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杜。”那姑姑瞥了许银翘一眼,丝毫没有把她方才的眼神放在心上。
许银翘不卑不亢道:“多谢杜姑姑的帕子。”
她生得眉目柔和,笑起来,一张脸如煦阳般令人生喜。
杜姑姑面对这样一张笑脸,再尖锐的话语也说不出口。她老脸一红,反而有些讷讷起来,伸出手欲从许银翘手里接过帕子。
许银翘却将手指一缩,拈着帕子的手指轻轻巧巧,绕过了杜姑姑。
她纤巧的指尖轻轻一动,绣帕抖落开来,露出里头的花纹。
“不过杜姑姑,我也要提醒您。”许银翘慢悠悠说道,“宫女绣绘孔雀花纹,可是僭越。在教人做事之前,不妨先约束好自己的用度。”
“姑姑你说,是也不是?”
许银翘话锋一转,绵里藏针。
杜姑姑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许银翘手指一松,杜姑姑便从她手里抢下了这副帕子。
帕中内容确是团团簇簇堆叠起的花纹,但花组成的形状,却成了一只孔雀垂坠的尾巴。不仔细看,只以为这是一丛开的正好的花丛。
难怪杜姑姑用了那么久没有看出来。
孔雀,曾经是大月氏对大周的进贡之物。自从大月氏灭国之后,大周的皇室就断了孔雀的来源。由于物件稀少,慢慢的,孔雀就成了皇室尊贵的象征,孔雀纹案不可轻易用在寻常器物上头。
在杜姑姑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中,许银翘又冲她笑了笑。
这一次,杜姑姑的眼神退缩了几分,她垂下头,道:“皇妃请随我进殿。”
许银翘小小摆了她一道,心情也愉悦起来。
殿内凉风送爽,上首已经零散坐了不少人。
许银翘被婢女徐徐引至座上。
皇帝的营帐极为宽敞,最上首排着一张覆了熊皮的长榻。榻上无人,许银翘知道,这是皇帝不在的意思。
榻下左右分列两席。太子、四皇子列席其中,还有些许银翘不认识的人。
许银翘一眼就瞧见了裴彧。
他一袭墨绿华袍,姿态有些恣肆地新斜倚在座位上,面前一盅小酒,酒杯中琥珀液去了大半。但裴彧却不见醉态,相反的,许银翘一进来,他的眼神就落到她身上。
许银翘冲裴彧笑了笑,裴彧却没有给她更多的眼神,偏过头去,自饮自酌。
但是许银翘依稀瞧见,裴彧的眉头松了下来,唇角暗暗勾起。
他的表情隐没得很轻很快,许银翘却在心头暗暗想:或许他看到自己来,也感觉高兴罢。
许银翘小婢引到了裴彧身后座上,她左右环顾,看到了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许银翘左前方坐着一个赭衣男子,手拿折扇翩翩然扇动,而许银翘的左侧,则是个遍身裹着绫罗的美妇。她生得美艳,眉目精致,头上身上戴着金翠饰品,却丝毫没有被首饰压倒。
和牵头那位皇子坐在一起,男的风雅,女的浓艳,十分搭配。
当今陛下有五子二女,其中成婚的不过太子、三皇子、四皇子裴彧而已。
许银翘就此推测,在裴彧上首坐着的,就是三皇子夫妇。
许银翘入座,向三皇妃颔首。三皇妃扬着下巴看人,斜睨了许银翘一眼,羽翼般的睫毛闪了闪,算是回应了许银翘的招呼,紧接着她便转过头去与三皇子说话。
这种冷遇,许银翘今日是第二次遇到。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却雀上枝头成了四皇子妃。京城中的众人,只觉得她是以卑贱之身撞了大运,少有看得起自己的。
寻常人等,受到这种对待,内心不免会有不平,委屈,乃至愤懑。
但是许银翘却没有这么想。
众人的想法,终究是身外之物。她坐在此地,就是钦定的四皇子妃,寻常人拿不走也夺不去,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目光呢?
这般自我开解,许银翘内心郁结散开,又拿眼睛打量起其他人来。
太子一身杏黄衣袍,坐在对面上首。太子身侧,本应是太子妃的位置。可惜座椅空悬,太子妃没有到场。
她有些疑惑,刚想与裴彧说话,门口却有人通传:“圣上驾到——”
众人急忙站起来,迎接圣人。
初次到御前,许银翘有些紧张。她的手指偷偷从袖口伸出,去触碰裴彧的手。
她指尖微微发凉,男人的皮肤却干燥而炙热。
他捏住了她的指尖,轻轻捻了一下,好像在叫她不必担心。
许银翘心里想,裴彧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热乎乎的,从没见他冷下来过。
用医书上的话来说,此人体内阳气正旺,肝火充盈,正是年轻气盛,气力雄壮的表现。
许银翘回想起裴彧昨晚的表现,内心不禁有些羞赧。她拉着裴彧的手,柔柔摩挲了回去,回应了他的好意。
众人躬身行礼:“圣上万岁。”
皇帝一抬手,他们才直起腰板。
许银翘这时候感受到有一道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抬起眼,对上太子的眼睛,她下意识用询问的眼神向对方看去,对面却移开了目光。
看她做什么?
许银翘很疑惑,但很快,她便宽慰自己:“或许只是恰巧眼神碰上了。”
众人按次第,再次入座。正主来了,宴会就开始了。
宫内上头皇帝发话:“今日家宴,怎么不见老二媳妇?”
太子执手出列,恭敬道:“回圣上,金柔偶感风寒,恐在御前伤了圣体,故没有来此。”
太子说着,许银翘袖下手指恰好摸到裴彧手心的伤疤。
疤痕已经掉落了,剩下蜿蜒如蛇形的凸起。手掌上经络复杂,一旦受伤,伤口稍位置不好,就会影响人做出精密动作的能力。
可见裴彧手心的伤疤,是在何等凶险的场合落下,又是何等幸运,没有伤到功能。
裴彧似乎不喜欢许银翘的动作,五指倏忽并拢,捏住了她乱摸的手指。
许银翘被他拢入掌中,终于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听太子与皇帝对答。
不一会,她便站得腿脚酸痛。
许银翘在当医女的时候,在秦姑姑的监督下,练出了每位宫女必备的站功。主子说话,她永远能够斜签在原地,脚下如同沉了千斤坠一般一动也不动。直挺挺站一个时辰,都不觉得累。
现如今,她只是站着听了会父子对答,就感到疲惫,双腿发软。
真不知是骑了马的缘故,还是裴彧搞的鬼。
许银翘想到这里,暗暗瞪了裴彧一眼。
似乎是感到她含怒带嗔的眼神,裴彧唇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隐没下去。
许银翘和裴彧这一番眉眼官司,自以为隐秘,却被对面的人尽收眼底。
对答完毕,许银翘入座时,抬起眼,再次对上了太子的眼神。太子的眼睛肖似他的父皇,眼尾略狭,眼睑很薄。他一双眼睛长时间地凝视着许银翘方才拉过的那只手,直到许银翘注意到不同寻常。
她在背后暗暗鼓动裴彧的背:“太子在看你。”
裴彧却向她摆了摆手。
许银翘虽然心里有些担心,但还是坐了回去。她的背枕在靠榻上,手中无意识地用银箸拨弄着碗中的粳米饭。
一旁却有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四嫂,我们又见面了。”
许银翘猛地转头,眼前出现个面生的年轻面孔。
她眉间蹙起,一句话已经含在口中:“你是……?”
那人自报家门:“嫂子,你忘了,咱们在婚宴上见过。成王世子,裴旻。”
他眼见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但生得比同龄人成熟些,脸上挂着一幅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头含着些让许银翘不舒服的垂涎之意。
许银翘看着他那副样子,终于把人对上了号。
她记得这幅年轻的声音。与裴彧拜堂成亲之前,这声音的主人曾经带着一群皇家子弟,闯入她的房中,说了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话。还是太子出现,才为许银翘解了围。
许银翘想到之前的事,不免面上添了几分嫌恶。
“不过四嫂,你倒与我想象的不一样。”
面前的少年似乎没有感受到许银翘的抗拒,依旧涎着脸搭话。
裴彧转过脸,与三皇子说话,看来一时间顾不上她。许银翘只能自己想办法应付。
她凉凉地说:“怎么不一样了?”
裴旻见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挠了挠头,身子更凑过来了点:“没那么……妖乔?”
他字斟句酌,谨慎用词,许银翘却回想起门外子弟们用的一个“骚”字。那种几欲作呕的感觉又涌上喉头,她没有给裴旻一个眼神,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粳米饭。
粒粒圆润饱满的大米躺在碧玉碗中,青白相映,煞是可爱。
至少比眼前这个硬要凑上来搭话的世子可爱多了。
裴旻似乎闲得发慌,盯着许银翘要与她说话。许银翘用筷子戳着碗中的米饭,被裴旻倒了胃口,一口都没吃下去。她盯着裴彧的脊背,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让他回过头来,像驱赶苍蝇一般把这位聒噪的少年赶开。
或许是许银翘频频抬眼引起了裴旻的兴趣,他顺着许银翘的眼神望过去,便看到了也有些食不下咽的太子。
裴旻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四嫂,不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许银翘对秘密不感兴趣。以往的经历告诉她,秘密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
她不为所动,端坐如钟。
裴旻道:“其实太子妃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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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是病倒了。本月初六,屠家老太爷大寿,从江南送礼的马车被劫,其中失了一块好大的千年人参。”
许银翘想保持镇定的样子,可是她的眉毛不受控制地一抖。
裴旻看出了许银翘的兴趣,故意停了下来,卖个关子。
许银翘眼见伪装被戳破,终于败下阵来,转头看向裴旻。她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胜利的神色。
“我竟不知,屠家还有这等好东西?”
许银翘此话发自内心。她在太医署侍奉,自然也清楚宫中的药材库存。寻常拿来给宫中各位主子治病的人参,也不过百年之久,千年的人参,她倒真的没有见过。
裴旻嗤地笑了一声:“屠家是皇商,得了好东西,恐怕先紧着自己呢。言归正传,屠老太爷是屠家的顶梁柱,底下的几个儿子,都没有老太爷那般高。此时屠老太爷没了千年人参,生命垂危,太子妃恐怕在筹措替代之物呢。”
许银翘这才了然。她想,恐怕太子频频往此处看,就是艳羡对面的皇子夫妻琴瑟和鸣,但他只能孤家寡人到来,还为妻子掩饰吧。
许银翘转念一想,又想到一个问题:“不过这等宝物,运送肯定护卫森严,行踪隐秘,怎么会被劫走呢?”
裴旻嘿嘿一笑:“四嫂,这就是你不知道了。我在禁军中有认识的人,他们与我说,正是这劫药之事,十分稀奇。”
“他们的马车,是在近京之所被劫的,听说劫药之人仅有两个,但却十分武功高强,能以一当十。”
“不过再高的武功,也抵不过人多势众。那两人抢了人参之后,想要逃跑,但其中一人被大刀砍断了半边脖子,还有另一人被砍中了手掌,本来也要命丧当场,不过他还是个更狠的人,竟然以血肉之躯,将包围冲散,跑了出去。”
许银翘听着裴旻的描述,心中似有了画面,不由得胆战心惊。
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了问题,颤声问道:“那两个小贼,抓住了么?”
裴旻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了。依我说,受了这么重的伤,除非即刻服食人参,否则恐怕已经死在茂林中。”
看许银翘有些发愣,他忍不住逗她:“嫂子你说,是也不是?”
许银翘这才回过神,胡乱点了点头。
上月初六,裴彧的手掌,祝峤的脖颈,零零总总的细节,都能对上。
许银翘不禁暗想,裴彧豁出性命也要取得的珍贵人参,究竟用到谁身上呢?她那时缠绵病榻,所喝的药里,没有一个加了人参的,那么剩下只有一人……
想到剩下一种可能,许银翘的心又渐渐消沉下去。
那边却传来太子祝酒的声音:“今日好不容易欢聚一堂,不如由我和三弟四弟,为父皇各献一礼,恭祝父皇旗开得胜!”
众人举杯,三皇子却率先发声:“父皇,恕儿臣告罪,阿雁今日却不能喝酒。”
原来三皇子妃的闺名叫阿雁。许银翘心中暗想。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三皇子妃身上。只见身形娇小的三皇子妃施施然站起身,一只手虚托着小腹,另一只手搭上后腰。
许银翘见过这种姿势,她已经意识到了三皇子接下来的话。
皇帝的眼神也在这时候移了过来。
“阿雁她,有喜了。”三皇子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满面红光,妆似风雅的扇子也遮不住喷薄而出的骄傲。
上头皇帝大笑三声,众人纷纷上去恭喜。许银翘跟着上前了几步,见三皇子妃没有看向她,自己还是退了下来。
她可不去碰霉头。
大周皇室本来枝繁叶茂,但到这一代,不知为何,膝下空虚了不少。皇帝三个已经娶亲了的皇子,除了太子府里有位姬妾生过一个女儿之外,旁人都别无所出。但就算太子膝下已有一女,那女儿也因为早产,没有成功长成就夭折了。
也就是说,大周皇帝的孙辈,竟然空无一人。
三皇子与三皇子妃肯在此时公布消息,也有讨父皇欢心的意思。
果然,皇帝大喜,已经批下了不菲的赏赐。
许银翘留神瞧去,
裴彧站在一旁,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太子初听到消息,显而易见有些吃惊,但很快敛去情绪,笑着上去恭喜弟弟。
皇帝环顾一圈,似乎终于想起还有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他在上首发话:“前日柔然人进贡十余名每姬,太子,老四,你们膝下还空悬,我给你们每人赐下两位,不仅显示柔然与大周之好,更盼望你们开枝散叶,和老三一样,让你们的父亲有含饴弄孙之乐。”
太子反应很快,皇帝话音刚落,他就已经谢过赏赐。
此时皇帝与太子两双眼睛,都落在了沉默的裴彧与许银翘身上。
许银翘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