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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5

作者:闲伴秋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琴师


    梁疏璟最先赶到的是疏影郡,他听闻此处是江夫人的故乡,抱着心中的一丝侥幸来了这里,企图能在这里见到江愿安的身影。与他同行的依旧是谢元祯,谢元祯不肯日日闷在府中,便跟着他下了江南寻人。


    三月的江南倒是怡人,只可惜梁疏璟的心时时刻刻都揪在那处,见不到江愿安便难以放下来。谢元祯见不得他总苦着个脸,可江姑娘不在跟前,这张脸怕是只能冷的很了。


    二人四处打听了一整日,也未打听出最近有什么落水女子上岸,只得放弃寻人的念头,合计先留在疏影郡歇歇脚罢了。


    只是时至傍晚,梁疏璟与谢元祯不难发现不少人步履迢迢赶回疏影郡,似乎是商量好了一般,个个口中都有说有笑,很是惬意。


    “丈人,敢问几位是从何处归来?”


    谢元祯还以为是这方圆几里办了热闹的集会,否则这郡里的人怎么会成堆扎在一起。


    为首的中年人顿时笑起来,向二人介绍道:


    “南端的杏花郡来了名很是出色的琴师,在我们这十里八乡弹得出了名的一手好琴,像我们得了空也去听两曲,怡怡神嘛!”


    琴师?二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当初江愿安坠崖时带着的物什便只有一把琴,杏花郡也归属离河沿岸,那名琴师说不准还真是她。


    “哪里来的琴师?姓甚名谁?样貌如何?”谢元祯急忙追问。


    中年人摆了摆手,口中惋惜:


    “哎呀!这倒是不清楚!也未在茶楼听人提起过,样貌生的倒是格外俊,不像我们江南的丫头!”


    既不知出身姓名,又生的不像江南人,如今只差见一面便能确认身份,谢元祯见梁疏璟急忙便动身要走,一把将人拦了下来,低声劝诫:


    “你即便现在赶去杏花郡,茶楼也早已歇业了,不如好好歇一晚,明日清晨再动身。”


    梁疏璟愣了会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开口道出一个“好”字。


    第二日清晨,天色淡淡青青,落了一场算是迷迷蒙蒙的细雨。梁疏璟与谢元祯并未因落雨耽误脚步,早早乘着马车便赶去了杏花郡。


    一路上水雾朦胧,青瓦细桥,偶有行人披着蓑衣走在山林间,几声清脆的鸟叫从林中传来,好不清净。


    “琴琴,送茶的人怕是到了小海桥,你同蒋公子一同去将茶取回来,柳娘给你拿银子。”柳秋月擦擦手上的水,估摸着今晨送茶的人应当又要来了。


    江愿安点了点头,拿上银子便要跟在蒋翰身后离开。


    “哎——指不准这雨落不落得下来,你们两个捎把伞再走,听到了吗?”


    外头天色不好,一旦雨落下来,不仅人遭罪,这批茶叶也说不准要遭罪的很。


    “听到了。”


    江愿安轻轻应了声,低头一看只余了一把油纸伞,无奈还是带上了。


    马车行驶的并不那么顺利,杏花郡多是小路,不足以马车行驶进来,二人便命车夫先行将车停好,他们带上伞下车步行。


    二人走一路问一路,好在柳秋月那家茶楼近日实在是闻名,于是二人不费功夫便打听到了茶楼所在何处,迎着细雨片片,过了杏花桥便是茶楼。


    梁疏璟与谢元祯走上杏花桥时,江愿安正与蒋翰撑着伞下桥。


    女子的脸隔着伞看的并不算真切,那股熟悉的馥郁梅香也早已消逝在了离河河水中。梁疏璟忽然停了脚步,转头看向走远的二人。


    “怎么了?”谢元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可惜并未认出那是谁的身影。


    比起女子是谁,梁疏璟更在意的是她身旁那位男子。他站在桥上皱着眉静静看了二人许久,心中的顾虑与猜忌终于还是烟消云散。


    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倘若那个人真的是愿安,她会不会至少抬起头看自己一眼?更不会与别的男子走的那样亲昵。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疯了,才会见到陌生女子的背影都会下意识认为是江愿安。


    而与蒋翰走远后的她也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可她不知这股异样是从何而来,只觉脑中七零八落的记忆顿时都要涌上心头,争先恐后,可依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明明知道自己忘了那么多,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好恨现在的自己,连忘了什么、要想起什么,统统都不知道。


    “江姑娘?”蒋翰见她脸色这样差,急忙从怀中掏出早已为她备好的糖块,准备递给她。


    江姑娘,江姑娘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姓江?她到底为什么会来到杏花郡?想到前些日子墨弃满脸戏谑的唤她那样陌生的名字,她只觉得自己好无力。


    江愿安、江少卿、江琴


    好痛苦,好不甘,好孤独。


    那样熟悉又陌生的异样感觉涌进心头,她该从何处去寻这股熟悉的源头,该要怎么样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知道那些过往。


    “没什么。”


    她推开蒋翰的手,眼神恢复平静。


    彼此的背影都消逝在江南烟雨中,下了杏花桥后,谁都没再回头,任凭脑中杂念肆虐,思念滋长。


    待梁疏璟与谢元祯抵达茶楼时,台上演奏的琴师恰巧是赵念青。梁疏璟远远瞥了一眼,没多细看,拧紧眉头。


    柳秋月急忙招呼过来,脸上是总挂着的笑:“二位想用点什么?今日进了一批新茶,客观若是不急,不妨坐下等等。”


    “大娘,听闻你们这里有位琴师颇为出名,敢问是台上那位么?”


    听到这话,柳秋月当即笑得合不拢嘴,看来琴琴还真是她这茶楼的福星,多少客人都是为了她来。只是这二人不凑巧,江琴此时并不在茶楼。


    江愿安与蒋翰在小海桥等了许久都未见到送茶的商人,雨天人烟稀少,却等来了另一位故人。


    “又是你。”


    江愿安将伞沿抬高些许,恰好能看清墨弃的脸。


    墨弃披着蓑衣,眉眼被遮了七七八八,手上提着他们要取的茶,悠悠倚在桥头,漫不经心看向她:


    “看来江姑娘还记得我。”


    蒋翰也记得他,下意识向前半步,挡住了江愿安的身子。


    墨弃撇了撇嘴,递出茶叶,示意蒋翰接下。


    “让他把茶叶送回去,你留下。”墨弃不容拒绝的开口。


    “你休想!”蒋翰接下茶叶,将江愿安死死护在身后,目光坚定。


    墨弃依旧嗤笑一声,绕过他看向江愿安,冷冷开口:


    “江琴,我没那么多耐心。”


    随即他又看向蒋翰,不客气的威胁:


    “你要是现在就走,我还能保证你能见到她活着回去。你要是不走,就留下来和她一起死。”


    “你要杀我?”江愿安开口。


    或许是出于不想真的死在墨弃手底下,江愿安默默将伞塞到他手中,催着蒋翰离开了。


    蒋翰起初还有些犹豫,可是回想起方才那番话,只能急忙跑回茶楼,准备多喊几个人过来。待蒋翰走后,墨弃摘下头上的斗笠,盖在了江愿安头上。


    男子的脸再度映入她的眼帘,斗笠很轻,稍有些遮挡视野,使得她不得不扬起头。墨弃理了理被斗笠压乱的头发,双眸比梁疏璟的瞳色深上许多,更像是墨玉浸在眼底。


    “我不杀你。”


    “你有什么好理的,本来就是乱糟糟的一团。”


    或许是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没墨弃这么不讲究,江愿安对他这一头鸡窝很有意见。


    “那你把斗笠还给我。”


    墨弃伸手就要去抢她头上的斗笠,好在江愿安眼疾手快,急忙低头躲了过去。


    “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


    墨弃心中有些窝火,失忆了反倒脾气变得更差了。


    “问了有什么用,那我忘掉那么多事情,全都要靠问吗?”


    江愿安拢紧头上的斗笠,她才不会如了他的愿。


    “你——算了,你不问,我就不说。”


    他洋洋洒洒转过身去,大摇大摆走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让我留下来有什么事,你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江愿安没跟上他的脚步,依旧是站在桥上,看着他要走多远才会回头。


    墨弃叫她留下确实是没什么事情,但他猜到梁疏璟今天要寻来杏花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江愿安回去见他。


    他在桥下顿住脚步,转身仰头看向桥上的江愿安,难得耐心:


    “你日日待在茶楼,我想见你便只能去茶楼寻你,可我不爱去喝茶。”


    江愿安顿了半晌,忽然开口:


    “那你就不要来啊。”


    “江琴,你说话怎么这样?”


    明明该是彬彬有礼的知府千金,如今到了杏花郡却脾气坏的不行,墨弃心底都不由好奇,她从前在元璟府讲话也这般难听么?


    “你不爱听?不爱听还要我留下来?”


    江愿安只觉得他是胡搅蛮缠的那个,其实自己也是得理不饶人。


    墨弃浅浅笑起来,当然要她留下了,江愿安的宿命,他无论如何都要横插一笔在里面,只要是和梁疏璟沾上关系的人,统统都别想好过。


    第72章 重逢


    雨势稍稍大了些,斗笠断断续续流下不成线的雨珠,江愿安扶着斗笠,急忙寻了处能躲雨的屋檐。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茶楼?”她问。


    墨弃见她躲得这样快,也顺势凑到一旁,笑嘻嘻的捧了把雨水甩在江愿安脸上。江愿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一惊,眉头蹙的紧紧,一把将墨弃推远了些,随即便用衣袖擦起脸上的水珠,不等墨弃回答她的话,她便恼羞成怒开口骂道:


    “你脑子坏了?”


    这一句骂完墨弃才终于老实下来,乖乖蹲在一旁,扣起地上的碎石。


    “我问你话呢,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江愿安不服输的也接来一捧雨水,狠狠浇在了墨弃脸上。


    墨弃急忙抬手去挡,好在是挡了不少,可随即便重心失衡,一个不留神摔在了雨地。


    “你怎么这么记仇?”


    雨水打湿了墨弃的眼睫,他愤愤从地上站起来,眉眼比起梁疏璟多出几分凌厉,少了几分忧郁。


    “雨停了就放你走,行了吧?”


    江愿安抬头看了看天,原本细细的雨丝如今落得有豆大,丝毫看不出有要停的架势。


    “不行。”她冷声拒绝了。


    “你回了茶楼也是坐在那里弹琴,有什么好回去的?再说了”


    你那把琴还是我送的。


    可是墨弃想不出借口再来挽留她了。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留我在这里这么久,马上柳娘便要起疑心了,至时又见是你,日后你便休想再踏入茶楼半步。”


    自从墨弃上回在茶楼见过她,柳秋月便对墨弃起了极大地疑心,将江愿安看的也更紧了些。


    墨弃端起下巴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是那个道理,早知道便不留蒋翰那个活口回去通风报信了。可是他又怕梁疏璟还留在茶楼没走,眼珠一转,顿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好啊,但我要送你回去。”他乐呵呵的走在前头,等着欣赏梁疏璟见到他的反应。


    江愿安没管那么多,墨弃跟个傻子一样缠着她甩也甩不掉,要跟便跟去茶楼算了。


    梁疏璟与谢元祯并未急着走,而是在茶楼静静待了许久,等着那位他要见的琴师回来。屋外的雨渐渐变大,声声淋漓,滴在他的心里。


    倘若等来的人不是她,那他又该何去何从。


    似乎是脑中抗拒这样的结局,他脸色沉了些许,拉上谢元祯便准备离开,不愿再留下去。柳秋月正准备来送客,便见赵念青笑眼盈盈的围上来劝客。


    “可是小女琴哪里奏的不好?公子若有什么中意的曲,不妨说来听听。”


    梁疏璟冷冷睨了她一眼,示意谢元祯直接离开。见此情形,赵念青干脆不再掩饰,索性说出了心中的不满:


    “那个姓江的琴师,便如此合你们心意么?”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柳秋月急忙将她拉了回来,低声警告:“青青,你在胡闹些什么?怎么能和客人说这种话?”


    梁疏璟此时再也表现不出方才那般镇定,心快跳到嗓子眼,强忍着心中积压已久的悲怆,回头问她:


    “你方才说另一位琴师姓江?”


    “是姓江,只是”柳秋月急忙出来打圆场,只是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江愿安唤她的声音。


    “柳娘!我回来了!”


    女子戴着大大的斗笠,披着漫天雨水,迎着众人的目光进门,初一抬头便对上梁疏璟那双万分熟悉的眸子,她几乎是当即顿住了呼吸,嗓子眼卡着话说不出来,像是得了失语症。


    而梁疏璟面对这张他日夜思念许久的脸,脑中的万物似乎都在刹那间静止了,惟余二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只是他重逢的喜悦还未涌进心头,江愿安身后便顿时浮现出另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极其嚣张的对上他愤恨的眸子,满是挑衅。


    柳秋月显然是察觉到气氛的失常,可众人都冷绷着脸,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来。


    “哟,璟王殿下。”


    墨弃笑着开口,顺理成章站至江愿安身旁,对三人的重逢似乎很是兴奋。


    梁疏璟的脸阴沉到了极点,下意识便伸手想将江愿安拉回身旁,可见到江愿安躲避的动作时,他却愣在了原地。


    口中的愿安被他咽了个干干净净,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江愿安,又看向墨弃。


    江愿安摘下头上的斗笠,站回了柳秋月身旁,细声开口:


    “你们认识?”


    她原本是想说你们认识我,可心中却下意识地抗拒,告诉自己不要再卷进这场风波了。


    “岂止是认识,”


    墨弃有意顿了顿,去观察梁疏璟的反应。


    “殿下与我的渊源可是深得很呢。”


    江愿安听着他一口一个殿下,心中陌生又敬畏,这间茶楼太小,恐怕是容不下他们这样的大佛。听到墨弃的解释,她算是明白了墨弃怎么会这样难缠。


    看来二人都没那么好惹呢。


    “愿安。”梁疏璟看向她,终是开口。


    这是她第二次被人唤出这个名字了,她面色僵硬的看向梁疏璟,抓紧了柳秋月的衣袖,摇了摇头。


    “江愿安?”


    她试探性开口,唤出自己的名字,以来求得梁疏璟的确认。


    她看着梁疏璟向她点头,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我不记得你是谁,也不记得我是谁。”


    她只能说的只剩这个。


    “还有他——我也不记得。”


    她伸手指向笑嘻嘻站在一旁的墨弃,将二人撇得一干二净。


    柳秋月猜到江愿安背后要有些来头,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一副来头。她将江琴护在身后,不愿再让众人为难她。


    “你要和我回京川吗?江夫人他们都很想你。”


    梁疏璟接着开口,如若愿安不愿同他一并回去,那只能留江氏夫妻二人来接了。


    江愿安似是欲言又止,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


    她要回到属于她的家,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了吗?


    “那还劳烦殿下,务必要让琴琴的爹娘来接她,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着琴琴跟外人离开杏花郡。”柳秋月不容拒绝的开口,对这一屋子人充满警惕。


    “好。”


    梁疏璟应声,从怀中掏出那块缺去一角的同心佩,缺去的那一角已被他命匠人修好,金灿灿的一块镶在那,贵气袭人。


    “这是你那日落下的,我替你寻回来了。”


    他将玉佩递给柳娘,柳娘看着那块被修好的玉佩,终是收下了。


    沾着掌心余温的玉佩被重新塞回江愿安手中,她目光呆滞看向那块玉佩,面对这曾经属于自己的物什,她的脑中竟一丝印象也没能余下。


    “那我们便不再叨扰,先行告辞。”


    梁疏璟收回目光,随即将墨弃一把扯了回来。


    “还有你,也一并与我回京川。”


    听见这话,墨弃急忙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肯走。


    “我留在这又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凭什么带我走?”


    “你干过的坏事还少么?”梁疏璟沉声,将人又扯了回来。


    墨弃挣不过他,又不想眼巴巴看着自己被带回京川,只能向江愿安投去可怜的眼神。


    “你他确实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江愿安看不下去二人总这么拉扯,只能开口做个和事佬。


    梁疏璟被二人一唱一和气的头发昏,不论是他还是江愿安,如今的一切都是拜墨弃所赐,只可怜江愿安如今不记得罢了。


    墨弃正是拿捏住他不敢与江愿安坦白真相的心理,终于得以顺理成章继续留在了杏花郡。甚至梁疏璟临走时,墨弃还笑嘻嘻凑近前去同他摆手,梁疏璟依旧是没拿正眼瞧他,冷哼一声离开了。


    梁疏璟走后,江愿安看向手心的同心佩,很疑惑地问墨弃:


    “你们不是渊源很深么?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回京川呢?”


    甚至令江愿安奇怪的也不止这一点,二人眉眼生的那样像,却不论衣着还是言行举止都有天壤之别,墨弃像从小就被养在外面的野孩子,梁疏璟却走到哪都玉树临风彬彬有礼,使得她不由越发好奇二人的关系。


    墨弃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留在杏花郡的日子他自己过的也很开心,更不谈万一跟着梁疏璟走了就要被碎尸万段可怎么办?


    况且他们之间的渊源,可不是什么好来头啊。


    “那你和他还有婚约在身,你怎么不跟他走?”墨弃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


    婚约?原来与自己有婚约的人会是他,江愿安心中默默嘀咕,只是那个人的脸看起来那么臭,以后要真是天天待在一起,岂不是很压抑?莫非这桩婚事并不是自己自愿定下的?又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哎,那还不如待在杏花郡算了。


    “那我和他的婚约是怎么来的?”她问向墨弃。


    毕竟眼下除了墨弃,她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再去打听她从前的事情了。


    墨弃被问得皱紧眉头,脑门挤出一堆细纹,又不是他逼着二人签字画押,怎么亲事还问到他头上来了?


    “你问我?那你怎么不问梁疏璟?”


    “他叫梁疏璟?那你叫什么?”


    墨弃扯扯嘴角,早不问,现在问了也不告诉她。


    第73章 丁香


    “快说啊,愣着干嘛呢?”


    江愿安不耐烦的催他,不知是在催他说出婚约的来头还是在催他的名字。


    “催什么,等你想起来了不就都知道了?”


    墨弃狡黠的笑笑,拿来那顶斗笠戴回头上,自顾自走了。


    梁疏璟回了京川后,第一件事便是赶去江府。听到女儿仍然活着的喜讯,许寒枝的眼睛都有了亮光,急忙便要去江南将人接回来,却被江永望拦了下来,只因他考虑到愿安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贸然前去打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而面对当初定下的婚事,梁疏璟的态度仍然斩钉截铁,不论愿安能不能记得起来他,婚事都不能作废。倘若愿安不愿,元璟府也不会再有正室踏入,他也会履行照顾她余生的义务。


    元璟府。


    覃忆诗嫁进元璟府时梁疏璟还尚在江南,既非明媒正娶,也非两情相悦,府上便也未将此事看得太重。她日复一日在府上守着梁疏璟,终于是将人盼了回来。


    府上那株苦楝树又结满一树浅浅淡淡的花苞,梁疏璟身形依旧消瘦,踏进后院一眼便留意到了那株苦楝。去年苦楝花开的时候,江愿安也是这般站在树下,苦苦望着这株苦楝。


    树梢与花苞被风扬的摇曳不停,看的他蹙紧眉头,将下人传了过来:


    “将这株苦楝连根刨走,换成丁香。”


    下人急忙点头,没多久便来了一堆人开始挖树。即便去年花朝宴上她并非有意使用丁香,可他还是想知道,等她见到这株丁香,会不会多多少少记起来一些有关他的事情?


    “阿璟,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霜浓正满眼焦急跟在覃忆诗身后。梁疏璟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眸中显然透着不悦,沉声质问她:


    “本王吩咐过了,府上闲杂人等皆不得直呼本王名讳,你便是这般做事的?”


    霜浓急忙扑通一声跪在覃忆诗身旁,将头深深低了下去,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狡辩,只求梁疏璟能够从轻发落。


    覃忆诗显然听出这句话是在质问她,可在梁疏璟回来之前,她心中还是怀着隐隐期盼,期盼梁疏璟心中终于有了她一席之地,可如今看来,分明不是这样。


    原来元璟府从来都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是妾身越矩,与下人无关。殿下若要罚,便罚我吧。”


    她与霜浓一同跪在梁疏璟跟前,不敢再抬头直视他深沉的眸子。


    梁疏璟见到这幅场景便心烦的要命,只字未言,转身去了书房。


    那株结满花苞的苦楝很快便被挖了个干干净净,换成了丁香。


    而梁疏璟他们离开后,柳秋月也暂时歇了茶楼的业,合计好好收拾收拾琴琴的行李,尽管江愿安当初被她捡回来时浑身上下除了那把琴一无所有,可如今却不是了。寻常人家姑娘爱穿的衣裳,柳秋月都自作主张买了不少回来,尽管她不知究竟合不合姑娘心意,但毕竟是姑娘家,衣裳哪里能少。


    “柳娘,你不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这不是还没走吗?”


    江愿安上前按停了柳秋月正叠衣服的手,两只眼睛目光炯炯盯着她。柳秋月的眼神有少些闪躲,毕竟她孤家寡人守着这家茶楼十几年,兀然来了个与女儿一般年纪的丫头陪着她,如今又说要走,再怎么都是要舍不得的。


    “琴愿安啊,你这一走,还回来吗?”


    下意识的改口显得二人生疏的像头一回见,柳秋月总认为以后江琴这个名字会和她人一样,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听到这句话,江愿安很温柔的笑起来,


    “回来呀,怎么能不回来?”


    柳秋月终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坐在她身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日后,江永望终于带着许寒枝到了杏花郡,顺着旁人的指路,寻到了茶楼。


    见到江愿安的第一眼,许寒枝便顿时掉下眼泪,将久别重逢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生怕下一秒又要错过。而江永望则命人从京川带了不少谢礼过来,正一样一样往屋里搬。


    茶楼的熟客们都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感人,纷纷围在一旁喝起茶来,只是却留了蒋翰一人悄悄落寞。


    “蒋公子,心情不佳?”有人问道。


    “哪里哪里,见到江姑娘找回她的家人,我哪里会心情不佳呢!”


    他急忙换回一副笑脸,应付众人。


    屋内又响起一阵笑声,随后便也没了下文。江愿安虽说是不记事,但好歹脑子没有坏,蒋翰对她的心思,她其实心知肚明。在杏花郡这些日子蒋翰天天出现在她眼前没有一半也有三分,又总是关照她,倘若不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江愿安终于走近前去,唤了声:


    “蒋公子。”


    这一声蒋公子只差将蒋翰魂都唤丢了一半,他红透了整张脸,鼓起勇气抬头:


    “江江姑娘”


    “在杏花郡的这些日子,有你在我很开心。”江愿安轻声说道,随即顿了顿。


    蒋翰此时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手悬在半空中不知该抬起还是放下,口中支支吾吾,似乎说什么都不恰当,又似乎什么都不敢说,生怕惊扰了江愿安这份好意。


    “倘若你愿意来京川看一看,记得来江府找我,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对了,谢谢你替我买的那支梅花簪,我很喜欢。”


    江愿安小桥流水般陈述着下面的话,蒋翰却越听越难过,只好选择背过身去,不想让自己在喜爱的女子面前出丑。


    “我都明白明年春日记得再回杏花郡看看,我还给你买米糕吃”


    杏花郡的那片桃林,他只和江愿安去看过。


    “那这段日子辛苦您了,我们都不知怎么谢您才好日后若有什么困难,定要告诉我们,好让我们略施微薄之力才是。”


    许寒枝递来一样锦盒,盒中是一条浸满油绿的翡翠镯,正静静候在盒中。


    “这是近日为您特意寻来的一条镯子,您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柳秋月先前也只在大户人家的妇人手上见过这种物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稍显粗糙的手,犹豫片刻还是没好意思收下。


    江愿安眼疾手快将那条镯子取了出来,还未等柳秋月反应过来,镯子便已牢牢戴在了手腕上。她眼中显然闪过一丝惊愕,可很快便换成欣慰。


    “愿安一直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是啊,琴奏的好,话说的好,哪哪都好。


    “那我们就先走了,柳娘,您多保重身体,等我中秋了回来看您。”


    “哎,好,好。”


    柳秋月将一行人送出门外,看着那辆京川来的马车带走了从京川来的丫头。


    墨弃此时正悄悄站在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着马车越走越远,他掸了掸身后的尘土,依依不舍伸了个懒腰,看来,自己也得走了。


    回到京川后,江愿安踏入了她久违的家门。府上什么都没变,当初元璟府送来的聘礼,都还分毫不差的摆在屋内,等着主人回来。


    知秋见到她回来,眼泪当即决了堤,一把鼻涕一把泪上前,恭恭敬敬唤了声小姐。江愿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应,只是掏出帕子,递给知秋示意她擦擦眼泪。


    许寒枝带着她回听雨院,一路上向她处处介绍着旧时属于她的趣事,她一边听一边点头,直至碎雪剑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拿过那把剑,问道:


    “这也是我的吗?”


    许寒枝点点头,


    “只要你看到的,都是你的,都是我们愿安的。”


    她的目光又扫过那一堆聘礼,接着问:


    “那些也是?”


    许寒枝再次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是真的要和那个臭脸成亲啊江愿安很不情愿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墨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趁着元璟府的下人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找到了覃忆诗。


    覃忆诗见到面前这个乱糟糟但又与梁疏璟生的极像的人,显然是愣了神。


    “听说璟王妃被寻回京川了,师姐,你知道吗?”墨弃笑着问。


    覃忆诗只听外人传言江愿安似是死了,却未曾想还会被找回来,以及墨弃唤的那句师姐,她也一时未想起这是哪一届的师弟。她摇了摇头,并未开口。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


    墨弃没正眼瞧她,自顾自坐了下来,对盘中的果子挑了又挑,啧了啧嘴,还是没下手。


    “那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目的?”


    她费劲如此功夫才得以踏入元璟府的门,说什么都不能再出差错。


    “我想想啊,你现在——还是个不得宠的侧室吧。”


    覃忆诗依旧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看向他。


    “你想不想以后梁疏璟的身边只有你?”


    墨弃又接着问,墨玉般的眼珠圆滑一转,将眼底的轻蔑展露的一干二净。


    “你到底要做什么?”


    覃忆诗没有正面回绝,只是等着墨弃全盘托出心中的计划,再由她考虑究竟可不可行。毕竟,留在梁疏璟身边的那份私心,她无论如何都抹不去。


    第74章 喜欢


    墨弃勾了勾唇,很简单的说了一句话:


    “江愿安死了,不就只有你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顿时便令覃忆诗大惊失色,如今江愿安初回来不久,梁疏璟是万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元璟府的。


    “你疯了?”


    墨弃扯了扯嘴角,方才的轻笑瞬然间不复存在,眼底阴沉不定。


    “怎么,那你是觉得,等江愿安嫁进元璟府,梁疏璟还会留着你么?”


    覃忆诗脑中陷进一阵漩涡,江愿安来之前元璟府都容不下她,何谈她嫁进来之后?想到这里,她忽然释然许多,抬头问向墨弃: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墨弃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拿在手中细细把玩,口中漫不经心:


    “这把短刃周身被我涂了剧毒,只要被插进江愿安体内,她必死无疑。至时,你便是元璟府唯一的女主人了。”


    “你要让我动手?”覃忆诗显然有些不悦。


    墨弃轻笑两声,


    “我动手也可以啊,只不过到时候恐怕要梁疏璟跟着一起死。当然,我不逼你,你自己考虑。”


    看着墨弃眼底的狠厉,覃忆诗忽然害怕他真的会干出来这种事情。可她从头到尾也只想要自己能够陪在梁疏璟身边,难得这份真情便如此上不得台面,必须要踩着别人的尸骨才能实现么?


    思虑良久,她还是收下了墨弃递来的那把短刃。


    “我答应你。”


    墨弃虽是嘴上笑着,眼底却是静邃无波,看了覃忆诗一眼,很是潇洒的离开了。墨弃走后,覃忆诗将那把短刃好好藏了起来,可她心中仍然慌个不停,生怕这把短刃最后带走的是自己的性命。


    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见到江愿安,难不成会是二人成亲那日么?她很苦涩的笑出声,她一点都不想等来那一天,哪怕是自己死了,都不想见到。


    江愿安也并未打算动身去元璟府,尽管知秋将她从前那些事情说的头头是道,她还是觉得在家里躺着比见到那位阴沉的摄政王更好一些。


    知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元璟府都有别人嫁进门了,改日自家小姐若是被退婚了可怎么办?


    经过知秋再三相劝,她终于妥协了,答应第二天去元璟府瞧瞧她那位未来的夫婿。


    待到第二日,知秋替她收拾了个光鲜亮丽,头上的首饰重的江愿安几乎都不想抬头,她难得精神萎靡,问道:


    “我必须要穿成这样去见他吗?”


    知秋点了点头,当初见自家小姐素面朝天回来,她眼泪都掉了一把又一把。见状,江愿安也不再奢求,叹了口气,上了去元璟府的马车。


    只是江愿安才没那么老实,上了马车便将首饰拆了个七零八碎,又好好活动了一番筋骨,一套动作下来马车恰好停在了王府门口,她这才心满意足下了车。


    门前的家仆见到是她,脸上纷纷露出诧异与笑颜,急忙将人迎了进去。霜浓与月见听到是她,都急忙放下手里的差事,慌里慌张赶了过来。


    “江姑娘!”两个丫头热切的唤道。


    她有些陌生的看向二人,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随即装模作样问道:


    “你家殿下呢?”


    还不等二人答话,梁疏璟便推开书房走了出来,见到是她,眸中透出难掩的几分喜色,却依旧声音沉稳:


    “你来了。”


    江愿安又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带江少卿在府上好好逛逛,有些事情,她记得不大清了。”


    确实是记得不大清,连他都忘了个一干二净。霜浓与月见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江愿安见到她们如此冷淡,于是急忙点了点头,就要上前带她走。


    “不必麻烦下人了,我带她走走便是。”


    一声女声传来,覃忆诗脸上挂着款款的笑,走上前一把搀住了她。江愿安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可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又不敢轻举妄动,只罢由她紧紧搀着,几乎都搀的她发痛。


    梁疏璟并未应允,又开始甩起脸色,


    “你初来乍到,对元璟府多有不知,这种事情,还是留着给霜浓她们吧。”


    下人都知道新进门的这位侧王妃不讨殿下的喜,谁都不敢多嘴,只能各自默默低着头,气氛一时低沉的可怕。


    江愿安在杏花郡待了些日子,洒脱热闹惯了,一时对深宅中这些束缚不大自在,此时的她还以为是自己不讨梁疏璟的喜,误了才子佳人。


    几人总这么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江愿安从覃忆诗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有些拘谨的赔了个笑:


    “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吧”


    梁疏璟脸上的不悦更甚,令众人都退下了,诺大的后院一时便只余下他与江愿安二人。


    他似乎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抬头看到江愿安的脸,却又不敢了。就像从前他不敢告诉江愿安那些事情。


    江愿安也没敢开口,梁疏璟那副阴郁的神情,其实是个人见了都想跑。


    裹挟着暖意的春风从院中掠过,新种下的丁香枝枝摇曳,衬得二人间的气氛越发寂静。


    “去年的花朝宴,你便择了丁香作客枝,太后问你缘由,你答不论月季亦或玉兰,即便是一支恬淡的丁香,也注定会有良人欢喜。”


    梁疏璟潺潺道来,并未问她还记不记得,只是像平时闲聊一般,静静陈述着她的过往。


    她顺着梁疏璟的话语看向那株丁香,对这段记忆可以说是片刻无存,只在心中默默敬佩自己。见她又在走神,梁疏璟的思绪被拉扯回二人初见那一日,她也是站在后院这样走神。


    “那里是静心亭,你棋艺很精湛,即便是我,在你手下也总要棋差一招。”


    “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也无妨,你回来就好。至少回来了,我才能跟你有以后。”


    “府上的厨子新学了不少你爱吃的菜,今晚要不要留下用晚膳?”


    江愿安全程只字未言,只听着梁疏璟一人在旁絮絮叨叨,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哄人,又像是积压已久的思念都被抛之脑后,实际并不是那样,他比谁都要想她。


    “你很喜欢我吗?”


    你很喜欢我吗,为什么对我这么不一样,为什么会记得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情,为什么想要我留下和你一同用晚膳。


    梁疏璟的耳尖肉眼可见泛红,可他不敢那么说,他处心积虑才将人从江南寻回来,他怕自己的喜欢会变成她的苦恼,让她后悔为什么要从杏花郡回来,来面对这场从天而降的婚事。


    见他不说话,江愿安还以为是自己问错了问题,只罢悻悻低下了头,转身就准备走远些,毕竟,眼不见心不烦么。谁料她初一低下头,还不等转身,便被梁疏璟抓紧手腕拉进了怀里,女子身上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梁疏璟将人搂的很紧,紧到江愿安都有些喘不过气。只是她没出声,更没反抗,任由梁疏璟抱着,日积月累的思念似乎忽然就渗进了她的心里,让她不由好奇和心疼,她不在的日子,梁疏璟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他鼓足勇气,伏在女子耳边开口。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出来他的声音里沾了点哭腔。听的江愿安一时手足无措,可她没有办法,她什么都不记得,她不能像梁疏璟喜欢她一样喜欢回去。


    他好想问问当初在杏花桥见到的那个背影是不是她,身旁的男子又是谁,墨弃又为什么会接着出现在她身边,有没有伤害她,有没有说一些让她伤心的话。可他只敢这样轻轻抱着她,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奢求,只求她能好好待在他身边,爱或不爱都没关系,只要她好好活在世上,比什么都令他挂心。


    覃忆诗远远站着,心如死灰看着二人相拥的场景,指甲都要嵌进掌心的肉里,更加坚定了必须要江愿安死的念头。可即便江愿安死了,梁疏璟便真的能放下她么?


    她在心底问了自己无数遍,是不是江愿安死了,她就能得到不属于她的一切?


    墨弃双手环胸,徐徐倚在了一旁的墙上,口中叼着路边的不知名野草,见到覃忆诗如此伤神的模样,很不屑的将口中的草根吐得远远。


    “怎么,犹豫了?”


    覃忆诗长长舒了口气,反问他:


    “这么想要她死,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一个对自己亲生母亲都能痛下杀手的人,还会在意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性命吗?


    墨弃摇了摇头,说句好听的,他并不是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吧?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他送那些人早点上路,不也算是早些了却他们的余生么?


    可是有时候,看着一个人死不是他的目的,他想看到的是那个人的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会有人痛苦到生不如死,会有人恨他入骨,这才是让他兴奋的,才是他想看到的。他不仅要梁疏璟走不出四年前的那场雨,更要他余生都活在悔恨里面,即便死后都不能安息。


    第75章 霜浓


    “自己动手,反而没意思了。”


    墨弃幽幽落下一句话,瞥了远处的二人一眼,走了。


    直至晚膳,覃忆诗都未敢对江愿安多动一丝心思,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对这样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女子,她想不出自己要杀她的理由在哪里。可这样不纯粹的恶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墨弃说的没有错,等到江愿安嫁进王府,这里便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可她又该怎么办?难道要她向江愿安跪下,去求梁疏璟不要赶走她吗?她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明明自己才是圣上钦赐的妻,为什么却还是只能沦落至此?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看向江愿安,眸色黯了黯。


    梁疏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守在她身边的,比如现在。


    她极其冷静的走近前,不动声色从怀中抽出那把短刃,还不等江愿安低头反应过来,就要狠狠捅进去。


    “江姑娘!”


    霜浓一把将她推开,替她受了那一刀。


    覃忆诗与江愿安二人双双愣在了原地,霜浓腹部涌出的大量血迹顺着布料浸透了覃忆诗的手掌,她无心去管手心的粘腻,毫不留情将短刃从霜浓体内抽出,猩红的血滴落在地板触目惊心,她双眼死死盯紧江愿安,准备让她和霜浓双双丧命。


    江愿安看着那把裹满血迹冲她而来的短刃,大脑被洗刷的一片空白,下意识滞留在了原地。


    月见的眼泪夺眶而出,随即便要跑去找梁疏璟,只是跌跌撞撞还未出门,便一头迎上了循声而来的梁疏璟。


    “你疯了!?”


    梁疏璟大步上前,眼看那把刀下一秒便要捅进江愿安的身体,终于一把将人拦了下来。


    沾满血迹的短刃被一把夺走,覃忆诗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愤恨与惊愕,甚至还妄图将那把短刃夺回来。


    随即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将她扇倒在地。


    “阿璟”她苦苦哀求,不知是在挽留梁疏璟放她一命,还是在挽留二人的昔日情分。


    只可惜不论是性命还是情分,全都不重要了。


    江愿安依旧是愣在原地,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她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曾相识的恐慌涌进心头,她看了看梁疏璟,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霜浓,迟疑的摇了摇头。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这么该死吗?


    紫檀圆桌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全部都是梁疏璟吩咐厨子按照她的喜好来做的。可那一桌岁月静好的菜肴和地上这摊狼藉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她的呼吸渐渐不受控制,一阵锥心的麻木从指尖蔓延至整条手臂,连牙都在哆哆嗦嗦的打颤。


    “还不快去唤大夫!”梁疏璟喝了声。


    在场的婢子全部乱作一团,急忙跑了出去。


    霜浓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伴着地上的一滩血迹,疲乏的闭上了眼。


    倘若江愿安不是倚着身后那堵墙,恐怕此刻也早已瘫倒在地了。梁疏璟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抱进怀中,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没事了,愿安,没事了”


    脑中那些残缺的、血腥的、绝望的画面全部涌进来,将她的大脑侵占的分毫不剩,那日在翊容山的画面、淹没在离河的画面、被柳秋月捡回去的画面,全部都在此刻连成一条曲线,在她空空如也的大脑肆意叫嚣。


    抱着她的人是梁疏璟,倒在地上的人是霜浓,而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是当初在翊容山的师姐,她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控制不住的趴在梁疏璟怀中痛哭,在元璟府的日子、在翊容山的日子、在杏花郡的日子,全部都是她,全部都属于她,江愿安、江少卿、江琴,全部都是她,全部都是。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墨弃想要害她,想要害梁疏璟,为什么翙翎师姐要让她去死,元璟府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便这般不能踏入么?所以娘总对她和梁疏璟的亲事忧心忡忡,是早已预料到了日后发生的这些事情么?


    “愿安,不要怕,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事情了,你如果不想待在这里,我们就回杏花郡,好不好?”


    梁疏璟将她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可她还是控制不住,那么多那么多事情,那么多那么多感情,全部都在这个时候偷袭她的心海,即便心海早已干涸的如同一片荒漠,却还是要趁着干涸放上一把烈火。


    回到杏花郡有什么用,那些属于梁疏璟的仇恨该怎么办,留在梁疏璟与墨弃之间的那段孽缘又该怎么办?这些全都没有结束,这些全都会化作四年前那场夜雨,淋漓不断、纠缠不休的跟着梁疏璟。


    “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我是怎么样到你府上做少卿,想起来当初在西域差一点害死你,想起来你瞒我的那么多那么多事情,全都关于你。


    梁疏璟不在乎她最后能想起来什么,倘若必须要经历这样的事情才能让她想起来以前的种种过往,那他宁愿她永远都不要想起来,永远都不要记起再有梁疏璟这个人,永远不要想起墨弃,永远不要再跟着他一起承担那份放不下的仇恨。


    走不出那场雨的,有他一个就够了。


    “这里似乎很热闹啊。”


    墨弃嘴角依旧是挂着一副笑,特意绕开地上那一摊血迹,徐徐走进来坐下,见桌上摆着碗筷,随即便开始自顾自吃了起来。


    似乎那几道菜都很合胃口,碗中的饭很快便见了底,他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看向众人:


    “你们怎么不吃呢?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菜。”


    梁疏璟眼中少见的透出狠戾,他幽幽一笑,


    “确实该多吃点,毕竟是断头饭了,不是么?”


    既然做好出现在他眼前的准备,那就也该做好去死的准备了。


    “殿下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他端起下巴,笑嘻嘻看向二人。


    不料地上的覃忆诗忽然发疯一般指向墨弃,口中不断重复着:


    “阿璟,是他,是他指使我!一切都是他!”


    对,一切都是他,可是结果呢,结果摆在这里,怎么样都不会变。


    墨弃依旧淡淡笑着,指使覃忆诗杀人的是她,要害江愿安的人是他,灭了梁疏璟全家的还是他,那又怎么样?他不还是好好坐在这里么。


    再说了,这些事情,梁疏璟是第一天知道吗?


    “师姐,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啊。”


    他走近女子,蹲下身,伸出手,紧紧掐了上去。覃忆诗显然是想要挣扎的,可见到梁疏璟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面无波澜看着她,她忽然就觉得活下来并不是那么值得她期待。


    伴随手掌的力度越来越大,覃忆诗逐渐失了动作,活生生被墨弃掐死在了这里。


    所幸是被墨弃掐死的,省了她说些惹人不悦的遗言。


    兄弟二人再一次对视,谁的恨意都不比对方少半分。都一样痛恨对方这条贱命,痛恨对方为什么活到现在,痛恨对方为什么与自己生了这么像的一副眉眼。


    “我还没死,你怎么敢过的比我好。”


    墨弃收回脸上的笑,字字分明问道。


    是啊,我体内还淌着沈汀兰的血,你却背着我过的这么幸福,沈汀兰在地下会瞑目吗?


    我不是她的儿子吗?我不值得被爱吗?


    沈汀兰在怀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半分?


    “既然这么见不得我好,怎么不去死?”


    梁疏璟冷笑着反问,似乎是在嫌弃他的觉悟还不够高。


    你像条蛆虫般被人嫌弃驱赶的一生,是我造成的吗?是我掐着你的脖子,告诉所有人,你才是见不得光的野种吗?


    墨弃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没有一件事能弥补他自幼被摧残的心灵,没有人能给他爱,他在被生下来的那一刻,就该被乱棍打死,丢去喂狗。


    你多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多见到的每一天朝阳,都已经是对你莫大的恩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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