帝拿着一把匕首割断自己的头发,随着两大一小三个棺材一同盖了棺。
三个棺材,一个里面躺着时鹤鸣,一个躺着安静的,头顶一点朱红的鹤,最后一个留给他自己,等百年之后,他再来寻他。
祁时安站在不远处,看着墓穴的石门被一点一点合上,嘴里喃喃自语:“我是想和您一块儿走的,可是不行。”
您爱着苍生,爱世间一切好的坏的,所以尽自己所能教他做一个称职的君王,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世道海晏河清。
他虽不爱苍生,可他爱您,他因为您而爱每一个人,他通过您,而爱这个世界。
您走了,而他得留下来。
在接下来的早朝里,祁时安一改之前浮夸奢靡作风,变了个人般稳重又柔和。他不再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而是温柔又有耐心,全力推行仁政,宣布免除包括江南在内的多个受灾严重地区三年的赋税,暂停行宫的建造,将银子全投入到发展民生里。但别看他这样,杀伐却依旧果断,手段依旧锋利。
他先是当着百官的面儿,盛赞沈思危弑父一举大忠大义,不光追封罪臣沈樑为四平候,还封这位罪臣之子沈思危为镇远抚北将军。
他这话一出,大臣们的眼睛不约而同的偷偷溜向一旁站着的霍光。
霍光同样一身缟素,听见沈思危被封将军一点反应也无。
“霍将军驻守边关多年,率军抗击外敌,保卫国家安全,功不可没。朕本应放你休息一阵子,但沈樑死后,丞相一位空悬,朕寻思再三,决定废除丞相,改为内阁。由你和严台共同理事,如何?”
霍光闭着眼睛,既不领旨谢恩,也不拒绝,只一味地站着。
祁时安见他不说话竟也不恼,挥了挥手让郑保送了个物件下去。
物件送到霍光面前时,他才睁开眼。郑保手里拿着的东西并不稀奇,只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曾系在他腰上,后来他用一个承诺,将它送给了一位神仙,一位他敬爱的,真正算得上高洁的人。
“臣——领旨,谢恩。”
祁时安就这样在时鹤鸣走后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此期间他从未想起过他,他甚至以为这些情感都随着时间褪色,淡忘了。
可有一天夜里,祁时安批改完奏折,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到书案边,一个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泛黄的纸鹤,被压在堆叠的书卷里不见天日,若不是今早他一不小心碰歪了压在它身上的书卷,它不知还会被压多少时间。
郑保在一旁低着头,发现君王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他们的君王,捧着一只纸鹤,泪如雨下。
第74章 “哥哥~轮到你啦!” 时鹤鸣觉得……
时鹤鸣觉得这次的世界有些奇怪, 他坐在名为地铁的交通工具里,看着周围。
这节车厢的人很多,乘客满脸疲惫的挤在一起,身体随着行进的列车有规律地左右摇晃。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谈, 整节车厢静的出奇, 除了地铁运行产生的嗡鸣和呜呜风声外, 一点声音都没有。
但最奇怪的还是那几个人—他们是凭空出现在车上的。
这辆车好像一直没停, 报站的广播也没响起。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几个人凭空出现在车厢里。
时鹤鸣不记得自己,或者说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如何上的车了, 或许他也同这些人一样,都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时鹤鸣进入这个世界后就与系统断了联系,系统像消失了一样,凭他在心中怎样呼喊都没得到回应。
系统去哪儿了?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奇怪?
这个世界的安安是谁?他在哪?他将遭受怎样的困难?
就在他思索的当口,车厢上的灯闪了三下, 与此同时, 车厢中又多出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出现在时鹤鸣对面的座位上, 那人有一头十分引人注目的粉色短卷发和一张俏丽的娃娃脸。眼珠子黑得像葡萄,正灵活地在眼眶里打转, 四处观望。
找到了, 时鹤鸣松了口气,是安安。
对面坐着的男孩虽然长相和安安有些出入,但那双眼睛,眼尾平直、眼角下勾和安安几乎一模一样。
时鹤鸣正犹豫着要不要挤过去和他搭话,就发现对面坐着的男孩似乎也发现了他,二人目光相接,那男孩对着时鹤鸣毫不吝啬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来了个可爱暴击。时鹤鸣看着男孩脸上小小的梨涡和尖尖的虎牙,微微一愣,下意识将头偏向一侧。
这次的安安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样,更更开朗了些。
“大哥哥!”男孩的声音突兀的在车厢里响起,打破了以往的寂静。
时鹤鸣转过头,惊讶地看见男孩竟穿过前方站着挤成一团的乘客,笔直地朝他走过来。
对,穿过。
男孩和周遭乘客仿佛身处两个不同却交叠的时空,彼此互不打扰,谁也不知道谁的存在。男孩可以轻松地穿过乘客的身体走到对面,而乘客对此毫无察觉,依旧神情麻木地低头盯着手机。
“大哥哥,你也是新来的玩家吗?”男孩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小声说道:“你听见那个系统说的话了吗?”
系统?时鹤鸣第一反应是联系不上的系统,但还未等他开口,男孩又说:“系统口中说的副本通关任务,找到问题的答案,大哥哥知道是什么吗?”
时鹤鸣垂下眼睛,带着一丝愧疚,对着男孩摇了摇头,“抱歉,我不太清楚。”
他对安安说谎了,他虽然不清楚男孩口中的系统和副本通关任务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和这些凭空出现的人是不同的。
在凭空出现的人眼里,这届车厢应该是空旷的,是除了他们这群“玩家”外,一个乘客都没有的。
所以男孩才会毫不犹豫地穿过乘客向他走来。
而在自己眼中,这节车厢处处充斥着诡异。不曾停站的地铁,无声的人群,与人□□叠的“玩家”,时鹤鸣看见每一个玩家都和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乘客有不同程度的交叠,程度最深的玩家已经和乘客完全重叠了。
这个场景抽象中透着荒诞,那玩家十分年轻,一头黄毛,正神色紧张的四处乱瞄,而在他眼睛的正下方,隐隐透出一截黑色的头顶,再往下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正好卡在黄毛玩家的脖子位置。
两人腿叠着腿,身子叠着身子,简直像把一张胶片中的人剪下来,再仔仔细细,严丝合缝地贴在另一张胶片的人身上一样。
“谁是第一次进副本,举手。”
车厢左侧一位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我是老玩家,这是我第三个副本。天外天的副本有个规律,新玩家越多副本难度越低,玩家存活率就越高。所以为了我们彼此都好,还请大家据实相告。”
听男人这么说,黄毛眼睛一亮,率先举起手。
“我!我!我是第一次咳咳”他说的太快,口水呛进气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簌,“咳我我是”
自称老玩家的男人伸手推了推眼镜,冲着黄毛玩家十分温和的笑了一下,“没关系,你慢慢说。”
其余众人也纷纷发言附和道“对,慢点说。”
场面一片祥和。
黄毛挠了挠头,尴尬地说了声抱歉,“我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正和室友打球呢,眼前一黑就来到这儿了,这是什么地方啊?还有刚才那个自称系统的电子音,说要我们找到问题的答案,啥答案啊?”
“大家都好好哦~你说是不是,大哥哥~”男孩忽然后退一步,从时鹤鸣身边离开,双手拉着身上背带裤的背带,蹦蹦跳跳地走到男人附近。
“小怀也是第一次进副本哦~”魏安怀从兜里掏出一颗糖伸手递了过去。“我请叔叔吃糖,叔叔能告诉小怀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还不到他腰的小不点,笑得十分慈祥。“可以啊小朋友。”他伸手接过男孩递来的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盯着他咔嚓几下嚼碎了吞进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魏安怀,叔叔你呢?”魏安怀见此笑得越发可爱,洁白的虎牙暴露在空气中。
“叫我贺叔就行,这里是天外天的一个副本。大家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名为天外天的游戏,我们都是玩家,通过进入不同的副本完成任务获得相应积分。”
男人顿了顿,又说“至于积分有什么用,我也没必要说太多,因为初次进入副本的新人是没被天外天承认,没有积分使用权限的。只有成功渡过第一个副本,才能成为正式玩家,进入任务大厅。”
“这个游戏和你们平时玩的不同,在副本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所以多说无益,不想死的新人跟紧我,没经过我的允许,一点其他的动作都不能做。”
时鹤鸣坐在座位上,思索着男人那番话。
按照那男人所言,这里是游戏天外天的一个副本世界,那小怀究竟是这个副本世界的支点,还是天外天之外,他进来之前的原世界的支点?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跟着安怀,保护好他。时鹤鸣看向魏安怀,发现刚才还站在自称“贺叔”的男人面前的男孩忽然不见了。
“大哥哥,你在找我吗?”清脆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时鹤鸣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魏安怀抱着一堆不知道在哪儿弄来的零食艰难地往他这边走,于是立刻站起来,帮他分担了点重量。
“那边的姐姐们给我的!她们还夸小怀很可爱~”魏安怀举着一颗草莓递到时鹤鸣嘴边,“哥哥,给你吃~”
时鹤鸣笑着伸手想接过来,结果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眼前的小儿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固执地要将草莓亲手喂给他。
时鹤鸣愣了半秒,最终妥协的张开了嘴。
“哥哥最棒啦!草莓甜不甜~”
“很甜。”
时鹤鸣咽下嘴里的草莓,伸手摸了摸魏安怀的头。魏安怀猫儿似的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抚摸后,又快快乐乐地给其他人发起草莓来。
他又说谎了,这草莓非但不甜,反而冒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腥气,咀嚼起来没有水果清脆的口感,而是像某种鱼类,软趴趴地在嘴中腻成一团,叫人反胃。
可他环视一圈,车厢里加上他一共23人,目前除了那个中年男人贺叔外,都吃了魏安怀送的草莓,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正常,没有丝毫异样。
他朝那个黄毛看去,黄毛一边嚼着草莓,一边对魏安怀道谢。“谢谢你啊小朋友。”
如此看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时鹤鸣收回目光,靠在座椅上安静地听着其他人谈话。
许是中年男人的那番话让新人玩家感到放松,车厢里气氛不算十分压抑。大家还有心情依次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许翔,在京城大学上大一”黄毛率先发言,却被另一声音打断,是个尖锐的女声。
“京城?不是南城吗?我是在南城的家里,忽然眼前一黑出现在这儿的。”女孩惊讶的说完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后知后觉自己打断了别人的话,于是不好意思地向许翔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太着急了,我以为大家都是从一个地方被挪到这儿来的那个我叫顾灵,是名护士。我也是第一次进副本。”
“我叫徐惠舟,大家叫我徐姨就行。”顾灵下一位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身形微胖,腰上系着一个围裙,手上拿着一把锃亮的菜刀。
“哈哈哈,我是一名住家保姆,正做饭呢一眨眼就到这里了,连菜刀都一并带来了。”
轮到魏安怀了,只听他甜甜地开口:“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好~我是魏安怀,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大侦探!也是第一次进副本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到一米八的小人儿身上,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好好,大侦探。”
魏安怀眼珠一转,也跟着一块笑了起来。好容易笑够了,他指着时鹤鸣说:“哥哥,轮到你啦~”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车厢的角落竟还有个人。
顾灵看着角落里那个将近一米九,肩宽腰细腿都快比她命长的大帅哥心里头泛起嘀咕。
不可能啊,以她的眼睛,不可能把这样一个古典气质拉满的禁欲系贵公子忽略啊?!
“大家好,我是时鹤鸣,是一位画家。”因为联系不上系统,时鹤鸣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是做什么的,只好随口编了一个。
“诶~哥哥居然是画家吗!小怀还以为哥哥是个大明星呢!”
“滴——”就在众人完成自我介绍,放下戒备的同时,一声短促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出现。
紧接着,一个极其温柔甚至有点甜腻的女声在车厢里响起:“乘客您好,科学园站到了。本站车门将于右侧打开,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右侧车门下车。”
忽然响起的女声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某种看不见的牢笼门锁。
几乎在广播结束的同时,车身就传来一阵轻微的顿挫感,轮轨摩擦的噪音无比突兀地消失了。列车迅速,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停了下来。车厢门发出沉闷的“嗤”声,向两侧滑开。
而外面,漆黑一片。
第75章 “完啦!你要裸奔啦!” “我……
“我们要下….下车吗?”顾灵紧紧抓着徐惠舟的胳膊, 声音发颤,“外面万一有什么东西….”
“与其担心外面有东西,不如担心车里面。”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科学园站是终点站, 过了终点站还不下车,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顾灵还想说什么, 却被不耐烦地打断, “车门开启是有时限的,没时间犹豫了。”中年男人抬高声音对着众人:“想活命,就跟我下车, 不下车的,死了别怪到我贺宇头上。”
贺宇说完,头也不回的迈入黑暗里,他的脚刚触到地面,周围的黑暗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拥而上, 瞬间将他的身影吞没。
见此情景, 原本跟在贺宇身后跃跃欲试的许翔立刻缩回了脚,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贺…贺大哥!你….没事吧?”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一片死寂。
时间好像凝固了, 一秒,两秒…贺宇仍旧没有丝毫回应。
“哥哥,你说我们该不该下车呀~”时鹤鸣看着魏安怀走到他身旁,仰头冲他甜笑。“车门快关了。”
他说的对,车门的确要关了。
时鹤鸣听见车厢里发出车门关闭的警报,没有丝毫犹豫,低头牵住魏安怀的手。“安怀, 跟紧我,千万别松手。”
嗦着棒棒糖的小人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不要怕,哥哥会保护好安怀的。”牵着他手的人这样说。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话了,希望这次的人能装久一点。魏安怀噶吧噶吧将嘴里的糖咬碎,把剩下的糖棍放在空着的座位上,然后笑眯眯地将手握的更紧了点。
“哥哥可要保护好小怀呀~”
时鹤鸣牵着魏安怀跨出车门往黑暗中走去,后面陆陆续续又出来了几个人,但由于外面太黑,具体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走进站台,他们才发现眼前并非是想象中的纯粹的黑,是有光的,只是这光极为微弱,也不是普通的白光,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似绿非绿,像光透过某种高大植物的叶片打在一个巨大的蛋壳上,而他们在蛋壳内部。视线里除了混沌的,墨一般的空气,还有不断缚动的蛛网般的红绿色线条。
他们看不清脚下的路,又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那些红绿线条,只能狼狈的将身体弓成一个虾米。
但这一切在时鹤鸣眼中又是另一个样子,大理石的地面,支撑着站台的金属柱子,不远处正在运行的扶梯。
俨然一个普通的地铁站台。
时鹤鸣默默观察着与他一同下车的人的反应,见他们驼背弓腰,试探性地朝各个方向伸手,于是有样学样,缓慢的朝着一个方向挪去。
但他显然不算一个好演员,牵着魏安怀走还不到一半,便听见男孩用拉长的甜腻声音说:“哥哥,你其实知道路吧。”
时鹤鸣脚步未停,十分自然地回了句“是的。”
“哼哼~”魏安怀听了他的回答并没什么特殊反应,而是孩子气十足地哼哼两声,一脸“猜对了我果然好棒”的得意表情。
他们走了一会儿,顺利乘上扶梯。
扶梯缓缓上行,魏安怀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淡,忽然出现一道无比刺眼的白光,他忍着刺痛顺着光源头看去,发现有一张白纸静静地浮在半空。
他拽着时鹤鸣走过去,大声朗读起白纸上的字。
“如若XXXX是XXXX,您XX,选择XX,还是XXXX,XXXX?”
纸上有用的信息不多,除了那几个字,其余地方都被一团团蠕动的黑紫色物体盖住。
“这是什么东西?好恶心!”魏安怀嘴上说着恶心,手却不老实。抓着纸的一角,狠狠甩了几下。
“啧,没用。”他胳膊都甩麻了,那黑紫色物体却还扒在纸上纹丝未动。“哥哥,估计这就是系统说的问题了,但上面的东西”
“安怀,你看。”就在他纠结如何去掉纸上的东西时,时鹤鸣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抬头。
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他面前。
建筑通体呈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像是由某种巨大的混凝土整块浇筑而来,线条僵硬刻板,没有窗户。它沉默地向上延伸,顶端完全隐没在浓雾般的黑暗中,望不见尽头。
没有门牌,没有任何标识,光是远远站着一望,都给人一种极致的冷感。
科学园,到了。
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恍惚间,眼前的建筑忽然变成了一座坟墓 ,一座巨大的,没有入口的白色坟墓。
“安怀?”时鹤鸣见魏安怀盯着前面的建筑神色呆滞,立刻明白过来,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好些了吗?”
魏安怀回过神,见时鹤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有些疑惑。
这人刚刚为什么没动手杀我?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他正想着,鼻子忽然一痒,一股粘稠的液体缓缓流下。他伸手抹了一把,入目是刺眼的鲜红。
啊出血了。
真棒,魏安怀脸上的笑容加大,“哥哥,你没事吗?”
时鹤鸣一点事都没有,他只觉得眼前的建筑设计得十分奇特,仅此而已。
“我没事,安怀。闭上眼睛,我拉着你走。”
时鹤鸣仔细观察了一圈,发现在墙体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矩形轮廓。颜色比墙体略深,应该就是入口。
远看不觉得,走近了才发现,入口比想象的更矮,更压抑。摸起来像是石膏,表面粗糙冰冷,没有把手连锁孔都没有。
时鹤鸣将魏安怀护在身后,自己伸出手试探性地在门板上轻轻一推,“嘎吱”一声,门开了。
魏安怀从他身后探出头,跃跃欲试地朝里面望。
“哥哥,这里面好黑啊。”
时鹤鸣摸了摸他柔软的卷发,把手握的更紧,“安怀怕的话就离我近一些。”
可就在他们迈进门的瞬间,异变突生。
时鹤鸣只觉脚下一空,失重感袭来,整个人好像从万丈高空头朝下地不停坠落,也不知过了多久,坠落终于停止。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空无一人,魏安怀消失不见。
眼前的空间无比诡异,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向下弯折成一条蜿蜒的蛇一样的小路。路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水面。整个空间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一点白光。
路面极窄,不足半米,又湿又滑,一不留神就有掉进深水的风险。
时鹤鸣打起精神,努力保持平衡。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能听到一些稀碎的声响从各个角落传来。
声音不大,似嗡鸣又似呓语,既不成字句也没有语调,零零碎碎地充斥于各个角落,隐藏在他每个动作的缝隙里。
渐渐地,他觉得腿越来越沉,那呓语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后竟像万人在他耳边齐唱,祂们的声音圣洁又高昂,像一只只白鸽扑腾着翅膀从他眼前划过。
他眼前只剩一片祥和的白,柔和的圣洁的白,他的主,他古老又崇高的神明,混沌里最原始的造物主归来了快要归来了
“时鹤鸣!”
“时鹤鸣!!!”
“你他妈快醒醒!!!”
“你被污染了!!!啊啊啊啊啊快给我醒过来啊!”
时鹤鸣被电了一下,剧痛过后逐渐清醒。
“系系统?”
系统见时鹤鸣终于清醒了,喜极而泣。“呜呜呜你吓死我了!你看看眼前那是什么东西!你差点被同化你知道吗!要不是我回来的早你就成它们中的一员了!”
时鹤鸣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白光跟前,与一个人形物体离得极近,眼看就要吻上去了。
那东西有着毫无生气,和墙体一模一样的惨白色,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蜷缩着,双臂紧紧环抱着弯曲的双腿,头颅深深埋在膝盖之间。材质看起来像是粗糙的石膏,表面布满细微的龟裂和灰尘。
它只需静静地“坐”在这里,难以言喻的冰冷恶意就从这个蜷缩的白色人形上散发出来。
“系统,你刚才说被同化?”时鹤鸣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那是什么?”
“还得是我吧!唉,没有我你真是寸步难行呀~”系统头一回见时鹤鸣受挫,嘚瑟了一会儿,“这个世界很特殊,它是两个世界的叠加态。此间世界交点处于叠加态中,而你不一样,你更像一个bug。”
“你的□□属于A世界,灵魂既不属于A世界,又不属于与之交叠的B世界。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被管理局叫走,本来想给你找个B世界没受污染的皮囊的唉,都怪管理局,什么时候罚我不好,真会挑时候。”
系统噗叽一下团到地上,慢悠悠开口:“总之就是,你这个身体是天外天这副本的原住民,早就被污染透了,要不是有更高维的灵魂撑着,就变成怪物了。你也得注点意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污染源,像刚才这种情况再来两次,你就得裸奔啦~”
第76章 宝想要,宝得到! 他……
他应该害怕。
他现在应该蹲下身, 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借以避过身边人探查的神色。
等到那人无知无觉的抚上他头顶再缓缓抬起头,用微红的鼻头和盈盈泪眼攻破那人的防线。
帮帮我。
我好无助,好害怕。
他知道自己有一张极具迷惑性与杀伤力的脸, 这张脸使他无往不利, 只要是他想要的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他不会害怕, 也感知不到悲伤, 愤怒之前类的情绪。可他算是个一看就会的好学生。
很棒吧!他曾经痛恨被情绪抛弃的自己,直到他开始感激这一切。
但此时他身边空无一人。处心积虑的示弱不会得到任何他想要的结果。
魏安怀撇撇嘴,大步流星地沿着湿滑的路向前。
眼前明显是个异空间。
漆黑的穹顶, 一望无尽的小路分割了同样漆黑的水面。
水里似乎有东西。
他走的同时分神观察水面。水面微微晃动,时不时传出一点水声,好像什么东西游动时尾巴溅起的水花。
魏安怀走了一会停下脚步,空间似乎在无限延伸。脚下的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不能再往前走了,他手上的腕表微微发烫。
之前那个老玩家“贴心”地为新人们解惑时对天外天的积分商城绝口不提, 那并非是什么只有老玩家才能知道的机密。而是玩家生存的唯一助力。
天外天的副本素来险象环生, 什么“新人越多难度越低”纯属无稽之谈, 是猎人吸引那些愚蠢的小羊走向他的陷阱。
副本开启,十不存一是常有的事。
玩家想要顺利活下去, 除了自身过硬的素质和狠辣的手段, 最重要的依仗还得是手里头的积分。在积分商城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找不到的。
他手上发烫的腕表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危险指示器。按照商城的描述,这腕表曾经属于一个数次直面不可名状之物后坚强地活下来的探险家。
魏安怀揭开腕表的绑带将其平放在掌心,上面的红色指针晃动了两下指向他身后,绿色指针则是一动不动。
还好…这里的污染程度并不高, 只是他身后的东西有点麻烦。
魏安怀把表往胸前绣着小熊眼睛的口袋里一塞,悠哉悠哉把身体往后一转。果然不出他所料,身后依旧是身前的样子,一条湿滑的,蛇一样朝无尽黑暗中延伸的狭窄地面。
按照他的脚程,纵使周围再黑回头应该也能看见来时的入口,所以现在….魏安怀叹了口气,猛地一跺脚,真讨厌!他最讨厌水了!
讨厌归讨厌,既然破局之法在水里,就捏着鼻子下水呗。
魏安怀张开双臂,直直朝漆黑的水面倒去。
水瞬间灌满了鼻腔,沿着鼻喉管一路冲到气管,肺里像被点了一把火,火辣辣地疼。溺水的感觉并不好,四周都是水,在这种地方,任凭你如何扑腾都是徒劳,脚踩不到坚实的地面,手抓不到救命的浮木,无法呼吸,只要张开嘴水就会一口接一口地涌进去。
可越窒息,越想要呼吸,越试图呼吸,就越会因吸进去水而窒息….恶性循环,如此往复,直到最终停止呼吸。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此绝望地去死。
但他面对的危险不止于此,在人的想象中,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是潜藏着很多危险。就像深夜里漆黑的暗巷,会不会有一个身影躲在里面,手里拿着尖刀等谁路过?就像一个人独居的房间,会不会有人先你一步,钻进衣柜躲在床底,然后在谁熟睡之际慢悠悠从里面走出来,悄无声息地盯着谁看?
就像此时,漆黑的铺天盖地的水里,会不会有什么庞大的,未知的生物静静地蛰伏,等着谁落下来?会是什么生物呢?
它应该有青绿色的鳞片,庞大的笨重的身躯,黄澄澄的眼睛和一口……钝钝地毫无杀伤力的小短牙它来了!
魏安怀在水里猛地转身,躲过身边猛地撞过来的生物。它的尾巴擦过他手臂,仅一个照面,尖利的鳞片就在他胳膊上划出密密麻麻数十道口子。
那生物见一击不中,立刻调整身形重新朝他冲来。魏安怀看见那生物黄色的,冷血动物般无机制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翘。
那生物身形是令人震撼的庞大,魏安怀小小的一个在它面前犹如蜉蝣撼树一般,但他面对如此庞大的体型差确丝毫不慌,甚至慢悠悠地将手背到身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一人多高的重剑,对着生物向他冲来的头重重一挥!
血消失在水里,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魏安怀踩着生物死去的尸体借力,一鼓作气冲出水面成功落到路面上。
“我~听见了可怕的声音~爸爸妈妈都没有~听见~”他嘴里哼着歌,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小兜,里面的腕表完好无损,真棒!
“被漆黑的水~紧紧包围的身体~已经濒临腐烂的~边缘~啦啦啦~”
可原地等了一会儿,四周依旧漆黑一片,那条路依旧诡异的延伸着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回事?难道还有别的污染源?
魏安怀低头看了眼胸口里的腕表,神色剧变——那一直静止的绿色指针出此时正疯了般剧烈转动,最后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弯折,向上。
魏安怀随着指针的方向仰头上望,天穹逐渐褪去黑暗,一条相同的路逐渐显现,而路的两旁是波光粼粼的黑色水面。
就像有人横着放了面镜子,上下空间以此对映。但有一点不同,头上的空间里突兀地多了一点白光。
他看不清白光是什么,光是凝视它,试图感知它,一股十分陌生的,令他后背汗毛寸寸倒竖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能去,不能去…那不是现在的他能抗衡的东西,会死,真的会死。
他腕表的两根指针,一根红色的指向危险即将来临的方向,一根指向使用者死亡的地点,这两根指针曾无数次带他躲避死神的权杖,大多数时候都是红色指针在变,绿色指针仅动过一次,而那一次,几乎要了他的命。那次他没了半个身子,用牙咬着其他人的腿在最后一刻逃出副本,回到任务大厅。
这一次呢?
他该如何逃出副本?
长久极限的仰头使头部供血不畅,紧绷的颈部肌肉压迫喉管让他止不住地干呕,魏安怀按住不断收缩痉挛的喉咙,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白光。
他忽然发现白光身边出现一点黑影,米粒大小的影子在缓慢移动。那又是什么?
他伸手从背后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小的圆形单片眼镜夹在鼻梁上。
商城出品的眼镜,能看清使用人想看清的东西。
米粒大小的影子在他面前逐渐放大,变成一个人。那人有一头顺滑的,缎子般的黑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神秘又危险的气质。
是时鹤鸣,那个他颇为在意的新猎物。
他看着男人冲那白光伸出一只手,轻抚于其上,白光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变得黯淡,直至熄灭。
就在光熄灭的瞬间,绿色指针就像失去了什么似的,立刻软下来,变回原状。
看来这有个幸运的好孩子再一次逃离了死亡,魏安怀冲着不小心把他救了的人伸出手,中指和食指与大拇指合在一起,那人被圈在他手指的空隙里,毫无察觉地低下头,蹙着长眉,神色悲戚,似是为消散的白光哀悼。
魏安怀看见那人被圈在他指尖小小空隙的清俊眉眼,一咧嘴,笑出了声儿。
呜~怎么办,这样强大又悲悯的美丽灵魂,他好喜欢,好喜欢,他想要的不得了。
想把他染黑,想看他浑身浴血,想把他从天上拽下来就像撒旦拽下上帝的大天使长,想亲手把他象征力量和优美六个羽翼一一打断,想把这等完美造物囚进黄金鸟笼。
想看他哭,看他落泪,看他眼底猩红又强自忍耐,想看他仰起修长的脖颈看他随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喘息,想把他吃进去,一口一口,一点一点。
怎么办?仅仅是想想,快感就像电流,让他呼吸逐渐急促,让艳丽的红蔓延上他的脸,好像即将抵达高/潮,好像所有的欲望找到奔腾的出口。
啊~真害羞呀~魏安怀用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笑的甜蜜。
安怀想要,安怀得到。
他会得到他的,他保证。
第77章 时鹤鸣…. 你吐信子了 ……
“把它吃了。”他听见系统说, “你眼前的东西是污染源,只要祂存在就永远找不到出口。”
吃 ….?怎么吃?时鹤鸣试探着向前伸手,却又被系统叫停。
“但你得知道,吞噬过多污染不是一件好事情。当这具身体容纳的污染超出灵魂所能承受的极限时, 即使是你也会被污染, 异化成一团人不人鬼不鬼的烂肉。”
系统说完就后悔了。它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时鹤鸣既然知道了此间世界支点最终死于这次副本就一定会选择牺牲自己, 换魏安怀的安全。
果真, 时鹤鸣听了他的话一点都没犹豫,直接将手按在人形雕塑的头顶。
手触上的瞬间寒意沿着皮肤爬行至后颈,时鹤鸣感觉自己正经历一场极为痛苦的斗争, 他看见无数奇形怪状的组织疯了一样冲进他身体,在他血管里炸开了花,血和碎肉淅淅沥沥糊了他一身,他看见自己面带微笑仰头迎接这场血雨。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唱歌, 想用尽力气哈哈大笑, 想做尽一切不能之事。
去掉坏的, 留下好的。
剜除腐烂的,剩下圣洁的。
去审判, 神的代行者合该拥有裁决生死的权利;去快乐, 偷酒神杯中酒,抢走自诩为神之人盘中珍馐,再割下他们丑陋的头吊在百尺竿头。
快,快冲着底下那些面露贪婪的家伙大喊!说谁能从我手上把头抢走,谁就是下一个救世主!无限宇宙之王!
忍耐无用,一味压抑只会换来误解和背叛,去释放, 放纵自己心中的恶,当你足够强大,是非对错,罪恶与圣洁不都是你来制定的?你是天才,是万中无一的强者,你生来拥有肆意的权利,为何要学那些庸人,用道德和责任将自己规训成他们手中走狗?被一群碌碌无为的弱者牵着鼻子走,被爱这个蠢词唬的团团转?
你觉得他真的爱你吗?掉几滴眼泪,说几句不走心的甜言蜜语,伤害你把你像个物件一样掠夺囚禁,威逼胁迫,你爱的人可曾尊重过你?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所以快,快高举你手中利刃,为即将归来的主扫清一切障碍,为我主…….
污染来势汹汹,咆哮着争先恐后地冲进时鹤鸣的身体,系统看着时鹤鸣额角暴起数道青筋,牙咬紧牙关面目扭曲,一颗电子心也跟着痛。
它想做点什么,它也确实能做点什么。作为任务失败的惩罚,管理局收走了它对原世界线精确观察的能力,但惩罚机制是每一个系统自带的出场设置,它可以像之前那样,用剧烈的疼痛唤醒时鹤鸣。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加大电流,可它不能这么做。
时鹤鸣并非没有心魔,他顺风顺水的修行路将每一位天才最致命的毒种到他心里,静待一击致命的时机。
它此时出手,虽可解一时痛苦,却难过未来之关。它和这个老古板伪君子假正经一起走过这么多世界,早已将他视为挚友。
电子心如何理解友情,系统觉得如果时鹤鸣想做个救世的战士,那它就做他的战友,绝对信任他,在更为艰难的时候彼此相携着不后退。
系统吸了吸鼻子,努力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着污染侵蚀的情况,手中电流虽蓄势,但不发。
时鹤鸣这边情况不好,甚至算得上糟糕,那些恼人的絮语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试图从各个毛孔钻进他的身体,他看见自己身上每一块肌肤都密密麻麻附着着东西。
像一只只漆黑的眼睛,像一把把雪亮的尖刀,他看见一把把刀割在他身上,沿着肌肉纹理剥出一块完整的人皮。
疼…但并非难以忍受。
他应该听从这些环绕着他的呓语,这些神谕,但隐约间他又觉得那里不对,好像…不是这样的。
神谕,谁是神?他是神吗?显然不是,他只是一个苍生道上步履蹒跚的初学者。那他又要为哪位神扫清障碍呢?
如果这个神认为强者可以制定标准为所欲为,有所偏颇,祂有私心,就不是神。
人有情,才有私,神无情,所以人可以无数次忏悔,无数次走上磨练品性,力求完美的朝圣路。
而爱说到底是他和安安之间的事,和祂这个伪神有什么关系?
等待的时间越长,系统的心越焦,它对着时鹤鸣已然变得漆黑的眼无比纠结,动手吗?动手吗?
啊啊啊烦死统了!!!!
就在它抓狂的当口,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辛苦你了。”
系统发誓它从来没觉得时鹤鸣的声音如此好听,这声音简直是天上仙乐,是金玉相敲,碎玉裂帛之绝世美音!
“吓死我了你!你刚才眼睛都黑了卧槽!”听着系统话语中传来劫后余生的激动,时鹤鸣不愿扫了它的兴,强忍着不适吞下喉头涌出的鲜血,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喂~大哥哥!能听见吗!”
“能听见吗~?”
头顶有喊声传来,拖得老长的仿佛浸过蜜的声音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emmmmm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系统见他的钦定挚友从危险中脱离,绷得死紧的心一放松就开始恢复本性,忍不住打趣道:“你不觉得这个支点好假好装吗?”
时鹤鸣没听懂它的意思,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作答:“安怀确实活泼了点,但我很高兴。”
他仰头向上看,视野里是一片漆黑,隐约可见一条曲折的小路和周围水面明灭的反光。看样子安怀就在上面。
“他在这个世界应该过得很辛福….”
系统闻言翻了个白眼,夹着嗓子喊了句“大~哥~哥~”又不出意外地被自己恶心到,抖了抖身子缩回去不说话了。
“我在。”时鹤鸣给魏安怀回应后便开始观察头顶与地面的交界,试图找出到魏安怀身边的方法。
“大哥哥,要接住小怀哦!”
“嘟嘟嘟~小怀来啦!”
魏安怀话音刚落,漆黑的上空就出现一个红通通的东西,因为隔得太远,加之异空间里没有足够的光,导致时鹤鸣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东西是什么。
魏安怀单手握着伞柄,像一片单薄的红叶在空中飘摇。
啊….这该死的伞好慢!
他就不该为了危险之后令人心动的浪漫相遇,选这把中看不中用的破伞,放弃悬浮车的!
过了好一会儿,魏安怀都飘到跟前了时鹤鸣才看清。
那红东西竟是一把华丽非常的巨型洋伞。金桂缠枝造型的伞骨,明红色的伞面撑开足足三米,伞的边缘点缀着一圈圈精致的金色裙边。
魏安怀还穿着那条绣着小熊的背带裤,他似乎下过水,粉色小卷毛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但依旧笑得明媚,正快快乐乐地朝他挥手,慢悠悠往这边落。
“啊看不下去了!他是不是觉着自己很可爱!”系统在他心底跺着脚大声吐槽,“喂老古板,你不会也认为他这样很可爱吧….不会吧不会吧。”
时鹤鸣嘴角上扬,冲悄然而至的爱人伸出手,握着那人的腰将其稳稳接住后轻轻放在路面上。
很可爱….
“完了没救了,你崩人设了你知道吗?”时鹤鸣十分自然地忽略了系统,对着魏安怀轻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魏安怀脚尖刚落地,伞还在手里举着呢,猝不及防被时鹤鸣这张放大的俊脸突然攻击,一时间把路上想好的说辞忘了个一干二净。
脑袋里的某个零件似乎罢工了,宕机了,往日鬼点子层出不穷的脑子如今白茫茫一片。
啊….他该说什么来着,说小怀很勇敢,说他和水里的大怪物呼哧呼哧打了好久,说他本来已经没力气了但一想到要和哥哥见面就打起精神哼哼哈嘿把怪物打死了……但…好美的眼睛啊,深邃的盛满了忧郁和温柔的,神秘银河上漂浮的孤舟一样的眼睛。
一股内心生出的强烈冲动使他不由自主伸出手,着魔似的试图摸上去,他想触碰,想品尝…想占有,想在这糅杂了日月星辰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可眼睛的主人见惯了春雨晨露,雾凇沆砀,宇宙的浩渺和太阳的金黄后,还会看见他吗?
好奇怪,这感觉在此前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他忽然感到窒息,感到危险,感到一股强有力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自己的汗毛直立,背后冷汗直流,肌肉因为过于紧张而颤抖。
他甚至下意识摸上腕表,两根指针纹丝未动。
难道他还在水里,已然无知无觉地溺毙了吗?这一切俱是他幻梦一场?可这念头很快就被打破了,魏安怀呆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冲他轻轻眯起,长睫半敛,眼尾微垂。
而眼睛的主人很自然地将脸凑过来,极轻地触上他的掌纹,又微一偏头,用高挺的鼻梁亲昵地蹭他的指腹。
魏安怀被蹭得身体一软,刹那间泄了力,手拿不住红伞,伞沉沉一歪,时鹤鸣伸手去扶,但无比巧合的是,纯金的伞柄刚好将空间中仅有的一缕白光打碎了折射过来。
光点像寰宇中万千破碎星子,在时鹤鸣含情的眼里为呆若木鸡的男孩,下了一场黄金雨。
“时鹤鸣….你故意的吧?都快吐信子了……”
第78章 “会讨回来的,向天外天” ……
两只含情眼对上一颗玲珑心, 系统的噩梦就开始了。它无语地看着两人定格成爱情电影里的一帧,气得飙起了方言。
“拜托时鹤鸣,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是什么地方?你俩都快被污染腌入味了!不赶紧寻思出去搁这儿噶啥呢!”
系统说了一通,发现那人一点回应也无, 只好自抱自泣, 自己安慰自己说, 没关系的, 老古板有自己的节奏。
是这样没错,时鹤鸣确实有自己的节奏。他握住抚上自己脸颊的手,眼睛仍旧温柔地看着魏安怀。
魏安怀听见他问, 怕水吗?
水?不怕啊….他生来有缺,不知道怕。
妈妈曾经遇见一个会算命的道姑,那人说正常人有三魂七魄,而他少了一魂。他看着妈妈往道姑手里塞了一沓子钱,求她帮忙将那一魂找回来。
可道姑没收钱, 她只是冲他笑笑, 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她说, 那魂有放不下的人,找不回来的。
妈妈闻言红了眼圈, 看着他一个劲儿的抽泣, 一言不发。他拍了拍妈妈的背,觉得没什么,不知道就学,学不会就演。
所以他仰头望着时鹤鸣,他充满光辉的大天使说,“哥哥….小怀害怕…”
时鹤鸣看着魏安怀的黑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知道这小狐狸又在装柔弱扮可怜, 也不恼,只极轻柔地把毛茸茸的粉色小脑瓜按进怀里。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去了。”
魏安怀脸颊陷在柔韧的肌肉里,鼻尖萦绕着温暖又干燥的檀木味儿,幸福得快飞起来了。
“准…”他话刚开了个头便感觉身体向前一倾,时鹤鸣抱着他仰倒在水里。
柔软的水迅速将他们包围,他们在这一方幽深天地中不断下坠,像剑和它的剑鞘。
魏安怀感觉周身的水齐齐化作群星远去,它们远去的轨迹不断向外扩张,扩张成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是巨大的模糊不清的镜子。
他把手从背后缩回来又摸了摸腕表,腕表指针依旧。
镜子依稀照出他的身影,他垂着头,似与谁相拥。但奇怪的是镜子里没有出现一直抱着他的人的身影,时鹤鸣分明在他身边,却不曾出现在任何一面镜子里。
坠落还在继续,镜子里出现更多模糊的影子,无一例外都是他,又不完全是他。这偶然撷取的一鳞半爪使他无法理解,他听见镜子的震颤,低频的噪音在他耳边化成一个难以形容又无比熟悉的意识,像有人轻车熟路地溜进他脑子,在里面投影出一串符号。
“想起来你是谁。”
他试图去想,但总有一股力温柔的将他推远,还不到时候,它说。
坠落似乎结束了,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魏安怀感觉自己的脚踏上了坚硬的地面。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情景使他绷紧了肌肉。
昏黄的地面,金属的栏杆,橘红的座椅和上面随着列车晃动的把手,把手上贴着互联网公司的广告。
他又回来了,回到最初那个空旷的地铁车厢。
时鹤鸣呢?他在哪?魏安怀猛地扭头,发现要找的人站在车门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塑料糖棍。
是自己放在地铁座椅上的那根。
这个认知使他瞬间脊背发凉,得去找时鹤鸣,快点!
他跳下座椅小跑过去,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脚步,手慢慢背到身后。
这车厢有问题,从座位到门边这段路上分明一个人都没有,他跑的过程中却几次感到身体碰到什么东西,有时是手,有时是肩膀。
“大哥哥~”他夹着嗓子,脸上绽开一抹甜笑,放在背后的手插进皮肉,握住剑柄。“你在干什么?”
时鹤鸣听见魏安怀在叫他,转头去寻,视线却被拥挤的人群阻隔。
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大哥哥,你在看哪里….?”魏安怀见这个“时鹤鸣”转过头对着自己,视线却没有落点,在空气中乱飘,立刻抽出重剑狠狠一抡,同时双腿蓄力向前一跃,劈头盖脸照时鹤鸣招呼过去。
时鹤鸣正全神贯注观察地铁上具体多出哪些人,就见人群上方跃出一个粉色人影,定睛一看竟是一向柔弱的魏安怀。
他看着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人单手举着一把快一米八的巨剑有些想笑,但又觉得笑出来有些冒犯,只能忍住笑意喊小人的名字。
“安怀?”
魏安怀在空中听见时鹤鸣喊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正牌货,在空中一个拧身紧急制动,最后连人带剑颇为狼狈地摔到地上。
“呜呜呜哥哥…小怀痛痛~”
他向左偏了偏脚踝,纤细的小腿在地面上延伸出优美的线条。
是不是还应该扭下腰,这样显得屁股更翘…….魏安怀一边想,一边不动声色地照做,等所有造型准备好,他轻轻仰头,小巧的唇微张。
“哥哥…好疼。”
时鹤鸣笑盈盈地看着他在地上扭来扭去地做小动作,他不觉得这样的安怀别有居心。相反,他很喜欢这样的魏安怀。
“小苦瓜成了小甜瓜了。”系统见到这一幕也感到好笑,“肯为朕花心思就是好,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少上点网….会上坏脑子。”时鹤鸣笑着骂了一句,弯腰欲把某人扶起来,结果他手刚碰上魏安怀就被一股蛮力向下狠狠一拽。
时鹤鸣原本很轻易就能稳住身形,但目光触及男孩脸上,发现他神情严肃,不像是撒娇,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便从善如流地顺着力道向下扑倒在地上。
魏安怀立刻缠上去,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极小声地说道:“时鹤鸣……别回头!贺宇在你后面…”
贺宇?贺宇在他后面又怎么了?
时鹤鸣虽然不解,但安怀既然说了,便有他的道理。于是听话地没有回头。怀中人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柔软的短卷发扫在脸旁。
有点痒….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脸颊,但痒意不光没有停止,反而逐渐扩大,好像什么柔软又湿润的东西在他脸上不停蠕动。
他甚至听见了那东西在皮肤上爬行时产生的黏腻水声。
一只眼球忽然不受控制的上翻,视野变得一半正常,一半闪着细密的雪花点子。时鹤鸣摸上眼眶,手指触碰到一个湿滑的条形物体,那东西好像有生命似的,卷着他手指不放。
“别回头,别让他们看见…”
他听见魏安怀说,“别让他们看见你的眼睛……”
他的眼睛?
时鹤鸣将手指连带着卷着他手指不放的东西拉到眼前一看,那柔软的东西竟是一条触手。
一条青灰色,上面有黄绿纹路的细小触手。
随着他移动手指,更多的触手陆陆续续地从他眼眶里探出头,他甚至听到最大的触手挤开眼球向外时,吸盘剥落发出的一声“啵”。
“你….你们也回来了?”
就在此时,贺宇发现了不远处的他们,转过身朝他们走来。
啧!真是!魏安怀见此暗道不妙,哥哥的眼睛里钻出章鱼的事情不能让这个老玩家看见。
“贺叔叔……”他嘴一撇,挤出几滴眼泪,“呜哇——!贺叔叔你去哪了!小怀好害怕!呜呜呜呜有大怪物…大怪物要吃小怀,大哥哥把他打跑了呜呜呜哥哥受伤了…眼睛….都是小怀的错呜呜呜对不起大哥哥!”
时鹤鸣听见魏安怀的话,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攥紧最粗的几根触手狠狠一扯——眼球随着撕裂声脱离眼眶,带着被生生扯断的半截视神经垂在他手上,而从眼球上延伸出来的触手,正带着半透明的,不知是血还是组织液的液体疯狂扭动。
时鹤鸣脸色不变,手指骤然发力将眼球捏爆,玻璃体化成血水溅了他一裤子,仍旧不停抽搐的触手被碾碎成泥,趁着贺宇注意力全在魏安怀遇见的大怪物身上时被悄无声息地弹到座椅下方。
系统目睹时鹤鸣面无表情将自己异变的眼球扯出来捏爆,甚至结束后还把手指伸进眼框里仔细摸索有没有剩余的触手,平白被惊出一身冷汗。
狠人….时鹤鸣真是个狠人,他连呼吸都没乱。
时鹤鸣一只手轻抚装哭的魏安怀的脊背,另一只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轻声说:“没关系的,不是小怀的错…”
听他这么说,魏安怀才像模像样地擦干眼泪从他怀里退开,却在看见时鹤鸣脸时一愣。
血流了时鹤鸣半张脸,而那双他爱极了,藏有日月星辰的眼睛如今只剩一只,另一只成了黑黝黝的空洞,薄薄的眼皮覆盖其上更显干瘪。
“呜呜呜是小怀的错,大哥哥你没事吧。”
时鹤鸣个子高肩膀又宽,他背对着贺宇坐在地上将魏安怀的脸牢牢遮住。所以贺宇只能听见那边传来的伤心哭声,不知道发生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魏安怀阴沉着一张脸,用和他声音极度不符甚至算得上割裂的神色拉着时鹤鸣的手,以指做笔在他手心里写——
会给你讨回来的,向天外天
而手的主人则垂着头,神情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他拉过气鼓鼓的男孩的手,一笔一划地写。
好。
第79章 山上小课堂开课啦~ 贺宇……
贺宇走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且带着腐水臭的血腥气。
“你….这是怎么搞的?”他显然刚经历一场大战,不复初见的儒雅。浑身上下都是水,头发杂乱,金丝眼镜消失无踪, 那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都被不明液体洇出重色, 裤脚处还不断有暗红的液体流出来, 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汪深红的湖泊。
这个老男人怎么看起来比自己还惨…此情此景使魏安怀的假哭声在喉咙里卡了一半, 他仓惶地看了一眼贺宇,又飞快移开视线,故意语无伦次地开始描述:“黑暗里出来的……大怪物, 特…特别大,有很多牙,水里太黑看不清样子….但是滑的……呼地一下撞过来,大哥哥为了救我……被划坏了眼睛。”
贺宇听了魏安怀的话只是沉默,面无表情, 也不知心里信了几分。
“这小狐狸精演技真的没得挑, 煞有介事的, 搁我我也信了!”系统听了魏安怀的描述,在心里为他举起大拇指, “让他开个班儿吧!名我都起好了, 就叫山上课堂,怎么样!”
时鹤鸣在一旁看了半天,同样为眼前人精湛的演技折服,对系统的提议给予肯定。“安怀确实很棒。”
魏安怀是个出色的演员,那些出自他口的不成调的可怕描述在空旷的车厢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又被窗外隧道里呼啸而过的风声撕碎, 给这个本就恐怖的车厢增添不少恐怖气氛。
最后一个字说完后,整个车厢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地铁轮轨摩擦产生的规律而单调的“呜呜”声,像一把钝锯,持续不断地切割着贺宇紧绷的神经。
贺宇显然相信了这番描述,他眼神在时鹤鸣脸上血肉模糊的空洞停留了几秒立刻移开,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问,声音里带着竭力掩饰的恐惧,“其他人呢?你们…路上,碰到其他人了吗?”
魏安怀茫然地摇头,眼神涣散,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贺宇见此不再追问,长舒一口气后靠着车厢内壁滑到地上,也不顾地上脏不脏了,好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挪动几步坐到地铁空无一人的座位上。
他低下头从湿透的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银制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唇上。奇怪的是他分明没有点烟的动作,烟上方却升腾起细小的灰雾。
“啧…有点家底,积分商城的神仙烟。”魏安怀见此朝时鹤鸣努了努嘴,用气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人不是一般的老手,神仙烟五积分一根,可以快速恢复体力。”
“小怀也有~哥哥要不要也来一根?”魏安怀说完极骄傲地仰起脸,但见时鹤鸣不但没给他夸夸,反而颇为不解地歪了歪头,立刻敏锐地发觉了眼前人是个连积分商城都不知道的纯新手。
他最开始认为这个对他笑的一脸温柔的男人是天外天某个藏拙的大佬,尤其是见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能致自己于死地的东西,就对这个猜想越加笃定,直到现在猜想被彻底推翻。
自己是最早进副本,也就是最早上车的,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在天外天,信息就是生命。很多时候决定生死的并非只有能力,还有信息差。
来这个副本之前他就以十积分的价格从信息贩子那里买了一些关于这个副本的东西,这些信息有真有假,但关于水里“薛定谔生物”的信息确实给他省了不少事。
关于这个副本,其中一条信息说,最早上车的人会听见车内发车广播,听到广播后无论你坐在哪里都要抓紧离开坐位。
他听见广播时,一抬头就看见时鹤鸣,便以为他是和自己同时上车的,现在想来….魏安怀把眼神放到时鹤鸣脸上,而那人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眼神中混杂了太多情绪,魏安怀不能很好的将其逐一拆解分析,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这里面都不会有任何负面情绪,他就是知道。
现在想来,哥哥应当一开始就在车上。
时间在不断的“呜呜”声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车里的人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音,车顶的灯闪了一下,车厢的门在他们眼里分明丝毫未动,车厢内却凭空滚进来一个半边身子都是血的女人。
是顾灵,她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发黑,左边的手掌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被某种东西粗暴撕裂后形成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断口。她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她看见贺宇眼睛一亮,“JIu….救….我….”她以为找到老玩家就能获救,可她心中的救命稻草只是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得像看一块石头。
紧接着令人牙酸的金属音再起,随着灯的明灭又有人凭空出现。这次出现的也是位熟人,是那个自称第一次进副本的黄毛大学生许翔。他的右耳连着小半边头皮不翼而飞,露出底下结着暗红血痂的头骨,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像被野兽啃噬过。他一出现就连滚带爬地蜷缩进角落,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声音嘶哑。
“看起来…还是许翔更惨。”系统用两根手指捂住眼睛,试图隔绝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他还好…你看那边,徐惠舟连行动能力都没有了。”时鹤鸣叹了口气,眼睛车厢后面一个角落看去。
徐惠舟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她一条腿自膝盖以下消失了,断茬处血肉模糊,虽然被她用撕下来的衣服死死勒住,但鲜血仍缓慢又执拗地渗透出来,聚成一滩粘稠的暗红。她靠着车厢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
空旷的车厢瞬间被强烈的血腥味和一种似乎源自人类灵魂深处的恐惧填满。人虽然多了,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只余或粗重或微弱的喘息,压抑不住的呻吟以及轮轨单调的轰鸣在空间里碰撞,回响。
贺宇终于动了,他把那支没点燃的烟从嘴里拿下来,在裤子上蹭了蹭又小心翼翼地塞回烟盒里。然后看向伤痕累累的幸存者,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和评估。
“说吧。”他像在菜市挑选新鲜的白菜一样,对着地上的人命令道,“都碰上什么了?捡要紧的说。”
短暂的死寂。
“说了…说了有什么好处!你会救我们吗?!”顾灵猛地抬起头,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斥着恐惧,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哈?”贺宇听她这么说,笑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她跟前,“有些话,说出口前要过脑子。”他一边说,一边用脚狠狠踩上顾灵手臂上断口。
顾灵已经不知道疼了,她只是木然的,朝着前方一片空气发愣。
“是管子…肉色的管子…像我下的胃管……又像止血带…它们……它们从我鼻子里钻出来….是活的…会动!会分裂!”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失控地挥舞着断腕,动作剧烈得几乎要将自己甩出去。
“胎儿…”许翔只是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头部,指甲刮过头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好多….好多…水里……它们来了!来找我!手脚….好多手脚…爬出来…”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徐惠舟还是没有说话,她扭头朝顾灵看了一眼又转过头,随即痛苦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了。
车厢里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所有人。车厢的顶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浓稠得如同实质,瞬间淹没了每个人的感官。紧接着,“呜呜”声猛地拔高,变成一种极其刺耳,如濒死之人不甘的尖叫般的“吱呀——”声。
时鹤鸣在黑暗中抓紧魏安怀的手,将他扯进怀里护好。
很快,众人发现这声音不是来自车底,而是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尖锐地穿透耳膜,直刺大脑深处。整个车厢仿佛都跟着这种高频的噪音剧烈地震颤,金属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啊——!”黑暗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随即被那可怕的噪音彻底吞没。
“滴——”一声短促的电子提示音突然出现,那个极其温柔甚至有点甜腻的女声再次出现:“乘客您好,科学园站到了。本站车门将于右侧打开,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右侧车门下车。”
第80章 在这里,美德即恶德 车……
车停了。
依旧是没有丝毫缓冲的立刻停顿, 车门缓缓滑向两侧,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仍然笼罩着一切。
“操…操….”有人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 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绝望投向外面站台。
没有光, 连上一次那奇诡的红绿色线条都消失了, 眼前只剩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黑暗。那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 又像是某种拥有实质的活物,无声无息地包裹着站台。
“又….又来了!”顾灵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带着哭腔。她认出了这站台的轮廓, 或者说,认出了这份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但此时的站台和上次的还有不同,门打开的瞬间,寒风夹杂着浓重的土腥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幸存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抓紧了身边扶手,时鹤鸣侧过身, 替怀里护着的魏安怀挡去寒风。
可能是他的错觉, 他似乎听见风里夹杂着一股极其细微的, 近乎窃窃私语般的沙沙声。这声音准确得说,倒像是无数只细小的爪子在摩擦着什么。
没有人动, 恐惧如同冰水淹没了每个人的心脏。
最先崩溃的是顾灵, 她猛地尖叫一声后便抱着血肉模糊的手臂,疯狂地往车厢最里面的角落缩去,“我不下去!我不下去!死也不下去!”
“我也…我也不下车!我已经这样了!再下车….”许翔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下车…你们想我去死吗!?”
贺宇也沉默了,他盯着那片黑暗良久,最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声音嘶哑:“留在这里等死吗?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在车下找到了离开副本的线索,恕我不拿出来和你们这群懦弱无能的小人共享。”
他说完环视四周,见众人脸上隐有松动痕迹后再度开口:“但你们既然开口叫了我一声贺哥,那我就做个保证,跟我下车的人,我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他的安全。”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车厢,徐惠舟是第一个跟上去的,她落地时趔趄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许翔也捂着脑袋下了车,最后是顾灵,她见车里人所剩无几,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惧追了过去。
时鹤鸣同魏安怀对视了一眼,跟上贺宇的脚步。
“哥哥,你觉得他真有自己说的那么好心吗?”魏安怀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憨态可掬的毛绒小熊抱着,趁众人全神贯注地找出口时,小小声对时鹤鸣说。
“我愿意相信他的话….”时鹤鸣眼睛一直盯着自动扶梯,只用余光扫了一下贺宇他们,“守望相助….人一直都在这么做。”
魏安怀闻言撇了撇嘴,低头摸了摸小熊,不再说话了。
车外还是一片漆黑,贺宇和其他几人正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他们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而是一片连绵的腐朽尸骸。
嗯…应该说就是。
时鹤鸣垂下眼,在他仅剩的一只眼里,贺宇他们的的确确在一片堆叠的尸骨中打转。
如今的站台已面目全非。如果说之前他看到的还能称为正常,还是地铁站台该有的模样,此时就只能用地狱来形容了。断肢枯骨铺满了地面,大理石上的血凝了一层又一层,黑的发亮。电梯已经停止工作,上面横七竖八地卡着肢体,尽是枉死之人的躯干。断骨刺破肌肤,在粉红的创口上像一粒粒灰白的蛆虫,脂肪像一条黄油溪流,顺着扶梯流淌到地面。
心肠肺腑和血污烂肉狼藉地混在一起,像把人囫囵个塞进绞肉机里绞作一团,再对着地面一股脑儿泼洒下去。
他用力地握紧了魏安怀的手,弯身说道:“安怀,我去救他们,你在这儿呆一会,等我回来,好不好?”
可他刚松开彼此相牵的手,就被人拉住衣角。一回头,魏安怀仰脸望着他,白生生的娃娃脸上全是真实的不解。
“为什么?他们对哥哥一点用也没有啊?”他问。
魏安怀是真的不明白,他甚至觉得时鹤鸣有点过于圣父了。诚然他最开始就是被他身上那悲天悯人的气质吸引,但也仅仅是吸引,不代表他要容忍自己的东西因为救人把自己撇在一边。
他也不明白时鹤鸣身上这悲悯源自何处,莫非他真是上帝身边宣扬真善美的大天使长?
不过没关系,魏安怀花了点时间把自己说服,天外天不需要真善美,它像个充满野蛮与暴力的角斗场,在这里存活下来的人都抛弃了文明社会规训后的道德,转而拥抱更原始的欲望——生存。
在天外天,美德即是恶德。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怀中小熊的头,扯着它的耳朵小声嘀咕:“这些我都会教哥哥的,是时候教哥哥做个成熟的大人啦~”
时鹤鸣见魏安怀松开了扯住他衣角的手,十分欣慰。
这一次,安怀果然还是个好孩子。
魏安怀站在原地,看时鹤鸣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贺宇,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特的滋味。
他不受控制地咬紧牙关,身上的肌肉不停抽搐,甚至不由自主地向那人离开的方向迈出脚步试图追上去。
那人再一次为了别人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你是英雄,是拯救苍生的神明,那我呢?是永远只能注视你离开的背影的可怜虫?是注定被留下的,英雄的遗产?还是世人口中试图揽月的,不自量力的狂想家?
咦?他为什么要说再一次?
就在魏安怀不解的当口,时鹤鸣带着一群人回来了,他们沿着扶梯走到出口,眼前再次闪过一道刺眼白光,那张材质不明的白纸又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但这一次,它变得不同了。
上一次那些大团大团覆盖纸张,如软体动物蠕动的紫黑色物体此刻竟然消退了大半!它们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露出了纸上大片大片原本被覆盖的区域。
“如若自由xx是xxxx,您准备,选择xxx获得xxx,还是xxxx,xxxx?”
可辨认的只有这么多,其余依旧被残留的紫黑色物体死死覆盖着,无法辨认。
“如果自由?”贺宇凑得很近,几乎要把脸贴到纸上,他的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被愚弄的躁狂,“妈的……说清楚点啊你倒是,自由什么?!”他甚至用手去抠那些覆盖在上面的东西,但那些紫黑色物质看似柔软却坚硬如铁,纹丝不动。
“那边!它变了!”许翔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大喊,眼睛几欲从眼眶中跃出。他猛地往按黑暗深处一指。
在场的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边缘里有什么东西的轮廓,极其模糊地浮现。
不是上次那座冰冷的灰白色的建筑,而是一个巨大又扭曲,超出了人形能理解的范畴的…姑且称之为房屋的东西。
它像是无数个几何体强行碰撞,彼此相融形成,表面覆盖着某种昆虫或是诸如蜥蜴毒蛇等无脊椎动物特有的鳞片或甲壳。在绝对的黑暗中,隐隐散发着金属光泽,形成片片破碎,令人头晕目眩的点状光斑。
“这他妈是科学园?”也许是人体在恐惧的作用下开始自我调节,许翔一改之前的怯懦,变得狂躁,言语之间极富攻击性。“妈了个巴子,小爷倒要看看这里面藏着什么鬼玩意!”
“来啊!来啊!许爷爷可不怕你!都是他妈是纸老虎!”贺宇阻止了几次无果,只能冷眼旁观他作死。
许翔连续喊了几声,脖颈处青筋都冒了出来。
一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一分钟接着一分钟,大家松了一口气,准备向建筑里探索。
许翔哈哈大笑了几声,大张着手臂庆贺自己的“勇敢无畏”,可就在他回头准备向大家邀功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蔌蔌——蔌蔌——”
四周出现一股细微的,如虫虺蚕食的声音,在场除时鹤鸣以外的人不约而同地捂住自己的头颅。
痒…
好痒…!
好像有虫子顺着鼻孔,耳道钻进大脑,小口小口地咀嚼吞咽着自己的脑浆。
魏安怀扯了扯时鹤鸣的袖口,示意他捂住耳朵抬头看许翔。
许翔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僵在原地,仿佛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的蜡像。他脸上那猖狂又得意的表情凝固,定格。
他眼球向外凸,嘴角拉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似乎想尖叫又或是最后一次放声大笑,但喉咙里只挤出半声短促而怪异的“咯”。
时间在他身上冻结。
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许翔的头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物结构的方式,极其突兀又迅速地向他的左肩方向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血液倒流的骨裂声悄然出现。
他的脸完全扭到了背后,正对着贺宇,而那双失去焦距,不断扩散的瞳孔正空洞地“望”着他们。
这恐怖的景象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
“噗嗤”
一声如同装满液体的破口袋被撕裂的闷响过后,他的脖颈彻底断裂。整颗头颅,带着一截喷溅着滚烫血液和白色骨茬的颈骨,缓慢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扯了下来。
动作之慢足以让众人看清他脖颈处的肌肉是如何在超自然力量下一丝丝崩裂,血管是如何被扭曲,被拉长,最后难堪重负寸寸断裂的。
“….好恶趣味的副本。”魏安怀躲在时鹤鸣温暖的怀里嫌恶地噤了噤鼻子,“表演什么手撕人头,又没人想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