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和李氏得意地交换着眼神,就等着沈青凰要么哭哭啼啼就范,要么不懂规矩地闹起来。
无论哪种,都足够她们拿捏大房一辈子了。
搀着沈青凰的丫鬟吓得手都抖了。
然而,她们若是有人能掀开盖头,就会发现,沈青凰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或屈辱。
她只是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就在那抱着公鸡的婆子快要走到她面前时,沈青凰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自己的大红盖头!
霎时间,满堂皆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
少女容颜绝丽,虽带一丝病弱苍白,但眉目冷然寒肃,一双凤眸锐利扫视全场,无端生出一种迫人的威仪,让那些原本带着嘲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你……你怎可自掀盖头!太不知礼数了!”王氏最先反应过来,尖声指责。
沈青凰却看都未看她一眼,目光投向主位空置的方向:“婆母不在,诸位婶母倒是热心。只是,与我拜堂的,是国公府世子,何时轮到一个畜生替代?”
她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冰珠砸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传遍喜堂。
“你!”
李氏气结,“世子病重,这是权宜之计!难道你要让满堂宾客空等,让吉时错过吗?”
“世子病重,行动不便,为人妻者,岂能因循守旧,不知变通?”
沈青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吓人,“既然世子无法来喜堂,那我去他房中,与他拜堂便是。如此,既全了礼数,也尽了心意,更不会耽误吉时。诸位婶母以为如何?”
去……去世子房里拜堂?!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哪家新娘子会自己提出去新郎官病榻前拜堂的?
王氏和李氏张大了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完全不按她们预设的戏码来啊!
沈青凰却根本不等她们回应,转身,对那个还在发愣的丫鬟道:“带路,去世子爷的院子。”
她的口吻带着一种天生的命令感,丫鬟下意识就应了声是。
“站住!不成体统!这像什么话!”王氏反应过来,急忙阻拦。
沈青凰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婶母若觉得不成体统,大可去请婆母或国公爷来主持公道。否则,今日这堂,我就在世子房中拜了。国公府觉得此举辱没了门风,那一纸休书,我现在就可以接!”
这话更是石破天惊!新娘子主动提休书?
在场的宾客全都目瞪口呆,看着那一身红衣、身姿挺拔的少女,竟无一人敢再出声嘲讽。
这沈家嫡女,简直比传闻中那个野蛮粗鄙、行为不检的乡野村妇还可怕!
王氏和李氏被她的话噎得满脸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却真的不敢再去拦。
万一这疯女子真的闹着要休书,这婚事黄在她们手里,她们可担不起这桩骂名!
于是,在满堂宾客震惊、错愕的目光中,沈青凰那道红色身影迤逦而行,穿过曲折的回廊,径直走向那处弥漫着药香的院落。
……
静心苑内,药味浓郁。
国公府世子裴宴清一袭素白寝衣,半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墨色长发未束,如瀑般散落肩头,更衬得那张俊美不凡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然而,与他浑身散发出的清贵病弱感,截然不同的是那双眼睛。
无喜无悲,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今日的这场大婚,与他毫无干系。
“主子,”心腹侍卫长风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不忍与愤懑,“前头闹得不像话,其他几房竟哄着老夫人,找了只绑着红绸的大公鸡,要……要代替您与世子妃拜堂!”
裴宴清闻言,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归于一片深沉的漠然。
“以后这种事,不必汇报给我。”他的嗓音如玉石轻击,淡得似水。
什么世子妃。
与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有什么关系?
沈家既然嫁女,就该知道今日会受这种羞辱。
长风一脸焦急,还要说些什么。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的脚步声。
裴宴清的指尖一顿,抬起头。
“砰——”静心苑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一道耀眼夺目的红色身影直接逆光而入,一步步走到他的床前,居高临下:“世子爷,妾身沈青凰。吉时已到,你我该拜堂了。”
少女一袭红妆,容颜明媚,眼神却清傲如雪,看着他,掷地有声。
饶是裴清宴都不由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一时间忘了反应。
沈青凰也正看着面前的“夫君”。
男人修长如玉却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锦被上,指尖泛着淡淡的凉白,浑如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生气的玉人。
美则美矣,却好似琉璃易碎,透着一股对世间万物乃至自身性命都浑不在意的寡淡。
的确是将死之兆。
沈青凰收回打量的目光,干脆利落地转身面向门外的宾客,“请诸位见证,今日我与世子行大婚之礼。”
话落,沈青凰不再多言,微微侧身,对着病榻上的裴晏清,缓缓屈膝,行下了第一礼。
没有喜乐,没有高堂,没有宾客喧闹,只有满室药香和门外无数惊疑目光。
“一礼成。”
沈青凰起身,再次屈膝,行下第二礼。
“二礼成。”
最后,她重新面向病榻上的男人,微微颔首,完成了夫妻对拜。
“三礼已成。”
沈青凰站直身子,看着眼中尚且充满复杂情绪的裴晏清,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世子妃。夫君好生休养,不必费心应酬宾客的事情。也请诸位做完见证,回正堂赴宴。”
说完,她径自走到房中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姿态端庄,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领地。
整个国公府,上至主子,下至仆役,还有满门宾客,全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世子妃惊得魂飞魄散!
闯入夫君房中拜堂者……
从古至今,前所未闻!
所有宾客惊疑不定地来,又惊疑不定地去。
就连长风也识趣地退出去,不打扰主子的新婚洞房。
裴晏清也抬眸,看着那道正襟危坐的大红身影,幽深如寒潭的眸底,终于不惜吝啬地漾起多余的波澜。
倒是……比想象的有趣。
满室寂静。
“咳咳。”裴晏清抬手,轻掩浅色的嘴角,主动打破沉默的气氛道:“夫人,我房中药味浓郁,只怕过了病气给夫人。”
沈青凰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未分给这位病美人一分,淡淡道:“无妨,新婚之夜,绝没有夫妻分房的道理,我就座一晚。”
既然嫁了,她沈青凰就要坐实了这国公府世子妃的名分。
绝不像沈玉姝那样,新婚夜连夫君的房门都进不了,沦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
裴晏清看着自己这位摆明了不进油盐的世子妃良久:“……那就辛苦夫人了。”
“嗯,不辛苦。”
“……”
沈青凰确如自己所言,枯坐了一晚。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榻上的身影,男人与她说了身体抱恙后,便自行睡去。
可那过分静谧的睡容,以及纤密不时轻颤的长睫。
分明暴露了他在假寐。
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有本事,熬死他。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沈青凰已经传人洗漱,换了身装扮。
按规矩,新妇需向公婆敬茶。
国公夫人周氏坐在主位上,面色有些忐忑不安,不时瞥一眼坐在下首两侧的二房夫人王氏和三房夫人李氏。
昨日拜堂的风波早已传遍府邸,她耳根子软,被两个妯娌挑唆了一晚上,也觉得新儿媳行事太过大胆泼辣,有失体统,心下已存了要敲打一番的念头。
结果敲打不成,她这个当婆婆的,反倒在新妇面前,失了威严。
王氏和李氏看出周氏的不安,道:“大嫂,怕什么,她一个黄毛丫头还能翻起大浪不成?”
“就是,你当婆婆的,怎么能让儿媳欺负了去?”
周氏听着,不由定下心神。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传来。
沈青凰一身正红衣裙,妆容得体,在丫鬟的引领下缓步进入厅堂。
她目不斜视,姿态从容。
仿佛昨日那石破天惊之举并非出自她手。
“儿媳沈青凰,给母亲请安,母亲请用茶。”她从容地从一旁丫鬟端着的托盘上取过一盏茶,稳稳地跪在早就备好的蒲团上,将茶盏举过头顶,声音清越。
礼仪标准,无可挑剔。
国公夫人周氏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王氏。
王氏立刻轻咳一声,递了个眼色。
周氏便深吸了口气,坐在位置上不动。
沈青凰抬眸,视线透过手臂与茶盏的缝隙看向不动如钟的周氏,她不慌不忙,直接起身,在周氏惊吓的目光里,硬生生将茶盏塞到了她的手里。
“请母亲用茶。”周氏一慌,向王氏和李氏投出求助的目光。
王氏和李氏也惊呆了。
周氏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板起脸道:“嗯,起来吧。青凰啊,昨日……你那般行事,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惹得不少宾客笑话,我们国公府的脸面都要挂不住了。”
沈青凰站起身,神色平静无波,刚欲开口,一旁的李氏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难:“何止是不合规矩!简直是骇人听闻!自古哪有新娘子自己跑去新郎房裡拜堂的?冲撞了病中的世子爷可怎么好?大嫂,不是我说,这般没规矩的媳妇,若不严加管教,日后还不得翻了天去!”
王氏也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大嫂,这管家理事,首重规矩。若人人都像世子妃这般特立独行,府里岂不乱套?依我看,这新媳妇还需好好磨磨性子,有些东西,暂时还是别沾手的好。”
她意指的,自然是原本按例应在新妇进门后逐步交接的管家之权。
周氏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连连点头,看向沈青凰的目光也带上了责备和一丝畏惧:“你两位婶母说的是,青凰,你昨日确实太莽撞了。这管家的事……”
“母亲,”沈青凰突然开口,打断了周氏的话。她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扫向王氏和李氏,“二位婶母此言差矣。”
“哦?我们哪里说差了?”王氏挑眉,带着挑衅。