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千聆说她的家里是有阿姨在的,但姜央没有看见,她看见的是,这栋别墅冷寂得仿佛只剩下谢千聆一个人在。
但阿姨肯定是存在的,因为餐桌上的早餐精细无比,绝不是谢千聆那双没有任何劳作痕迹的手可以做得出来的。
早餐是中式的,粗粮粥搭配各种早点,都是清淡口味。
坐在餐桌旁的谢千聆用着早餐,姿态松弛却不失端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浑然天成的优雅。
今天的谢家掌权人穿宽松衬衣搭阔腿长裤,看起来和姜央身上的那套有点像,但有细微的差别。
像情侣装。
谢千聆妆容精致,长直发自然垂落,装扮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看似平常实则透着巧思。
如果不是谢家掌权人熟练于化妆造型,那么这栋别墅里应该不仅有阿姨在,可能还有造型师在,至少造型师上门过,姜央心想。
姜央看得出神,拿着勺子半天没动。就在这时,谢千聆突然抬眼朝她看来:“怎么?”
姜央嘴角动了动,没说话,把勺子里的粥塞进了嘴里。
谢千聆:“?”
不像谢千聆那么慢嚼细咽,习惯于抢时间的姜央几口便把早餐解决了,嘴里还包得鼓鼓的,她一边咀嚼没有咽下去的食物一边打量别墅的客厅。
她的目光掠过客厅的装饰,最后落在楼梯的下方,停顿住了。
姜央便是在那个地方第一次见到了患者席凝月,对方一身是血,在癫狂中恐惧控诉。
此时那个地方一片干净,没有一丝血液残留,曾经在那里发生过的事情似乎也从未发生过,被抹去了。
姜央咀嚼的动作变慢了,她的目光缓慢移动,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别墅有个用于会客休闲的区域,它连接着外面的阳台,与阳台以玻璃墙相隔,区域种植着不认识的植物,叶片宽大繁茂,点缀其间。
姜央便是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谢千聆,当时阳光正盛,她逆光而站,旁边是问询她的警察。
现在,警察不在了,谢千聆跟她坐在同一个餐桌,那里……
那里的一个小圆桌上,放置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干枯的花枝,一个个小花铃失去了生机,变得枯黄、干瘪,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这是……
“是被姜姜拒绝的花束。”餐桌对面,谢千聆出声。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早餐,正拿着手绢擦拭嘴角。
顺便替姜央解疑。
从谢千聆的出声时机来看,她一直在关注着姜央的动静,并能够解读姜央的想法,所以才能如此巧妙地搭上了姜央的脑中念头。
姜央:“……”
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倏地从那束干花上离开,好似那枯枝会咬人。
“姜姜不问我,明明那花已经枯掉了,我为什么还保留着吗?”对面,谢千聆问。
姜央不想问,但谢千聆自己回答了:“因为我想要保存那一刻的心情——失落,伤心,痛苦——嗯,保存得很好,我到现在还能清晰回味。”
姜央:“……”
对她说这些话做什么?
而且怎么可能会感觉失落伤心,甚至感觉痛苦?
姜央发现谢家的掌权人,这个处处表现得温和的女人,她有点记仇,有点小心眼。
早饭过去不久,高秘书来了,来接谢千聆上班。
想到自己昨晚在车里对谢千聆动嘴,姜央有点不能直视这位了,于是在谢千聆跟高束喜交接的时候自己佯装对客厅里的一幅挂画产生了兴趣,沉浸于欣赏。
高秘书的表现十分正常,她没有朝姜央露出一丝异样,她从自家上司哪里得知要先送姜央去医院,普通地跟姜央对接,询问她除了去医院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要去,她这态度让姜央感觉放松下来,暗想不愧是能做谢千聆的秘书的人,不是常人。
再次坐上谢千聆的车,依然是和谢千聆一起坐在后座,只是这一次谢千聆在拿着文件在看,而姜央,她手里替谢千聆拿着她的手杖。
对于帮拿手杖这件事,姜央有话说,她其实不是自愿帮忙拿的,可当谢千聆微笑着神情自然地把手杖递给她时,她的手不受大脑控制地接了过来。
谢千聆有种奇怪的蛊惑力在,萦绕在她身上的氛围很特别很特别,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姜央拿着手杖发呆,冰冷的手杖被她捂得温热。
“有点无聊?”
询问从旁边的位置传来,看文件中的谢千聆察觉到了姜央的低迷,她放下了手中文件,纸质的文件被她轻轻搁在自己的腿上,想要全心全意陪伴姜央。
但大可不必。
姜央谢绝。
她拿出手机,装作这手机上有需要她现在去处理的事情。
“如果可以,请不要外放。”
姜央:“?”
在说什么呢?
她打开手机,这时那被几杯果酒冲淡的记忆缓缓回归,热闹的包间里,她误点开了ai朗读:“谢千聆,谢氏集团的现任掌权人……“
她猛然一顿,条件反射看向旁边,旁边,谢千聆朝她微笑,那笑容里夹杂着点什么。
“如果现在外放的话,这里只有我们,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谢千聆迟来地补充说,有种明晃晃的故意。
姜央:“……”
轰——
脑子仿佛炸开了,热意轰然上涌。
姜央从未这样尴尬过,红潮从她的脸蔓延到了后脖颈。
她僵硬地转动脑袋,将脸摆向车窗的方向,后面的路程,她再也没有转回去过,等车子开到医院门口,她一声招呼都没打,埋头就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她还打什么招呼?
不打,谢千聆坏心眼,她不该拿已经过去的事,当面调侃她,她不打。
谢千聆眼疾手快抓住了要溜走的她的一只手臂:“等等。”
姜央一个劲扯自己的手,没有扭头。
“我错了,我不该调侃你。”谢千聆道歉,声音轻软,“别生气了,姜姜。”
姜央抿嘴,不做回应,只是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下一秒,谢千聆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她说:“姜姜呀,可以的话,请把我的手杖留下,没有手杖,我会有点困扰。”
谢某人并没有知错,她还在调侃。
姜央:“……”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手上还拿着谢千聆的手杖。
姜央的面皮抽动了两下,这时,谢千聆拉着她的手突然一用力,姜央的上半身被拉回了车内,温软的手扶住她的脑袋,以温柔但不可拒绝的力道将她的头掰转,吻瞬间贴了上来。
谢千聆并不在意她的手杖,在意姜央没有留下一个吻就要离开。
“车费。”一吻结束,谢千聆松开姜央,笑看着她说。
姜央冷静了下来,她瞄了一眼驾驶位的高秘书,见她没有多余反应,擦了一下嘴,将谢千聆的手杖递还,自己转身离开。
刚走到医院大门,手机信息来了,她低头看去。
【这是我的手机号。】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里这样写。
姜央转头,谢千聆的车还停在那里,车窗开着,临窗而坐的女人笑看着她。
姜央:“……”
谢千聆似乎早就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但从未使用过,直到现在,现在她似乎认为她们是可以互相发送信息以及互相通话来往的关系。
姜央收回视线,她低头操作,把谢千聆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里,迟疑许久,备注上:【雨】
似她,却不是她。
谢千聆不是那个人,只是朝姜央的人生中倾泻而来的一场蛊惑了她的随时都可能停止的雨。
心内科的规培生手上提着早餐袋脚步匆忙地走向医院,忽然看见站在大门的姜央,急走的步子猛地顿住,露出呆傻的表情。
“师姐?”
姜央闻声看去,朝她点头,道:“早。”
规培生眨巴眨巴眼,很有点呆。
她大步跑向姜央,上下猛打量姜央,接着疯狂夸赞:“师姐今天真好看,我差一点以为认错了人,啊,我的意思是说,师姐虽然平时也很好看,但今天格外的好看!”
姜央在规培生的一番夸奖里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她的变化有这么大的吗?
早上还没开始工作的规培生还是精力太旺盛了。
规培生的目光飘到姜央头发上的丝巾上,看到丝巾上的品牌logo,暗自咋舌。她靠近姜央,小声问姜央:“师姐,你是不是……?”
规培生说话只说半句,姜央跟不上她,是不是什么?
规培生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说:“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她说着说着兀自笑出了声,姜央不懂,她完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规培生是在笑,她的师姐好像真的要嫁入豪门了,她的新实验楼也不是没可能。
师姐的这一身行头,规培生敢用自己的头发发誓,它绝对不是师姐自己置办的,它和师姐平时朴素的风格完全不搭边。
这风格,是谢家那位的风格。
这两人,有情况。
规培生偷笑。
姜央:“……”
到底在笑什么呢?
医院前的马路边上,黑色豪车还没有开走,车内,谢千聆静静地看着站在医院门口的姜医生跟她的师妹。
“谢总,您要下去见一见席小姐吗?”带着犹豫的询问从驾驶位传来,高秘书大胆建议,“只是顺便的事……”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谢千聆没有给予回应。
看来是不要。
高束喜在心中叹息。
高束喜并不想插手那位席小姐和她上司之间的事,但作为谢千聆的特助,那位席小姐联系不上谢千聆,常常把电话打到她这里,这让她也很烦恼。
昨天凌晨她还接到了那位席小姐的电话,那位半夜不睡觉,为的只是——
“席小姐想要转院转到私人医院去。”高束喜如实汇报。
“私人医院?”
总算有了点反应,高束喜看见她的上司终于愿意分神搭理一下自己了。
“理由呢?”
高束喜道:“席小姐说一院的食堂太难吃了。”
谢千聆:“……”
“只因为这个?”
不能理解,谢千聆笑了一声,温和地问出一个问题,“想住私人医院?她成年了,赚得很多吗?”
一个成年了还在依靠他人的人,凭什么提要求呢?谢千聆是真的不明白。
高束喜沉默不敢言。
谢千聆终于愿意把投放在医院门口那边的视线收回来了,因为站在门口的人已经进去了,她看不见了。
将窗户关上,谢千聆连给住院部一个眼神不愿意,她拿起了放在膝盖上的文件,浏览起来。至此,高束喜知道,关于席小姐的谈话已经结束。
她启动了车子。
高束喜将车开离医院。
自从席小姐受伤,高束喜开车来了一院好几次,但除了第一天,她的上司再也没有踏进过住院部。
高束喜跟了谢千聆很多年了,她知道她的上司的一些私事,比如谢千聆对那位席小姐其实十分不错。
有的时候不错。
而有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冷漠,没有一丝情面。
坐在车后座上的女人,是一个心思变幻如云烟的女人。
从来如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